第十六章 我要早起
一方面,累得要死,困的要命,恨不得马上躺到床上睡过去,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第二天一早不能按时起来。
武文杰听听楼道,外面早已安静下来。
这时候即便外面有人,也不能跟人家说,明天早上你喊我一下吧?
突然,武文杰心生一计。
他从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他的针线包,取出一个线轴,从上面抽出了一长根线。
自从上大学以来,他一直随身带着针线包,这是打小在家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的衣服材质特别差,很容易就磨破了。
衣服破了,他就随时用针线补上。
在大学的头两年,他还时常用针线,到后来,穿着条件改善了很多,几乎没怎么再用针线。但他一直没扔跟了他多年的针线包。
他把线的一头固定在自己宿舍门正对的墙上,高矮差不多有半截小腿高,另一头拴在他昨天喝空的啤酒瓶口,啤酒瓶就放在宿舍门口,形成了一个矮矮的“绊马索”。
这是干什么用的呢?武文杰是这样想的,明天一早总有早起的人,路过门口的时候肯定不会看见布得这么低的“绊马索”,只要用腿蹚上这根线,啤酒瓶就会随之放倒,谁蹚上顶多吓一跳,不会有任何伤害,但这一响,因为就在门外,应该能够吵醒自己。
如果被绊的人再驻足骂上两句,则叫醒效果更佳。
这招有点损,但武文杰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他心里先给明天的那个倒霉蛋赔了个不是,然后关门回到自己的床上。
上了床,他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咣当!”
“妈呀!怎么回事儿?这是谁干的?”门外一个沙哑的嗓子在喊。
这一连串的声音把武文杰吵醒了。
他睁开眼,迅速醒了一下神。
看了眼窗外,怎么,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现在究竟是几点啊?别是半夜吧?
门外那家伙如果是下夜班,那现在是几点都有可能。
但究竟是几点,依然不知道。
如果外面有天亮的意思了,那他武文杰可以不露头,躲在屋里蔫不出溜地起床穿衣,等外面没动静了,再出去洗漱。
可现在不行,自己倒是被叫醒了,但似乎不是应该起床的点。
要是不出门问一声,还是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他只得硬着头皮出去。
他刚从铺上下到地面,就听有人敲门,看来人家找上门来了。
因为啤酒瓶是在他武文杰的门口放着,人家不找他找谁呢?
武文杰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早上见到的那个睁不开眼的同事,不过这会他的两眼瞪得滴溜圆:“哥们儿,你这是玩什么呢?上夜班累不死我,你想吓死我呀?你咋不把酒瓶挂到房顶上呢?”
武文杰知道自己弄糟了:本来是想让早上出门上白班的人“叫醒”自己,不料却让下夜班的给碰上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不是,武文杰连连道歉。
夜班男人盯着不停道歉的武文杰,眼睛瞪得更圆了:“哥们儿,你看上去挺正常的呀,怎么这么不着调哇?你是新来的吧?大学生?哪个车间的?”
武文杰说:“我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在组装车间。那个玩艺是我的闹铃。”说着,他一指地上躺着的啤酒瓶。
“什么什么?”夜班男人听迷糊了,眼睛又眯了起来。
“我原来有个闹钟,可找不着了。我睡觉死,怕一早起不来,影响上班,于是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武文杰撒了一个小谎。他从来没有过闹钟,甚至没戴过手表。
听到这里,夜班男子的眼睛又瞪起来:“果然是新来的,看来你啥情况也不了解。咱们这平时常年是白班夜班倒,白班能准时下班,夜班就说不好了。要是再忙一点,我们还有24小时三班倒呢。”
武文杰边听边点头。
夜班男人说话间挥动手臂,武文杰注意到他腕上带着一块电子表。
现在武文杰最关注的,还是眼下的确切时间,便插空问了句:“师傅,请问现在几点了?”
夜班男人看了一眼手表说:“差几分钟2:00。”
武文杰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才刚睡了一半的觉,剩下的那一半,肯定没法再睡了。
“啤酒瓶闹铃”不好使,不敢再用了,但如果再睡过去,绝对没法按时醒过来,那样的话,自己跟车辆班长做的承诺就吹了。
想到这,武文杰闪过一个念头,他厚着脸皮对夜班男人说:“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你现在去睡,不用看表吧?要不你把你的表借我用一下,就是叫个早。我用完就还你,保证耽误不了你上班用。”
夜班男人爽快地说:“没问题,我这表有闹铃,你要几点起来,我给你上一下。”
武文杰想了想说:“那就7:30吧。”
夜班男人在电子表上鼓捣了几下,然后摘下来递给武文杰:“它早上7:30就会响,不过你要注意,它声音不太大。你要是睡得太死了,我可保证不了它能把你叫醒。我还真赶上过两回,实在太累了,这表楞是没把我叫醒。”
武文杰接过表,兴奋地连说几声“谢谢”。
回到床上,武文杰美滋滋地把电子表戴在手腕。
躺了一会,他觉得这表离自己的耳朵太远,怕听不见,便把表从手腕上摘下来,挂在耳朵上。
可是稍一动,表就从耳朵上掉下来了。
他想了想,又起身去拿他的针线包。
他用一根线穿到手表带上,然后像紧箍咒一样,把线在脑门上缠了一圈,这样一来,那块表就整好被固定在他耳朵的位置上。
他左晃晃右晃晃,那块表很稳定地停留在它该在的地方。
武文杰这才满意地躺下来。
由于心里踏实,他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睁开了眼,一看窗外,天已大亮。
他赶紧一摸耳边,那表还在。
把表从头上摘下来,一看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数字不是那么清晰,隐约看得出显示的时间是7:50。
武文杰心里一激灵:得赶紧去上班!
他翻身下床,从墙角扯过带着油泥和汗味的工作服,像消防队员那样迅速穿上,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按照惯例,每天早上7:55开班前会,班长要训话,班里所有的成员都要到位,列队站在班长面前聆听。
本来前一天技术组长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武文杰到班里报到,与班长和工友们见面,结果他到晚了。
昨天武文杰已经和大家见了面,也算认识了,特别是跟车辆班长,更是不打不成交。
作为班组成员,又答应了班长,如果缺席班前会,着实不合适。
武文杰拼命往工厂跑去,只为能赶上班前会。
跑的路上,他心里嘀咕上了:“不对呀,那个上夜班的家伙明明跟我说,把手表的闹铃上到了7:30,刚才已经7:50了,自己好像没有听到闹铃响。莫非是闹铃响了,自己睡得死没听到?”
想到这里,他一摸衣兜,却发现那块表没在自己身上。
他心里一慌,向前飞奔的脚步停了下来。
是压根就没把表带出来,还是掉在路上了?他不知道。
汗水倏地从脊背冒出来。
他赶紧往回跑。这个时候,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跟他打照面的人,无不带着惊奇的眼神。
武文杰知道自己的样子有点狼狈,但这个时候,他什么顾不上了。
如果真把人家的电子表弄丢了,得赔给人家多少钱,武文杰完全没有概念。
在学校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想过给自己买块电子表。那个东西离他太遥远了。
推开宿舍的门,武文杰一眼就看到在他的上铺,那块电子表好好地呆在枕头上,表带上还穿着一根长长的线。
他松了一口气,一把抓过表。
屏幕上空空的,什么数字也没有。
第十七章 菜汁泡汤
武文杰的这一惊可吃得非同小可。
夜里人家借给他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在自己手里不过几个小时,这表居然坏了。
表的侧边有几个小小的按纽,他不敢按,怕弄坏了。
他把表拿在手里,先轻轻地摇一摇,看看表屏,没有反应。再使上一点劲摇摇,表屏还是空空如也。再使更大劲,表屏依然如故。
看来,这表就这样了。
糟糕透顶。武文杰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表坏归表坏,自己还得去上班。
武文杰苦着脸把表扔在床上,转身出了宿舍。
到厂门口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了。
门卫似乎认出他了。跟昨天相比,头发仍是一样的零乱,神情仍是一样的狼狈,不一样的在于,昨天一身干净整洁的工作服,今天沾满了油污。
大概见惯了每年新到大学生的各种不着调,门卫并没有难为武文杰,打开侧门让他进去了。
反正已经晚了,不用着急了。
武文杰进厂门后,干脆放缓脚步,边走边擦脑门上流下来的汗。
他想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滑稽。
进了车间的门,班里的人早已忙碌上了。
车辆班长那高大的身躯,在人堆里格外显眼。
走近台位,还没等他说话,车辆就发现他了,主动说道:“昨天把你累着了吧,我忘跟你说了,其实你今天不用来得那么早,可以多休息一会。”
武文杰听了,心里一热,嘴上说:“我不累。不好意思,今天还是来晚了。”
工作这边没什么好说的。等中午回到宿舍,武文杰又开始挠头了。
那块屏幕上什么也没有的电子表,静静地躺在枕头上。
这可怎么还给人家呢?
他后悔自己昨晚,不,今天凌晨的冒失和莽撞了。
也不认识人家,居然厚着脸皮向人家借那么贵重的东西。
这下可好了,表出问题了。
尽管早上一口饭没吃,这会还是不觉着饿。
他拿着表在楼道里转悠。
借了人家的东西,既没注意也没问起他住在哪个房间。
不时有人进出,但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有人看出他有事,便问:“你是找人吗?”
武文杰点点头。
问他找谁,武文杰也说不上来,情急之中,他先把眼睛眯缝了一下,再把眼睛瞪圆了,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这几天总上夜班的那位……”
他话还没说完,人家就明白了:“一直走,走到尽头的那个宿舍,就是他。”武文杰问。
“他叫什么?”
对方很奇怪:“你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劳模常啊。”
哦,那人叫“劳模常”。
武文杰走过去,轻轻敲敲门,没有动静。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你找谁呀?是找我吗?”
武文杰回身一看,正是那位夜班男人,他应该就叫“劳模常”吧。
“劳模常。”武文杰含糊地吐出几个字。
面前的劳模常,一只手举了两根筷子,上面插了三个馒头,另一只手端着饭盒,里面盛着红烧肉。
看见武文杰,他眼睛又瞪得圆圆的:“呀,是你呀!怎么样?我的表好使吧?”
武文杰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红了脸,一副难受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你的表好像……好像被我弄坏了。”
说着,他把表递过去。
劳模常没接,只是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便说:“什么坏了?没电了,这电子表皮实着呢,可不会说坏就坏,就是该换电池了。你给我放兜里吧,我等会去换个电池。今天早上耽误你用了吗?”
听劳模常说表没坏,武文杰心头那块石头一下落了地。
他只顾高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才好。
说那块表叫醒自己了吧,显然是瞎话。他可不愿说瞎话。要说自己起晚了吧,又有点对不住人家的一番好意。
见他吭吭哧哧的,劳模常便说:“那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想借给你用,却没帮上忙。早上上班迟到了吗?”
武文杰说稍晚了一点,不过不要紧,昨天相当于上了两个班,今早本可以不用去那么早的。
“你可真行,才刚上班就白班连夜班?”劳模常说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武文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肚子饿得厉害,赶紧往食堂跑。
到那里才发现,已经没菜了,只有馒头,以及一点菜汁。
武文杰大概受了劳模常的影响,要了三个馒头,又找大师傅要了点菜汁。
馒头花钱,菜汁不要钱。
但对武文杰来说,往菜汁里加点开水,就是一碗能下饭的汤。
上大学那几年,每当生活费面临断档的时候,武文杰就故意挨到很晚才去食堂,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讨要免费的菜汁,沏成菜汁汤,就着馒头当一顿饭。
那几年,这菜汁汤曾无数次帮他度过生活难关,在他心中留下的记忆是美好的。
确实是饿了。第一个馒头,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干进去的,然后用汤往下顺了顺。
他品出这汤应当是杮子椒炒鸡蛋的。
在大学时,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菜之一,既不贵,还下饭,尤其是它的菜汁,做成汤无比美味。
要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杮子椒炒鸡蛋的汤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武文杰耸耸鼻子,嗅到了一丝另一种菜的味道——红烧肉。
刚才劳模常的饭盒里,盛的就是红烧肉。
这个时候,餐厅里隐约还有红烧肉菜汁的余味在绕梁。
武文杰决定再讨一份菜汁。
他把饭盒里剩下的汤一口气喝光,然后再次走向窗口。
“师傅,麻烦再给我来点红烧肉的汤,我还有两个馒头没吃呢。刚才太渴了,一口气把汤全喝了。”武文杰知道这不是难事。
不过等大师傅一开口,就把他给说傻眼了:“哎,正好正好,我还以为你吃完了呢,就没叫你。我也才看到,红烧肉还剩了点呢,你就直接来一份吧,还要什么菜汁啊。来,把饭盒给我。”
只见师傅抄起菜勺,满满地盛了一大勺红烧肉,伸手要接武文杰的饭盒。
武文杰登时愣在那里。
第十八章 饥肠咕咕
也许就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吧,但在武文杰看来,似乎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大师傅的勺停在半空,而武文杰呆呆地端着空饭盒站在那里。
忽而,他猛转身,嗖向外跑去,嘴里叨咕了一句:“不要了,我还有点事。”
其实,在大学校园的时候,类似的情况也偶有发生,武文杰的方式也无非两种,一种是厚着脸皮拒绝,另一种就干脆将错就错,掏出饭票把菜买下来,算是慰劳自己一顿。
毕竟,那时还有同学可以借饭票。
现在可不行了,刚到工厂,宿舍里没别人,周围跟谁都不熟,想借也张不开嘴。
武文杰觉得心里有点委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白嘴把两个馒头吃了。
下午继续跟班干活。
跟上午用电动风扳机装配缸头螺栓那类的活不同,下午要干的都是小组装的活,基本不用电动工具。因此,下午台位这边远比上午要安静得多。
除了工具与工件时而碰到的轻微撞击声外,偶尔还有车辆班长的指令声,以及工友的应答声。
突然,一个悠长的声音响起——咕……
由于那一瞬间特别安静,这个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众人不约而同笑了。
车辆不高兴地问了句:“谁呀?这是唱得哪出戏呀?中午不吃饱了饭,不想干活是怎么着?”
听了这话,武文杰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涨。
刚才那个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
他不好意思吭声,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希望能把肠鸣声给压住,让它别再乱响了。
在大学的时候,只吃两个馒头就一碗菜汤,勉强能顶三个小时吧。
赶上上课,老师不停地讲,即使肚子咕咕叫,也不那么显。
麻烦的是在图书馆,特别安静,有时饿得时间久了,也会响。
不过那也好办,把书一放,离开一小会就是了。
现在要干体力活,比看书消耗得快多了。
这才刚吃过午饭一个多小时,肚子就空了,开始发出抗议。
而台位上大家都挤在一堆,彼此离得很近,自己还不能说走就走。
武文杰真希望台位上别太安静了,他故意把自己手里的活弄得声响大些,可其他人似乎是有意,既不再说话了,手里干活的动静也特别轻。
安静中,武文杰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响了长长的一声,大家又哗地笑了。
车辆把眼睛挪到武文杰脸上,对他说:“小武,你中午没吃饭吗?”
武文杰的脸涨红了:“我吃了,吃了三个馒头呢。下回我再多吃点。”
大伙听了这话,又笑了。
“去,你到我的更衣箱里翻一下,里面有点吃的,你垫一垫肚子。肚子里没食,可别晕在这了。”
武文杰摇摇头说:“不用,我能坚持。”
可话音刚落,肚子里又叫了一声。
“你坚持个屁,待会头晕眼花再出个工伤,我还得担责任呢。少废话,快去。”车辆不容分说。
武文杰只好放下手里的扳手,噌噌噌向更衣室走去。
一路走着,肚子里一路叫着。
不知车辆的更衣箱里有什么吃的,武文杰心里想着,嘴里竟然涌出了口水。
打开车辆的更衣箱,武文杰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塑料袋,打开塑料袋,里面有一个纸包,裹着一个烧饼,加半个烧饼。
这大概是车辆的早饭,没吃完剩下的。
那半个烧饼看上去像是被咬了几口的样子,边缘处不甚规整。
武文杰想了想,抄起那半个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是这样想的,自己不能太实在,把那半个吃了就行了,那整个的给人家留下。
那半个烧饼在他嘴里呆了没几秒就进肚了,肚子里又响起了更大的肠鸣声,像是在欢呼,更像是在呐喊:“太好吃啦!再来一个!”
武文杰有点后悔了,他后悔刚才自己没吃那个整烧饼,非要好面子,拣那个小的吃,结果不但不管用,还把肚子的馋虫逗出来更多了。
他想赶紧离开,可实在迈不开腿去。
那个烧饼躺在那里,诱惑着他。
他问自己该怎么办,头脑中似乎有两个武文杰在打架,一个说:“别再吃了,人家会笑话你的,赶紧去干活吧。”另一个则说:“烧饼实在太好吃了,半个烧饼不顶饿,把剩下的那个也吃了吧。”
武文杰又犹豫了一会,终于拿定了主意。
“再吃它半个。”
怎么做呢?就是把剩下的那个整饼,做成刚刚被吃掉的那半个饼的样子,这样就好像自己只吃了一个整的,那半个饼他并没有动。
这样做合情合理,也不会显得自己贪吃。
这样一想,武文杰觉得心里有底了。
他伸手拿出那个烧饼,看准位置,一口咬了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几口下下去,烧饼没了一半。
武文杰左右端详,觉得手里的烧饼跟刚才的那半块烧饼模样差不多了,便把它裹上纸,再放回到塑料袋里。
整整一个烧饼下肚,还真是感觉好多了。
武文杰转身要走,刚迈开步子,又有一个念头涌上来。
“我是不是有点损啊?”他问自己。
刚才那半个烧饼,不管怎么样,是人家主人自己剩下的。而他武文杰现在给人家剩下的半个烧饼,不是原来那半个,是自己啃出来的。
“这样真的好吗?”他又问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又轻轻响了一声。
这个动静,让他下了决心:“既然让我吃,我干嘛还留半个?”
他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转身打开更衣柜的门,伸手掏出那剩下的半个烧饼,吭哧吭哧几口就吃光了。
吃完这半个烧饼,武文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回它不再响了。
武文杰轻舒了一口气,一溜小跑着离开了更衣室。
车辆见武文杰过来了,一努嘴道:“这回好了吧。”
武文杰点了点头,这回肚子没再叫。
车辆顺嘴问:“你吃的是那个整的吧?那半个你没吃吧?”
武文杰怎么也没想到,车辆竟然会问得这么细。
他的脸刷地红了,低声说“也吃了”。
“什么什么?那半个烧饼你也给吃了?”车辆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
第十九章 半只烧饼
武文杰见车辆眼睛瞪得老大,不但脸红了,心里更慌了。他不知为什么吃了那半只烧饼,车辆会是这种神情。
可转念一想,那一个烧饼加半个烧饼他已经吃了,现在都在自己肚子里呢,还能怎么着,爱咋地咋地吧。
这样一来,心里倒坦然了,他直勾勾地看着车辆,等待他的发落。
车辆一拍大腿:“嗨,我要是早点告诉你一声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倒把武文杰说糊涂了。
这时有人插话道:“那半个烧饼怎么了?是你啃剩下的吗?”
车辆带着古怪的表情说:“要是我啃剩下的,倒也没啥,我又没病没灾的,有什么可怕的。问题是,我在那半个烧饼里下了药了。”
正在干活的一众工友听到这里,全把眼睛从手里活上移到了车辆这里。
武文杰的心咯噔一下。
他暗骂自己太馋,结果招惹上麻烦了。
车辆一瞪眼珠:“都看我干什么?专心干活,看你们这一个个大惊小怪的。”
可此刻武文杰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急切地想知道,车辆究竟在烧饼里放了什么药。
可车辆似乎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了,又闷着头干他的活。
武文杰也不好再问什么,便不声不响地继续摆弄自己的活,但心里掖着一万个不踏实。
没一会,车辆自己绷不住了,凑到武文杰耳边,压着声音说了句:“你说你咋这么倒霉呢,我在那烧饼里放了避孕药。”
他的那个嗓门,即使压着声,也是嗡嗡嗡的。
果然,话音未落,正在干活的人轰地笑开了。
武文杰的脸再次红了,几乎是立刻,他感觉胃里猛地翻腾起来。
这回肚子里倒是没有咕咕地叫,而是突然有种咝咝啦啦的抽搐感。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马上去卫生间,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可胃里的那点动静似乎还不足以让他翻肠倒肚。
“那是给我们家的小母狗准备的,这几天它有点情况,我得防着点。这条狗的种纯,我怕它瞎搞把种弄乱了。”车辆一本正经地说。
大伙笑得更响了。
武文杰恨不得眼前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大家都在笑,只有他面无表情,手里还在不停地忙着。
大概车辆也觉得有点过了,把脸一虎,冲着四周狠呆呆地说:“行了行了,笑笑就得了,别没完没了的,老实干活。”
众人都不笑了。
下班了,武文杰谁也不理,垂着头往外走,车辆上前叫住他:“怎么啦?蔫啦?吃那药又不会死,干嘛那副德性?”
武文杰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旁边有人插话道:“那药没啥副作用,吃了就吃了,过几天就排掉了,不用担心。”
车辆听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武文杰说:“其实我也怕吃了这药,你会变得不男不女呢。咱们再观察几天,看究竟会不会变。”
武文杰没理他,径直走了。
不小心吃了车辆放的避孕药,武文杰不但心里生气,也挺担心把自己给吃坏了。
他知道这事怨不着别人,只怪自己太馋,但车辆当时那副坏坏的样子,也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
晚上回到宿舍,他没吃晚饭。对肚子里的反应,他格外关注。
说也奇怪,尽管饿着肚子,但今天的动静反倒不像平日那么厉害。
最终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武文杰的心才放下。
不过,那事过去了以后好几天,他都发现有工友在偷偷打量自己,并悄悄议论。
他们大概想观察,不小心吃了避孕药的大老爷们,究竟会有什么变化。
武文杰自己觉得,好象稍胖了点。不过这与吃药无关,而跟吃饭有关。
那么多年了,武文杰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作为学生,还能勉强对付。
而工厂的强体力劳动,如果不吃早饭,他会感到坚持不到中午。
他不得不一改多年形成的习惯,早晨吃两个馒头,加一碗稀饭,进而,又加了一个鸡蛋。这是他学着身边那些工友们的标准吃法。
午饭也要变。只吃素菜加主食,同样满足不了下午干活需要的体力要求,肚子里咕咕响只是一个问题,更严重的,还会头晕眼花腿发软哩。
他把午饭的素菜改成了荤菜。
早饭和午饭双双加码,晚饭就只好省了。
不是夜班,晚上不用干活,下了班洗个澡,就在宿舍里呆着,耗到睡觉的时间就上床。
不过那个感觉也的确不舒服。
干了一下午活,无论中午吃得有多好,到下午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为了压制傍晚肚里饥饿的感觉,武文杰回到宿舍后,喝上两满缸自来水,然后就躺在床上歇乏。
浑身都乏透了,一动也不想动,可肚子里却折腾得不可开交,不停地咕咕响。
不光是咕咕响,饿肚子的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才让人难受呢。
虽然很累,却难以入睡,往往要折腾到好晚,才会睡过去。
这天,技术组长忽然来到班里,他是找武文杰的。
谁说好事不出门?武文杰自制分拣螺母简易工装的事,就让技术组长知道了。
他要武文杰带他去看那个工装。
说实话,那玩艺实在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又脏又丑地呆在角落里。
武文杰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加上巧妙的结构设计,别说,这东西还真是相当实用。
武文杰给技术组长演示了一下,技术组长看了连声称赞。
他要武文杰画个设计图,按正式的工装来设计,到时由车间安排制作。
武文杰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自己一个即兴的小创意,竟然要作为现场的工艺装备来制作。担心的是,万一设计不出应有的工艺效果,那就有点丢人了。
不管怎么样,他是不会推辞的。
跟车辆一说,他也挺支持。
不过他对武文杰有个要求,搞设计要下班时间搞,上班时间得跟班干活。
“反正你是来学东西的。”车辆还是那句话。
话是这么说,只是武文杰的吃饭方案又要做调整了。
原来晚上不吃饭,是因为晚上没事干,现在要画图搞设计了,再饿着肚子显然是不行的。
于是,下了白班,武文杰就径直去了食堂,打了一份素菜,又要了两个馒头。
等吃完,他觉得似乎没饱,干脆又要了个带肉沫的菜,再加了一个馒头。
无论如何,他的饭票盯不到月底了。
既然这样,那就无所谓了。
这晚饭,他也吃得心安理得了。
第二十章 初识车车
设计完成,就该试制了。
这些日子,武文杰白天跟班干活,晚上就去技术室画图。
为了保证体力,他三顿饭都吃,并且让自己吃饱。
饱饭一吃,状态奇好,尤其是工装设计,很快就完活了。
组装车间这边没有机械加工设备,设计好的部件都要去机加工车间干。
车辆带着他去机加工一车间。
走进机加工一车间,这里的格局跟组装车间完全两样,都是一排排的机床设备。
组装那边所需要的大大小小的部件,有相当一部分,是在这里加工出来的。
车磨刨铣钻,各类机床,这里一应尽有。
武文杰四下打量。
当年在校办工厂实习的时候,他只操作过车床和钻床,别的都没上过手,只是在课本上学过理论。
大概因为是老厂吧,这里的机床看上去普遍比较老旧,摆放得也有些杂乱无,有些甚至放得有些别扭。
多数设备都没闲着,有工人在上面操作。
车辆带着武文杰顺着一长溜加工设备,一直走到厂房尽头。
他找的这个人武文杰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劳模常。
劳模常这时正专注地在一台设备上加工着什么,侧身对着车辆和武文杰。
武文杰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正被一副大大的护目镜遮挡着。
他的那个尖尖的下巴,还有略有些佝偻的身形,让武文杰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车辆没有惊动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干活。
这时,忽听得厂房顶部传来叫声:“哎,车辆,你怎么过来了?”
武文杰抬眼向上看去,只见高高的天车上,一个年轻女工在冲着他们这边喊。
武文杰认出她来了,就是上次给车辆送饭的那个女工。
车辆向上挥了下手,回了句:“我有点事。干活的时候要专心,别乱看。”
天车上传来一声“讨厌吧你”,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天车移动的声音。
这边的对话把劳模常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他转过身,摘下护目镜:“哟,小车,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车辆要给劳模常介绍武文杰,劳模常抢先道:“这小子我认识,我们一起住单身宿舍,打过几次交道了。他可有鬼点子。”
车辆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在我们那里他净挨我熊,老实着呢。”
“农村出身的孩子吧?”劳模常问武文杰。
武文杰点点头。
“跟我一样,我小时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农村,苦啊。不过也好,农村来的,在厂里普遍干得好,没那么些毛病,能吃苦,也耐得住寂寞。”说话的时候,劳模常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车辆把来意跟劳模常说了,劳模常翻了翻眼睛,打量一下武文杰,又看了看车辆,说:“白天你们甭想了,近来特别忙,还是夜班吧,我只有晚上才稍稍消停点。可以抽出点时间帮你们弄。”
正说着,天车上的那个年轻女工下来了,径直朝他们几个走过来。
“车辆,上班时间怎么到我们车间来了?来就来吧,说话还那么冲。”年轻女工边摘手上的手套边说。
“没礼貌,快叫哥。”车辆瞥了她一眼。
武文杰听他俩的对话,还是没太搞清两人的关系。
车辆随手指了下走上前来的女工,对武文杰说:“这是我妹妹,在这个车间开天车。你别惹她,厉害着呢。我怕她。”
武文杰打量了一下车辆的妹妹,能看出二人的相貌有相似之处。
他冲她点了下头。
车辆又指了下武文杰,对他妹妹说:“我们车间新来的大学生,在我班里实习。来你们这里,是要求常师傅给帮忙干点活。”
这位妹妹大大方方地向武文杰伸出手,武文杰犹豫了片刻,握了一下她的手。
他感觉她的那只手有点凉。
“我叫武文杰,武术的武,文化的文,杰出的杰。”他自我介绍道。
“嘻嘻,我姓车,名车,全名车车。”她也姓车,这个极罕见的姓。
这么看,她跟车辆是一家人,应当没什么疑问了。
“车辆”这名字,已经起得够漫不经心的了,这位妹妹的名字则更省事。
不过你别说,车车这个名字还真是个挺不错的名字,好记,不俗,叫起来还满上口。
见车车还没走的意思,车辆赶她了:“你没事闲了啊?赶紧干你的活去,当心你们主任收拾你。”
车车冲她哥哥哼了一声,扭身走开了。
对于自己花了几个晚上弄出来,并几经修改的设计,武文杰觉得已足够完美。
在把画好的图纸递给劳模常时,他的心里是颇带几分自信和得意的。
劳模常眯着眼睛仔细地看图纸,不时用手指在上面指指划划。
好一会儿,劳模常突然说了句:“这个设计不行,得大改。”
武文杰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了。
见他没反应,劳模常又来了句:“这个设计得改,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改。”
劳模常所指的那两个部位,恰恰是武文杰自我感觉最好的高明之笔。
他脑子里迅速转了几转,又把大学时专业课的有关内容过了过,他自信自己的设计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有依据,当然就有的可说。
武文杰指着劳模常所说的部位,不慌不忙地说:“这个部位,只有这样的形状才能保证受力最均匀,而那个部位,这种结构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应力。”
武文杰说的时候,劳模常瞪圆眼睛看着他,待他一说完,眼睛立刻又眯上了:“你这设计,我说好听点,是有点理想化,说难听了,就是书呆子气重。你跟我来。”
武文杰被他说得好不自在,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收起他的图,跟在劳模常身后。
他不知劳模常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劳模常带武文杰走到厂房中央,用手往空中一划拉,说:“看好了,咱们工厂的宝贝设备全在这了,这些床子,哪一台能干出什么活来我全清楚。里面有一些是国外进口的设备,人家厂家自己都不生产了,咱们还在当宝贝用着呢,而且不少还是独生子设备。哪台设备的零部件坏了,就得马上配上。但外面早都没处买了,我就得用这里的这些设备,想法加工出能够替换的部件来,来保证设备的正常运行。”
第二十一章 超级美餐
劳模常对武文杰说:“我吹个大牛吧,咱们工厂能加工出来的最顶级的零件,都在我这里。我要干不出来,咱厂谁也干不出来。咱们车间的这些设备,我都玩得精熟。哪一台设备,或者几台设备组合起来的加工精度极限,我都门清。你的那个设计确实不错,理论水平挺高,说明你在学校学得好。但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能造出来,取决于很多因素,包括工人的技术水平,当然也离不了设备的加工能力。简单说来,你图纸里有至少两个部分,咱们这里无论如何干不出来。”
武文杰听了这才明白,劳模常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设计,而是车间加工不出来,超出了工厂的能力限度。
“你回去再改改吧,改好了咱们再碰。”劳模常说完,转身又去忙他的了。
武文伙的饭票终于断档了。
没吃晚饭,他饿着肚子去技术室画图。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没食,他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无奈之下,他拿着原来的那张图纸去机加工一车间。
机加工一车间的夜班,没有白班那么多人,大约只有不到一半的床子开着。
武文杰大老远就看到劳模常带着几个人在厂房的角落里忙活。
见他正忙,武文杰不便打扰,便拿着图纸,远远地站着看。
他打算等劳模常闲下来了再去找他。
忽听后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这不那谁吗?又来我们车间了?是找常师傅的吧?”
武文杰回头一看,却是车车,依然穿着她那身整洁的工作服。
武文杰冲车车点点头,扬了一下手里的图纸,说:“我有点问题,来向常师傅讨教。”
“没见他正忙呢。”车车说。“在这傻戳着干嘛?要不要到我们班那边坐会?”
武文杰摇头说不了。
见武文杰没有过去的意思,车车把手里的提袋挥了一下,道:“你看我哥这人,下班没按点回家,我以为他又加班了呢,给他送饭来了,谁知他跟人喝酒去了,害得我白跑一趟。”
车车话音未落,武文杰便立刻觉得舌下生津,几乎要顺着嘴角往外淌。
他赶紧抿了一下嘴唇,又往下咽了一口口水。
车车也不知是注意到了武文杰这个小小的动作,还是要跟他客气一下,直接问道:“哎,你吃没吃晚饭?你要没吃,把我哥的饭吃了吧,省得我再往家拿了,怪沉的。”
武文杰刚想开口说婉拒的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地响了一声。
这个声音暴露了一切,车车哈哈地笑了:“看来你还真没吃。算你有福气,就帮我把这饭菜给打扫了吧,正经是我的手艺。我说,你可别跟劳模常似的,吃饭不看点,会把胃弄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武文杰乖乖地跟在车车身后,去找地吃饭。
打开饭盒,热腾腾的饭菜气息直扑武文杰的脸,那一瞬间,他觉得真有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怕车车发现,赶紧伸手,先用手心抹了一把额头,然后顺势用手背胡撸了一下嘴角。
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他感觉手背有点湿。
饭菜的量不小。也是,车辆那么大的块头,饭量自然小不了。
饭盒里除了压得很瓷实的米饭以外,三个菜格里分别盛着三样菜:西红柿炒鸡蛋,豆角炒肉,还有四块排骨。
在武文杰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一顿吃过这么多的菜呢。
当他接过车车递给他的筷子,扑向面前的饭菜时,眼眶都有点湿润了。
车车也逗,就在一旁这么看着武文杰吃饭。
如果身边没有人,武文杰面对着这样一顿丰盛的饭菜,会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但漂亮的车车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他只得不停地提醒自己:放慢点吃,放慢点吃。
这顿饭实在是吃得太美了。
米饭一粒没剩。
最后剩的那点菜汁,武文杰想去找点开水沏成汤喝。
车车却以为他要去洗饭盒,便一把抢过来:“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去忙你的,不用你洗。”
说完,收拾起饭盒,扭扭哒哒地走远了。
没喝着美味的餐后汤,武文杰还是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白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丰盛的美味大餐,自己怎么还能再抱怨呢?
再向劳模常那边望去,他已不像刚才那么忙了,武文杰便拔脚往过走。
忽然,他感到有点不对劲——手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对,是自己画的那张图纸,吃饭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现在却不见了。
武文杰回想自己,当时见到饭以后,就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把所有的一切都置之身外了。
他本想回身去找,却见劳模常在远处向他招手。
他只得向劳模常那边走去。
“吃饭了吧?小伙子。”劳模常问。
没等武文杰回答,他又说道:“哈哈,晚饭吃的还不错,看你满嘴油光的。”
可不是嘛,吃完饭武文杰还没顾上抹嘴呢。
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谁知这个举动,惹得劳模常哈哈大笑起来。
武文杰低头一看,自己的工作服袖子满是油污,想必自己这一抹,嘴边全得花了。
“给你,拿这个擦擦。”劳模常拿出一条无毛毛巾递给武文杰。
等武文杰收拾完自己,劳模常才接着问他:“你的图弄得怎么样了?”
武文杰一脸窘相:“我过来本来是想向你请教的,刚才看你正忙,就没过来。就在等你的那会工夫,不知怎么搞的,把图纸弄没了。我现在过去找找。”
劳模常听了,扑哧笑出了声:“你也真可以,要打仗了,枪找不着了。刚才跟谁在一起呢?图纸拿在手里,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武文杰不好意思多说,低着头没吭声。
劳模常说:“刚才跟谁在一起,就找谁去问问吧。这图纸要是丢了,你还得再画,那麻烦可就大了。”
武文杰随口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刚才吃饭的那个地方跑去。
车车早没了踪影。四周也没有人。
武文杰围着自己刚才吃饭的那张桌子转了好几圈,却连图纸的一根毛也没看到。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你这个吃货,就知道吃,一见到吃的,就不要命了,连正事都给耽误了。”
见武文杰垂头丧气回来的样子,劳模常知道他没找到图纸。
劳模常问:“今晚上喝酒了吗?”
武文杰摇摇头。
“那你回想一下,刚才你拿图纸进车间的时候,是呆在什么地方?”
武文杰指了指厂房中央。
“之后你又去了哪?”劳模常继续问。
武文杰指向厂房尽头的一个角落。
“在那干嘛?”
“吃饭。”
“跟谁吃饭?”
“我自己吃饭。”
“你自己吃饭,为什么要去那里?”
听了这话,武文杰的脸有点红,说话也开始磕巴起来:“……是车车的饭,嗯,是带给他哥的,……他哥没吃,我吃了,我自己一个人吃的。”
“嘿,那你不早说。刚才你是跟车车在一起,对不对?”
武文杰点点头。
第二十二章 喜获奖金
武文杰和劳模常正说着,忽见车车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走近武文杰,车车一晃手里的东西,说:“这是你的吧?怎么跑到我的提袋里去了?”
武文杰一见乐了,车车手里拿的,正是他的图纸。他连声向车车道谢。
劳模常在一旁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还别说,劳模常在业务上真是强悍,仅在图纸上一比划,就让武文杰心服口服。
他推翻了武文杰在两个部位上的设计,并告诉武文杰自己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案来替代。
“你之前设计的部件,要想做出来,非得要用加工中心才能实现。可咱们没有那么高级的专用设备,即使有,它的经济性也很差,开一次设备,加工这么个小玩艺,太不划算。”劳模常指点武文杰。
按照劳模常的方案,用不着原有设计那么复杂,只在这一面镗出一个给定的坡度,在那一面打个孔,然后在几个部位分别再车几刀,这个件的功能,完全能够符合武文杰的设计要求。
武文杰边听劳模常讲,边在脑子里悄悄测算,算下来,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今晚咱们就把它干完吧。”调整好方案,武文杰主动请战。
今天的晚餐,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顿,他可不想辜负它。
“奉陪奉陪。”看来劳模常的确是以工作为乐事,见武文杰要求当晚就干出来,他的脸上立刻乐开了花,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忙活到后半夜,终于完工了。
一台崭新的工装立在那里。
武文杰的心里乐开了花。尽管这活并不复杂,但这毕竟是他工作以来的头一项正式成果,可喜可贺。
劳模常看着这工装也是赞不绝口,连说设计得够精巧。
其实武文杰心里明白,这台工装最精巧的部位,还就是劳模常改过的那两处。
尽管晚饭吃了个满饱,可干了大半宿以后,武文杰又感到前胸贴后背了。
直到这个时候,劳模常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饭呢,他问武文杰饿不饿,武文杰连连点头。
劳模常说他宿舍有挂面,还有煤油炉子,武文杰可以跟他一起去吃宵夜。
对劳模常来说是宵夜,但对武文杰来说,就可以算是早餐了。
之前一直担心的吃饭危机已经降临,距离月底还有好些天,武文杰已身无分文,连饭票也没有了。
蹭一顿劳模常的宵夜,至少明天的早饭就不用惦记了。至于说中午吃什么,那就到时再看吧。
劳模常看来也是真饿了,挂面煮了一满锅,还卧了两个鸡蛋。
看着那满满一锅挂面,还有大大的两个鸡蛋,武文杰心里很高兴。
这顿吃得越饱,明天顶的时间就越长。他一点没客气。
打着响嗝,武文杰转身要回自己的宿舍,被劳模常叫住。
“天都快亮了,现在睡下,待会你起得来吗?”
听劳模常这么问自己,武文杰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明天倒是不用起太早,要不你再把我这块电子表拿过去用吧。”
武文杰一听电子表,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上次借这块表,让他的心里有了阴影。
“那明天你怎么起?再弄个啤酒瓶?”劳模常显然是在打趣。
武文杰再次摇摇头。
“要不这样吧,我把表上个早,先叫我起来,我再去叫你,等你起来了,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武文杰回到自己的宿舍,爬到铺上,倒头就着了。
当当当。有人在砸门。
武文杰知道肯定是劳模常,便冲外面喊了声:“醒了,醒了,我知道了,马上起,你回去再睡会吧。”
外面果然是劳模常的声音:“我都起来了,还睡什么?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要把工装送回你们车间,我得早点到。我先走了,你也赶紧起,别又睡过去了。”
听劳模常这么一说,武文杰困意顿消。
今天交工装,这是长脸的事情,可不敢含糊。武文杰赶紧起床下地。
穿衣服时他又犯了愁:跟前一天比起来,他的工作服更脏了。
他不知道交接工装是不是还有什么仪式,如果有的话,自己这副模样站在那里,岂不像耍猴一样嘛。
在水房洗漱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那里搭着一件洗过的工作服。这件工作服也就六七成新,衣服的下摆和袖口都有磨毛的地方。
一算,离上班还有点时间,武文杰打算使个小心眼。
他脱下自己身上脏得不能再脏的工作服,一连打了三遍洗衣粉,总算把它洗出来了。
他把水房里挂的那件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工作服从衣架上取下来,把自己湿漉漉的工作服挂了上去。
他穿着这件不算新但洗得很干净的工作服进厂了。
没有他想象的交接仪式,只是由技术组长带着他和劳模常,来到事先已经运回组装车间的工装边上,给负责这块活的几个工人讲解了一下这台工装的操作方法。
武文杰暗自庆幸,自己多亏换了这件干净的工作服。尽管活动并不隆重,但好歹需要在人前演示和说明。一身干净工作服,总强过满是油污的。
只是不知道这件旧工作服的主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问题。
至于说到时该怎么办,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尤其让武文杰高兴的是,他设计的这个工装的确不错,比之前自己因陋就简在现场做的那个,不仅更美观,而且要好用得多。
看着各种规格的螺母乱哄哄地从一头进去,然后随着工装的转动,螺母们按规格分好类,整齐有序地从另一头出来,武文杰止不住咧着嘴直乐。
负责操作的工人看着鱼贯而出的螺母,也连声说“牛”。
现场这边的事弄完了,技术组长让劳模常和武文杰跟他走一趟。
武文杰不知道还有什么事,一脸茫然。
劳模常一脸神秘地冲着武文杰努努嘴:“快点快点,跟着走。”
显然,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技术组长领他们进了办公室,笑眯眯地拿出一张纸。
他先要劳模常在上面签字。
劳模常看了一眼,略带夸张地说:“哟,这次给这么多呀,惭愧惭愧。以后再有事,继续吩咐。”
武文杰接过那张纸一看,抬头写着“奖金请领单”,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螺母分拣工装设计制作”。
之后列着几个人的名字,头一个人就是劳模常,奖金金额写着20元,第二个名字是武文杰,金额也是20元。
武文杰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签了字。
签完字,技术组长分别把20元钱给了劳模常和武文杰。
武文杰有点不敢相信:“这钱真是给我的?”
技术组长见武文杰这副模样,感觉这个小伙子既可爱又可乐:“这就是给你的奖励。你的小发明,帮咱车间解决了一个生产中的问题,能提高生产效率,还能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车间有专门的技术攻关奖金。”
劳模常在一旁笑了:“小子,这是车间对你劳动的肯定,对你的脑力劳动的重奖。快拿着吧。以后还要继续加油干哦。”
武文杰听明白后,跳入脑海中的头一个念头是:“今天的午饭有着落啦。”
第二十三章 我可没偷
中午一下班,武文杰就往食堂跑。他得先换了饭票,才能再去打饭。
他早已经想好了,今天中午要打一份红烧肉,再要三个馒头。
他担心去晚了,红烧肉卖完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买饭票的人还格外地多,排了好长的队。
站在队伍里,武文杰心如火燎。
本来以为这个月要饿肚子了,谁知突然得到了一笔“巨款”,这样一来,这个月的饭钱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为了慰劳和奖励自己一下,他今天一定要吃一顿好的。
武文杰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等什么时候自己的经济条件好转了,一定要美美地吃一顿红烧肉。
工厂食堂每周五雷打不动都有红烧肉,只是一份的价钱,顶他平时两三天的所有饭费。
吃一份红烧肉,成了他的一个梦,却是一个有点遥远的梦。
不过今天,这个梦可以提前实现了。
恰逢星期五,自己又突然得到了一笔奖金,所以今天他必须吃上红烧肉。
窗口里换饭票的工作人员动作很慢,好半天才打发走一个人。
武文杰等得焦躁,心里不住地咒骂。
因为价格高,其实食堂的红烧肉平时也不是总好卖,时常会有其它的菜都卖得差不多了,而红烧肉还剩点的情况。
但今天,武文杰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红烧肉要卖光了,红烧肉要卖光了。”
眼看要排到自己换饭票了,武文杰感觉有人想从一旁挤到他前面加塞。
武文杰本打算阻止他,可话到嘴边却没张开口。
他怕惹上麻烦,便没有吭声,只是用身子抵过去,试图挡住那个往过挤的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身前身后的人也都在使劲扛着,不让加塞者得逞。
武文杰终于排到窗口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刚发的20块钱全都换成了饭票。
在往外出的时候,他觉得肩膀被人顶着,费了半天劲也挤不出来。
猛一使劲,却听嘶啦一声,他左边的工作服袖子,被窗口一个暗藏的钉子,划开了一条足有半尺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胳膊。
一瞬间,武文杰的火腾地蹿上了头,他回过身,一把揪住了刚才那个加塞人的衣领。
因为刚才武文杰抵着不让他加塞,那人在武文杰要出来的时候,硬挤在那里不让他出来。
“你想干什么?”武文杰怒气冲冲地问,揪着对方脖领子的那条胳膊,当啷着布条,看上去有点滑稽,。
那人挣了几下,没有挣脱。
武文杰没想恋战,松开手就打算离开,不料突然被对方反手抓住衣袖。
“横什么你?”那人突然气势汹汹地冲着武文杰吼道。“你个小偷!偷了我的东西,又撞到我手里来了!”
他的这番话,把武文杰说愣了:自己怎么成了小偷了?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见对方揪着自己的破烂衣袖不放,武文杰又上手揪住那人的脖领:“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小偷?我偷你什么了?”
武文杰边说边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那里有刚换出来的20元饭票。
手摸到的那个厚度,正好就是20元饭票的样子,没少,也没多。
所谓“没多”,是他怕被人栽赃。
武文杰心里自言自语:“我花20块钱买20块钱的饭票,这钱是我挣来的,不是偷来的。这个理在哪里说我都不怕。”
他坚信身正不怕影子邪,到哪里说自己都不理亏,于是干脆不吭声,任凭那人在那里叫。
但他的自信忽然被那人的一句话给击破了:“这人身上的这件工作服是偷我的!”
今天早上,水房,六七成新的工作服。
几个画面迅速在武文杰脑海里闪过,他一下软了,攥着对方脖领子的手也松开了。
四周围了些人在看热闹。不过看大家的表情,似乎都不怎么信那人所说的话。
在厂里,工作服压根就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更何况所谓被偷的这件工作服,模样还如此不堪。
一个人要笨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偷那样一件工作服呢?
那人见众人都露出不予置信的表情,便突然上前揪住武文杰的脖领子,然后扭着脖子对众人说:“这件就是我的工作服!洗完搭在外面就不见了。我原想一件破工作服,丢了就丢了,没想到这个贼居然自己撞到我面前了。这不是天意吗?”
见大家还是不信,那人又转向武文杰,用挑衅的口气说:“我这件工作服有记号,你敢不敢把它脱下来验证一下?”
一听说要验证一下,武文杰心说不好,衣服脱下来,如果对上了对方的记号,自己是“偷衣贼”这个恶名,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
武文杰不禁暗暗叫苦。工作上刚出了点小成果,还得了笔奖金,本来都是挺好的事,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招上换工作服这件事呢。事到如今,自己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围观的人中有不怕事大的,或撺掇那人去扒武文杰的工作服,或鼓励武文杰堂堂正正脱下工作服让他查。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掉了,武文杰只好把心一横,说声“脱就脱,有什么了不起”,便开始解扣。
那人松开了手,边看武文杰脱工作服,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考勤牌,给大家展示上面的名字:“看好啊,这是我的名字,江一水。在这件工作服的后脖领上,我亲手用线绣了我的名字,大家马上就能看见。”
当时从水房往下摘工作服的时候,武文杰还真没注意,这件衣服的后脖领上有没有绣字。
武文杰慢吞吞脱下工作服,自己没看,直接递给了那个叫江一水的人。
江一水拿过工作服,翻起衣领就看,却半晌没有说话。
这时,旁边有人开腔:“究竟有没有啊?让我们看一看,好给你们做评判。”
江一水突然不吭声了,这让武文杰好不奇怪。
他抬眼再看那个叫江一水的,只见他一脸尴尬地愣在那里。
武文杰探过头去看,只见那件工作服的后脖领上什么字也没有。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把夺过江一水手里的工作服:“真是没事找事!挺好玩是不是?”说罢,扬长而去。
等进到食堂,饭菜供应都快进入尾声了。
武文杰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红烧肉,便走到窗口探头看。
还没看清,就听后面有人在喊:“前面别加塞啊。”
瞧瞧,加塞谁都反感。
武文杰向后边走去,打算排在队尾,忽听队里有人叫他。
一看,是车车。
车车示意武文杰加到自己这里,武文杰摇摇头。
可他今天实在太想吃到红烧肉了,便忍不住对车车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红烧肉了,如果有,你多打一份吧,回头我给你饭票。”
车车答应一声。
不一会,车车把菜饭打回来了,那份红烧肉显得格外地多。
据车车说,这是最后一份,被她给包圆了。
面对面坐着吃饭,车辆发现武文杰袖子上的那个大口子。
问他是怎么回事,武文杰不愿多讲,只说由于不当心,剐在钉子上了。
吃完饭,武文杰突然想起还没给车车饭票。车车却不要。
回到宿舍,武文杰想起工作服的事,心里一阵后怕。
他把撕破了袖子的那件工作服脱下来,然后蹑手蹑脚到水房观察。
自己的那件工作服还在衣服架上挂着,工作服已经干透了,看上去洗得挺干净的。
他感到有些为难。如果工作服的衣袖没有刮坏,他现在完全可以换回去,这样算来,他不过是偷偷借别人的工作服穿了半天。
可现在衣服撕破了,再也没法恢复原样了。
这就很尴尬了。
第二十四章 水落石出
武文杰回到宿舍,拿出他的针线包,把工作服上那个半尺来长的口子给缝上了。
直到缝完了破口,他也没有想好手上的这件工作服究竟该如何发落。
自己就一身工作服,又才上班没几天,在衣袖这么显眼的位置上有这么大一个补丁,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心有不甘。
但把这件工作服放回原处,再换回自己的那件工作服,对于工作服的原主人也有失公允。
想来想去,他终于拿定了一个主意。
在屋里忙活了几分钟之后,他拉开宿舍的门,在楼道里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抱起那件工作服,闪身进了水房。
他的工作服还挂在那里。他迅速摘下自己的工作服,再把手里的这件挂上去,然后悄没声地把自己的工作服穿上。
离开水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他缝补过的那件工作服,老老实实地呆在衣架上,袖口上的补丁格外醒目。
就这样吧。
吃了饱饭再干活,感觉确实不一样,不但手上有劲,肚子不再咕咕叫了,连情绪也格外地好。
不过,一想到那件打补丁的工作服,武文杰还是有些心塞。
他打算下班后找一下技术组长,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再讨些技术课题,反正现在自己有时间有精力,特别是有在学校打下的扎实理论基础。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大学这四年他没有虚度,凡能搞到的与专业有关的书,他都全力找来读。现在到了“用书”的时候,简直如有神助。
他也没想到,那样一个简单的工装,竟然能给自己带来20块钱的奖金收入。
如果这块的收入能够有保证,不但自己吃饱饭的问题可以迎刃而解,还可以给家里多寄一些去。
辛苦了一辈子的爸爸妈妈,已经往老年走了,以后会越来越需要钱。自己要多为他们做一些事。
收了工,武文杰正打算去找技术组长,却听到有人在叫他。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劳模常,手里拿着件工作服。
“臭小子,这是你搞的名堂吧?你捣什么鬼呀?”劳模常瞪大眼睛冲他嚷嚷。
这可把武文杰弄了个莫名其妙,他一脸诧异地盯着劳模常。
见武文杰不知所以,劳模常抖开了手里的那件工作服,那一瞬间,武文杰看到了工作服袖子上的那个补丁。
“怎么回事?”武文杰和劳模常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我在问你呢。”劳模常又抢先说了一句。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武文杰吭吭哧哧地说。
劳模常从手里那件工作服的兜里掏出一把饭票,说:“这是什么名堂?”
接着,又掏出一张纸条:“我一看这字,就知道是你写的。跟你那技术方案上的字一模一样。要不是这,我还真找不到你呢。”
“你听我解释。”武文杰一下明白过来,水房里的那件工作服,竟是劳模常的。
他赶紧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劳模常。
见两人在这聊得热闹,车辆等几个人凑了过来,打算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劳模常拿着武文杰写的那个字条给大家念道:“师傅你好,今天早上我因为有急事,把你的工作服借穿了,但不小心把袖子上剐了一个口子。我已经帮你缝上了。为了补偿你的损失,我给你5块钱饭票,请你务必收下。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工友。”
没等念完,车辆等人都笑喷了。
劳模常冲武文杰说:“你说你至不至于搞这个名堂?”
他表情虽然看上去有点凶狠,眼神却是相当温和的。
这个时候,武文杰心里已经不紧张了,说话也就随便了许多:“常师傅,虽然我是个小兵,但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是要讲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损坏东西要赔。”
没等他说完,劳模常用手里的工作服抡了他肩膀一下:“行了,别耍贫嘴了。其实这事也怪我。”
原来,还是劳模常自己弄出了一个乌龙来。
他在单身宿舍的水房洗了工作服,并把工作服晾在那里,自己却忘得死死的。
恰好他的徒弟也洗了工作服,晾在晒台。而那里也是劳模常经常晾工作服的地方。
因为是同样的工种,工作服磨损的部位大致相同,加上新旧程度也差不多,外观看起来很像。
劳模常想都没想,就把晾在外面的工作服当成自己的,抄起来就穿上了。之后他压根没再理这事。
偶然的机会,他瞟了一眼工作服的后脖领,这才发现上面绣着他徒弟江一水的名字。
他把工作服扔给江一水,自己闷头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那件工作服是挂在单身宿舍的水房里了。
去水房一看,果然工作服还在那里,只是袖子上多了一个长长的补丁。
再一摸工作服的兜里,有5块钱的饭票和一张纸条。
就是这张纸条,让劳模常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武文杰。
“那位江一水是你徒弟啊?今天我差点跟他打一架。”武文杰想起来还有点忿忿的。
“哟,你们俩怎么还能凑到一起,你认识他?”
武文杰把中午在餐厅买饭票的事跟劳模常说了。
劳模常听了,眉头一皱,说:“回头我去收拾他。这小子,真是反了他了。不过这几天他家里有些情况,他老父亲住院了,加上车间这边事情也比较多,他可能是忙着要给父亲送饭,心里急了点。要在平常,他是个挺守规矩的人。”
武文杰听了,心里涌起不忍:“哎,他要是当时说一下,我就让他了。顶多他排在我的位置上,我再排到最后去呗,不影响任何人。可他什么也不说,往上硬挤,我当然不高兴了,就故意顶着他,不让他进。对了,他还说我当时穿的工作服——就是你手上拿的这件——是他的,当众让我脱下来看上面的记号。”
“咳,那小子,人是不错,就是遇事比较愣,你别跟他一般计较。”劳模常拍拍武文杰的肩膀。
“我哪会计较呢。”武文杰笑笑。“你回去帮我给他带个好吧,他没什么错,大家是个误会。”
“好好好,这事就翻篇了。”劳模常边说边把5块钱饭票塞回到武文杰的兜里。
第二十五章 敬你一杯
一个月似乎过得很快。老七在老家休完假,回厂正式上班了。
武文杰主动提出,要给老七接风洗尘。
武文杰的作派让老七很是吃惊。
“短短一个月没见,你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对于老七的好奇,武文杰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淡淡笑道:“在学校的时候常常吃你的,喝你的。现在上班了,手头稍稍宽裕点了,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感谢吧。”
说来也巧,才坐下没多久,就见车辆、车车跟几个男孩女孩一起嘻嘻哈哈地进了饭馆。
武文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等他们那边喝上,武文杰忽然想起礼数,便对老七说:“我的班长在那桌呢,我得过去给他敬杯酒。”
武文杰敬酒回来才一会,那桌的车车端着酒杯就过来了。
老七一见车车,眼神当即直了,手中的酒杯一晃,酒洒出不少。
武文杰向老七介绍:“这是车车,姓车名车,全名车车。”
老七稍显得有些慌乱,忙不迭点头应道:“这名字可真有意思,好记,一次就能记住。”
武文杰又向车车介绍老七:“这是我大学同学,也是室友,现在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车车调皮一笑,说:“你们宿舍是不是有标准啊?不是帅哥不让住。”
言来语去间,老七已定下神来了,听罢顺嘴跟着贫了一句:“遭到美女好评,太荣幸了。”
车车一扬酒杯,问二人:“咱们是一块走一个呢,还是我一个一个敬呢?”
武文杰说:“咱们仨人一块喝一个吧。”
老七却不答应:“头一次见面,我怎么也得单独敬你一个,好加深印象。”
“要不这样吧,”车车提议道。“咱仨先一块来一个,然后我分别敬两位帅哥,好不好?”
老七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这样了。我还有个提议,喝完这三杯,我再单独敬你一个。至于我们老六单不单独敬你,就看他了。”
“好的,咱们先喝着,到时小武敬不敬我,就看他了。”车车端着酒杯,瞥了一眼武文杰。
武文杰觉得老七有点不够地道,这个喝法等于平白无故让车车多喝两杯。
车车似乎没有细想什么,跟武文杰和老七各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给我满上。”车车伸过空酒杯,老七赶紧给她倒,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先敬谁呢,两位大学生?”车车问。
“那还说啥,先敬我呗。”老七抢上一步。
谁知车车却摇摇头:“我还是先敬小武吧。”把个老七尴在那里。
老七悻悻放下酒杯,坐了下来:“好吧,你俩先喝。”
见武文杰还有些扭捏,车车探过胳膊跟他碰了一下,说了声“先干为敬”,一口喝光。
武文杰不敢怠慢,赶紧把自己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这会该我了吧?”老七起身端酒。
武文杰担心车车喝多,扒拉了老七一下:“你让人家歇口气。”
老七拍拍自己后脖梗,道:“对呀,我怎么不知怜香惜玉呢。我去拿双筷子,车车先吃点东西,咱们再喝。”
车车叫住他:“我过来就是喝酒的,不吃你们的菜,那边有。咱们麻利喝完,我还得过去呢。”
“那我就赶紧敬吧。”老七端杯上前,跟车车碰了一下。
等两人喝完,武文杰向车车提议:“刚才的酒就算咱们互敬的吧,我们就不再单敬你了。”
他本意是想给车车解围,车车却不干。
“你怎么那么大架子啊?大学生怎么的?难道就该我敬你们酒,你们不该敬我吗?”
车车这么一说,把武文杰弄得好难堪,也不好再拦了。
老七再次给车车满上酒,自己也满上,说:“敬酒该我先了吧?”
车车一摆手说:“不行,我先敬的他,也得他先敬我。要是一杯敬不好,我还得让他连敬三杯呢。”
这话把武文杰说得有点紧张了:“什么叫敬得好?什么叫敬得不好?”
他估计,老老实实喝,别推三阻四的,就算敬得好了吧。
他连忙把酒杯端起来:“车车,这杯酒敬你。”
嘴里说着,眼睛看着车车,手上却没喝的动作。
车车说了句:“人都说,先干为敬,你要不干那我就先干了。”说罢,一扬脖喝了下去。
武文杰这才想起先干为敬这一说,可是已经晚了,他慌慌张张把手里的酒杯托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车车一手端着空杯,一手指着老七问:“你来评下理,刚才这杯酒是谁敬谁的?”
老七边倒酒边说:“当然是你敬他的。”
在给武文杰倒酒时,老七说:“刚才那杯你不够仗义,让人家先喝了,你看怎么办吧?”
武文杰喝到这里,已经觉得脑袋发晕,舌头发木了,可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说:“车车,我敬你三杯。”
听了这话,车车提高嗓门说:“好嘞,你说话算话,你敬我三杯,我陪你三杯。”
等这三杯下去,武文杰已经站不住了,摊坐在椅子上。
车车摆弄着酒杯问老七:“现在该你敬我了,咱俩怎么喝?”
老七知道遇上厉害主了,他努嘴指着边上的武文杰,用哀求的口气说:“待会我还得送他回宿舍,如果我也喝翻了,那麻烦就大了。我就敬你一杯吧,别介意。”
他特意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碰完杯,抢在车车前面,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完把杯高高举起,连说几句:“先干为敬。”
车车随即喝干了:“既然是你先干的,那我喝两个,算是回敬。”
老七听了,马上做出要再给自己倒酒的架式,被车车拦住了:“你别再喝了,要是你俩都喝倒了,我还得找我哥送你们回去,他又该骂我了。你给我满上,我喝完就走。”
武文杰醉眼朦胧地看着车车的背影,走回到她那桌去时,竟然身不晃,膀不摇,走得稳稳当当。
回到宿舍,武文杰吐得一塌糊涂。对他来说,醉酒难受还是次要的,最让他心疼的是,吃进去的那些好东西,大多都给吐出来了,这实在是浪费。
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听到老七在絮叨:“老六,你这一个月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呀?好像如有神助哎。那个叫车车的姑娘,她肯定对你有点意思。你看她敬酒时说的那话,还有她看你的眼神……她是你们车间的?”
对于老七的这个问题,武文杰在脑子里转了好久,才想起答案来。
他含含糊糊地说:“她跟我不是一个车间的,她跟你才是一个车间的。”
说完这话,他沉入睡梦当中。
第二十六章 天降大任
转眼半年过去了。
武文杰的工资翻了一倍,涨到了100块挂零。
而这半年间,他又做了大大小小几个工装,在现场用得非常好。
他做的这一切,引起了工厂设计科的关注。
从设计科传来话,说等武文杰一年的实习期一满,他们就打算把他直接抽调上去。
这个说法尽管是非正式的,还是让车间主任有点不安。
这半年来,他对武文杰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是看在眼里,爱在心头。
虽然车间主任知道,自己这里庙小,长久留不住他,但他还是希望这个小伙子能在他这里多干几年。
当然要说起来,无论工作环境还是名声,在设计科工作显然要比在车间强不少。
这事如果问到武文杰本人,让他自己做选择,很难保证他会选择留在车间。
因此,车间主任还得想些办法,争取让武文杰在车间多留些时日,这无论对于车间的工作,还是他本人的发展,都有好处。
车间主任想了又想,决定找武文杰谈一谈。
他先问武文杰,在车间干了半年,感觉怎么样。
武文杰说,感觉不错,在学校学过的东西都能够用得上,在理论联系实际方面,自己收获了很多心得。
车间主任又问:“如果让你专门去搞设计,你会怎么考虑?”
武文杰一听,满脸兴奋,连声说“好啊”。
他压根没去想车间主任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只是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他的反应,车间主任心里发出苦笑:“这愣小子,一点也不会遮掩。要是这会设计科来找他,他立马一拍屁股就走了。”
不放大招,只怕是留不住你小子。
于是,车间主任不动声色地给武文杰讲了三句话:第一句话,车间是广阔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第二句话,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第三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围绕每一句话,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把武文杰说了个云山雾罩。
听到最后,他总算是明白了,加之听得也有些不耐烦了,便单刀直入反问主任:“主任,你说的意思,我大概听懂了。你的是不是说,首先,车间这里的活多得干不完,有的是让我干的。第二,如果我不在你这里好好干,以后我很难干好。第三,就是你要给我安排重要任务了。对吧,主任?你要安排我去干啥呀?”
车间主任点点头,又继续往下讲。他先讲了工厂的大好形势,又讲了车间面临的紧迫任务,接着又谈到班组负担的巨大压力……听得武文杰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眼神发亮,时而攥拳撸袖,时而抚掌击节。
车间主任最后宣布道:“鉴于组装班目前面临的较大工作压力,车间经研究决定,安排武文杰担任组装班副班长,协助车辆班长的工作。”
开始听车间主任讲的时候,武文杰一直认为,自己将面临的,可能会是更复杂的设计任务,更大的工作难度和更紧的工期要求。他万万没有想到,车间会把副班长的工作交给自己,他对此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担任副班长?协助车辆班长?管班里那么多人?”
武文杰像是在跟车间主任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是这样。人多吗?才十几号人。你看我,管好几百号人,咱们厂长还管几千人、上万人呢。这有什么可怕的?”
“我倒不是说有什么可怕的,主要是我没有思想准备,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武文杰仍像在跟自己说话。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啊!你不知道该怎么干,还不会学啊!你学东西不是挺快的嘛。你看你设计的那些工装,一个个多灵巧哇。我都没想到,小小的工装能设计得那么妙。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管个小小的班组还管不好?这是车间的决定,就这么着了。”
事也至此,再说别的也不合适了。武文杰无奈地点点头。
这才是车间主任大招的前半部分,接下来还有后半部分呢。
“小武啊,我选一个副班长可不容易,是要指着你发挥作用的,所以,需要你对车间有个承诺。”车间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还要什么承诺啊?”武文杰不解。
“你当这个副班长,要跟车间签一个协议,这个协议的期限呢,可以是三年,也可以是五年。我建议你签五年吧。”
武文杰低头想了一会,仰脸道:“那这样吧,主任,担任副班长我答应你,但协议我想签三年,你看行不行?”
车间主任听罢一乐,心说:“看你小子愣磕磕的,也不傻呀,还是有点鬼心眼。”
“行,三年就三年。反正只要没有不可抗力,咱们就按三年执行。当然,如果咱们车间内部有调整,比如要继续提拔重用你,那就另说。除此之外,不要再跟我提别的条件。就这样了。”
在向班里宣布的时候,武文杰注意到,车辆班长眼里流露出诧异的神情。看来,他事先并没有得到消息。
这半年来,他跟车辆班长从相互间抵触,到之后的逐步和解,再到现在的比较和谐,可以说经过了一个挺不容易的过程。
从车辆的眼神里,武文杰看的出,他对这个安排并不十分满意。
接下来,在新的角色上,他武文杰估计还会跟车辆班长开始新的磨合。
按照班里的惯例,新官上任后,都要请班里的弟兄们一块吃个饭,算是团队建设的一项内容。
聚餐前,班里有个爱传小话的工友,外号叫“混球”的,偷偷过来跟他咬耳朵:“武班副,你要留神,咱们聚餐的时候,车班长可能要给你来点‘名堂’。”
来点“名堂”?那是什么鬼?估计就是灌他酒呗。
在大学的时候,武文杰只喝过几次啤酒,基本都是老七请他喝的,而且大多都是意思性地喝一点。他对于酒,既没瘾也没量。
那次给老七接风洗尘,他被车车给灌趴下了,那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喝得最多的一回,以至于过后好久,他一想起啤酒,就后脊背发凉。
后来,还跟老七单独喝过几回,都是武文杰主动张罗的。在大学时他欠老七的情,总要想法回报一下。
再有,武文杰跟老七和车车,三个人又一起喝过一回。三人的这回酒,比前一次武文杰被灌醉那回,气氛要微妙。
本来武文杰先结识的车车,这让老七不大舒服。
而老七跟车辆同在一个车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武文杰有时去他们车间找劳模常帮忙,几次看见老七跟车车在忙同一件活,这让他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第二十七章 趔趄之迷
在学校的时候,武文杰和老七既是朋友,也做过明争暗斗的对手。当然主要是在学习上。
老七的英语成绩碾压武文杰,而武文杰的专业课尽管长期保持第一,但远远达不到碾压老七的程度,也就是说,老七的专业课水平同样相当不低。
来自同一所大学,还是同一个班,可比性如此之强的两个人,到了工厂自然也免不了要相互比试。
武文杰到工厂的头一个月如同开挂,在一同分来的大学生当中引起轰动。
老七自然心有不服,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搞出点名堂来。
有同窗校友比着,这压力山大呀。
作为实习生,老七一时半会还不能像武文杰那样跟班干活。因为组装钳工的活相对容易上手,而机加工的活必须要经过专业技能培训才行。
这不单事关加工质量问题,还涉及到人身安全。
老七在现场的实习任务,主要是编制工艺文件。
编制工艺文件,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把加工一个部件,需要用哪几台设备,每台设备又需要哪些工序,每道工序有什么具体的加工要求和注意事项,等等内容,落在纸面上,形成可以执行的规范。
老七发现,车间并非所有的零部件都有完整的工艺文件,有相当一部分是师傅带徒弟口传身教出来的。
对于这类工艺,老七要做的,就是了解清楚工人究竟是怎么干的,然后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
这不算完,之后还要再经过优化和标准化,把它规范成操作指导文件。
老七发现,这种口传身教的工艺,存在不少莫名其妙的问题。
换句话说,大概因为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吧,有些完全没必要的步骤也夹杂其间,而且还一茬茬传了下来,也没人去想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就好像当年马连良唱京戏,有一次上台,不小心脚底下打滑,走了个趔趄。
后来他的徒弟唱这出戏时,每逢这个点上,都要有意趔趄一下。
好多年以后,有人问到马连良究竟是怎么回事,经他一说,这才解开了这个“趔趄之迷”。
把不够规范的工艺改过来,难度可不小。人家是从师傅那里学来的,哪轮得到眼前的这位新来的大学生指手划脚呢。
在加工近一米长的连杆时,他发现几个工人有着同样一个奇怪的动作——在干的过程中,突然用手向旁边抓两把,然后再接着干下面的活。
老七觉得奇怪,问他们这是干什么,每个人都回答,在干活啊。
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回答是,师傅教的啊。
再问师傅为什么要那么教,答曰,那谁知道啊。
老七拗不过众人,正打算把这个奇怪的动作列入工艺文件中,跟车车的一番聊天启发了他。
车车告诉他:“早先车间生产现场是没有天车的,用来搬运重物的设备是电葫芦。”
需要搬运沉重的加工件时,都是由加工者自己操作电葫芦。
大概那位教出众多徒弟的前辈曾多年操作电葫芦,养成了时不时伸手去摸电葫芦操作板的习惯,尽管后来配置了有专人操作的天车,还会习惯性地伸手去抓那早已不存在的电葫芦操作板。
这个动作,被徒弟们学来了,然后一成不变地传了下去。
仅仅帮老七解开这个谜团,还不至于让他请车车吃饭。车车实际帮老七的忙,远比这个要大得多。
鼓捣了一阵工艺编制以后,老七觉得自己在这方面难以施展,意思不大。
在编制工艺文件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一些部件在设计上存在挺明显的问题,用专业术语来说,是“有待进一步优化”。
这让老七十分兴奋。有了努力的方向和奋斗的目标,他的工作劲头一下子上来了。
编制工艺文件这块他还继续做着,但关注的焦点已经转移到了优化设计上。
上班时间他基本安排满了,只能利用下班时间搞他的优化设计。
跟武文杰搞革新一样,先得画好图,然后再到现场比划。
要优化的部件净是五大三粗的铸钢铸铁材质的,人抬不动,那就需要天车帮忙了。
车车是个热心肠,一听老七喊她帮忙,晚上便过来帮他走上几车。
有时还能碰上武文杰。他是过来和劳模常一起做新项目的,不时地也需要找车车给吊活。
赶上忙的时候,车车得两边兼顾。
老七的努力见到了实效,他做的一项技术革新,获得了工厂的技术攻关大奖。
这个奖项的力度比较大,100块钱呢!
得了奖,老七很兴奋。钱不钱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在跟老同学武文杰的较量中,他现在至少不占下风了。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拿了奖金,当然要向帮助过自己的人表达一下感谢。
老七先请了一拨,唯独把车车给落下了。
他这样做当然是有意图的,他要单独邀请车车。
请到车车时,车车却说,请她吃饭可以,但要武文杰也参加。
从老七内心里来说,他并不愿意请武文杰一起凑这个热闹,他是希望有机会和车车单独坐坐。
可车车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余地。
老七也知道车车的脾气,只能向武文杰也发出邀请。
老同学的这个邀请让武文杰有些为难。
说实话,他对老七取得革新成果挺感到高兴的,但多少也有些不自在。
他清楚地知道,从技术含量上说,老七的这个成果,比自己之前的那几项成果加起来,还要高的多。
如果老七单独和他一起吃饭喝酒,庆祝一下他的这个成果,倒也没什么,但中间再加个车车,武文杰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
听武文杰说不想参加,老七也不多劝,只说让他直接跟车车去说。
武文杰当然不会那样自讨没趣,无奈之下,答应了老七的邀请。
这顿酒,全然没有了上次三个人相互间敬酒的那种豪放氛围,不但武文杰拘谨,老七拘谨,连一贯洒脱的车车也跟上次判若两人。
老七总想说些俏皮话来逗乐。
原来笑点很低的车车却怎么也逗不笑,而武文杰也笑不出来,场面愈发显得尴尬。
可能气氛冷,人就容易醉吧。喝着喝着,武文杰先不行了,然后老七也不行了,只有车车还保持正常状态。
面对着眼前这两个扶不起个的小伙子,车车只好劳她哥哥大驾,像拖死狗似的把俩人拽回了宿舍。
在被拖回宿舍的路上,武文杰朦胧中似乎听到车辆在熊他妹妹:“你这是唱的哪出啊?你到底想跟谁好?”
车车倔强地答道:“我跟谁都好!你管得着吗?”
第二十八章 团建聚餐
第二天早上醒来,武文杰往下铺看,只见老七已经醒了,正抱着腿呆坐在床上。
又被车车灌醉,让武文杰挺难为情。
大概老七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两个人一起洗漱的时候,都一句话没说。
最后,武文杰总算憋出一句来:“这酒真不是好东西,以后我再也不喝了。”
老七接了句:“要是再喝怎么办?”
“再喝我是小狗。”武文杰带着赌气说。
“那好,我也绝不再喝了,再喝,我不是人。”老七也立誓道。
武文杰又来了句:“咱俩以后都别再喝了。”
老七补充:“最关键的是,咱俩别再跟车车喝了。”
其实武文杰知道,说不跟车车喝,并非因为她能把他俩都喝翻,主要还是三个人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让人挺不自在的。
才发过誓说不喝呢,这回赶上武文杰“升官”,还不能不喝。
咱们再去看看这次的团建聚餐吧。
几次跟车车喝醉酒的经历,让武文杰有些怕酒了。但这次团建活动,主要是为自己新任“班副”而办的,没什么二话可说,只能喝。
这家餐馆没有圆桌,只有长条桌,人在两边,面对面坐着,好像谈判一样。
武文杰进屋的时候,车辆已经到了,坐在桌子一侧的最中间。武文杰本想坐在他边上,但一打量,无论坐在他左边还是右边,都显得矮了一截似的,还不如坐在他正对面为好。
于是这一正一副两位班长,就在长条桌的两侧中间分别落座。
摆上桌子的,是老白干。武文杰看了眼瓶子上的度数,67度。
看着这酒,他想起前些日子跟老七共同立下的誓言。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再也不喝酒了”。
只说不喝酒了,但没说不喝什么酒,自己和老七过去一直喝的是啤酒,而今天喝的是白酒,这算不算破戒呢?
如果老七问起来,就说当时立誓的时候说的是“啤酒”,而今天喝的是“白酒”,不是一回事。
武文杰跟组装班里的人一起混了大半年,都比较熟了,可作为班副,一人之下十几人之上的小领导,这样的场合还是头一遭。
人齐了,开始上菜。
每人面前一个大玻璃杯,咕咚咕咚倒满了酒。
屋里飘着酒香和菜香。
按照规矩,车辆先讲了几句,首先是感谢大家对他工作的支持,然后说武文杰担任班副,希望大家多支持他,最后表示相信自己能够和武文杰在工作中配合好,携手共同搞好班里的工作。
然后他让武文杰也讲两句。
武文杰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磕磕巴巴讲了几句,有些语无伦次,但好歹把意思讲明白了,无非是自己初来乍到,年纪轻,没有经验,希望大家多多帮助。讲得很客气也很谦虚。
车辆很会调节气氛,很快饭桌上就热闹起来。
别看他平时很威严,这个时候,那股厉害劲一扫而光。
班长放松了,大家也都随便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大杯酒就喝下去了。
大概是由于气氛热烈,酒能发散出去,头一杯酒下去,武文杰竟没觉着太上头。
很快第二杯又给满上了。
趁着头脑还明白,武文杰提醒自己:就这一杯了,不能再喝,再喝一定得玩完。
这个时候,之前工友提醒过他的话又翻腾出来。
假如车辆真的想折腾自己,他还会用什么招呢?继续灌酒让自己喝醉出丑,还是有其它的花样?
自己喝醉过几次,心里还是有些底。尽管酒量不大,但酒德还不错,喝了酒就闷头睡,不哭不闹不折腾,也没那么多废话唠叨。
所以,今天就算是喝倒了,顶多麻烦他们把自己送回宿舍,这也算不得什么丢丑。
只是明天酒醒了,还得跟老七再费点口舌,解释一下自己到底算不算破了戒。
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了,眼下先得把这个场面应付下去。
班副敬班长酒,那是肯定没跑的,而且表现还得好,这也是规矩。
武文杰凑上去敬车辆,自己猛喝了一大口。车辆也没含糊,喝的那口不比武文杰的小。
再敬其他工友时,武文杰就悠着点了,但嘴上的话还得有:“我酒量不行,咱们都意思意思吧。”
有的工友跟他一样,就意思意思了。但有的工友不然,武文杰意思意思,他喝一大口下去,更有甚者,还有人干脆把自己杯里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杯下去了。武文杰的脑袋稍微有些发晕,但自觉还能顶得住。
只见车辆又端着酒瓶给大家倒酒。这第三杯看来是逃不掉了。
按照武文杰的酒量,这第三杯下去,一准得喝倒了。本来按说,他头一杯喝完却还保持清醒,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在这张餐桌上,自己算是“一号男主”,喝酒没理由含糊。
他只能硬着头皮,向车辆伸过酒杯。
这一轮,车辆给每个人倒了大半杯,他自己倒了个满杯,却给武文杰倒了个正好半杯。
“咱们喝尽兴,但是别过。今天的酒就到此为止。”车辆倒完酒,宣布道。
他这一说,武文杰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如果这样,自己还有不醉倒的可能。
出于感谢,他又主动上去敬车辆酒。
车辆有点吃惊:“哟,咱俩还喝呀?好,你少来点,我喝一大口。”
说是一大口,还真的是一大口,毕竟他举的是满满一杯。
又喝了一会,车辆提出,大家边喝边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桌喝嗨的人,都高叫着表示赞同。
这时,喝酒变成次要的了,大家借着酒劲,一个个兴高采烈地上去“冒险”。
轮到武文杰了,几个人围着他问。车辆在对面看着。
“你觉得你长得怎么样?”有人问。
“还凑合吧,不难看。”武文杰回答。
有人笑了。
“你对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最满意?”又问。有人坏笑。
武文杰回答:“脑袋。”
“为什么?”
“因为它挺聪明。”武文杰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
“你对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最不满意?”
“脑袋。”怎么还是脑袋?
“为什么?”
“因为它长得有点儿大。”
“你现在穿没穿内裤?”
“穿了。”两声怪笑。
“你内裤是什么颜色的?”
“不知道,它……它没颜色了。”
这引起一阵哄笑。
“你最长多久没洗内裤?”
听到这里,武文杰有点含糊,停了一下才说:“一个月吧,哦,不,半个多月。”
即使他改过口来了,也引起了大家的爆笑。
这时车辆问了:“你谈过恋爱吗?”
武文杰说:“没有。”
“你现在心里有人吗?”
武文杰顿了一下,说:“没有。”
车辆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武文杰作为班副的团建聚餐首秀,在班里的反响不错,大家普遍的评价是,酒风朴实,说话不装。
而他在真心大冒险中的一些回答,还时常被一些顽皮工友拿来打趣。
比如,“班副今天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就是他们喜欢挂在嘴边的玩笑问题。
武文杰当然不会回答,但自有人替他答,而且答得颇有喜感和创意。
第二十九章 胸结块垒
在工友们的玩笑中,武文杰的裤衩究竟有多少种颜色,根本无法统计了。经常被提到的颜色,大概有下面这些吧:红彤彤,绿油油,金灿灿,黑乎乎,黄澄澄,灰濛濛,蓝幽幽,粉嘟嘟……
本来,他对自己里面穿什么并不在意,但每次洗澡,总有工友不怀好意地偷窥,想一看究竟。
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嘴里那些可爱无比的颜色,无一能对上—-武文杰所有的裤衩,都已经看不出颜色了。
为了维护自己作为班副的尊严和权威,他不得不把追随他多年的旧裤衩,包括带着“暗兜”的那条,全部更新了。
新裤衩买的是降价处理的甩货,白底印花,五毛一条,共买了四条。
这一来,工友们的形容词库中又增加了一个词,“白花花”,还算贴切吧?
不过到底是甩货,新裤衩只是样子好看,质地却不行。武文杰搁置了一阵子的针线包,重又派上了用场。
一年的实习期满了,工资又涨了一些,武文杰在经济方面终于能松口气了。
他给家里寄的钱又增加了点,而自己的手头,也比原来宽裕了些,至少现在吃饭不再成为困扰他的问题了。
这几天听老七说,设计科因为缺人,打算从这批实习期刚满的大学生中挑几个佼佼者,作为新生力量补充到科里。
直到这个时候,武文杰才突然明白了车间主任当时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从内心里说,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去设计科,他觉得自己在那里肯定比在车间更能发挥出自身的优势。
但正如车间主任说过的,“根基不牢,地动山摇”,也是有道理的。仅仅在基层实习一年,恐怕远远不够打底子的。
说起武文杰自己的感受,刚到车间的时候,没多久他就觉得现场的东西学的差不多了。可越干越发现自己了解的东西有限,越干越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越多。
在学校的时候,他的基础课和专业课都学得很扎实,他也希望在基层也能够把生产现场的底子打得扎实些,再扎实些。
不过他也有困惑。本来是学专业出身,可现在却没有具体负责技术,而是承担班组的管理工作,大量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了日常琐事上,那些事不能不做,做了却看不出有多大意义。
因为每天早出晚归,就是想看看专业书巩固一下基础,往往也很难抽出时间来。
那些牵扯精力的事,如果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管理,也倒罢了,实际上大量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烂事,这让他心烦不已。
比如前两天,班里那个曾给他“通风报信”的工友,外号叫“混球”的家伙,晚饭喝了点酒,半截跑出去撒酒疯,把人家的一个烟摊给祸害了,扒拉得乱七八糟不算,临走还抄了人家几包烟,撒腿跑走了。
他祸害的当时,只有一个姑娘看摊,她没敢动,刚跑没多远,摊主回来了。
这家伙被摊主半路截住,挨了几个大嘴巴,并被拧着胳膊押在柜台下边。
传到班里的消息是,如果没人来领这个“抢劫犯”,不给摊主赔偿损失,人家就要报警。
武文杰听闻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去了,见面就给人说好话。
摊主说,连砸坏带抢走的烟,一共值200来块钱,要是赶紧赔钱,马上可以把人领走,要是不赔钱,他就给警察打电话。
究竟多少钱,谁说得清?
武文杰没法,好说歹说,几乎把嘴皮子磨破,好不容易把赔偿金还到了100块。
他咬着后槽牙,从自己衣袋里掏出100块钱给了摊主,扯着那个还没完全醒酒的混球回来了。
一路连拉带扯,武文杰几次想上手扇他几巴掌。
等那家伙酒醒了,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啥也记不得了。
而那100块钱,武文杰自然没好意思跟他提。
那100块钱,他是真心疼,可自己的伙计惹了麻烦,又有什么办法?
因为每月要给家里寄钱,武文杰留在自己手里的生活费,尽管比原来宽裕了,但也是个定数。
如今平白无故扔出去100块钱,他的生活必定会遇到麻烦。
这让他尤其怀念当小实习生时的状态了,非但不用操那么多心,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搞一些技术革新。
带着一肚子火,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老七兴冲冲地告诉他,设计科已经正式通知他,让他马上去科里报到。他被分到了柴油机设计组。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老七说的一番话,让武文杰听了格外别扭:“要说起来,你这一年都在组装车间,对柴油机的了解比我要强得多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放着你这么个现成的宝贝不要,却把我安排到了柴油机组。跟你比起来,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也许他们是看中我在部件的技术革新方面有两下子吧。”
武文杰听了这话,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感觉心里闷得慌,便想约老七一块去喝点酒。
上次团建聚餐,武文杰喝了他有史以来最多的酒,而且还是60多度的白酒。事后他琢磨,并非他酒量见长,主要可能还是因为氛围好吧。
那晚吃完饭以后,他是自己走回到宿舍的。
老七见满身酒气的武文杰“破了酒戒”,当然要向他“讨要说法”。
其实,老七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逗他再请回客罢了。
带着酒劲,武文杰以“白酒非酒论”的诡辩来回应老七。老七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二人争执半天,最终达成共识,确认武文杰确实喝酒破戒了,他因此要请老七一顿饭,而在请这顿饭之前,二人借机把之前的戒酒宣言给“废除”了。也就是说,以后大家又可以喝了。
武文杰还提议:“我请客没问题,到时把车车也叫上,还咱们仨一起喝。”
武文杰跟老七说打算和车车一起吃饭,是认真的。他平时很难见着车车,便几次跟老七说,要他叫上车车,一起把他欠老七的那顿“破戒”饭给吃了。
但每次老七传过来的话都是,车车已经安排其他事了。武文杰心里嘀咕,这“三角形”别不是要散了吧。
今晚约老七,老七说已有安排,马上就要出去。
武文杰开始也没太在意,过了一会,他多了句嘴,问老七要跟谁出去。
老七愣了一下才说,他跟车车约好,一起去看个电影。
老七说得很平淡,可武文杰听罢,顿时觉得热血上涌。
他费了挺大的努力,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当然外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觉得心里有股火,可这火似乎没有由头。
人家老七没有招惹他,车车也没有冒犯他。
武文杰意识到,作为朋友,他们的那个“三角形”,已经发生变化了。而自己的感觉有些迟钝。
武文杰不时地用眼睛瞟一眼忙着照镜子梳头、涂抹护肤膏的老七,心头不时涌起一股股涩涩的感觉。
等老七出了房门,屋里就剩武文杰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抄起床头的一盘英语磁带,狠狠地摔在地上,磁带碎了一地。
又愣了一会,他从上铺爬下来,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摸摸兜,里面没多少钱了,但吃顿饭喝点酒的钱还是够的。
他默默出了门,去找平时常去的那个小饭馆。
他只想着老七和车车要去看电影,却没想到,在看电影之前,人家可能还会吃顿饭呢。
武文杰进饭馆的时候,老七和车车的饭已经吃了一大半。
等武文杰发现他俩,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七显得挺不自在,而车车倒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本来应该请你坐下来一块吃的,可惜只剩菜根了。”
还是车车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武文杰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说:“你们吃你们的,一会不是还有事嘛。我一个人没事,自己随便吃点,不用管我。”
他想冲他们俩人笑笑,但是他自己能感觉到,自己强笑的样子挺难看。
他走到最远的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他向服务员要了酒。当67度的老白干摆上桌的时候,他往老七那桌看看,俩人已经没了踪影。
第三十章 为啥打你
武文杰把刚要好的那瓶老白干退了回去,只点了一盘水饺。
如果那瓶老白干被打开,他不知自己会怎么喝。
也许只是抿上几口,也许会喝到微醺,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把那瓶酒全喝干了。
他真不知道。
老七和车车没见他要酒,这反倒让他喝酒的愿望变得不那么强烈了。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要这瓶酒,是带着赌气的意味。
人家俩人连招呼都没跟他打,就悄悄地离开了,自己还赌个什么气?和谁赌这个气?
他慢慢把饺子吃完。付饭费的时候,他顺便数了数衣兜里的钱,确实剩的不多了。
他倒也不是很慌,跟他上班的头一个月比起来,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老七和室友全都没来,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又是刚到车间,跟谁也不熟,想借钱都不知冲谁张嘴。
现在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跟身边的人——无论是车间同事,还是室友们——张口借点钱,并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老七,就是再合适不过的借钱对象。他经济上没什么负担,而且还拿到了技术革新奖。
不知老七和车车去看的电影是什么,当晚他回来得不早。
他进宿舍的时候,武文杰还没有睡着。屋里其他几个人各自呆着。
武文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醒着,便躺着一动不动。
没想到突然而至抑制不住的一个喷嚏,让他的装睡漏了馅。
老七冲上铺问了句:“还没睡呢?”
武文杰这时突然庆幸自己晚上没喝酒。如果这会浑身酒气地躺在床上,让刚刚回来的老七闻到,那无论他怎么解释,人家老七都会往醋意大发那边去想。
自己这样究竟算不算吃醋呢?武文杰并不清楚。
他甚至觉得,自己心里的不舒服,会不会是因为车车抢走了他的同学加朋友老七呢?
这样想,似乎有些牵强,甚至可笑,但他确实说不清自己心里确切的想法。只是感觉不爽。
他努力让自己回话的声调自然些:“哦,我晚上没事看了会书,看得不困了。”
老七听了,兴致颇高地追问:“刚才看的什么好书啊?我也来瞧瞧。”
这下可把武文杰给问住了。
他的床头除了一排从学校带来的专业书以外,还有就是刚来时买的那两本武侠小说。这显然算不得“好书”。
老七说着把头探过来,要看武文杰“正在读的书”。
武文杰赶紧假装在床上摸索,嘴里还不停地说:“咦?哪去了?哪去了呢?”
没找到书,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是不是谁拿走看去了?刚才还在这呢。”
老七依然兴致颇高地追问:“书找不到没关系,你告诉我是什么书就行。我也得多看点书了。别以为车车只会喝酒玩闹,她看过的书不少呢。”
原来,老七那么热衷于说书的事,是在这里留着话头呢——他要找个由头夸一下车车。
听他夸车车,武文杰的心里又涌起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觉。
他没的可说,便继续打着马虎眼:“哎呀,那书名,那书名叫什么来着?我给你找找,找到了我给你……”
老七还想把话题往车车那引,武文杰实在不想听,便直截了当打断他,跟他说了借钱的事。
“哟!你的钱也接不上了?你这钱是怎么花的呀?你又不像我,还得有一些额外开支。”
武文杰听到这里,突然撂下脸,冷冷地说:“你到底借不借啊?不借就算,哪那么多废话。”
老七一看武文杰有点急眼,也不高兴了:“是你要跟我借钱,我问你怎么会没钱了,这有错吗?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不借就算!”武文杰有点赌气地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不再理老七。
老七见武文杰显出生气的样子来了,就上去掀他的被子。可他越掀,武文杰把被角捏得越紧。
老七松开手,隔着被子照着武文杰脑袋的位置用力拍了一下。
武文杰在被窝里大叫一声,撩起被子探出头,冲着老七就骂。
屋里其他几位室友见武文杰急了,想要上前劝他。
老七笑嘻嘻地把劝架的几位往边上推,边推边说:“别理这家伙,这小子喝酒了,撒酒疯呢。”
几个室友都知道他俩是大学同班同学,关系不错,见老七这副神态,虽说并没谁闻到武文杰有酒味,也都不再管了。
老七扒着武文杰的床沿,慢声细语跟他说了一会话。
武文杰吃软不吃硬,听着听着,也答了话,一时没忍住,还把车间那个混球喝醉酒在外面捅娄子,害得自己掏了100块钱给他擦屁股的事说了。
“如果有这100块钱,我这个月能过得松松快快。就是再请你吃顿饭、喝点酒都不在话下。可突然拿出这100块钱去,就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
听武文杰说完,老七赶紧到他的床上找钱包,翻来翻去,从里面掏出20块钱来。
“哥们,我现在花钱比你猛,最多只能借给你20块钱。你拿去吧,估计能帮你顶到月底。再给你借多了,我也不方便了。这个月你就别请我吃饭了,咱们下月再说吧。”
说到请客吃饭,武文武想起,最近有好几次,他试图通过老七找车车一起吃饭,都没约动。自己不知是怎么回事,傻傻地被蒙在鼓里。
原来人家的关系早就不一般了,自己成了多余的人,还一直不自知。
老七回到自己的床上以后,又忍不住叨唠了几句:“老六,你们车间那个什么混球,他自己知不知道你替他赔钱了?我看他这纯属装傻。你也是的,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这有什么必要啊?”
第二天下班前,车辆拉着武文杰和混球到更衣室。
武文杰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混球看上去也是一脸迷茫。
进了更衣室,车辆让武文杰把门别上。
没等武文杰转回身,就听“啪”的一声,接着就是混球的一声惊叫:“干嘛呀你?”
第一下是怎么打的,武文杰没看见,但第二下他看得真真切切——巴掌响处,混球的鼻孔里窜出了血。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车辆恶狠狠地问。
混球摇摇头,车辆的巴掌“啪”的一声又上去了。
混球被打傻了,声音变成了哭腔:“别打了,快别打了。我知道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