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五章 考验在即
经历了这些日子长途奔波的0001号动车组,在进行极限速度试验前,做了一次全面的保养和整备,相当于一个人进行了全面体检和充分的能量补充。
拾掇前,它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让人有些心疼,毕竟前段时间干得太苦了。而拾掇后,它立马显得容光焕发,完全像台崭新的车了。
内行看门道,武文杰更关注的是它的各项运行指标数据。
那厚厚一叠密密麻麻的数据,武文杰趴在上面整整看了两个来回。
所有数据都相当完美。
这就是说,目前0001号车保持着极佳的状态。
速度试验前,还要对所有线路进行全面而周密的检查。
除了专业人员的检查,武文杰还带着他的人,乘坐公务车沿线进行了几个来回的综合考察。
两旁的铁道线上,不时有列车驶过,不少列车上还贴着有关抗震的标语,显然那都是开往地震灾区参加救灾的。
前些日子,0001号就在它们的行列之中,而现如今,它正面目一新地呆在库里,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进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试验。
公务车一路走着,武文杰默默地看着,记着,算着。
“咱们的车是完全可以跑到400公里时速的,”武文杰对0001号的性能太了解了,他不但对每个零部件的功能了如指掌,甚至对它们各自的功能极限也十分清楚,因此同事们对他的判断只有点头的份,“这次试验,我心里的小目标就是——跑过400公里,当然,我向领导们保证的目标还是打了点小埋伏,是保380,争390。”
就如同0001号动车组一样,武艺和武功二人面对近在眼前的高考,也是一副志在得,舍我其谁的状态。
当然,这仅是就功课准备的情况而言的。
武功那边,那只受伤的手腕依然是影响他参加高考的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武文杰给丁娟娟打去电话,首先问的就是——头一针封闭针打过之后,效果究竟如何。
丁娟娟一开口,她那平稳的声音立刻让武文杰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封闭针的效果极为明确!
打过针后,武功感觉不到伤部的痛楚,可以比较自如地用笔写字了。
只是因为好长没用这只手写了,还要赶紧适应一下。
好在时至此刻,武功已经没什么需要再复习的了,拿着笔练习练习写字,权当放松大脑了。
得知这个消息,武文杰的心彻底放下了。
这些日子,武功的腕伤一直挂在武文杰心头,像个沉甸甸的秤砣,始终挥之不去。
现在终于可以不再为儿子的伤而忧心忡忡了。
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麻烦又来了。
丁娟娟忽然打来电话的时候,一个劲地向他道歉,武文杰立刻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还是武功的那只手腕。
打封闭针作用,只是局部消炎和麻醉,目的是感觉不到痛苦,仅仅是权宜之计,并非一劳永逸之方。
既然是麻醉,它的作用就是有时限的。
武功参加高考心切,由于感觉不到疼痛了,便不管不顾地一味猛练,等麻药劲过去以后,手腕因过劳而变得肿涨,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丁娟娟发现问题后,一时也懵了,也没想太多,直接就给武文杰拨过去电话。
打过去之后她才觉得自己这样鲁莽有点不合适。
武文杰即将面临的也是一场大考,他目前肩上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如果因为儿子的情况,他乱了方寸,进而耽误他手头的工作,那影响就太大了。
武文杰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丁娟娟告诉他的消息,固然让他焦急,但丁娟娟的道歉,更让他于心不忍。
他不停地安慰妻子,可又实在说不出什么管用的话。
忽然,他语出惊人:“要不我明天赶回家去吧,咱们一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这边的试验我交代给别人牵头。”
丁娟娟一听这话就急了:“你开什么玩笑!那怎么行呢!不是说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但在试车这方面,你在场和你不在场,情况还真的不一样!孩子这边有我和爸呢,我们一定会有更好的方案来应对,来确保孩子顺利参加高考。我真后悔刚才没控制住自己,非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了。我在这个时候不该打扰你,不该分你的心。你专心弄你的事吧,等着我们这边的好消息,我也期待着听到你们试验成功的喜讯!”
丁娟娟的这番话,尽管止住了武文杰的冲动,但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多少,毕竟,武功的手腕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有效的方案。
他觉得丁娟娟的话似乎说完了,他想再说点什么,可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合适的话来。
“好的,我知道了,”武文杰的声音很低沉,“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你尽管放心。你们都多多保重自己,也关照好孩子。武功的高考,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孩子的底子扎实,顶多不过是晚一年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劝慰劝慰爸……”
话到这里,忽听丁娟娟说:“哎,等一下,爸要跟你说几句。”
话筒里传来丁子成那有些沙哑又有些兴奋的声音:“哦,文杰,我这里又有新方案了,是中医辅助的方法,刚刚给武功试过,有效果!”
武文杰眼前一亮,忙问:“您快给我讲讲。”
丁子成正要讲,那边有人招呼武文杰要开个会,他只好跟岳父道个别,暂且把电话挂断了。
丁子成的新招是跟打封闭针配套的,是他重新拾起之前用过的一个方案。
那个中医药方原先给武功试过,消肿很灵,但在镇痛方面功效有限。
这会儿面对打完封闭针后的肿涨,丁子成让武功重新试了一下那药,没想到居然迅速消了肿。
武文杰去忙他的了,丁子成继续他的试验:给武功再打第二针封闭针。
高考要连续好几天呢,丁子成需要通过试验确定的是封闭针和消肿剂的连续效果,而不能仅仅是“一锤子买卖”。
武文杰终于等来了让他安心的好消息:丁子成的试验取得了初步成功,武功已经完全可以自如地用右手执笔写字了,速度几乎跟受伤之前完全一样。
明天一早,两个孩子就要走向考场了,而武文杰则要登上0001号动车组,参加极限速度挑战试验。
到这会儿,其实家里没什么需要忙的事了,但丁娟娟还是一直折腾到很晚才上床。
要说这一晚上做了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无非是把明天两个孩子要带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作了检查。
见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了,才回了自己的卧室。
可躺上床上,她却毫无睡意。除了为两个孩子明天的考试记挂,她也放不下武文杰那头。
听着客厅隐约有点动静,她能够辨别出那是父亲丁子成。
明天武功的手腕能否正常发挥出功能,全要看丁子成的了。
他得把服务保障工作做到位,确保万无一失。
另外,他还留着个小心眼,那就是,防止武艺今晚睡不踏实。
反正他的觉不多,不急着去睡,家人都进各自的卧室了,他还呆在客厅里,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
这个时候会是谁的电话呢?
第四〇六章 雨中启程
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文杰。
这个时候,他实在睡不着。
早早上了床,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可越躺越精神,于是他干脆下了地。
在他那间小屋子里转圈,转得头都晕了,依然没有睡意。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须提醒一下即将走上考场的孩子。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孩子们是不是已经睡了,但他猜测,家里这会儿一定还会有没睡的人。
他觉得,自己想起的这件事如果今天不交待给家人,自己更无法入睡了。
琢磨了一会儿,他拨了家里的座机。
他知道,座机安放在客厅,在各个卧室是听不到铃声的,不会吵着睡觉的人。
如果没人接,说明大家都在各自的屋里,那只有等明天一早再说了。
接起电话的是丁子成,这让武文杰大喜过望。
这个时候接起他电话的最合适人选,莫过于岳父大人了。
丁子成压低声音,问武文杰有什么事。
武文杰实话实说,自己睡不着,呆得心里烦,于是试着给家里拨个电话问问情况。
丁子成沉稳的语调,让武文杰备感踏实。
岳父告诉他,最让全家人担心的武功的腕伤,目前可以确定不会对他的考试有任何影响了。
武艺的近来的状态十分稳定,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得很扎实,她在考试中发挥出正常水平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为确保武艺今晚的睡眠,丁子成还是让她服用了一些安神的中药。
这药孩子之前服用过,效果不错,而且没有副作用。
“你先别撂电话,我去孩子们的门口听听。”丁子成放下电话,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告诉武文杰,“在门口能听到他们俩的小呼噜声,都睡得挺沉。我和娟娟都上了表,我们先起来,然后按点叫他们醒来。”
武文杰听到这里,轻舒了一口气,忽而,他像想起了什么:“对了,爸,我打这个电话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请您明天一早提醒一下两个孩子,拿到卷子后,一定要从头到尾先审一遍,把所有的题都看全,千万别把题给漏了。有题不会做很正常,但会做的题没看到,漏掉了,这样的错误就实在太低级了,孩子们绝对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嗨。”丁子成不禁哑然失笑。弄了半天,武文杰想要交待的“重要事项”竟然是这么件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说明武艺和武功确实准备得相当充分,基本没什么需要再叮嘱的了。
“咳咳,我会跟孩子们说的。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那边作那么忙,孩子们这边就不用考虑得太细了。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应当集中更多的精力去关注大事,关注更重要的事。”
武文杰听出,岳父这是在含蓄地批评自己不够专注,或者说,是提醒自己有点“举轻若重”了。
也许,这就是做技术出身的人永远改不掉的习惯吧,只要是跟细节有关的问题,就绝对不允许自己疏忽,一个点都不能含糊,一定要做到极致才行……
一大早,武文杰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接电话的还是丁子成。
听声音,老人显得有些疲惫,而且多少带着些不快:“哎呀,怎么又是你。昨天我白说了吧。这边有我在,有娟娟在,你就一百个放心吧。你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集中精力去把它做好,不要牵挂这边了。”
武文杰虽被岳父一通小数落,却没有一丝的不高兴,语气中还透着调皮:“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骚扰了。那边天气怎么样啊?”
昨晚,哦,不,今天凌晨,跟岳父通过电话后,武文杰的心里特别踏实,上床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幸亏他上了双重闹铃,要不还真有可能起晚了呢。
说起天气,岳父倒是挺满意:“几乎每年高考时,老天爷都会格外开恩,要么是阴天,要么还下点雨。这边昨天还热得不行呢,今天居然下起了小雨,可凉快了。”
老天爷看来是一视同仁的,今天一早,京津一线也是小雨。
这种天气,考生们舒服,却增加了武文杰的担心。
目前是小雨,轨道全被打湿,尽管从理论上说,这对试验不应当有多大影响,但毕竟不如晴空万里来得好。
况且,看天阴的那样,也不知待会儿雨还会不会加大。
如果仅仅是下雨也还好,如果忽然再来个电闪雷鸣,那就更麻烦了。
武文杰看了眼手表,这会儿正是两个孩子进考场的时间,而他们试验团队,也即将登车。
他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去想孩子那边的事了。
几位领导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他们也是一起参加试验的。
武文杰简单回答了领导提出的几个问题,然后跟在后面上了车。
司机是位精干的中年人,这段时间基本上跟这列动车组朝夕相处,就连前往灾区运输救灾物资,也都是这位姓李的师傅开着去的。
李师傅的经历极不平凡,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他都曾开过,对火车驾驶极有感觉,因为技术过硬,又是劳模,还曾驾驶“***号”机车多年。
尽管开动车组对李师傅来说是门新技术,可他不但很快熟练掌握了技术,还摸索出了一整套非常有可操作性的驾驶心得。
资历深厚,名声在外,他这人依然特别虚心,多次找武文杰求教技术问题。
说是“求教”,武文杰却发现,人家考虑的问题,那水平可不是一般的高。
武文杰不止一次开玩笑对他说:“您说向我求教,实在让我不敢当,很多方面我还得拜您为师呢。”
见领导进了驾驶室,李师傅礼貌地起身点头微笑,表示欢迎。
一扭头,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武文杰,李师傅用不易察觉的眨眨眼,向武文杰打招呼。
武文杰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李师傅。
小小的驾驶室里,唯一的座位上坐着李师傅,其余的人都围站在四周。
武文杰深吸一口气,头脑里过了一下他事先跑线路时各路段的车速设定。
这就跟跑步比赛一样,不可能以同样的速度从头跑到尾,不同的路段,要根据各方面的情况进行不同的设定,在保证安全、平稳的前提下,跑出最快的速度。
道旁的信号灯亮起,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作了一个准行的手势。
“各位领导,动车组即将开行,请领导们做好准备。”
面对着密密麻麻仪表的李师傅说完这话,沉着地启动了车辆。
武文杰见有的领导微微岔开了双腿,还有领导把手扶在了司机的座椅靠背上。他心里微微一笑。
车身洁净的0001号动车组缓缓前行,沿站台驶出,把“北京南站”的站牌甩在后面。
动车组开始提速,南二环市区沿线的楼宇,在被雨水模糊的窗外一晃而过,高架桥下,在雨中影影绰绰移动的,是公路上的汽车和人行道的路人。
李师傅持续在提速,前风挡上落下的雨滴,愈发显得急而密了。
武文杰注意到,刚才一直扶着座椅靠背的那两位领导的手,都已收了回去。
武文杰又是会心的一笑。
尽管一直在提速,但站在车里的感觉,跟站在办公室里基本没什么区别。
还不到五分钟,动车组的时速就加到了350公里。
这个加速时间,比武文杰预定的用时还要少些。
第四〇七章 我们成了
动车组穿过北京市区的环路后,进入郊区。
雨在加大,前风挡的雨刷加快了工作的节奏。
动车组的速度显示屏上,时速已经超过了360公里。
武文杰轻声发问:“现在的雨对轮轨摩擦有没有影响?”
李师傅沉着作答:“目前还好。”
领导接着问:“如果雨再大点呢?”
李师傅答道:“那还得根据情况看。”
一路驶向东南,前方一马平川。这一段路程正是非常适合提速的区域。
武文杰用不易觉察的声调,在鼻子里“嗯”了一声,似乎是默契,李师傅几乎在同一时刻提起了速度。
“很稳,没有晃的感觉。”
“耳压也还好。”
“那么快的速度,看着窗外一点也不晕。”
几位领导相互间悄声交流着感受。
“还能加速吗?”领导问。
武文杰看着前风挡上愈发密集的雨点,没有吭声。
李师傅的声音稍显焦躁:“应当能,但这会儿雨在变大,我想稍稳一下。”
武文杰这会儿才开腔:“轮轨摩擦怎么样?”
李师傅等了片刻,才答道:“没有问题,都还好。”
这个时候的速度,屏幕上显示的是371公里。
“跟350公里那个速度的感觉差不多。”
“好像比那会儿还显轻快哩。”
“现在我耳朵里有点压的感觉了,但比飞机上的那种感觉轻多了。”
又是一阵议论。
武文杰看了下表,心里有些着急。
动车组很快就要进入天津管界了。
本来在河北的这段路程,应当是可以撒开跑的,但实际上没跑起来。
目前的用时,比武文杰预计的要拖后了一些。
雨似乎小了些。
武文杰似乎在自言自语:“可以加了。”
李师傅以一个“嗯”字响应,手上立刻发力。
速度开始持续向上攀升。
373,374,375,376……
武文杰双眼盯着速度显示屏,手心捏出了汗。
对于这台车,他心里是有底的,但站在那个地方,不由得他不紧张。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突破380了!”
领导话音刚落,持续往上走的速度数据忽然不动了,停在了379公里上。
武文杰想问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被他咽了下去。
李师傅忽然停止了继续提速,想必有他的理由。
贸然发问,徒增紧张气氛。
还是先等等看,观察一下是怎么回事吧。
领导们的目光全都盯在379那个数字上,他们的心里一定也在纳闷,为什么实现目标在即时,忽然打住了呢?
李师傅显然是个老道之人,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会儿大家关注的焦点在哪里。
只听他轻咳一声,用平静的口气说:“前面是个弯道,需要带着点儿速度。”
速度显示从379开始往下降,一直降到了375。
武文杰从侧窗向外看了看,想起了这个路段。
按照他的方案,如果前面的速度能提得更快些,在这个路段的时速应当已经超过了380公里。
如果保持着380公里时速,即便到了弯道稍稍降速,应当可以保持在377公里时速从这个路段通过。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是一长段平直的路,是冲刺速度的绝佳时机。
“冲吧。”武文杰低语。
“嗯!”李师傅声虽小,却语调有力。
几位领导的目光又回到了显示屏上。
377,378,379,380......
380一出现在屏幕上,几位领导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
武文杰紧抿嘴唇,呼吸有些急促。
他并没有看速度显示屏,而是一直紧张注视着李师傅面前的那些仪表。
无意间抬头,他才发现,这个路段的雨几乎不下了,雨刷器停止了摆动。
“再冲一下。”
“好的。”
速度又在开始加快,有人在用手指掏耳朵眼,有三只手不约而同扶上了李师傅的椅背。
武文杰心里算了一下,即将进入天津,这个区段的线路状况依然相当不错。
他看了一眼速度,388。
“今天跑得可以,突破380了。”
“圆满完成了任务,可喜可贺啊。”
“这让咱们的心里更有底啦。”
一连串的赞许从领导们口中说出,李师傅把速度保持在388,回头看了一眼武文杰。
武文杰略一沉吟,侧身过去向几位领导探询:“这段线路非常好,咱们这车的状态也奇佳,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再让李师傅试一下,再加一把速度?”
几位领导听了,神色各异。
三两句私语之后,意见迅速统一:“就照武文杰说的来,再试试!”
李师傅领令,继续加速。速度转眼就过了390。
武文杰冷静指示:“再加。”
速度达到了391。
武文杰看了眼速度,又注视了一会儿仪表上的各项数据,继续发令。
“再加。”392。
“再加。”393。
“再加。”394。
“再……”
武文杰忽然发觉,动车组已经跑过了他预定的加速区间,前面的路况已经不允许继续加速了。
李师傅听着他最后那条半句的指令,刚动了下手,见指令忽然中断,立即将正要加速的手停了下来……
驾驶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武文杰只听得身后一阵咔嚓咔嚓的拍照声,继而是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太厉害啦!394.3公里!”
他扭头想看,眼睛却被亮成一片的相机闪光灯晃得什么也看不见。
李师傅已经开始降下速度,一位领导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他依旧保持着专注的神态,但脸上浮现出了舒心的笑容。
武文杰攥起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还没收回来,就被领导紧紧握住了。
“祝贺,感谢。”
武文杰的眼眶红了,他极力想说点什么,可激动之下,竟什么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们成了。”
当武文杰下了动车组,接受围上来的记者采访的时候,丁娟娟正在校门口等武艺和武功第一门考试的结束。
她忽见不远处有人很激动地挥着手机,在向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直觉让丁娟娟立刻想到,一定是武文杰他们那边出了重大新闻。
她赶紧给武文杰打去电话,却没人接。
她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几步走上前,向那位看上去有些激动的陌生人问个究竟。
那位跟她一样,也是位等孩子的家长,一时脸涨得通红,边讲边用手指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咱们国家自己制造的高铁!刚刚跑出了特别快的速度!比老外的速度还快!简直是太棒啦!”
那人一点都没在意上前打问的丁娟娟的唐突,瞪着激动的双眼近乎语无伦次地向丁娟娟介绍。
丁娟娟顿时觉得眼窝一热,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她强忍着让自己的眼泪别掉下来。
“哪个网登了?麻烦您告诉我,您在哪里看到的?”丁娟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果不克制,她相信自己的声音肯定会比眼前的这位还要高。
“哪个网?你随便打开一个网就能看见!这么大新闻,哪个网会不登?谁要不登,那他就是个十足的大傻子!”
看来这人真是性情中人,一激动起来啥话都敢说。
丁娟娟按那人说的,随便打开一个界面,果然,挂在头条最醒目的标题就是,“时速394.3公里——感受京津高铁线上的‘中国速度'”。
就在这一刹那,丁娟娟再也忍不住了,视线瞬间被夺眶而出的泪水遮住。
她抹了一把泪,可根本不管用,不断涌出的热泪让她无法再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哪怕一个字。
那位闹闹喳喳的家长被丁娟娟的样子吓坏了,一时也住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颇显失态的妈妈。
第四〇八章 聊足欣慰
大概是刚才已经把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吧,待丁娟娟看到走出考场的两个孩子,心情反倒平静了。
她轻轻拍了拍武艺的脸蛋,然后带着小心碰了一下武功的右手。
武功大大咧咧地用右手握住了妈妈的手,丁娟娟感到那手上相当有力气。
她知道,儿子的这只手肯定没有给他掉链子。
“你那手还好吧?”丁娟娟明知没有问题,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武功举起右手,五个指头快速抓挠了几下,以示其灵活。
“您看,它有事吗?”
丁娟娟把儿子的右手按下来,用心疼的口气嘱咐道:“好了,好了,咱们见好就收,这手啊,能省着点用就尽量省着点吧。这才刚考了一门,后面还接连有硬仗要打哩。”
武功顺从地把手放了下来。
丁娟娟扫了两个孩子一眼,又问:“考试发挥得还好吧?”
武功冲着武艺一呶嘴:“我都说半天了,这会儿该姐说了,考得怎么样啊?”
面色平静的武艺微微一笑:“还好吧,题真不算难,比一模二模都简单,难度跟三模差不多。”
武功听完,一个劲儿地点头:“对对,我也是这样的感觉,真的不算难。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我这两年成绩没赶上来,还在半截晃当,现在肯定不会是这种感觉。那会儿,一方面是有知识空白点,另一方面,这些空白点特别打击人的自信,看到稍微面生点的题,本能地就会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掌握的。有的时候其实是很简单的题,就因为缺乏自信,脑子转筋,心里先发怵了,该做出来的却做不出来。现在我自信自己没有知识空白点,见到任何题我都不会胆怯。”
武功也没想到,自己跟妈妈的这番侃侃而谈,竟招来了不少家长和同学凑上来听。
武艺轻扯了一下弟弟,说:“瞧你,在家吹牛还不过瘾,竟然跑到学校门口吹开了。”
武功打住话头,吐了一下舌头。
困扰他好久的手腕问题没有影响到他高考,他自然很兴奋,加上头一门发挥正常,更是让他特别开心。
本是向妈妈表功带撒娇的话,却因他的大嗓门,引来了围观的人,弄得他也挺不意思的。
见武艺拦着武功不让说,还有家长不乐意呢:“人家讲得好好的,你干嘛不让人家讲呀?我们和孩子还想听听呢。”
有认识武艺的同学,悄悄告诉家长:“那个女生就是我们年级老考第一的。”
家长憋不住,马上冲着武艺来了:“哎呀,原来你就是那位千年头名的武艺同学呀?真了不起!你不让他讲,那你来给大家讲讲吧,就讲这几天考试,你都是怎么做的,要注意什么。大家说好不好?”
这位家长的倡议,立即引发了一片赞成声。
“对对对,请武艺同学讲讲,高考这几天该怎么应对考试。”
“让我们家孩子也受受启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接着又有同学把武功的“老底”给揭出来了:“那位武功同学,是武艺的弟弟,学习也相当了得呢。”
好家伙,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丁娟娟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急得连声喊:“这会儿孩子们都累了,让他们去歇会儿吧,下午还有考试呢。”
可她的声音被家长的吵闹声给盖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挤了进来,接着响起了稍有些沙哑却底气十足的声音:“请大家谅解,我外孙的手腕有伤,中午还要做一下医疗处理,才能参加下午的考试。请各位家长都散了吧。”
丁子成救了驾,一行人总算冲出了重围。
武功边做理疗边问丁娟娟,爸爸那边的试车怎么样了。
丁娟娟得意地打开手机,让两个孩子看新闻。
武艺一眼看到新闻标题,忍不住尖声叫起来:“天哪!爸爸他们太伟大啦!”
武功没看清,伸手就要去拿手机,差点把泡手的药盆给打翻了。
“姐,你看够没有?你看够了拿到我眼前来,让我也好好看看。”
武功居然“倚伤卖伤”起来。
武艺很配合,自己还没看完,端着手机凑到弟弟跟前,姐弟俩头挨着头看那新闻。
看完一篇,武艺再刷开其它网站,武功惊叹大叫:“我的妈呀,这条消息各网站都放在头条啦!”
丁子成和丁娟娟这父女二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可爱孩子兴奋的憨态,也都开心地笑了。
“妈,您给我爸打过祝贺电话了吗?”武艺问。
没等丁娟娟回答,武功又淘气地补充道:“妈,您有没有代表咱们全家,向武文杰同志和他的同事们表示亲切的慰问,并致以衷心的感谢呀?”
武功那夸张的神情,逗得丁娟娟笑出声来。
正帮孩子弄理疗的丁子成,也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武功那圆圆的鼻头。
丁娟娟好容易止住笑后,才回答孩子道:“你们俩问的这个问题有点傻啊,现在这个时候,他还顾得上接妈妈的电话?你们的慰问和感谢,还是留着等爸爸回家后,再当面向他表示吧。”
武艺挺不甘心,央告妈妈再试一下,说想听听这个时候爸爸的声音。
丁娟娟便按女儿的要求,给武文杰拨打。
占线,占线,还是占线。
武功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武艺则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经过一番处理,武功的手腕又恢复了正常的功能,可以迎接下午的考试了。
看着两个孩子迈向考场的背影,丁娟娟觉得比上午进校门时更显得自信。
直到那两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丁娟娟才依依不舍地挪开自己的目光。
孩子们进考场了,自己又消停了,丁娟娟又试着给武文杰打去电话,可依然是占线。
她想了想,给他发去一条短信:“孩子们知道了你们试车成功的喜讯,对他们的激励非常大,我发现,俩孩子走进考场的步子都是横着迈的。你辛苦了,有空早点给我回个电话。特别想你。”
家里人都没有想到,等两个孩子有机会当面向武文杰“表示慰问和感谢”,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为什么?因为武文杰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法回家,这一拖又是好几十天过去了。
0001号动车组奋力跑出了394.3公里时速,这个纪录让世界震惊,更让国人为之骄傲万分。
但作为业内人士,并没有被这个成绩蒙住眼睛,对于武文杰来说,当下更重要的事,是要全力保障8月1日京津高铁正式运营的顺利开通,要全力保障8月8日奥运会开幕之后这条高铁线路的安全服务,更要全力保障这条运营速度达到350公里的中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条高速铁路的正常运营。
从武文杰内心来说,事业上的成功当然让他兴奋无比,而孩子们能够在学习上取得优异成绩,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更让他感到快慰。
这次两个孩子参加高考,让武文杰愧疚的是自己未能亲自在身边陪伴孩子,但让他聊足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都考出了极其优异的成绩:武艺考了全校第一,带伤上场的武功则紧随姐姐之后,拿了个全校第二,他的总分跟姐姐只差了三分。
而最终让他感到心安的,似乎还不是两个孩子的成绩。
那又是什么呢?
第四〇九章 皆大欢喜
丁娟娟一语道破天机:“你虽然不在孩子身边,但你的奋斗精神给他们的勇气和力量,那是无穷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始终陪伴在孩子们左右。”
是啊,说起来武文杰可能错过了对孩子最重要的陪伴,但在两个孩子的心里,爸爸其实无时不刻没有跟他们在一起,不但陪伴着他们,而且还一刻不停地在为他们鼓劲,为他们打气,为他们加油……
家里收到了两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人人几乎乐翻了天,可武艺和武功却都说,因为爸爸没在家,面对这两个天大的喜讯,家里总还是缺那么点气氛。
“动车组正式运营后,我无论如何要回趟家了。”武文杰打算请几天假,跟孩子们一起庆贺一下高考胜利。
领导没有不批准的理由。武文杰自己回家不算,他还有想法哩,那就是,丁娟娟最好也能同时回趟家。
“我不在家你们觉得缺点气氛,那等我回去了,妈妈要是又不在家,岂不是仍然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吗?”
出来这么长时间,武文杰思念家里的孩子和老人,远在灾区的妻子丁娟娟尤让他牵挂。
尽管抗震救灾工作已近尾声,丁娟娟她们那里的工作和生活也趋于正常,但跟别处比起来,灾区还有大量的问题和困难需要面对。
丁娟娟作为学校领导,在这个时候自然要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武文杰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了丁娟娟,问她能不能也回去一趟:“咱们一起为孩子庆祝一下,连同咱们大家各自的喜事好事,一并在一起热闹热闹……”
丁娟娟没直接回答,却跟他开了个玩笑:“你就不怕家里两个小淘气又调侃咱们,问咱们这是第几次蜜月……”
“嗨,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在跟你商量正经事呢。”武文杰打断了妻子的玩笑。
“那我也得看是不是安排得开,现在只能说争取吧。”
令丁娟娟没想到的是,地方政府组织的抗震救灾报告团邀请到了她,这是要进京的,而且还有机会参加奥运会开幕式。
显然,她这回的“争取”回家是实现不了了。
“爸,这么久又没见着,您想不想我妈呀?”手腕还没好利索的武功,逗着武文杰。
武文杰认真地说:“那当然想啦,我约她这次跟我一起回家,全家人共同为你们俩庆贺,她当时说的就是活话,说是“争取”。
如果没有这个重要任务,她这次应当是能回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机会多难得呀,能去北京作报告,还能参加奥运会开幕式。想想就替你妈感到高兴呢。”
武艺笑嘻嘻地问:“爸,你们动车组团队工作那么辛苦,有没有你们的奥运门票啊?”
还真让武艺问着了,武文杰探家后刚回到动车段,就有人递给他一张票,他一看,简直要乐疯了——居然是奥运会开幕式的入场券!
票不多,不够分,但大伙一致赞成得有武文杰一张。
武文杰没有客气。
要是能和丁娟娟的位置在一起就好了。他拿到票时这样想。
可惜的是,俩人的票隔着好几个看台呢,到时候只能在心里遥相呼应了。
武艺和武功为了确保在电视屏幕上能够找到爸爸妈妈,特地“规定”他们出席开幕式的时候穿什么衣服:武文杰穿他的那身浅色工作服,戴上一顶红色帽子,丁娟娟穿她的那件红色西服,戴上一顶白色帽子。
“切记切记,必须这么穿!”武功不容分说。
武艺提醒弟弟:“你别那么霸道。如果是单位组织去的,穿什么没准还有要求呢,人家会统一着装的。”
武功挥着他那还打着绷带的右手,一个劲地说:“有要求再说,只要没要求,就按我的规定办。”
远在北京的武文杰和丁娟娟,都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2008年8月8日。
北京市朝阳区国家体育场南路1号。
鸟巢体育馆。
第29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主会场。
武文杰和丁娟娟分别从各自的方向,奔往那里。
武文杰特意换上一身崭新的银白色工作服,并戴上了跟孩子们约定好的小红帽。
丁娟娟也穿上了她那件中国红的西装,戴着一顶漂亮的白色阳帽。
整个北京城就像是欢乐的海洋,而这个海洋的漩涡,就在鸟巢。
坐在车里,武文杰感觉自己如同乘着一叶小舟,在大海的波涛中向着漩涡中心飘去……
家里有武功,肯定就安静不了。
开幕式从始至终,武功就一直没闲着,要不就直着嗓子大喊,要不干脆冲到电视机前仔细辨认,更多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手舞足蹈,兴奋地动个不停。
家里其他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希望从里面找到武文杰和丁娟娟的“光辉形象”。
“快看快看!爸爸笑得多欢!”
武文杰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大概是刻意想引起摄像机的注意吧,武文杰眼睛瞪得大,嘴也张得大,表情十分夸张有趣。
武功乐得一屁股从沙发滑到了地上。
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的丁子成成见状,忙起身扶他起来。
武艺想掏出手机把爸爸拍下来,可惜来不及了,镜头已经转到了别人脸上。
见姥爷正拉扯倒在地上的弟弟,武艺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情况,凑上去一看,才知淘气的弟弟是故意耍赖呢。
“武功,别瞎闹了,赶紧准备好手机拍照。刚才爸爸露脸,我就没拍上,怪可惜的。呆会儿要是妈妈出现,咱们一起拍,争取抢上几个镜头。”
武文杰亮的相,顶多有两三秒钟的画面,一眨眼的工夫。
没多一会儿,伴着武功的一声高叫,丁娟娟的镜头也出现了。
“快拍!赶快拍!”
丁娟娟沾了跟着代表团的光,镜头在她们那边走了好几回。
大概因为丁娟娟的容貌和衣着都比较抢眼吧,照到她的时候似乎时间显得格外的长。
“我拍下来妈妈了!”
“我也拍下来了……”
金秋时节,武艺和武功要离家上大学去了。
行前,全家人在院子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葬礼。
大家别紧张,去世的这位,是家里的一位特殊成员,它的名字叫阿黄。
想起来了吧,就是那条黄色的狗狗,年岁大了,在两位小主人即将远行前,终于闭上了那双棕色的眼睛。
武家爸爸给它做了个精致的棺材,武家妈妈剪了几套剪纸画,贴在棺材上。
丁子成亲笔写了“阿黄之棺”几个字,丁妈妈裁了个猩红色的棺罩,盖在棺材上。
武艺把那口棺材轻轻放进武功刚刚挖好的小小墓穴中,全家人一人几锨土,把阿黄的棺材给掩埋了。
吃晚饭的时候,丁娟娟精心为大家准备的饭菜,没有动多少。
送走阿黄,谁的心里也不好受,哪里吃得下饭?
武艺红着眼圈提议:“我和弟弟去上学,家里还要不要再养个小狗呢?”
武功赞成:“阿黄走了,咱们再养一只吧,可以陪陪在家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
武文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个宠物在家陪着老人,我同意,不过,是不是还养只狗狗,咱们可以再商量一下。”
武文杰为什么这么讲呢?
原来,还是因为江一水安置在他家院子里的那些检测设备。
这个如同游艺机一般的检测工培训基地,是最受工友们青睐的场所。
就像在做游戏一样,不知不觉就掌握了操作要领,谁能不喜欢?
但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阿黄。
见来了生人,阿黄总会时不时耍点脾气,冲着人汪汪汪叫一通。
赶上胆子大的还好说,有特别怕狗的,一见阿黄那个架式,吓得不敢进院子。
有工友也提过意见,却被江一水一顿抢白:“人家武总把自己家的院子拿出来给咱们当培训基地,你还要咋样呢?将就点吧。”
话虽这么说,武文杰也觉得挺过意不去。
“要不,咱们养只猫吧,既能陪伴家人,还不会吓着来参加培训的工友?”武文杰建议道。
第四一〇章 荣升新职
一只黑白花的小猫来到了家里。
“呀,怎么不是只黄色的小猫呢?”武艺有些遗憾。
武文杰一呶嘴:“同事家里生了两只小猫,一只黑白花,一只是黄的。我的第一方案本来是想要那只小黄猫,不过听爷爷说,奶奶对阿黄的离去一直有些伤心,怕再来只黄猫,会勾起奶奶心里不舒服,所以干脆就要了这只黑白花的。”
武功在一旁出了个主意:“咱们可以给小花猫起名叫阿黄啊。”
不料,这个方案也被否了:姥姥一听阿黄的名字,就会眼圈发红。
这可把即将进入中国最好大学的这两位高材生给难住了。
想来想去没个万全之策,他俩只得再向爸爸求援。
武文杰想了想,说:“干脆就叫大黄吧,我小时候家里那条狗狗的名字。”
于是,这位黑白花的小猫咪,便有了“大黄”这样一个令无数外人感到奇怪无比的名字。
而家人都知道它的这个名字的由来,大家都喜欢和接受了它。
眼下,不得不跟大黄挥别的,是武艺和武功这一对小姐弟。
丁娟娟不用再走了,一纸调令,她又回来了,但这次回的不是原来的学校,而是去市里的教育部门。
武文杰也回来了。
动车组正式运营后,在奥运会期间,以优异的成绩提供了有力保障,它时速350公里的“陆地飞行”速度,还有那极高的颜值,都让它收获了无数粉丝。
据说,许多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都慕名前来乘坐这号称世界上运营速度最快的高铁动车,那些日子,天津街头也跟北京一样,净是身着各色运动服的参赛选手,而其中许多人都是专门为乘坐高铁而去的。
武文杰圆满完成了任务,回到厂里之后,他又不得不在各种场合向厂里的干部职工介绍这次的难忘经历,一时风头无两。
奔波在外那么久,这回,他和丁娟娟终于双双结束了离家的生活,可以踏踏实实回到家人身边了。
可送走上大学的武艺和武功没多久,武文杰也接到了一纸调令,又要离家了——这回是去北京,从工厂调到集团从事技术领导工作。
从内心来说,丁娟娟多少有些不情愿,但武文杰在事业上又向上迈出一步,当然得支持他,况且这在一定程度上,还算是承继了丁子成曾经负责过的那摊技术活。
丁子成得知这个消息喜不自胜,一反谦和的常态,当着武文杰的面说起了“大话”:“领导们就是有眼光,知道咱家人对高铁技术执着,我没弄完的事,继续让我家人接着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文杰你比我可强多了,我们那会儿根本没法跟你现在比,那会儿高铁才刚刚打了个底子,啥都是学人家的,现在你们的车全是自己造的,还跑得呼呼生风了。”
武文杰带着羞愧说:“您总是这样抬举我,其实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承蒙领导厚爱,不断给我机会,我唯有不断努力,才对得起组织的信任,也才能不辜负您的期待。只是我这回去北京工作,家里的事又顾不上了,娟娟她得更辛苦了。也请您多多担待。”
“嗨,家里还能有什么事啊!两个孩子出去上学了,我们几个老的身体也都还硬实,用不着娟娟费什么心。你就只管放心去吧。”
才到集团没几天,武文杰就接到厂长打来的电话。
厂里的总工调到集团了,厂长得探点“内部消息”。
“听说明年的动车组需求量很大,给透点底呗。”厂长跟武文杰一点也不见外。
武文杰赶紧拿出一份材料,一五一十告诉厂长:“可不是嘛,部里这回真是下了大决心,明年光要开通的客运专线就有至少七条,你看啊,有石(家庄)太(原)专线,是250公里时速的,有合(肥)武(汉)快速铁路,也是250公里,有成(都)遂(宁)复线,这个是200公里的,还有甬(宁波)台(州)温(州)铁路,是250公里的,温(州)福(州)铁路,250公里的。再有就是明年年底前后脚开通的,一个是武(汉)广(州)客运专线,一个是郑(州)西(州)客运专线,这两条线的设计时速全是350公里。咱厂的活不是没的干,而是怕干不过来啊。所以,明年您的工作里一定要把这个形势讲清楚,而且在生产组织上要尽可能提早下手,早备料,以争取主动。”
边听电话边作记录的厂长兴奋不已,连声说“太棒了”。
聊了会儿,厂长跟武文杰说起了悄悄话:“文杰总,现在你到集团了,层次高了,见得多了,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多多关心帮助工厂哦,胳膊肘该拐的时候,就得向咱工厂多拐拐——毕竟这里是你的娘家嘛。”
武文杰乐了:“几家大厂包括咱厂,都是集团响当当的王牌军,各有各的优势,大家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协作,手心手背都是集团的肉,要拐,给谁都得拐。”
厂长也呵呵笑开了:“你看你看,到底是集团领导了,站得高了。不过,咱厂的情况你最了解,反正对厂里发展有利的事,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们。咱厂的人能吃苦是有名的,连你在内,我们不怕苦,不怕麻烦,只要是对工厂发展有利的事,你告诉我们,我们扒皮掉也干。”
武文杰心里自然有数,他对工厂再了解不过了,对厂里的人也再熟悉不过了,一杆秤摆平当然没问题,但如果有机会给厂里压压担子,他也不会“客气”的。
当d301动车组从北京南站出发后,武文杰坐不住,在车厢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车厢内,满眼都是他熟悉的设施——尽管已经上调集团快一年了,厂里造的动车组,还是让他感到格外亲切。毕竟,那里有无数他倾注的心血。
这回他是去考察才开通不久的甬台温线路上的动车组。
武文杰之前并不知道,经济如此发达的浙江省,铁路基础设施建设缺口并不小,更有甚者,在这次甬台温高铁线路开通前,台州居然还没有铁路。
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甬台温高铁设计时速250公里,是从北到南纵贯浙江省,连接宁波台州温州三地的高速铁路,线路建设历经四年之久。
作为浙江省内重要的铁路,甬台温高铁在宁波站连接杭甬客运专线,在温州南站连接温福铁路。
深秋的江南,依然绿意葱笼,许多路段还秋雨绵绵。
欣赏了一路景致,隔着窗户拍了一路照片和视频,武文杰觉得稍有倦意,便靠在舒适的一等座座椅上,闭目养神。
眼睛闭上了,他那双灵敏的耳朵像是忽然打开开关的传感器,一下子开始接收所有的声音信息。
一般人听到的,无非是动车组在行驶中的均匀的呼呼声,但在武文杰这样的高铁专家耳朵里,不啻一首极其美妙的交响曲。
这交响曲中,有风雨吹打在车身上的声音,有轮轨摩擦的声音,有牵引变流器和辅助变流器冷却风机的声音,还有加速,过分向区的声音……每个点的声音都不一样,汇成的“音乐”听上去是那么和谐悦耳。
第四一一章 寒假暑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武艺和武功两个孩子进入大学已经一年多了。
今年是他俩的头一个大学暑假,放假前,丁娟娟向武文杰报怨,说两个孩子都想在假期安排一些活动,怕没有时间回家。
武文杰知道,丁娟娟一个人照顾家里,最盼望的还是能够有机会全家聚在一起。
他曾向丁娟娟保证过,暑假趁孩子们在家,他一定会安排休假,跟全家人团聚。
因为这个寒假,他对丁娟娟及一家人食过言了。
寒假前,武文杰曾信誓旦旦表示,要在春节前赶回家。
想家人,想孩子,只是一方面,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小心思,就是特别想问一问两个孩子乘坐火车去上学,以寒假乘坐火车回来,究竟有哪些见闻和体会。
他头一次见到火车,坐上火车,恰好就是武艺和武功这个年纪,那次的经历,令他终身难忘。
过了许多年以后,丁娟娟曾问他,当时以那种方式乘坐火车,到底感觉没感觉到“苦”?
武文杰沉思良久,才说:“当时的感觉,不是苦,而是感到特别奇怪,奇怪什么呢?奇怪的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坐火车,而火车为什么不能造的多一些呢?”
武艺和武功去年离家上学前,丁娟娟曾经跟武文杰商量过搭乘什么交通工具。
坐火车去。在这个问题上,两人很容易就达成了共识。
但究竟是买坐票,还是买卧铺,却有些争议。
丁娟娟建议给两个孩子买卧铺票,武文杰却坚持买硬座。
协商半天,最后还是丁娟娟妥协了。
而放寒假回来之前,同样的问题却不成其为问题了,因为依然一票难求,能买到就不错了。
结果,武功抢到了一张卧铺,武艺抢到的是硬座。
武功把自己的票跟姐姐换了,自己坐硬座回来的。
为此,武艺回家后主动把弟弟随身带回的没洗的衣服,用家里的洗衣机全给洗了。
两个孩子到家了,春节日益临近,全家都眼巴地盼着武文杰回来。
武文杰先说,自己大年二十九可以动身往回赶,大年三十那天肯定能在家过。
很快又变卦了,说大年三十一早启程,可以赶上跟全家人一起吃饺子,看春晚。
直到这会儿,武功的嘴还没撅起来呢。
爸爸在北京工作,能在三十晚上之前赶回家来,也算是可以了。
终于,武功的嘴撅起来了,因为爸爸的最新回家日程让他不满了,因为脱不开身,可能得大年初一才到家,他让大家开开心心过好除夕。
武功气哼哼地说:“大过年的,家里缺一人,能开心吗?”
武艺心里也不爽,但还是劝弟弟,并剥开一块巧克力给弟弟。
丁娟娟不动声色,心里却有合计。
果然不出她所料,很快,武文杰的最新安排又来了,“绝对绝对大年初三那天赶到家”。
得知这个信,连武艺的脸都拉下来了。
之后的事,估计你也猜得到了,武文杰回家的时间一拖再拖,一直拖过了正月十五。
两个孩子临要返校,也没等着爸爸回来。
丁娟娟没再跟武文杰商量,买了两张卧铺票,送两个孩子上了火车。
寒假没见到,暑假时武文杰将功补过,总算回家呆了几天。
不过,高兴之余,他带给家人的那个消息,确实让人开心不起来,那就是,由于工作关系,往后可能每年春节,他都得像今年一样没法回家了。
“原来在工厂时,春运跟我这个层级的关系还不大,只要平时工作做到家了,春运期间自有专门的团队去服务。但到了集团就不一样了,春运是整个铁路运输系统最忙的时候,集团也要有相应的工作配合,而我负责的这块工作,恰恰就需要提供全方位的响应。”
武文杰带着愧疚的神情跟家人解释。
丁子成听了,在一旁打圆场:“嗨,也怪我没早跟大家下下毛毛雨,打打预防针。我那会儿不就是那样嘛,越是临近春节,工作越忙,正好和全社会的情况拧着。因为是给百姓提供交通运输服务的嘛,而春节又是全国人民都要回家团聚的日子口,这是行业特点决定的。文杰你就安心忙你的吧,娟娟和孩子们都能理解你,更会坚决支持你的。”
说完,他又给丁娟娟使了个眼色。
丁娟娟会意,马上表态说:“爸您说的对,这是工作需要,是应当放在第一位的事,我们都理解,也大力支持。文杰你别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家里有我,一切都放心好了。孩子们,你们说呢?”
球踢给了两个孩子,武艺先说:“虽然我们都想爸爸,希望能跟爸爸在春节期间团聚,但爸爸有更重要的工作,是为千家万户能够合家团圆而做的事,我们当然不能拖爸爸的后腿,不但不能拖后腿,还应该给爸爸支持才是。弟弟,你怎么看?”
一直闷着头不吭声的武功,接着姐姐话头说:“爸爸是为春运忙活,这确实是大事,虽然咱家春节不能团聚,但爸爸的工作能让那么多人回家见到家人,一起共度春节,这也是值得咱们一家骄傲和自豪的事。不过,我有个意见得向您提一下,就是春运的时候,票还是不好买,车上也还是太挤了,而且车也跑得不够快。”
家人的话,让武文杰的心里宽慰了许多,他把今年年内开通的那几趟高铁线路,一一跟大家作了介绍。
丁子成不顾自己是在饭桌上,让武文杰先停一停,他要去拿他的笔记本和地图。
东西拿齐了,他才让武文杰继续讲,他对着地图查找,并记在他那个封皮都已经有些破旧的笔记本上。
得知甬台温客运专线秋天就要开通了,武功格外高兴,因为那条线路可以让他更方便地转车前往他梦寐以求的鼓浪屿宝岛。
他只跟姐姐说过,他有个相识已久的女网友就在鼓浪屿,但一直还没见过面。
武功答应过人家小姑娘,等自己时间和财力都允许的情况下,会利用暑假去找她玩。
见他兴奋得满脸通红,武艺扑哧笑了。
看着两个孩子神秘古怪的表情,武文杰和丁娟娟都猜到里面可能有什么故事。
但孩子们都是成人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世界,愿意跟父母讲就讲,不愿讲,他们也绝不会过多追问什么。
暑假,武艺和武功把各自的活动作了调整,都回到家里。
总算见到了两个孩子,这让武文杰终于一解念子之苦。
说起来,孩子在自己身边时,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这六年,其实是孩子外观变化最大的阶段。
大学这一年,外观的变化已经不大了,但在气质方面,却有着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说也奇怪,孩子去年走的时候,跟过了一年时间的现在比起来,单从五官面貌上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大不同,但气质发生变化后的武艺,如今看上去却与妈妈丁娟娟越来越像,而武功呢,举手投足则跟爸爸武文杰如出一辙。
第四一二章 温州印象
“马上就要到温州了。”
身边同事的话,打断了武文杰的思绪。
他向窗外望去,却见站台的站牌上写着“永嘉站”,而且直到进站,动车组也没有减速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呢?咱们究竟在哪站下车?这不是到永嘉站了吗?”刚刚回过神来的武文杰,问题问得像冒泡一般。
“哦,是这样,动车组现在路过永嘉站,但不在这站停,下一站就是温州南站,离这站也就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了。”
同事解释道。
武文杰的头脑中马上算出,动车组以现在的250公里时速走,不过几分钟的车程。
离开永嘉站不一会儿,动车组驶上了一座高架桥。
不知为什么,武文杰忽然鬼使神差地从车窗向下看了一眼。
这是座旱桥,下面没水,也不是农田,远远看过去,只有些叫不上名的绿色植物,伏在地面,郁郁葱葱,不时随风摇曳。
景色很美,但不知为什么,动车组走在高架桥上这段路程,武文杰总觉得胸口隐约有些发闷。
他并没有恐高症,况且坐在车里,也没有悬空的那种感觉。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有些疲倦了吧。
他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正好这会儿动车组驶下了桥,刚才的那种憋闷的感觉瞬间缓解了许多。
他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走到行李架边去取自己的旅行箱。
就在这时,忽听附近不远处响起一计沉重的撞击声,紧接着就传来人的惊呼。
显然,发生了什么情况。
武文杰放回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发出响声的那个座席。
跑到时,那里已经围了几个人了。
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双眼紧闭倒在地上,身边的旅伴在急切地呼唤他。
“怎么回事呢?”有人问。
旅伴似乎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啊,他刚站起来,可能是要去上厕所,忽然就倒在地上了。”
武文杰问:“他以前有什么病吗?”
旅伴摇了摇头:“这还真不清楚,平时看他壮得跟头牛似的。”
武文杰建议道:“要不你摸摸他衣兜,看有没有什么急救药。”
正摸着呢,列车长急匆匆赶到了。
武文杰忙问:“您能赶紧呼叫车站准备救护车吗?好在马上进站了,这样动车一停就可以立即往医院送。对了,车站附近最近的医院有多远啊?”
看上去这是位经验十分丰富的列车长,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并不急着回答武文杰的问题,而是沉着地打开对讲机,向车站发出紧急求救信息。
几句简短的对话之后,列车长就收话了。
几乎就在这个时刻,武文杰隐约听到了远处响起的救护车的警报声。
显然是被人家这不同一般的效率所感染,武文杰满面的焦急瞬间为之一扫。
列车长依然表情平静,抬眼对武文杰说:“救护车马上就会到车门口,离车站一公里多就有一家医院,距离很近。那是家专科医院,设施条件不错,去那里肯定没问题,不会有耽搁的。”
武文杰跟几个旅客一起,用手和胳膊支成简易担架,托着那位忽然发病的中年男子等在车厢门口。
其余的旅客都静静地排在后面,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车厢门打开,一辆打开后门的救护车正停在不远处,一部推抬两用的救护担架车,就候在车厢门口。
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小心地从几名旅客手里接过患者,熟练地将其固定在担架车上,然后迅速推送到救护车里。
车门关好,一声呼啸,救护车扬长而去。
这是武文杰头回来温州,城市并不大,走在街头,似乎跟想像中的印象挺不像的。
都说温州人是“中国的犹太人”,是就其精明的经商能力而言的。
所以在武文杰想像当中,整个城市应当都是急匆匆过路的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走在街头的人并不多,而且普遍步履懒散。
这是怎么回来呢?武文杰不解。
有人给解释了:“温州人在家乡,就是回来休息的,他们的能耐只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也许是吧。
其实看动车组,也是需要分时段的。
要看动车组运行时的英姿,那就得在白天。
从清晨日出,到傍晚日落,动车组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快速奔行。
要想看到悄眯眯的静止不动的动车组,那就得等到晚上了。
可以说,动车组们是严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表的群体。
每天高强度的工作之后,动车组都要回到动车段,由检修人员对其进行全方位的检修。
而动车段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是热闹的。
武文杰一行吃过晚饭就去了动车段,这时间看来是有点早了,多数工位上都是空的。这说明还有不少勤劳的动车组没有收工呢。
不时有动车组开回段里,规规矩矩停入检修工位。
年轻的司机下了车,或摇摇晃晃,或蹦蹦跳跳,去职工食堂吃晚饭。
忙碌了一天,这个时候是这帮司机最轻松的时刻。
跟那些走向工位的检修人员打照面的时候,总有淘气的司机会调侃他们:“我们回去吃饭喽!我们回去睡觉喽!你们还得忙活,你们还得干通宵!”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检修人员回敬司机:“我们早吃饱啦!我们早睡足喽!我们休了一整天了,也该消消食啦!”
就这样相互说着,逗着,甚至笑骂着,这两拨不同班次、不同工种的人擦肩而过。
忽然,武文杰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位不认识的小司机。
“你是武专家吧?”小司机弯着一双好看的细眼,问武文杰。
武文杰一时有些发愣,只是点了点头。
他现在名气越来越大,露面的场合也越来越多,人家认得他而他不认得人家的情况屡有发生。
为了不显失礼,他有时只能稀里糊涂跟人家打招呼,而不管是不是想得起来对方究竟是谁。
怕自己的反应不妥,武文杰赶紧又笑了一下,说了句:“我是武文杰,你好你好。”
这一声“你好你好”,一般情况下就能把想不起对方是谁的尴尬给搪塞过去。
谁知小司机直截了当说了:“不认得我的,咱们没见过面,不过我见过你的照片,在我师傅那里看到的。”
他师傅是谁呀?就是开过***号机车,去年驾驶着0001号动车组创造过“世界第一速”的那位李师傅呗。
“我师傅给我们学员展示过那张创速度时的照片,你也在驾驶室里,就在我师傅身后。”小司机认真地给武文杰描述,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武文杰见小司机的那副有意思的样子,忍不住呵呵乐了,他问小司机:“你姓什么呀?开了多久动车组了?”
小司机说自己姓潘,学开动车组有一年了,正式开才没多久,就是甬台温客运专线开通以后才开的,算是这边的第一批动车组司机。
武文杰拍了拍小潘的肩膀,夸奖道:“看你年纪不大,还真不简单哪!好好干,咱们这个行当,会大有作为的!”
正说着,忽听有人喊小潘,小潘应了一声,便跟武文杰告辞。
因为有口音,武文杰没太听清小潘的名字,好像是叫“潘一”什么。
第四一三章 武广高铁
深秋的武汉,已不再酷热难当。
从温州移师武汉,武文杰马不停蹄。
年底,武广高铁将要开通。与甬台温客运专线的250公里时速不同,武广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铁”,运营时速与京津城际一样,达到350公里,而运营里程则大大超过京津城际,达到一千公里以上。
正式运营在即,这个时候正进入密集试车阶段,武文杰受命参加综合试验。
“武广高铁是京广高速铁路最南段的部分,地处湖北、湖南、广东三省境内,北起武汉站,途径江夏、咸宁、岳阳、长沙、株洲、衡阳、郴州、韶关、清远、花都、番禺,最后抵达广州南站……”
武文杰边饶有兴致地听当地铁路部门工作人员的介绍,边在座位旁的窗台沿上摆放硬币。
那硬币可不是平着放的,而是立着。
动车组在行进过程中,他能把硬币立起来不倒。
动车组即将进站,从减速到停下来,硬币依然不倒。
再次启动,从静止到慢速,直到加到高速,那硬币依然立在窗台上,纹丝不动。
武文杰满意地笑了。
动车组如此平稳,不光是车造得好,对于包括路基、桥梁、轨道等全部在内的线路,也都有极高的要求。
武文杰知道,跟京津城际铁路比起来,武广高铁的整体技术水平又有很大的提升。
就先说线路吧。武广高铁全线铺设的是无砟轨道,所用的技术在世界铁路上都是领先的。
跟传统有砟轨道比,这种无砟轨道结构十分稳定,用的是百米定尺钢轨连续焊接工艺,完全可以保证线路极高的平顺性,不但提高了旅客乘坐的舒适度,还大幅减少了车轮与钢轨之间的磨耗。
再来说与线路相配合的,那就是动车组自身的减振系统了,这对武文杰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为此倾注的心血和汗水,简直难以言说。
武文杰在部署这方面的工作时,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人家工程单位把钢轨给咱们的车修得那么平,咱好意思因为自己的活不到位,让车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吗?如果把车造成那样,别说那么些对不起这对不起那,单单面朝被人家弄得平平整整的轨道,咱们造车人就对不起。”
为把动车组造得跑起来稳,大伙简直把脑袋都想破了。
有位同事做得绝了,谁都没想到他会干出那样的事来。
他才买不久的一辆进口私家车,平稳性出奇地好,刚好那段时间他被动车组平稳性的这个难题给绊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出高招来。
灵机一动,他把自己那辆车的减振系统给拆开了,经过反复研究观摩,居然从中摸出了点门道,一下把他的思路给打开了。
难题倒是突破了,可他的车在重新安装后,却怎么也恢复不了原先的状态了,开起来像个跛子似的。
害得那位同事的爱人不干了,直接来找武文杰,说她家的“二愣子”为了研究单位的事,把自家的车都给拆坏了。
尽管没说让单位给赔,但话里话外说得也挺不中听的。
武文杰本想自己掏点钱,好让他们把车弄回店里好好整整,算是花钱买个平安。
可一打听,那钱也不是个小数,他个人掏还真有点费劲。
更何况人家店里也有规矩,就是私自乱拆的部位,你就是花钱,人家也不管再修,只能自认倒霉。
那几天可真把武文杰给愁坏了。
你不能说人家媳妇说的话没道理,好端端的私家车,还挺新的,却被折腾出毛病来,换了谁,也会心疼,这怨不得谁。
要是花钱能买来平安,自己从个人的“小金库”里拿点,再厚着脸皮跟丁娟娟“讨”点,两头一凑,把问题解决了,也就没事了。
可这招也行不通。
看着同事上班来时皱着的脸皮,武文杰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忽然他一个闪念,眼前豁然开朗:“私家车的减振系统既然装不回原样去了,何不干脆重新给它改造一下呢?”
说干就干。
既然原理都弄明白了,厂里又有最好的加工设备,那何不单为这部车制造一套新的减振系统呢?
把汽车开进厂房,武文杰带着几位同事连加工带装配,愣是用造动车组的装备,给这台汽车重新弄了一套减振系统。
装好以后把车开起来,竟然比原装的效果还好。
武文杰一高兴,也忍不住说起“大话”来:“我就说嘛,咱们既然能造出动车组来,那么造台高档轿车也不是什么难事啦。”
他这样得意是有理由的,这不,时隔一年多,继京津城际创造了“世界第一速”后,在深秋的武广线,又要进行新一轮向速度极限的挑战了。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双车重联”试验。
结果让武文杰稍感遗憾——跟上次的394.3公里时速相比,这次的“双车重联”跑出了394.2公里时速。
“哎呀,要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哪怕能达到394.4公里呢。”武文杰心里暗暗责备。
这次冲极限速度的整个过程他依然参与了,司机的表现堪称完美,挑剔的武文杰说不出他究竟哪里操作不够好。
他把自己的遗憾跟丁娟娟说了,受到丁娟娟的奚落:“你呀你,永远都是那个脾气,总想着胜出,总想着往上走,也得给自己留一点缓一缓的空间吧。”
跟武文杰的心思不同,媒体的报道透着浓浓的自豪:“武广高铁今日成功试运行,从武汉站发车至广州南站,用时不到三个小时,其间,列车跑出394.2公里时速,创造‘双车重联’情况下的世界高速铁路最高运营速度。”
听着报道,武文杰心里的那点懊丧也释然了:“我们这回是‘双车重联’,能跑到394.2公里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时至初冬,武广高铁正式开通,完全可以预计,在来年的春运中它一定会大放异彩。
愈发精瘦的小铁子这么说,明显见老的车辆这么说,日渐发福的老七也这么说。
他们都是武文杰在试车的这些日子里,在广州与他相遇的。
本来武文杰是想攒个局,可大家各自都有要忙的事,一起相聚并不容易。
好在武文杰在广州呆的时间不算短,得知他在这边试车,那几个人分头过来找了他,或者一起吃个饭,或者叹点早茶,或者喝杯咖啡。
他们对武文杰的评价众口一词:“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变化。”
武文杰当然知道这话里有恭维和玩笑的意味,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外在的变化肯定会有,但因为工作生活都十分充实,他确实感觉自己一直保持着比较旺盛的精力。
大家都已人到中年,进入了人生的黄金年华,个个都称得上事业有成,不过按照他们几个的说法,自己不过是挣口饭吃,小来小去的而已,哪里像武文杰那样,做的是国家的大事业。
“哪里的话,”武文杰总有他自己的道理,“对于高铁这项事业来说,其实咱们都是给这项事业添砖加瓦的建设者,只不过各自的分工不同罢了。我们搞得是高铁的设计和总装,看上去好像那高铁是从我们手里出去的,其实我们深知,没有你们这些配套资源给予的全方位的支持,我们不可能造出高铁来。高铁确实很牛,但这军功章里有我们的一半,也有你们的一半。”
第四一四章 好久不见
头一眼见到王铁——也就是小铁子——时,武文杰差点没认出他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有些稀疏的头发带着灰白,而不知什么时候蓄起来的小胡子,则给他的外貌凭添了几分喜感,但也增加了些许成熟的味道。
聊到高兴时,他不由自主撸起衣袖,露出精悍的胳膊,还有胳膊上隐约可见的几条疤痕。
“还练双节棍吗?”武文杰问。
从丁娟娟口中听来的当年那个顽劣而豪侠的少年手持双节棍的形象,深深印在了武文杰的脑海里。
“我现在还玩,不过练法跟那会儿不一样了,那会儿练是为搏击,用来打架防身的,现在用不着那个了。”
说着,小铁子向外一呶嘴,武文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门外站着两个身穿黑西服,戴着墨镜的壮汉。
“我要是手痒痒,想打了,就去外面的格斗馆找人比划比划,绝对不会在街头招事了。我也一把年纪了,还算有些身家,有些身份吧,不能再像当年的愣头青那样了。我这个人哪,别看闯世界早,但明白事理并不早。当年有首歌,好像是侯德健的,叫《三十以后才明白》,他三十以后才明白,我更晚一些,大概直到四十以后才开始有些明白。”
他清瘦的面庞上那双充满沧桑的眼睛时而快速眨动几下,时而又微微眯起,整张脸部的表情里似乎包藏着许多故事。
跟他比起来,武文杰的神情显得单纯而质朴。
“你过谦了,小铁子,”武文杰说得很诚恳,“这个明白或不明白,分人,也分事。你说你四十以后才开始有些明白,其实好些你明白的事,我可能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呢。”
小铁子呵呵笑了:“文杰总,你才过谦呢。我明白而你不明白的事,肯定都是属于破事烂事,不是你这种层次的人需要明白的。你明白而我不明白的那些事,才是紧要的事,也是让我一直感到懊悔为什么没早点弄明白的。”
武文杰听了一笑,只略稍摇摇头,没有说话。
小铁子轻叹一声,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追随着你,不,一直追随着你的事业,我认定,跟着你做的事,能够给你做的事提供配套,那就一定错不了。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我能发展到今天,真的亏了我当初做了这样的选择。但事实又证明我是错的,因为我终于发现,当你的步伐迈得足够大的时候,我无论怎么追赶,都没法赶上了。”
对于小铁子话里所指,武文杰也有耳闻。
在为普通铁路产品提供配套时,小铁子的企业一直是把好手,而随着铁路发展进入高铁时代,他的企业、他的产品开始明显显出了后劲不足。
武文杰跟小铁子碰了下杯,一饮而尽,随酒下肚,他的嗓门也提高了些:“要有信心,还要找到合适的路数,你的企业有那么好的基础,你又那么能干,相信肯定会跟上来的。我想,你的目标可以就定在当隐形冠军上,国外像你们这样规模的企业比比皆是,伏下身子盯紧了就深耕一两样产品,把它们做到极致,做到全球领先的水平,还会发愁市场上没你的位置吗?对了,你现在是怎么玩双节棍的呢?刚才还没告诉我呢。”
话音刚落,小铁子片腿离开座位,站到房间中央。
只见他把手伸向后腰,从衣襟下抽出一个带有精致刺绣的宝蓝色布套。
布套口一松,两根闪着光泽的紫檀木棍露了出来。
武文杰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和杯盘,却听小铁子说:“放心,不会碍它们的事。”
果然,跟武文杰原先想像的完全不同,小铁子并没有在屋里挥舞双节棍,而是一手握着棍的一头,不慌不忙地翻、转、拧、抻。
他的动作看上去轻盈悠闲,全不着力,分明得归入持械健身操那类。
“你这叫……”武文杰只在动作片中看过李小龙双节棍的舞法,却从没见识过小铁子的这般把式。
小铁子边舞边介绍道:“这是我自编的双节棍健身操,用来疏筋活络的。”
的确,跟威风凛凛充满阳刚之气的双节棍术比起来,小铁子现在演练的这套看上去颇感妖娆的动作,实在让人觉得有些“泄劲”。
“我觉得,你练这些有些早了,”武文杰直截了当,“尽管现在用不着你亲自上阵拼杀了,但你得保持住内心的那股霸气,别老气横秋的,还得继续做些事,更得继续帮着我做些事。你在技术上有问题,我可以安排人指导你们,当然,你们的部件要想装上动车组,还必须下大功夫满足标准要求,一丝一毫也不能差,这方面是绝对没有任何条件可讲的。”
那晚,小铁子和武文杰都喝得十分尽兴。
从屋中走到院里,小铁子的两名保镖一个上前要扶他,另一个小跑着去开车。
小铁子一把推开要扶他的那位保镖,在院子中央站稳脚步,嗖地从腰间抽出他的双节棍,亮一个起式,然后大开大合地舞弄起来,直耍得虎虎生风。
一通打下来,他摆个收式,然后把棍扔给保镖,回身跟武文杰握了下手,又拥抱了一下,然后上了他的车,走了。
车辆没跟小铁子的时间凑上。
武文杰很好奇,为什么车辆的身材会矮了那么多。
当年在武文杰眼里,车辆班长一直是高大威猛的存在。
而这会儿,俩人并排站着,他觉得车辆似乎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而脸上增加的那些褶子,看上去并没有对车辆面貌的帅气有多大影响。
车辆显然对南国的生活方式更熟悉,点起早茶来得心应手。
这要让武文杰去点,肯定会让他为难。
广式早茶属于精致的饮食方式,而武文杰大概只在技术方面能够精致起来,而且技不厌精,在其它任何方面,他都无法保持精致,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粗粗拉拉的车辆认真地点着精细的早茶,那画面尽管显得稍稍有些违和,却给人以别样的一种感觉。
“千万别点太多了,现在咱们这岁数,真吃不了太多了。”武文杰提醒着车辆。
专心点餐的车辆听了武文杰这话,抬起头来,顺带也撩起了一脑门的纹路:“我一直都记得,当年你吃不饱的那副样子,我简直都怀疑,你肚子里是不是藏着一头猪呢,那叫一个能吃哟!”
武文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真的,有那么一些年,支撑他努力打拼的动力,就是为了能吃饱肚子,那会儿对他来说,没有比吃一顿饱饭更让他开心的事了。
现如今,面对如此精美的餐食,他也只是微微有些食欲,而且真的是吃不了几口,就感到满足了。
不光他是如此,和他一起生活的上了岁数的父亲母亲也是如此,而远在家乡的乡里乡亲,现在也没人会为吃饭而犯愁了。
武文杰无限感慨:“坐在这里,回想你说的那个时代,我有时真的有种不真实感。不是觉得今天不真实,而是难以想像,仅仅就在十几二十年前,咱们居然还是那样一种状态。是觉得印象中的那会儿,有点不真实。”
尽管武文杰一再阻拦,车辆还是点多了,好在这些东西可以打包带走,不至于浪费。
让武文杰注意到的是,车辆的饭量异乎寻常的小。
看来,那些年的打拼,光是喝酒,就让他的健康受到了比较大的影响。
“不但我戒了,我妹也不喝了。”车辆顺口提起了车车。
第四一五章 双双相逢
“我真的一口酒也不喝了。”
时光似乎并没有难为这两位美人,人到中年的丁娟娟和车车依然风韵犹存。
当年的同学和闺蜜,如今却难得见上一面。
去年,武艺和武功以优异成绩双双考上大学,丁娟娟听说车车和老七的儿子王天宇没考好。
其实分数也不是很不好,主要原因是没报好。
考下来,分数与第一志愿录取线仅差几分,失之交臂。而所填的第二志愿本来就是凑数的,压根儿就没打算去。
这样一来,第一志愿去不了,第二志愿不甘心,家里孩子大人都纠结不已。
最后还是车车给定了调——办个复读,来年重考。毕竟孩子考的分数并不差,水平在那儿摆着呢。
更何况,家里也不指着孩子早工作出去挣钱养家。
于是王天宇就这样又复读了一年,让人没想到的是,去年的那一幕又一点不带差地重演了一遍。
好在今年老七留了个心眼,提前给孩子的出国留学布了个局。
高考成绩一出来,马上启动了第二方案,干脆出国去读吧。
甭管人家是不是真的“严出”,至少在“宽进”方面,可选余地还是满大的。
让多数家庭犯难的学费问题,对于他们家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
借着送孩子上学,车车和老七一块出了趟国,把孩子安顿好了,又在附近玩了一阵,夫妻二人才打道回国。
老七赶巧在香港那边有点公务,而车车自己在家的业务也着急找她,于是俩人在香港机场别过,各忙各的事了。
王天宇复读这一年,车车一方面有自己忙不完的事,另一方面儿子的学业受挫,而人家的俩孩子都考上了国内顶级大学,里外一对比,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别着劲。
在这样的背景下见到丁娟娟,即使自己觉得没什么,对方也会不大自在。
成年人都是这样,年轻的时候相互间比的是事业,谁升职快,谁挣的多,到了一定岁数,同学朋友在一起,有意无意中比的就是孩子了,而孩子相比,最能够量化的指标,自然就是分数了,尤其是高考的分数。
说起来,王天宇跟武艺武功在分数上真的没差多少,但就是那几分,却把孩子的去向分成了三六九等。
别说车车在这些问题上不能免俗,同样的事即使让丁娟娟遇到,她内心的反应差不多也会是这样。
不都是人嘛。
王天宇被国外名校录取,也算让车车扬眉吐了气,尽管比武艺武功晚了一年,但人家上的大学在国际上的排名,并不比武艺武功的差,在有的排名榜上甚至还要靠前些哩。
她在国外和机场免税店,给丁娟娟一家买了一大堆礼物,其中光给丁娟娟就买了好几样。
其中的绝大多数礼物,对于丁娟娟来说还是感觉满新鲜的,也不由得让她对武文杰产生了“不满”:“呀,这些年我们家武文杰净出国了,怎么就没见他给我买这些东西呀!回头见了他,我得好好‘批评批评’他,太不会买了,白白糟蹋了出国机会。”
丁娟娟亲自下厨给闺蜜做了几道精致的拿手好菜,要倒红酒时,车车谢绝了。
丁娟娟拿着未开封的酒瓶笑了。
想当年,那个千杯不醉的俏丽姑娘,性格泼辣的天车女司机,如今成了端庄娴雅而且滴酒不沾的商界女杰。
现如今,连孩子们都快要到当年她们那个年龄了,能说时间过得不快吗?
老七在香港办完事,匆匆经过广州,跟武文杰一起喝了杯咖啡。
“我听我家娟娟说,车车回国后去我们家了。”武文杰轻轻闻着咖啡的清香,慢悠悠地说,“去就去吧,还带了那么些东西。车车是好意,却把我给‘出卖’了。”
老七放下杯子,好奇地问:“她怎么把你给出卖了呢?”
武文杰笑笑:“车车给娟娟带的一些东西,我从没给她买过,我不识货呀,根本不懂那些。娟娟责怪我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上过心。”
老七也笑了:“你瞧你,钢铁直男的那股劲,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变过。车车这回呀,是好心办了坏事,本想讨好一下娟娟,让她高兴高兴,不想却变成让你们夫妻俩发生争执的导火索了。”
武文杰忙摆手:“哪有哪有,我们老夫老妻,平常就是这样没话找话,要不还说什么呢。我的消费观是这样,对我来说,生活当中无论什么东西都是能用就行,没那么多讲究。说国外的东西这好那好,有的可能确实好,但绝大多数咱们的也未必差到哪去。有些即使现在还有差距的,不远的将来肯定会赶上去的,而且可能做得更好。”
老七跟上一句:“是呀,就比如说咱们的高铁……”
一说到这个话题,两位老同学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去年,我回交大参加一个会议,遇上咱们曹老师了,那时他还没完全闲下来呢,把余热发挥得一塌糊涂……”
老七没说完,就被武文杰打断了:“什么叫“把余热发挥得一塌糊涂'啊?你这是褒还是贬啊?敢情这中国话你都表达不利索了呀?”
武文杰的这通连讽刺带挖苦的调侃,让老七自己听了也忍不住笑出来:“错了错了,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曹老师哦。我的意思本来是,老人家现在尽管没有实职了,但在技术领域依然在发挥作用,那股精神着实让人感动。对了,在说到他教过的学生时,他头一个提到的就是你。他还记得咱俩当年是在一个宿舍,是同一天迈出的校门,又进的是同一家工厂……”
武文杰听到这里,一声感慨,打断了老七的话:“三十年前,进大学的头一天,就是他给咱俩拉的架嘛。”
老七点点头,接着道:“他特别严肃地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走到今天,是不是感到后悔。我知道他的这个问题肯定是针对跟你相比的,你进了工厂,我也进了工厂,可以说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你一直脚踏实地,坚持了下来,而我耐不住寂寞,也没耐住清贫,走上了另外的一条路……”
武文杰举起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人生的路,事业的路,无时无刻不在面对选择,早先,我的选择是盲目的,是缺乏方向感的,但忽然有一天,我好像听到了天边响起的高铁笛声,那笛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响在我耳畔。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为自己确定了人生的方向,事业的方向。那以后,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多么大的压力,多么大的挫折,我内心里那来自高铁的呼唤,始终也没有停止过。”
武文杰说得很动情,举着咖啡杯的手都有些发颤。
听着武文杰的话,老七也显出了激动,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完全理解你所说的。在回答曹老师的问题时,当时我是这样说的,‘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武文杰就已经足够了’。”
“哈哈哈!”武文杰笑得险些把杯子里的咖啡倒出来,“你这话说得可太夸张了,简直让我无言以对。”
老七没有笑,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当时曹老师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武文杰'。”
第四一六章 传感灵敏
武广高铁正式运营刚刚“满月”,就迎来了2010年的春运。
这可是历史上高铁头一次大规模投入春运。
武文杰他们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们根本别考虑我,整个春运期间,我一天也回不去。”武文杰跟家人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家人早都有了心理准备,春节期间家里安排的一切活动,都已经把他“剔除在外”了。
目前投入运营的高铁只有那几条线路,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到3000公里,其中距离最长也是速度最快的,还属武广线。这在世界上也是排名领先的。
武文杰春运期间主要盯着的,就是武广线。而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让他给发现了,那就是,由于武广线吸引了太多的目光,连带着他自己也变得“目标显著”了。
这让他想起了关牧村曾经唱过的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请到青年突击队里来》:“假如你要认识我,请到青年突击队里来……”
套用在他这里,那就成了,“假如你想见到我,请到武广高铁线上来……”
这不,老二和李小军就是顺着这条线找过来的。
两口子要回长沙过春节,想借机看看大名鼎鼎的武广高铁,当然同时也得看看大名鼎鼎的武文杰同学。
俩人商量,先乘飞机坐到广州,然后再搭乘刚刚参与春运的武广高铁前往长沙。
紧张繁忙的春运服务工作,让承受巨大压力的武文杰格外享受这种难得的“公私兼顾”的机会。
“哈哈,当然求之不得呀!你们的高铁车票就由我来给你们订吧。哦?你们还要付钱呀?行啊,反正你们不缺钱,付就付,不过我来办票,手续费就给你们免了。”武文杰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跟老二打着哈哈。
老二本来建议,在这段行程的一头或一尾,广州或长沙,能跟武文杰见个面,一块吃个饭,聊会儿天就行了。
但武文杰却提出,他随车陪同他们乘坐全程。
“这你们就不懂了,在春运期间,要我在车下陪你们呆一会儿,那对我来说可是奢求。但只要在动车上,那我就是在工作,反倒可以有比较多的时间陪你们。”武文杰实话实说。
武文杰真的没说瞎话,他在动车上确实是挺自由的。
不过,老二的大大咧咧,让他们两口子险些错过此次跟武文杰的见面机会。
本来说好的在广州南站武文杰接他们的那个地点,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怎么也不见二位的踪影。
武文杰在那趟动车组上是有工作任务的,落了车就相当于空了岗,肯定是不行的。
见左等右等不来,他正打算自己赶回站台的时候,才见俩人不紧不慢在远处露头。
这时旅客闸口已经停止检票了,武文杰不由分说,扯着二人沿着那条距离最近的工作人员通道,挥着自己胸前的那个“添乘证”,嘴里不停喊着“紧急任务”,趁着把守的人愣神的工夫,长驱直入,一路狂奔进了站台,在动车组关门的前一秒钟,连拉带拽把俩人弄上了车。
“你们可真行!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呀!”满头大汗的武文杰看着眼前夫妻二人的狼狈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老二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李小军利索些,指着老二抱怨道:“他这人呀,平时依靠秘书依靠惯了,竟然把时间给看错了,不但看错了时间,连车次和站台也看岔了。等发现错了,我催他快点,他还说人家文杰自有办法,不用着急。”
武文杰一拍大腿,连连叹气:“唉呀,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办法就是带着你们从内部通道走,不用检票。我就有再大的本事,也没能耐让那高铁到点别开,等着咱们呀。”
这会儿,老二也倒过气来了,没好气地冲妻子说:“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平时依靠助理依靠惯了嘛,我看错了,你也没发现问题呀,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武文杰带他们找到座位,自己打算先去处理些事,听身后老二还在嘟囔着:“文杰可真是的,这车都是你们造的,怎么还没个面子让这车等你一会儿呀。”
走出几步的武文杰折返回来,笑嘻嘻地说:“我打算卖给你一台,你说几时开就几时开,老二你要不要呀?”
老二抹一把脑门上的汗,吐一口气,说:“开什么玩笑呀,火车动车那是谁想买就能买的呀?我就是买得起,也没地方开它呀。大铁路有大铁路的规矩,哪能随便胡来呢。”
武文杰给老二递过张面巾纸,顺口道:“要不说呢,列车时刻表谁能改呀,不都得执行嘛。”
老二嘿嘿笑了,一指武文杰对李小军说:“你瞧见了吧,文杰这人呀,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么书呆子气,这一呆呆了好几十年,到这岁数了,竟然还一点没变。”
李小军一甩头发:“这也没什么不好呀。你说人家呆,可我倒觉得,人家的这个脾气叫‘靠谱’,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一切都照规矩来。”
武文杰听李小军说到这里,接过话头道:“承蒙学妹夸奖,实在有愧。刚才咱们进站台的这一路,不也没按规矩走旅客通道嘛。带你们走的是工作通道,为的是省点时间,要不真赶不上了。所以我这呆呀,也是有前提的。”
老二一听笑出声来:“哎呀,文杰,刚才你要是带我们走旅客通道,那你就不是书呆子了,而是十足的大傻子。”
李小军忍俊不禁,轻轻拍了老二胳膊一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们同学归同学,有你那么说话的吗?人家文杰学长好歹也是管着千军万马的大领导,你张口‘书呆子’,闭口‘大傻子’,这可不像话啊。”
就在这时,武文杰腰里的对讲机响了,他边应答着边走开了。
在餐车吃饭时,武文杰总算消停下来了,手机没响,对讲机也没响。
老二大口吃着丰盛的饭菜,连连夸奖做得不错。
“不是一直说火车上的餐饮质量不高,价格还奇贵吗?可这桌菜还真心不赖呢。难不成,是咱们武总特意给我们安排的?”李小军表示赞同之余,把一个问题抛给了武文杰。
武文杰喝了口代酒的饮料,嘿嘿笑道:“我还真给他们交待过,要给我的贵客安排好这顿饭。但这只是一方面吧。另一方面,车上的服务跟车的水平是匹配的,传统火车上的服务,跟那车是一个水平,现在高铁上的餐饮,当然也会跟动车组是一个水平的喽。”
吃完了饭,三个人继续坐着闲聊,忽然那动车组迅速减速,接着就停了下来。
武文杰抬脸凝神静听片刻,说了声“这是非正常停车”,起身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等动车组再次行驶,武文杰才回来。
李小军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武文杰无奈地直摇头。
停车的缘由很简单,就是一节车厢的卫生间里有人偷偷吸烟,激发了烟雾报警器。
“车里可能造成危险的点太多了,每个点照顾不到,对于行驶得那么快的动车组来说,就是重大的安全隐患。靠人看是看不过来的,我们的设计思想就是运用传感器,几千个传感器,分布在一台动车的各个角落。哪个环节有一丁点问题,传感器感应到了就会自动采取措施。”
武文杰介绍的这些,老二当然懂,而李小军并不大熟悉,于是她问:“那不是挺好的事吗?把所有的危险点都纳入可控。”
老二替武文杰回答道:“传感系统如果太灵敏了,就会出现只要有一点点异常,动车组就大动干戈草木皆兵的情况。”
武文杰点点头:“嗯,这次也是这样的情况。我们设定的程序就是,卫生间只要有人抽烟,就会引发烟雾报警器启动,系统就直接导向动车组自动减速和停车,无须通过司机操作。”
李小军若有所思:“说起来,这也真是个问题。没有传感器,肯定是不行的,而动不动就自动停车,也不是个事,这个度还真得把握好。”
第四一七章 小潘师傅
春运结束的那天,武文杰顿觉身上卸下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今年的春运比前一年任务要重得多,因为有近三千公里高铁投入了运营,而高铁的运营与常速铁路的运营,是有非常大的不同的,可以说完全是两种模式。
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时速80公里、100公里、120公里的列车,与200公里、250公里、350公里的动车,绝对不可能是同样的模式。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三千公里高铁里程给运营和维护部门增加的工作量,那不是简单的数目叠加就能算出来的。
当然,这三千公里高铁里程加入春运,为运能所作出的贡献也是极为可观的。
武文杰统计了一下,今年的春运,每天开行的高速动车组近700列,以单列运量600人、两列重联运量1200人来计算,高铁每天增加的运力能够达到20万人次以上。
“那些数据我都看到了,”丁子成在电话里对武文杰说,“跟我算的数据比还是有差距呀,我想,增加了这三千公里高铁运营里程,每天增加的运力怎么也得超过30万人次吧。不过我也理解他们运营方面的苦衷,安全第一,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他们把裕量留得大一些,毕竟是头一年嘛。”
武文杰疲惫的声音中掩不住兴奋:“今年年内投入使用的高铁线路,将远远超过既有线路,到年底,高铁线路总里程可能会达到八千公里呢。今年咱们的高铁只是几条线,而您也知道,高铁真正能够发挥效能,是结成网以后,那个时候咱们再来算运能运量吧。”
“京沪高铁的进展怎么样?这趟线一旦开通,意义比武广线还要重大呢。”丁子成问的都是行家的问题。
武文杰告诉岳父:“今年可以完成全线铺轨,下半年我们要去试车。这是我们专为京沪高铁开发的新一代高速动车组,比现有的所有车型都要先进,而且速度等级要高许多。”
丁子成闻言大乐,忙追问道:“又提速啦?这回这新一代高速动车组能跑出多少呢?”
武文杰有把握地说:“跑过400公里时速轻轻松松,跑到450公里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的是,争取能超过480公里吧。”
丁子成笑出了声:“这么短的时间,又有那么大的提高哇,真不错。这几家工厂相互较着劲,你追我赶,谁也不甘落后,这车越造越好,越跑越快,听着真让人心里舒坦。”
这个暑假丁娟娟有些落寞,两个孩子都在学校安排了事,没有回家,而武文杰整个夏天都一头扎在京沪线上,更顾不上回家了。
只是偶尔打几个电话回来,可每次没等说上几句,武文杰就急着找丁子成聊,有时是咨询问题,有时是报告进展,有时还跟岳父发发牢骚,说说工作中的困惑。
而当翁婿二人说的差不多了,丁子成要把电话交给女儿,让她再说几句时,武文杰那边往往就赶上有事了,只得匆匆挂掉电话。
没回家的人当中,属武艺最为乖巧,给妈妈打的电话最多。
中间丁娟娟过生日,武艺给妈妈打了祝福电话,爸爸和弟弟那边还是在她提醒后,才应付式地发个短信了事。
丁娟娟当然不会在意什么。
丈夫那边忙的是顶天的大事,他重任在肩,顾不了小家完全可以理解。
两个孩子学业有成,各自在为自己的未来打拼,这对当妈妈的来说,是最让她欣慰的事。
她对这几位离家在外家人的态度就是四个字:全力支持。
入秋的时候,武文杰见到了李师傅和他的徒弟小潘,是在京沪线沪杭段的联调联试现场。
李师傅又被选中参加速度试验的驾驶工作,而小潘则作为助手协助他。
李师傅很奇怪武文杰居然认识他徒弟,武文杰说了原委,这才让李师傅解开了谜团,这种朋友套朋友的关系,让大家更觉得格外亲热。
三个人一块聊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跟上次一样,试验车由李师傅驾驶,武文杰仍然跟车。
9月28日上午10时27分,一台崭新的动车组从上海虹桥站缓缓开出,向杭州方向驶去。
李师傅平稳又迅捷地提速,动车组像出膛的炮弹,飞也似地向前奔。
6分钟后,动车组时速提至300公里。
10分钟后,时速即达到413.7公里。
11时07分抵达,仅仅用了40分钟整,沪杭间202公里距离就跑完了。
车上的人纷纷下到站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神情。
武文杰借着这点工夫,赶紧给丁子成打过一个电话去。
“爸,我们刚从上海开到杭州,才用了四十分钟,比市内公共汽车的用时都短,您知道跑出了多少吗?413.7!破了400公里啦!不过我不大满意,这车远不止这个速度。来的时候有点雨,还有些其它情况。我们马上就要……”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站台上临时发布通知:“所有人员马上登车返沪。”
动车组在杭州站只停留了短短3分钟,又重新出发,自杭州向上海驶回。
这台动车组的历史使命并没有完成,它要向自己刚刚创造的运营试验世界纪录再次发起挑战。
11时34分,动车组提到时速400公里。
空中依然飘着小雨,动车组平稳保持在400公里时速上。
“前方的路况特别好,建议提高速度。”武文杰轻声提议。
“请司机检查动车组运行状况。”领导指示。
几秒钟后,李师傅报告:“动车组所有运行数据均无任何异常。”
“那就加速吧。”
11时37分,时速冲上了416.6公里。
当天网络标题刷屏:“沪杭高铁进入试运营:413.7!416.6!两个世界纪录诞生了!”
从李师傅那里,武文杰才知道小潘居然还是位业余赛车手。
武文杰虽对赛车并不怎么了解,但知道那是个烧钱的行当。
见武文杰露出疑惑的神情,李师傅解释道:“小潘当动车司机,根本不是为了谋生,而是内心里喜欢。”
小潘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对的,我家里有厂子,我爸爸想让我接他的班,把厂子交给我,可是我就是喜欢开车,开各种车,其实说白了,就是喜欢速度快的感觉。我觉得,赛车虽然也很酷,但再酷也比不上开高速动车酷。所以呢,我是业余玩赛车,而把开动车当成我的工作。不过现在我开的还是客运专列,时速才250公里,我刚才跟我师傅说过,以后我一定要开这种动车,400公里以上的,甚至还想开更快的,只要你们造的出来。”
这一说,武文杰才想起,人家小潘就是温州人,那可是咱华夏大地上最有商业头脑的族群之一嘛。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小潘,你能不能比较一下,开赛车跟开动车的区别在哪儿?”
小潘这会儿不再害羞了,侃侃而谈:“要说刺激,当然还是赛车刺激一点,一启动起来,那个声音响得很,震天响,吵得耳朵都要聋的感觉。这也是它的一种魅力吧。动车就要安静得多了,不,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吵声,很安静。要说速度的感受,300多公里时速对于赛车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快了,但我们的动车不一样,还能开到400公里、500公里。再有,开着赛车的时候,有种单枪匹马的感觉,孤零零地往前冲,但开着动车的时候,就是那种千军万马洪流滚滚的感觉,特别雄壮。”
第四一八章 高铁大会
“截止到目前,中国高速铁路的营业里程已经达到7531公里,许多城市之间因为有高铁而进入了‘分分钟’时代——北京到天津30分钟,上海到杭州45分钟,合肥到南京54分钟,南京到上海73分钟,郑州到西安118分钟,武汉到广州196分钟……而京沪高铁通车运营之后,人们将首次通过陆地交通工具,在240分钟之内实现北京、天津、上海,以及河北、山东、安徽、江苏‘三市四省’的梦幻穿越……”
武文杰正满怀激情地背诵着自己的演讲稿,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来电话的正是李师傅,他问武文杰,明天的冲速度试车他还参加不参加。
9月28日在沪杭线创造了416.6公里时速的运营试验世界纪录,明天李师傅还要驾驶动车组,向新的世界冲击。
刚刚开完协调会,李师傅发现每回必在的武文杰没参加这次会,便好奇地打个电话问一下。
这两年李师傅每次向新的速度纪录冲击,武文杰从没缺席过。
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有心理依赖,在李师傅内心里,他认定武文杰是对动车组里里外外都门清的大专家,有他在自己身后站着,冲起速度的时候心里感到特别有底。
他希望武文杰是因为临时有事才没能参加例行的协调会的,明天肯定还会像以往那样站在自己身后。
心里有些忐忑,便想给武文杰打个电话问一下。
“明天我参加不了试车冲速度啦,”武文杰的声音充满遗憾,“那个世界高铁大会7号就要开了,我在会上有个专题演讲,准备的时间特别紧,我又是头回参加,生怕弄不好,现在正全力以赴背稿呢。”
听到这里,李师傅有些吃惊地“哦”了一声,武文杰从那声“哦”中,听出了他内心的失望和不安。
“哎呀,还有那么些领导和专家都在场呢,更何况你又有那么丰富的试车经验,”武文杰赶紧安慰,“明天的试车肯定会取得圆满成功的。我先预祝你们成功,对了,你们这回冲的速度纪录,肯定要用在我的演讲当中,当然,其它参会嘉宾肯定都会提到它的。说起来,这个纪录可以算是给大会献上的一份厚礼呢。”
武文杰热情洋溢的祝福,似乎也没能让李师傅的情绪兴奋起来,待他一细说,武文杰才明白了他的困惑。
明天的试车司机安排,协调会请李师傅来权衡。
所谓的“权衡”,其实是就是让李师傅确定,是由他亲自驾驶,还是由他的徒弟小潘来驾驶。
私下里李师傅跟小潘交待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希望让小潘来操作。
李师傅作为经验丰富的动车组司机,作为小潘的师傅,他再清楚不过小潘目前的技术水平了,他深知小潘绝对可以胜任这项任务。
但毕竟这又是一项极敏感的工作,李师傅也还是有所顾虑的。
于是,他在交待任务的时候又留了个“小尾巴”——如果武总在试车的时候在现场,就由小潘来驾驶。
谁都知道,武文杰几乎没少了这之前的任何一次冲速度,这次不参加的可能性小而又小。
那几天,小潘的兴奋感显而易见,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他师傅,都没认为武文杰那边还会有什么情况。
可偏偏就是武文杰那边有变化了。
小潘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对了。
李师傅偷偷找小潘商量,说不管武文杰在不在场,还是都由小潘来开。
“这事领导已经交给我了,我就可以定下来。当时我之所以把武总挂在前面,是想多加一重保险,让咱们的心里更踏实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现在即使武总参加不了试车,咱们也完全可以确定由你上。怎么样?”李师傅很认真地跟小潘沟通。
小潘说得也很诚恳:“师傅,我早就知道,武总在不在场,你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会有些打鼓。允许师傅这样,难道就不允许徒弟这样吗?在徒弟这里,可能还得加个‘更’字。就是您不给我定这个要求,我也会向您提出的——武总在场,我还勉强能撑下来,他要是不在,我心里真的没底,肯定会把事弄砸的。还是您经验多,这回就您上吧,我赶下次的机会。”
既然这样,那就啥也别说了,还是由老将出马吧。
武文杰一边背着他的演讲稿,一边密切关注着冲速度那边传来捷报。
对了,咱们借这个机会,顺便说说啥叫“世界高速铁路大会”吧。而说世界高速铁路大会之前,不得不首先介绍一个国际机构——国际铁路联盟。
国际铁路联盟(iional unionrailways),简称铁盟(uic),是根据1922年12月在热那亚举行的国际经济会议的建议,成立于法国首都巴黎的一个国际组织,当时有27个国家46个铁路机构参加。
国际铁路聪明的宗旨,就是推动国际铁路运输的发展,促进国际合作,改进铁路技术装备和运营方法,开展有关问题的科学研究,实现铁路建筑物、设备的技术标准的统一。
世界高速铁路大会由国际铁路联盟于1992年发起并组织举办,是展示和交流世界高速铁路发展水平与成就的全球盛会。
1992年4月27—29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召开,1995年10月4—6日在法国里尔召开,1998年10月28—30日在德国柏林召开,2002年10月23—25日在西班牙马德里召开,2005年11月7—9日在意大利米兰召开,2008年3月17—19日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召开。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莫名惊诧:前六届的会址为什么全在欧洲?
如果我们回到武文杰的那份演讲稿上,仔细看看上面的那些数据和成果,我们就会理解第七届世界高速铁路大会为什么会于2010年12月7—8日在北京召开,顺带也就能够找到前面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一言以蔽之:你干到那份上了,机会才会找到你门上来。
在这个历史节点,世界的目光终于看到中国高铁了。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就在几天前,2010年12月3日,我们国家的高速动车组在京沪高速铁路试运行中,创造了时速……公里的世界运营试验最高纪录……”
武文杰每回背到这里,在那个时速的地方总得打个磕巴,因为试验结果没出来,他没法确定那个数字究竟会是多少。
“486.1公里!”
几乎是声嘶力竭,李师傅在电话里只说出了这一句,便挂断了。
武文杰看了一眼时间,11:28。
冲速度的场景武文杰经历得多了,他太知道每当创出一个新纪录后,现场的气氛会有多么热烈。
他感谢李师傅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特大喜讯告诉了自己,立即郑重其事地在自己稿纸上,把“486.1”这几个数字,填到一直空着的那几个格里。
不用看他就知道,要不了多久,“486.1”这几个数字就会在网上疯狂传播。
这不是简单的几个数字,这是中国速度!这是高速铁路运行的世界纪录!
2010年12月7日,第七届世界高速铁路大会在中国北京奥林匹克公园内的国家会议中心召开,本届大会的主题为:高速铁路承载绿色交通新使命。
此次会议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创下了历次世界高速铁路大会之最。
一个从规格和规模上本来只是近乎洲级会议的专业国际会议,由于中国高铁的强势崛起,以及中国高铁人的当仁不让,一跃成为令全球瞩目的国际盛会。
而本次会议的中国东道主对于会议地点的选择也是颇具深意的,特地把开幕式安排在了代表更快、更高、更强的体育精神乃至民族精神的图腾之地。
这次世界高速铁路大会最显著的成果,莫过于让全球都知道了这样一件事——中国人也是能够造出高速铁路的。
第四一九章 京沪开通
世界高速铁路大会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京沪线运营试验又传来捷报,2011年1月9日,动车组又跑出了487.3公里时速的世界铁路运营试验最高速度,比一个多月前的那项纪录486.1公里,提高了1.2公里。
创造新的纪录固然让人欣喜,但对武文杰来说,对于这个新的成绩,他似乎已经有些不那么敏感了。
正在进行春运准备工作的他,抽空给李师傅打去一个电话,他想问的是,这次运营试验的冲速度,究竟驾车的是谁,是李师傅还是小潘。
李师傅的声音里带着点失望:“这回还是我,小潘家里有点事,没能赶上。我为他感到为遗憾。不过他还年轻得很,以后有的是机会哩。武总,你们好好设计,好好研制,给我和小潘更多的机会去试车冲速度。”
武文杰也略微有些为小潘感到可惜,毕竟这次的试验挑战不算大,正好可以为小潘增加经验和阅历。
当然,未来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很多很多,正像李师傅说的那样,小潘“他还年轻得很,以后有的是机会”,确实是这样。
由于2011年春节早于往年,铁路部门预计春运期间将会出现学生流、务工流、探亲流“三流叠加”,节前客流高度集中,节后客流持续高位的特点,于是早早便进行了部署和安排。
令武文杰略感欣慰的是,今年总长已经达到八千公里以上的高速铁路线路,已经初步成网,在春运期间将会发挥出比去年大得多的效果。
当然,与之相对应的,春运期间的工作负荷必然也会增大许多许多。
武文杰对此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尽管自己不能回家与家人一同运春节,但有两件令他分外高兴的事,简直比他自己能够回家还要开心呢。
一是武艺和武功寒假回家,双双坐上了高铁,这是他俩头回乘坐高铁,到家后,在给爸爸的电话中把高铁见闻一通猛夸,直夸得武文杰心花怒放,都找不着北了。
二是武文杰老家那边的高铁站也通车了,几位武爸武妈一直惦念的几位家乡人,坐着高铁寻到家里来了,将和一众家人一同过年。
“正好正好,我不在家,可家里比我在还要热闹,这我就放心了。我这边,你们也不用担心,跟我一起忙活的同事伙伴,肯定要比家里还要多得多哩,我们这里更热闹!”
武文杰给丁娟娟打的这个电话,被她用语音外放给大家听,竟赢来了众位家人亲友一阵热烈的掌声。
武艺和武功现在也不再缠着跟爸爸约定在家见面了,他们知道,现在这种约定几乎没法靠谱。
要想找着爸爸,倒不如顺着那句话“假如你想见到我,请到xx高铁线上来”去找更有准。
两个孩子暑假各自有事,都不打算在家呆久,除了见见家里的“常驻人口”外,他们不指望能在家见着爸爸。
但俩人又都很想念爸爸,所以就想跟爸爸约好,看究竟要到哪条高铁线上去找他才能见着。
“这要看你们的日程安排了,因为我的日程也是动态的,说变随时可能变。现在看呢,从六月一直到七月初,我应该在京沪线上盯着,等七月一日京沪线正式开通后,我又会赶到下一个点,那就得再看了。”
武文杰翻着自己的日程安排,跟俩孩子在电话里商量。
果然,“说变随时可能变”,这话让武文杰自己说着了。
春节前突如其来的南方雨雪冰冻天气,一下子把春运原本周密的安排全打乱了,当然也把武文杰的工作计划搅得稀里哗啦。
这是2008年初那场雨雪冰冻天气几乎不打折扣的复制版,尽管相关各方都还留有那次灾害的惨痛记忆,但依然显得措手不及。
谁能想得到,明明说的是“百年一遇”,怎么才时隔三年就又来造访了呢。
几个南方省份的公路几乎全面瘫痪——下过雨雪之后马上结冰,这样的道路状况让机动车辆怎么能走?
公路无法通行,大量的春运旅客急剧集中到铁路上。
人们都认定冰雪气候对铁路的影响有限,却往往忽略了给电力机车提供电能的电网系统,在如此极端的气候条件下,可能比公路还要脆弱。
面对这样的危境,铁路人当然不能退缩,人家在2008年可是积累过经验的,那就是——封存电力机车,紧急调用使用柴油作动力燃料的内燃机车,在有需要又条件的局部地区,甚至不排除使用以煤作为燃料的蒸汽机车。
要知道,开电力机车和开内燃机车是两回事,跟开蒸汽机车更是差之千里,不光是驾驶,这几种不同机车时刻不能停的维护保养,也是各是各的打法。
对于局外人来说,把电力机车换成内燃机车、蒸汽机车,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对于铁路人来说,要为此付出的辛苦和牺牲,那可真是没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春运结束,武文杰周围的同事几乎都病了个遍,他觉得自己只是火上得挺大,但还好没带出别的毛病来。
喝了几天菊花茶,好像把那点火给消下去了。
严冬过去,春暖花开,进入5月,武文杰奉命赶赴京沪高铁,这里即将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全线空载试运行,他要全程参与。
6月7日,京沪高铁全线开始满图试运营。
6月16日,京沪高铁全面载客试跑,为正式通车做准备。
6月30日,京沪高铁举行了首发仪式。
7月1日,京沪高铁正式开通运营。
没想到,忙活完京沪线开通,武文杰病倒了。
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的,按咱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上火上大发了。
其实春运之后,他的那点火就一直没发出来,但估计当时是心里还惦记着京沪高铁呢,所以身体里那股子劲一直在顶着,没让自己倒下去。
这会儿,终于把京沪高铁的事忙完了,心里这一松,攒了这么久的火全都要出来了。
发烧烧得滚烫,浑身酸疼,口舌起泡,两眼通红,连起床都困难了。
丁娟娟急得要赶过去照顾他,却因为手里的工作放不下,一时还走不开。
亏得武艺还能借着实习的机会过来一趟,在爸爸身边端茶倒水,伺候了几天,加上武文杰本身体质挺好,很快就恢复了。
武功当时赶上有事,直到临近七月下旬,才腾出手来。
连想念爸爸,带心有愧疚,武功也想过来陪爸爸呆几天,他一说,却让武文杰不高兴了:“那几天我是病了,起不来床,你姐刚才能抽出空来,我就让她来了。她要是不来,我去医院呆两天,也是有医生护士照顾的。现在我全都好了,啥事也没了,你还过来干什么?咱们不是定好的八月份见面吧,还按那个计划吧。你现在就去照你原来定的日程,做你的事好了。对了,七月下旬你要做什么来着?”
“要去鼓浪屿的。”武功答道。
“对对,去鼓浪屿。你去鼓浪屿的计划不用改,原先怎么定的就怎么去做。这回去那边,你可以坐高铁了,是时速250公里的。你坐过以后,可要告诉我乘坐体验哦,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告诉我,我们会持续改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