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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首席专家全文阅读

作者:高铁侠客     高铁首席专家txt下载     高铁首席专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九〇章 第二蜜月

    武文杰这回出国,大概是他有史以来用时最短的一趟了,刚去立马就打道往回返了。

    最奇特的是,回国的时候还带了两位厂家的技术人员与他随行。

    不能不说武文杰的眼睛实在是“毒”,一到现场,没看几眼,立即发现了问题所在。

    问题就出在厂家引进的那台新的计量设备上,它是用来检测材质成分的,精度比原有的高得多。

    这一高,反倒带来了麻烦。

    在紧固螺丝的合金材质中,包括铬钼在内的几种金属元素,其成分影响配件的性能。

    原有检测设备的精度局限,使得操作者对于铬的添加,按四舍五入原则,走的是“上限”,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秤高一头”。

    而量具一旦变得更精确,那么从操作者的角度就会更加辎铢必究,其结果必然会走“下限”。

    同一种成分,上限和下限这微弱的差距,在性能上就可能产生微妙的差异。

    再加上国内动车组的试运行是真在玩命地跑,运用状况跟人家也是大不一样的。

    武文杰在紧固螺丝的作业现场,当着高管、技术专家和操作人员的面,把自己的分析一通讲,众人当即哑口无言。

    “说起来,对于此次螺栓出现裂纹,你们是有责任的。按说,我们是完全有理由申请召回的。”武文杰语调不高,却说得语气坚定,“但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况,我认为咱们还是本着务实合作的态度,通过双方一起努力,共同把问题解决好,变坏事为好事,实现互利双赢,而不是简单地纠缠于谁是谁非,或者一定追究出什么来。”

    武文杰在高铁领域表现出的令人惊叹的业务素质,以及他处置问题的谦和而又积极的态度,把这家内心骄傲的隐形冠军企业深深打动。

    在度假中一直关注事态进展的董事长,得知武文杰的表态后,立即搭乘他的私人公务机赶回工厂,要见武文杰一面,并请他共用晚餐。

    在与董事长碰杯时,武文杰说出了他的一个解决方案:“既然贵工厂目前无法马上提供足够多的零件,而我们又非常急切地需要,可不可以请你们安排技术人员,一是负责对既有零件开展技术整改,二是指导我们的相关制造工厂迅速取得生产能力,以缓解我们当下的燃眉之急。”

    酒杯一碰,一言为定。

    这些日子,丁娟娟的心里如同喝了蜜一般。

    武文杰临回国前在电话里告诉她,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带着外方技术人员去她那边的那家工厂,指导厂里上紧固件的生产能力。

    “你现在住的条件怎么样?是单独一个人睡吗?”武文杰明知故问。

    丁娟娟柔声笑道:“住的条件当然不错啦,我不但是一个人睡,而且还是睡在一个大大的双人床上。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啦,放心吧,等你来的时候,我会把我的卧室,哦,咱们的卧室,装饰得跟新婚洞房一样的啦。”

    武文杰嘿嘿嘿地笑,那笑听上去坏坏的。

    部里和集团的领导听了武文杰的汇报后,都放下心来。

    对于制造业来说,出现质量问题是完全正常的,要想实现质量问题为零,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但关键在于这两个字——“可控”。

    出现问题而不可控,那就是隐患,隐患一步步发展,就会造成故障,最终酿成事故。

    此次出现的螺栓裂纹问题,从目前看是可控的,而且按照武文杰主导的这一系列方案,作为给奥运献上的一份大礼,高铁正式上线的进度也是完全不会受到影响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武文杰和丁娟娟的“**话煲”或者叫“情调话煲”仍在继续,只是没有前一阶段那么频繁了。

    夫妻二人很快就要见面了,有了这个念想,对“话煲”的需求似乎没有前一段时间那么强烈了。

    另外,自从武文杰回国后,俩人各自的工作又都加了码,武文杰又开始昼伏颠倒,而丁娟娟则常常需要起得很早,赶到距离并不算太近的厂里,参加高管的工作晨会——为工厂制造高铁部件提供技术培训,当然得了解人家的需求究竟有哪些。

    前些日子,这边的厂长主动提出,请职技校新来的丁校长也来参加厂里高管工作晨会,这让丁娟娟大喜过望,她正求之不得呢。

    “过五一节你们能歇吗?”丁娟娟问。

    “肯定歇不了,最近的运用试验和技术整改都正要劲,忙得不可开交。我带回来的那俩外方技术人员,也主动提出不休息,跟着我们一起干。刚来那些日子,还不是这样呢,也是看到了咱们这边干劲冲天的那股气势,受了感动。不过我也跟同事们说了,只要不是必须,五一节还是争取让老外休一天,员工们能休的也休一下。当然,我的时间都被填满了,那天肯定得忙。不过,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度我的第二蜜月啦,一想到这个,我浑身就有无穷的力量,再苦再累也不在乎。”

    “哈,你瞧你,就不能说点高大上的?开口闭口就是你那个什么第二蜜月,羞不羞?我都替你害臊。”丁娟娟逗武文杰。

    武文杰岂是好对付之人,马上回应道:“那,我跟单位这边说一下,这个月中旬去西南的安排,别考虑我去了,我另有其它工作。”

    “呸!你敢!”丁娟娟平时可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听上去似乎有点半急眼了,“你要敢那么做,我明天就直接坐飞机去北京找你。”

    “找我干嘛?”武文杰的声音带着小小的赖劲。

    “见到你,当面给你抽三个大嘴巴!”丁娟娟说完,觉得自己解了气,笑出了声。

    “你看你看,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识逗呢,我不过是说着玩嘛。说心里话,我恨不得马上就能去度我的第二蜜月——当然,工作没干完,还是去不了。”武文杰故意带着一丝“哀怨”。

    丁娟娟笑得更响了:“你还说我不识逗呢,我不也在逗你嘛,你看你,怎么还委屈得要哭呀,真不像个男子汉。”

    武文杰只得偃旗息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君子动手不动口,等到时候见了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话说得既“咬牙切齿”,又意味深长。

    “那你们定没定下过来的具体时间啊?”其实丁娟娟的心早就迫不及待了。

    “说是订12号上午的机票,我和两个老外,还有几名同事一道过去。”

    “那好,我记在台历上,到时我跟厂里的人一起去机场接你们。”

第三九一章 地震了吗

    三模成绩出来了。

    跟意料中的一样,武艺和武功的三模成绩都比一模、二模要高不少。但俩人却各有烦恼。

    武艺最拿手的物理没能得到满分,而且近几次的物理考试,她似乎有点找不到感觉,不像其它功课那样稳定。

    而武功呢,排名略有下降。

    他成绩从整体上看似乎没什么明显的问题,但在顶尖的位置上,这儿差0.1,那儿差0.2,三差两差就差出名次了。

    在丁娟娟看来,她对儿子的担心更多些,怕他的马虎累加,影响大局。

    武文杰则对武艺的心理状况有些没底,其实这些年来武艺的成绩一直超乎寻常的稳定,但越是这样,越有可能因为经不住此次人生最大考试的考验,而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尤其是她最有把握的物理忽然出现情况,这让武文杰尤为心焦。

    人的心理往往是这样,自己不擅长的事,做不好也就做不好了,内心本来也是有预期、有考量的。

    真正容易挫伤人自信的,恰恰没做好本来擅长的事,这样的受挫感,会引发一连串的不自信,最终甚至可能引发心理崩溃。

    如果父母在孩子身边,这个时候可以选择比较合适的时机,用恰当的方式与孩子多做些交流,帮助他们打消顾虑,轻装上阵。

    但现在武文杰和丁娟娟全在外面,而且还忙得不可开交,能抽出点时间打个电话都很不容易,还不知这个时候孩子忙不忙,情绪如何,是不是乐意听自己的电话。

    既然自己实在没有精力关照孩子,俩人都把任务交到了丁子成的手里。

    在家里,比起武家二老,还有丁妈妈,丁子成算是个最佳人选了。

    不过,作为隔辈人,丁子成也有他的无奈与局限。

    从对武艺武功两个孩子内心世界的了解来看,作为姥爷的丁子成显然没有武文杰和丁娟娟的优势。

    好在他能上网,不时地把遇到的问题拿到一些论坛上,跟人家进行交流探讨。

    但家里的事,尤其是孩子的事,从来没有简单的,在网上不可能找到什么“标准答案”,顶多是大家见仁见智,多几个角度考虑,作为建议放在那儿。

    至于具体用什么招,还得作为隔辈家长的丁子成自己选择。

    这倒有点像原来工作中的技术方案研讨的方式,丁子成作为专家型领导,在归纳总结和决策时倒是很有大家风范。

    但现在讨论的,不是技术方面的,而是事关子女教育的,这对丁子成来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归力不从心,他还得咬牙挺住,毕竟,女儿女婿远在外面打拼,忙的是高铁的大事,某种意义上还是在帮丁子成圆梦哩,所以,他当然要全力以赴为他们分点忧。

    得知女婿12日要去和女儿团聚,丁子成也感到十分高兴。

    这些日子,俩人各自忙个人的工作,聚少离多,长时间不在一起,丁子成嘴上没说什么,内心里其实也有不少担心。

    顾不上孩子只是一方面,作为夫妻却长期分着,日子久了也着实不是事。

    听女儿在电话里描述她为武文杰来而做的各种准备,丁子成和丁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丁妈妈还专门跑过去,要给武家二老报告这个好消息。

    武爸爸和武妈妈正开心着呢,原来他们也听武文杰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了。

    武文杰和丁娟娟大概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的“鹊桥会”,在爸爸妈妈们那里,简直比他们本人还要高兴呢。

    那两名外方技术人员的确对业务很精通,这些日子很好地协助中国同事完成了技术整改任务。

    接下来他们就要前往地处西南的那家机械工厂,帮他们进行紧固件加工能力建设。

    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有关方面举行便宴为二人饯行,武文杰也一同坐陪,他的身份是双重的,既算是东道主的一员,又属于被送行的。

    席间,武文杰忽然接到电话通知,第二天上午有个临时安排的会议,需要他参加。

    这一来,他在宴会上的身份顿时变得单一了。

    “明天上午我的几位同事陪同你们先过去,等我开完会,安排好相关的工作,争取当天就过去。最迟不过后天,肯定就会到。”

    武文杰敬着这杯额外的送行酒,对二位外方人员说。

    宴会结束得挺晚,武文杰回到住所,本不想给丁娟娟打电话,怕影响她休息。

    明天她还要参加工厂的工作晨会,据说还要讨论一些重要事项。

    但一时睡不着,他还是忍不住想听听丁娟娟的声音。

    心里合计了一下,他决定打个电话试试,不过,明天上午他不能跟团队一同乘机前往这事,他先不打算告诉丁娟娟,免得她听了影响这一宿觉。

    反正明天有的是时间,等她要去机场的时候再告诉她,自己没在这趟班机上,而且那个时候已经开完会了,具体有什么情况都会知道,究竟自己是当天去还是转天去,也就可以定下来,一并告诉丁娟娟了。

    可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人接听。

    拨了几回,都是如此。

    武文杰只好悻悻入睡。

    之所以这会安排得这么急,也是有缘由的。

    进了会场,武文杰第一关注的就是,是不是他的0001号动车组出毛病了?

    确定不是。

    这回,是高铁这个大系统中的其它部位出了点问题。

    武文杰只松了半口气,他深知,在这个大系统中,所有的环节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可以置身其外。

    在分析问题原因和讨论应对方案时,武文杰倾情投入,多次发言,站在装备制造的角度,提出了许多非常有益的意见和建议。

    技术问题就是这样,原因不明时看上去挺吓人,一旦把情况摸情了,把问题找准了,把措施制定得力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会一直开到了下午,但对武文杰来说,这种会并不十分累,因为他只需要跟着会的节奏走就行,并没有太多需要他直接张罗的安排。

    这样看来,他乘坐当晚的航班前去,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无论到的多晚,今天都能见到丁娟娟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啦!

    一散会,他匆匆吃了口饭,回到那个临时办公室打算查一下航班。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桌子晃动了一下,接着便轻微地颠起来。

    持续了几秒钟,晃动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面前的墙,上面有几张小纸片飘了下来,落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地震了吗?”

第三九二章 航班取消

    武文杰走出屋子,几名同事异口同声问他:“刚才是不是地震了?”

    他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倒是不大,就是不知震中在哪里,震中那边震得厉害不厉害。”

    算了一下航班的时间,他打算给丁娟娟打个电话过去,然后就乘车去机场。

    丁娟娟的电话没打通。

    上午启程的那几位同事,包括两位外方技术人员,这会儿应当早已抵达。

    自己没在上午的那趟航班上,丁娟娟是知道的,也不知她是不是依然按计划去了机场。

    武文杰再给上午先去的同事拨打电话,想了解一下他们现在究竟在哪,如果他们恰好跟丁娟娟在一起,也能帮着找到她。

    没想到,一连打了几个电话,一个也没打通。

    去机场的路上,他每隔一会儿就拨一个电话,可无论是丁娟娟,还是那几位同事,全都打不通。

    也不知为什么,一种不祥之兆从武文杰的心底涌起:“刚才地震的中心位置,不会就在工厂那边吧?”

    想到这里,他赶忙让司机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沉重的声音一下子让武文杰的心收紧了。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4秒,我国四川汶川发生7.8级强烈地震,震中位于北纬31.0°、东经103.4°。”

    “坏啦!”武文杰脱口而出。

    他的这一声轻喊,把司机吓了一跳。

    本来对数字十分敏感的武文杰,却对经纬度没有感觉,这可能跟他小时候地理学得不大好有关。

    可丁娟娟新近去的那个地方,武文杰却牢牢记住了它的经纬度——北纬32.2°、东经105.6°。

    那家工厂要引进紧固件生产能力,外方需要了解包括它所处位置在内的一系列数据,这对制造精度要求比较高的产品来说是必须的。

    武文杰也因此把这两个数据,跟其它大量的产品数据一并记了下来。

    无意中记在脑子里的数据,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他的腿吓软了。

    工厂就在离震中极近的地方!

    武文杰顿时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把手伸向自己短袖工作服的领口,最顶上的那枚扣子敞开着,可他还是觉得憋,干脆把上面的第二、第三枚扣子全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背心。

    “快点,快点开,麻烦你开得再快一点。”武文杰说得急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司机显然不高兴了:“您看啊,我已经开到限速了,再快就要罚我钱罚我分了,罚钱您替我出啊。对了,您急什么啊?是赶航班吗?干嘛不早点出来呀?”

    司机的这番话,倒把武文杰点醒了。

    他是去搭乘航班不假,可时间算得好好的,完全赶趟。

    当下的问题是,他要搭的那趟航班还能不能飞。

    他让司机快点开,完全是下意识的焦虑所致,司机开得再快,也开不到四川去,更开不到地震灾区去。

    脑子转了这一圈,才算把逻辑想顺了,他又向司机道歉:“哦,不好意思,我脑袋有点乱,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了。我的航班起飞时间还早,根本不晚,咱们用不着着急。只是,只是,那航班怕开不了了。”

    司机乐了:“您这位是忙糊涂了吧?一会儿说要赶飞机,一会儿又说航班开不了了,您这都是打哪儿来的信息呀?”

    武文杰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边做深呼吸,边把刚刚解开的两枚扣子系上,再用手抹平前襟,然后才指指收音机,对司机说:“你没听刚刚报的新闻吗?四川地震了,震级挺大的,我就是要去四川,而且……”

    司机的口气仍然大大咧咧:“这不成天有地震吗?四川地震了?四川大着呢,它震它的,您去您的,我不信还能把航班给影响了!您呀,太神经过敏啦。”

    武文杰摇摇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老婆这会儿在四川,就在震中……”

    “我的天哪!”司机一声惊呼,倒把武文杰又吓了一跳。

    司机顿了一下,接着道:“让我想想,呃,当年的唐山大地震,震级好像就是7.8级,损失相当大。这回这个也是7.8级,那还真是相当大的地震呢!”

    司机这话,就像一个闷棍,让武文杰眼前黑了一下。

    进了首都机场,大屏幕上显示出一串红字。

    前往四川的航班全部取消。

    武文杰盯着远处屏幕上那串红色航班号,呆立在那里。

    有关灾情的各种消息开始在网上、广播电视中不断发布出来。

    武文杰在机场又打了一通电话,还是一个也没打通。

    再呆在机场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看起来今天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

    武文杰用发木的头脑想了一会儿,决定再打个车赶紧回市里。

    这会儿打车已经不容易了,因为忽然间大量航班取消,离开机场的旅客非常集中,机场出租车的指挥调度没跟上,大量走不了的旅客滞留在候车地点准备离开,现场乱乱哄哄。

    武文杰喘着粗气,挤在等出租车的队伍中,豆大的汗水不断从他额头流下来。

    看这阵势,且轮不到自己排到前面呢,武文杰焦躁地抹掉脸上的汗,用被汗打湿的手机继续给丁娟娟拨,拨不通,再给同事拨,依然拨不通。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新的路径。

    “喂,厂办吗?我武文杰,有个事赶紧帮我联系一下。四川地震了你知道吧?咱们西南那家厂,好像是在震区,离震中很近。我本来这会儿要坐飞机去那边的,可因为地震,航班取消了。你马上跟他们厂办联系一下,问问厂里的情况。问清以后打我这个电话告诉我。要快。”

    打完这个电话,又来了个电话,是北京动车段的同事问他工作上的事。

    他灵机一动,问人家这会儿有没有便车在机场附近。

    还真让他问着了,正好有辆货车在机场接空运来的部件,刚刚装好,正要出发离开。

    “您坐货车,怕不合适吧?要不我们单给您派个小车过去?不过可能您得多等会儿。”对方好心。

    武文杰努力压着自己的不耐烦,答道:“哪有那么多穷讲究?谁规定的我不能坐货车?赶紧告诉我那货车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回来的路上,武文杰让司机把车窗全打开,让**辣的风直吹到脸上。

    那货车司机大概听说过武文杰的大名,几次试着想跟这位高铁传奇人物搭几句话,无奈武文杰没心思,你有来言,我没去语。

    年轻的货车司机讨了几回没趣,也不再多话了,只管闷头开车。

    这时,厂办的电话打过来了。

    这是武文杰盼望的电话。

第三九三章 车载电台

    厂办来的电话,告诉武文杰的却是他最不想听的消息:“武总,无论是座机还是手机,都没有联系上那个厂的任何人。”

    武文杰的眼前又黑了一下。

    早知是这样,还不如不让厂办打这个电话呢。

    武文杰犹豫了片刻,咬着牙根对厂办秘书说:“今天无论如何要联系到他们,那边有咱厂的同事刚刚抵达,还有过来协助咱们技术整改的外方人员,嗯,我家人也在那边……”

    厂办秘书听武文杰这边忽然打住了话头,也愣了一下,然后果断地说:“武总,您放心,今天我一定联系上,会在第一时间向您报告!”

    秘书训练有素的表态,让武文杰既感欣慰,又增添了他心里的担忧。

    他当然希望能尽快听到秘书传来的消息,但这个消息一定得是好消息啊。

    如果传来的是坏消息,那还不如……

    想到这里,武文杰下意识地使劲揉搓自己的头发,好像要把心里的烦躁,从头发根里给胡撸出去。

    “领导,您家有人在四川那边啊?”司机小心翼翼地问。

    武文杰本不想回答,又觉得不回答不大合适,便简单地嗯了一声。

    司机见武文杰依然没心思跟自己聊,有点扫兴,停了一下,他又有点不甘心地对武文杰说:“武总,您家里什么人在四川啊?”

    武文杰吁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家夫人,在那边的一所职技校工作,从地震发生后到现在,一直还没联系上。”

    司机点点头:“嗯,我刚才听您打电话时,那边说了没联系上任何人。您夫人那边是在震中附近吗?”

    “我刚听了广播,她那个地方离震中很近,特别近,”武文杰喃喃地说,“所以我现在急得要死。在那边的,不但有我家人,还有我同事,还有我请来的外方技术人员……”

    司机轻轻啧了一下嘴,道:“这回的地震肯定小不了,看这阵势,震区那边的设施毁坏得会很厉害,电力啦,电话啦,网络啦,估计全都用不了了。”

    武文杰叹了口气:“实在太让人揪心了,现在一点音讯都得不到,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我都不敢给家里的孩子打电话,怕他们问起他们的妈妈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正是武艺,声音带着哭腔:“爸爸,您联系上我妈了吗?她们那边地震了您知道吧?我给妈妈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您说她会有事吗?”

    女儿的这通话,让武文杰那颗已焦躁万分的心,就像往滚油里浇了瓢水,瞬间翻腾起来。

    他强压自己心情,竭力用平和的口气对女儿说:“我们厂办正在跟那联系,一有消息他们马上会通知我,我保证第一时间就告诉你和弟弟。现在高考复习到了最后的关头,你和弟弟千万不要分心……”

    武功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爸,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复习啊!没有我妈的消息,别说我姐,就是我也踏不下心去看书。您上学时地理不好,可能对地震也了解不多,我告诉您,这回这个地震,对于震区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武功的声音哽咽了:“爸,您赶紧想办法找找妈妈吧,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啊。”

    武文杰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落在了电话上。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抹去眼泪,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对儿子说:“你还男子汉呢,这么点事就承受不住了,别哭。这个时候,我不逼你们一定要学习,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放松一下情绪。你和姐姐都记住,要抹眼泪在自己房间里抹,务必不要在老人面前失态。他们年岁大了,经不起事。再说,现在也不过是没有联系上而已,你们瞎联想什么呀?指不定什么时候,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呢。”

    武文杰的这番话,还真稳住了姐弟俩的情绪。

    他跟女儿和儿子分别又交待了几句,这才挂掉电话。

    货车还在继续行驶中,驾驶室里静静的,再没有谁的电话打进来。

    没有丁娟娟的电话——这是武文杰最渴望接到的,当然也没有厂办的电话再打过来——这个电话对于武文杰来说,却是又盼望又害怕的。

    还是那位小司机打破了沉寂:“武总,现在常规的联系方式恐怕很难起作用,全都不通了。我倒有个非主流的渠道可以试试,您看可以吗?”

    武文杰尽管没抱什么指望,却还是冲司机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可以试一试。

    让武文杰没想到的是,这位司机是位车载电台的发烧友,他的车里就安装着一部电台。

    “我在全国各地都有台友,平时跑长途拉配件时,就用这电台跟台友们联系和聊天。一路跑过去,有时还能约着当地台友见上一面,一起吃个饭呢。”

    见司机拿出话筒调试,武文杰眼前一亮。

    司机呼叫之余,还插空给武文杰介绍着:“刚才等装车的时候,我就开机试着联系过那边的一些台友,还真有回应的,说是情况挺惨的,不过……”

    机灵的司机见武文杰的面色又变得有点难看了,赶忙刹住了舌头。

    “你往下讲,”武文杰声音干涩,语调也有些不流畅了,“究竟,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司机稍有些显慌,仍在忙着调台:“喂喂,你是哪里啊……哦哦,那边的情况,反正挺严重的,有房屋倒塌,有伤亡……嗯嗯,对对,我是在北京,听到了吗……”

    武文杰神情紧张地盯着司机,耳朵敏感地捕捉着从话筒中和司机嘴里蹦出来的词句,生怕落掉一个。

    一会儿,司机扭头转向武文杰,问:“您家夫人在哪个区域?我找找看有没有人在那附近,让他们帮着看下是什么情况。”

    “我告诉你她那儿的经纬度。”

    一路下来,直到抵达动车段,这个一个多小时时间,司机说得口干舌燥,武文杰急得四脖子汗流。

    司机疲惫地下了车,满面愧疚地对武文杰说:“真对不起,武总,到现在还没有一条准确的消息提供给您,实在是不好意思。您先去歇会儿,我在儿这继续呼叫着,一有新的消息,我一准马上就告诉您。”

    武文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向他表示感谢。

    丁娟娟所在的那个位置附近,一直没有呼到响应的电台。

    但有不少地处其它震区的电台,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与外界联系上了,并开始报告当地的震情。

    有个稍稍让武文杰感到欣慰的消息是,在另一个方向,同样离震中很近的地方,那里并没有像武文杰想像的那样夷为平地,而且尽管伤亡比较惨重,但仍有大量生还人员正在当地政府的指挥下开展自救。

    而另一个更为令人振奋的消息则是,解放军救援队伍的前锋,冒着频繁发生的余震,已经抵达距离震中相当近的位置了。

第三九四章 干嘛关机

    已是深夜,武文杰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念头此起彼伏。

    厂办那边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传来的算是好消息,却又带着坏消息——已与兄弟工厂的人通上了话,初步了解到了那边的震情,当地的大多数人员都还安好,工厂的生活设施和生产设施多数也未遭到严重损毁,但也确有比较惨重的人员伤亡,不同程度损坏的房屋建筑中,还有数目不详亟待救援的失踪人员。

    由于目前现场一片混乱,武文杰想要寻找的人一时都无法找到。

    一会儿,那位小司机的电话也打过来了,武文杰的心里又是一激灵。

    对于好消息,他没抱什么太大希望,但他绝不希望是坏消息。

    他把手机拿到离自己耳朵有段距离的地方,就好像它会爆炸一般,可那神情又带着期待,似乎想从里面听到自己迫切想要听到的东西。

    “武总,武总,”接通电话后,司机开头对他的这两声叫唤,让他烦得几乎想骂人,但那样显然不合适,他只得紧闭双唇,耐着性子听下去,“我接到工厂附近的台友用电台发过来的消息了,您可千万要稳住啊。”

    武文杰腾地站了起来,立在屋子中央,把手机拿在自己面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也紧紧闭着,等着听接下来的消息。

    司机深吸了一口气,往下说道:“工厂的办公楼没什么大事,厂区倒塌的是一些小厂房和配套建筑,不过……听说那所职技校的主楼倒了,里面压进去一些人……”

    武文杰睁开眼睛,张大嘴巴,似乎想拼命往身体里吸气,却又好像怎么也吸不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电话已经断了,听筒持续传来刺耳的嘟嘟声。

    这样的消息,实在太令人窒息了。

    武文杰下意识地起身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直播现场的救援。

    他又想看,又不敢看,扭过头,又回过头,再扭过头,再回过头……

    这样的动作他一连重复了好多回,最后,他终于下决心关掉了电视。

    整个房间又沉没在黑暗之中。

    他毫无睡意,但也不想就这么一直耗到天亮,如果有可能,总是得睡一会儿,明天还有那么多事呢,他可不能让自己的精神垮掉。

    可目前这种状态,他根本就没法睡着。

    如同避瘟神一般,他把手机远远地放到一边,好像是怕它再次响起。

    只是,如此狭小的屋子,只要手机响了,躲得多远也躲不开呀。

    自己真是急糊涂了,竟忘了手机是可以关闭电源的。一旦关了电源,任他谁的电话也传不出铃声了。

    说关就关。

    他当即过去关掉了手机。

    躺下来,他忽然觉得来了些许的困意。

    借着这困意,没准能睡它个把小时,这样就可以保证明天一早的精力了。

    迷迷糊糊当中,他忽然警觉:“还没上闹铃呢,明早万一睡过了呢?”

    这一机灵,他顿时睡意全消,赶紧下床去取手机。

    他的闹铃就是他的手机。

    既然要用闹铃,那就只能开机。

    不料一开机,手机铃暴响,武文杰的汗毛都乍了起来。

    他都顾不上看是谁来的,就迅速接通了电话。

    武艺连哭带喊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爸爸呀,你怎么还关机呀!你要急死我呀……”

    “怎么啦?快说,究竟怎么啦?”武文杰几乎是在喊叫。

    “妈妈找到啦!她没事……”武艺哇地哭出声来。

    就在这一刻,武文杰的心里顿时涌起无限狂喜,他用更大的声音吼道:“太特沫好啦!”

    武功的声音又响起来:“爸,您可太讨厌啦!我们好容易联系上了妈妈,她却找不到您,您那里还着关机……”

    武文杰这个时候说话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不是,不是,那个关机,爸爸是因为,实在是,实在是……”

    “您赶快给妈妈打过去吧,”武艺又说话了,“她先是没命地拨您的电话,怎么也打不过去,她才打过来找我们,幸亏我们俩谁都没睡,守着电话呢,这才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接着又是武功不依不饶的声音:“爸爸您怎么居然还能踏实睡着觉,我们都快急疯了,盯着那手机都不敢错一下眼珠,不像您,为了睡觉还关手机……”

    武艺抢过了武功的话:“别那么说爸爸,爸爸您的手机刚才是不是没电了,在充电吧?爸爸才不会去睡呢,我太了解爸爸了。哎呀,光顾着跟爸爸说了,您还是赶紧去找妈妈吧。”

    说着,武艺挂断了电话。

    武文杰急速去拨丁娟娟的手机号,却听到电话里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什么鬼?

    武艺和武功说得活灵活现的,说是才跟妈妈通完话,怎么这会儿丁娟娟的手机又没电了呢?

    武文杰打算再拨孩子的电话,只见手机上显示他们的电话又来了。

    大概两个孩子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来电话跟爸爸沟通一下情况吧。

    还没等武文杰接起来,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两个电话同时显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他愣了一下,点击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直觉告诉他,这个号码应当跟丁娟娟有关。

    果然,这个电话正是丁娟娟打来的,用的是别人的手机,在一个临时基站附近。

    她自己的手机早就没影了。

    夫妻二人在电话里说了些啥,咱们就不再赘述了,单讲他们说完自己的事之后,武文杰又说了些什么吧。

    “我们单位的那几位同事,还有两名外国人,你都见到了吗?”武文杰问。

    “放心吧,他们全都安全,只有个别人受了点伤,也都不算重。上午那趟航班来的所有人,现在都已经到了非常安全的地方,包括我也是。你就一百个放心吧。”丁娟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仍然显得精力十足。

    “好的好的好的,天哪,这大半天,实在实在,太让人揪心啦,我这颗心哟,现在总算总算……”武文杰的话零乱无序,还带着颤音。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又发问道:“你们现在呆在哪儿呢?有吃的喝的吗?能睡觉吗?”

    “瞧你问的!这么大一工厂,尽管有不小的损失,又没瘫痪,各级组织都在,这么多骨干都在,头一阵的震情过后,大家只发了一阵懵,很快就组织起来开展自救了。吃的喝的目前都有,尽管量不算多,但眼下一两顿还是能保证的。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有点冷,不,相当冷,白天那么热,穿得都不多,地震过后突然下起暴雨了,晚上温度降得挺低,帐篷和防震棚只能挡住一部分雨,却不抗寒。”

第三九五章 困据孤岛

    知道家人在震区里边还安好,尽管仍身处险境,条件也一定相当艰苦,但对于震区外面的人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至少心可以放下一半了。

    跟丁娟娟通完电话,武文杰才觉得自己的身心疲惫已极。

    现在如果上床,他会粘枕头就着。

    这时他忽然想起,应当让那两个外方人员赶紧跟他们的家人联系一下,出差来中国,不幸遇上了这么大的地震,得赶紧向家人报个平安呀。

    他后悔自己刚才只顾跟丁娟娟聊自家的事了,一时竟没考虑到还有离家更远的人。

    这一想,一下把他的困意给扫了个精光,他赶忙再给刚才丁娟娟拨过来的那个号码回过去,可那个号码占线。

    一次次拨过去,一次次都占线。

    刚才听丁娟娟说,当地的电力供应和通讯设施几乎全部遭到破坏,即便是手机在手,而且手机里面的电没用光,你也打不出去,因为基站全都停止工作了,就是所谓的“手机没信号”。

    震后的混乱过去后,厂里想办法搞到了一个临时基站,又找出了还能用的柴油发电机,启动后,在一个不算大的范围内,通过手机可以往外打了。

    这些手机自然就成了大家轮番对外界联系的极其宝贵的窗口。

    可想而知,尽管已是大半夜了,用这些电话往外报信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的。

    武文杰下了决心,今晚上不打通,就坚决不去睡觉。

    他又开始一遍一遍地拨打刚才那个号码。

    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拨通了,武文杰欣喜若狂。

    他赶紧跟对方说:“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刚才用这个电话给我打过来的一位姓丁的女同志,谢谢啦。”

    对方的声音十分不耐烦:“你搞错了吧?这是一个公用手机,大家轮流用它往外打,我排了快一个小时才排到,后面还有二十多米长的队伍呢,我啷个会晓得刚才打给你的是哪个?赶快挂了吧,我还要往外打哩。”

    听他这一说,武文杰有点傻眼了。

    他还以为丁娟娟是跟哪位熟人借的手机打过来的呢,原来是她排队轮到的机会。

    这可怎么办呢?武文杰一时也没了主意。

    但机不可失,如果这个电话挂断了,一时半会儿可就不可能再找到丁娟娟了,联系到两个老外更是无从谈起。

    武文杰提醒自己得赶紧出声,否则对方有可能瞬间把电话挂掉。

    他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嘴里“哎哎哎……”喊了好几秒。

    你别说,这“哎”声还真把电话那边的人给叫住了,没给挂掉电话。

    “你小子有什么毛病啊?有啥事快点说,别光哎哎哎,不知道这里是灾区嘛,我们在外边的家人都不知我们死活哩,得赶紧报个信。”对方的话虽然并不好听,但看来还是有几分通情达理的人。

    武文杰忽而冒出了个新想法,他问:“麻烦你看一下要打电话的人里面有没有老外,那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我有急事要找他们。”

    他也是一瞬间才想到这一点的。

    在那边的环境中,外国人应当是比较显眼的,说找个“老外”,远比说找一位“姓丁的女同志”容易得多。

    果然,这位接电话的马上说:“有的,有的,他们在那边躺着呢,有一个可能受伤了,头上包着纱布。”

    听到这里,武文杰心里一沉:“你能帮我看一眼吗,哦不,麻烦你直接找他们,让他们听一下电话,好吧?拜托拜托。”

    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外语,令武文杰大喜过望的是,果然是他要找的人。

    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二人,一位毫发无损,一位仅头部受了点轻伤,已经得到妥善处理,没有生命危险。

    亲耳听到外国同事安全的消息,武文杰的心又放下了一块。

    他马上给国外那家企业打去电话,向他们通报来华提供技术支持的同事在中国四川震区的最新消息。

    等做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他决定不睡了。

    打开电视,里面仍在直播地震现场救援的场景。

    能够明显看出,现场救援人员那桔红色的工作服,在前半夜时还有模样,到这会儿已经脏到快看不出底色了。

    这一宿他们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不断有人从废墟中被救出,看得武文杰心情沉重。

    尽管同是心情沉重,但这个时候,跟他与丁娟娟她们联系上之前比起来,感觉还是不大一样的,不,是大不一样的。

    等武文杰再次跟丁娟娟联系上,已是上午时分,又是丁娟娟打过来的,用的是另外一个陌生号码。

    跟夜里打过来的那个号码比起来,这回这个号码可以直接找到她本人了——这部手机是专由丁娟娟等几个人共同使用的。

    目前的问题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区域进出的通道全都阻断了,成了一个“孤岛”,既出不去,也进不来。

    虽然当地政府已经联系到了几支紧急赶来的解放军救援先头队伍,最突前的距这里只有几公里了,可以说近在咫尺,可必经的山路却被巨大的泥石流阻隔,一时难以逾越。

    其它几条通往外部的道路,也全部损毁,无论是使用交通工具还是步行,都无法通行。

    “现在你有任务吗?给你什么任务了?”武文杰问丁娟娟。

    作为一校之长,在这个时候丁娟娟不可能没有重任。

    “我们学校这边整体情况还好,损失不算大,现在没受伤的人员已经全都组织起来了,学校的几个副校长很给力,他们情况熟,人头熟,尽管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毕竟我们是铁路职业学校,在应急处置方面还是有比较扎实的工作基础的,学生又基本上是成年人,现在学校倒成了这一片自助救援的骨干力量了。大概是为照顾我吧,他们非说我在学校里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专门安排我牵头护送包括你们那几位同事在内的非本地人员,尽快离开这里,争取早日返回原地方。这样说来,我可能会一直护送他们到北京呢。”

    这对武文杰来说,可真是不错的消息。

    夫妻二人本想相聚在西南,度一回“二次蜜月”,没想到被这场可恶的地震给搅黄了。

    当然,如果他们能在北京会合,对原先的“二次蜜月”倒是个不错的弥补。

    “什么时候能到北京?”武文杰问了个有点傻乎乎的问题。

    丁娟娟忍不住笑了:“这谁知道啊?我们这里信息闭塞,路什么时候能通还没有说法哩。有懂修路的同事猜测说,看这阵势,三两天修通恐怕没什么戏,再怎么快也得五天七天左右,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也不是没有可能。”

    武文杰这才知道,自己之前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之所以心情迫切,除了思念妻子外,还有个想法就是,等那两位外方技术人员抵达北京后,他想随他们一起,再去拜访一趟他们企业,商讨一下有关合作的事宜。

    今年高铁正式上线在即,时不我待,压力巨大。紧固件要想盯住劲,必须采取新的方案,那就是,自己迅速具备生产能力。

    突如其来的这一震,把原本筹划得好好的方案全打乱了。

    上回武文杰出国是为“查找故障原因”,这回再去,是“请求协助”。

    地处震区的兄弟工厂,当下显然无法立即上马紧固件生产能力了。

    “你务必要负责把大家安全带出来,也包括你自己!”

    武文杰的口气带着强硬,像是在下命令。

    听丁娟娟那边没有回话,武文杰以为自己说话的态度引得她不快了,正要问她为什么不回应自己,忽听电话里传来丁娟娟惊恐的声音,那是在跟别人说:“堰塞湖?怎么了?要垮坝?”

第三九六章 堰塞湖边

    听丁娟娟电话里的口气,武文杰情知那边八成又有新麻烦了。

    果然是的。

    当地政府刚刚发布紧急通知,为防止可能出现的堰塞湖溃坝,要求所有灾民立即从低洼地带向高处转移。

    什么叫堰塞湖?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由于地震、火山等灾害,原先正常流通的河道被堵住了,形成了封闭的“湖泊”,这样的湖泊就叫堰塞湖。

    堰塞湖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是天然随机形成的,一旦水量超过了承载力,它会随时倾泻,造成严重的洪涝灾害。

    有时,因地震而形成的堰塞湖,垮坝后带来的危害甚至要大过地震本身。

    咱们这家地处震区的工厂,跟武文杰所在的工厂一样,也是位于城乡结合部,旁边有河流通过,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

    而此刻,原本温顺平和的小河,却忽然变成了一柄悬在工厂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整整一个上午,武文杰都无心投入工作,他记挂着震区,记挂着丁娟娟,也记挂着那边的同事们。

    尽管武文杰从来没见过什么叫堰塞湖,但他凭借自己的想像力,努力脑补着堰塞湖的模样。

    如果要打个比方,那它就好比是头顶上一直在持续注入的一大盆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倾倒下来。

    当然,它一旦倾倒下来,可就不像是盆水浇头那般轻松了,对于处在震区的工厂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而现在的问题是,由于四处堵塞,不但水没地方去,连人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好不容易才开完一个会,武文杰插空赶紧试着给丁娟娟打过去电话。

    这次还好,一打就通了,丁娟娟就在附近,很快就过来接电话了。

    “你那边怎么样了?转移到高处了吗?堰塞湖现在是什么情况?”武文杰一连问了一串问题。

    丁娟娟轻叹了一声:“目前还好吧,我们都转移了,但这边可转移的空间有限,只是从原来的低洼处挪到了稍高点的地方,但还是远低于堰塞湖的堤坝。现在这边的青壮人员,主要就是两项任务,除了在现场营救被困人员外,就是去加固堰塞湖的堤坝。这个堰塞湖特别讨厌,流走的通道被堵住了,但流进的通道却是通畅的,河水源源不断往里灌,所以水位一直在上升当中。”

    武文杰听出来,丁娟娟是尽量在轻描淡写,现场的实际情况肯定比她描述的要严重得多。

    他追问了一句,但话一说出他就后悔了:“加固堰塞湖堤坝可是把双刃剑,垒得越高,垮坝的损失就会越大,是不是这样啊?”

    丁娟娟停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那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暂时缓解一下了,要不怎么办呢?这么多人全堆在这儿,没地方去啊。”

    武文杰发觉自己又开始喘粗气了,他怕丁娟娟听出来,赶忙把话机拿得离自己的口鼻稍远些。

    俩人似乎都找不到要说的话,还是丁娟娟先打破了沉默:“好像他们那边有点什么事,我得赶紧过去看一眼,咱们回头再聊吧。你放心啊,这里没事,一切都好。”

    可武文杰分明在她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哽咽的声音。

    下午还有会,武文杰推说自己不舒服,没有参加。

    一下午时间,他一直想给丁娟娟打个电话过去,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担心再给本来就忙碌的她添乱,便一直忍着没打。

    想看点资料,怎么也看不进去,打开电脑打算写点东西,可敲了半天,一看屏幕上,只写了五六个“丁娟娟”。

    还是给丁娟娟打个电话吧,这么耗着,实在太让人煎熬了。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就在这时,丁娟娟的电话打过来了。

    武文杰带着紧张接起,传来的是丁娟娟欣喜的声音。

    “他们太厉害啦!真是了不起!”武文杰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反正肯定是好事。

    看来,危险应当是解除了,这对于武文杰来说,可是天大的喜讯。

    丁娟娟只管在电话里大发感慨,武文杰把自己的心放下,静静地听着妻子这通没头没脑的“傻话”。

    丁娟娟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具体说说呀。”武文杰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听丁娟娟一说,武文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原来,救援部队派出的五六名尖兵,一路跋山涉水,攀岩翻岭,刚刚抵达了这里。

    当这几名衣衫破烂、遍身血痕却依然精神抖擞的战士,从堵在道路上高大陡峭的岩石上依次滑下时,震区中心的灾民都兴奋万分,欢呼声响成一片,把附近成片的老呱都惊得飞往高天。

    “解放军来了多少人?”武文杰冷静地问。

    “一共,嗯,一共下来了五个,不,是六个,后来还有个受伤的战士,下来得比较晚,他的腿在中途伤到了,人家硬是拖着伤腿过来了。”

    武文杰又问:“他们说没说,后续的大部队什么时候能到?”

    丁娟娟从武文杰的态度上觉察出了一些东西:“他们也不知大部队什么时候到,反正说是离得已经很近很近了,但因为没路,别说车过不来,就是普通人也没法通过——过来的这几名战士都是部队的侦察兵和工兵。你是不是觉得,大部队过来还得挺长时间呀?”

    武文杰本想作个肯定答复,一想不妥,话到嘴边马上转了意思:“那……那可不是,只要有人过来了,后面接二连三就会到的。只是在大部队赶到之前,你们务必要做好各种防范,尤其是对于余震和堰塞湖,万不能掉以轻心。对了,你看一下来的那些战士现在干什么呢?”

    丁娟娟走出去一段距离,然后报告道:“他们在分发带来的药品,还有在用卫星电话和电台联系的,另外有两个,据说是去堰塞湖那边了。”

    武文杰听了,略微放了点心:“嗯,一看就是很专业的兵,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把这边的情况报告给部队后,部队肯定会加快前进速度的。”

    丁娟娟松了口气:“刚才听你的口气,我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情况是不是没有以为的那么乐观呀?现在听你这一说,我觉的还是见到希望了。扯得远点说,我上中学那会儿,跟车辆大哥一块掉下防空洞时,心里的感觉就跟这次初遇地震的时候差不多,特别绝望,也特别恐怖。而一看到解放军从高高的山石上滑下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被大人们发现时的感觉了,安全感瞬间爆棚。毕竟,当时还是孩子,现在是大人了,经历阅历比那时多了许多,感觉并不完全一样了。不管怎么说,见到了前来救援的人,哪怕就是一个人,对于这里每个人心理上的安慰都是巨大的。”

    就在这里,武文杰听到电话里又传出一阵欢呼声。

第三九七章 依然麻烦

    丁子成忽然打来电话。

    武文杰接起老人的电话时,心里涌起一阵惭愧。

    这些日子,他内心焦虑无比,惦记着妻子,也惦记着孩子,却独独忽略了在家的几位老人,尤其是岳父岳母二老。

    自己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

    自己虽不在家,但毕竟身在安全的首都北京,从武家爸爸妈妈那边来说,并没有什么需要过度牵挂的。

    而对于丁子成和丁妈妈来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的亲生女儿正困在才发生过强烈地震、至今仍然余震不止而且还可能面临灭顶之灾的震区!

    尽管武文杰在得到了丁娟娟的消息之后,专门叮嘱过武艺马上告诉姥爷和姥姥,但自己并没有顾上亲口跟二位老人说点什么,更没有对他们跟自己同样甚至可能更为焦灼的心情予以安慰。

    “我真是太粗心了,不,我是太自私了。”举着电话的武文杰,在丁子成的声音响起前那一刹那,还在自责。

    “文杰,我打扰你了吧?我一直说不想给你添乱,但娟娟妈实在是承受不了了,逼了我无数次,一定要我从你嘴里掏出那边的真实情况。娟娟也给我们打过几次电话,只是她说的那些和我的感觉总是对不上。我是搞技术的,对那些精确的东西非常敏感,我问娟娟现在她在的位置,是在离她们学校不远的地方。她们那个地方我去过好几回,一点也不陌生,学校和工厂都依河而建。地震之后,比余震还可怕的次生灾害之一就是堰塞湖,一旦发生,那可是灭顶之灾啊。我一直催着娟娟赶紧跟救援人员说,让所有的人赶紧离开那个区域,离得越远越好,只有到了开阔平坦、远离山区和水域的地带,才能暂时扎下来。可她听了我的话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问再问,她们始终也没离开那一片。这可是有大隐患的呀!”

    武文杰明白了,岳父凭着自己的人生阅历和作为科技工作者的敏锐,判断出了震区可能会出现的严重问题,却在女儿那里得不到明确回应。

    显然,丁娟娟只是跟武文杰通报了一些情况,但并没有向父亲告知更多。

    眼下怎么跟岳父说呢?打马虎眼肯定不行。

    跟丁子成打过这么些年交道,武文杰太了解岳父的机敏和洞察了,他眼里是绝对不揉一点沙子的。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谁也别想轻易糊弄他。

    既是这样,武文杰就打算直接跟老人摊牌了:“爸,您确实判断得很准,娟娟她们那边目前还是处在危险当中。我听她说,堰塞湖一直在持续加固当中,情势还是挺危急的。当地的人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地方危险,主要还是被封在了里面,四处全被堵死了,出不去……”

    “啊……”从话筒里传过的这一声痛苦的呻吟,把武文杰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当中,似乎从没在岳父嘴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他有些慌,忙问:“爸,您怎么了?不要紧吧?”

    自责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情况,那就是,错误地认为自己知道的一切,岳父也都了然于心了。

    其实并不是的。

    搞技术的人思维方式的那种理性特征,往往让其在信息收集阶段,会本能地使尽自己感官的一切触角,以期获取和掌握尽可能多的情况。

    而其后的信息处理阶段,也不过是把包括最坏结果在内的各种可能,统统作为逻辑推演的若干结论而已。

    回到丁子成对女儿处境的判断上。

    丁子成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觉察到女儿可能面临险境,但这只是他推断出的可能之一。

    他为此心忧,但更多的还是急于验证自己的判断。

    武文杰愣头愣脑的摊牌,等于一下让老人坐实了自己的最坏结论,这对丁子成内心的打击无疑是极其严重的。

    电话里,丁子成并没有接女婿的话头,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几个词:“堰塞湖……四处被堵……出不去……灭顶之灾……”

    武文杰连叫了几声爸,却毫无用处,丁子成依然照旧。

    岳父如此失态,武文杰是头一次见到。

    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上显示,丁娟娟又打过来电话了。

    要在以往其它任何时候,面对这样的情形,武文杰都会等跟岳父的通话踏踏实实结束后,才去接通妻子的电话。

    在他看来,这是起码的规矩,丁娟娟也会理解。

    不过此时此刻,情况实在特殊,家里所有人最关注的焦点,莫过于丁娟娟了,于是武文杰决定不再“拘礼”了。

    “爸,我这里来了个重要电话,我得赶紧先接一下,回头再联系您,您千万要多保重自己,也照顾好妈。请相信我,娟娟那边一定会没事的,咱们一起等着她的好消息。”

    武文杰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完,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你在跟谁打呢?这么久也不接我电话?”丁娟娟的语气透着一丝埋怨,却不见了慌张。

    武文杰叹了口气:“是爸,你爸爸,老人太警觉了,他自己凭着有限的资料推断的情况,跟你这边的实情一样一样的。我本想既然他都推断出来了,就跟他说了吧,没想到一说出来,他一下子受不了……”

    丁娟娟的声调顿时升高:“哎呀,不要紧吧?你们刚才说完话了吗?”

    武文杰沉闷地说:“这是我头回为接你的电话,把他的电话挂掉。我们的话只说了一半,我告诉他我又有个重要电话要接,就给他挂了。”

    “你呀,”丁娟娟的语气里既有担心又有无奈,“那现在……”

    话没说完,丁娟娟的那边的电话上显示丁子成给她打过来了。

    “爸给我打过来了,刚才跟你通话肯定把他吓着了,我得赶紧接起来,安慰安慰他。先跟你说一句吧,你现在可以放下心来了,解放军马上就要对堰塞湖实施爆破,只要蓄水一分流掉,我们这个地区的险情立刻就解除了。我马上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爸。”

    武文杰听罢,完全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兴奋,不管不顾地在喊一声:“啊!”

    终于,他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下来了!

    太好啦!好极啦!

    几名同事走到跟前同他说话,才把他从恍惚的状态“叫醒”过来。

    “武总,您举着手机在这儿干嘛呢?”

    “武总您是哭了吗?”

    “咱们别烦武总了,人家夫人在灾区呢,好在是有惊无险。武总,嫂夫人那边现在还好吧?”

    武文杰知道自己的失态被人看到了,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冲几位同事淡淡笑笑,抹了把眼泪,轻声说:“谢谢大家关心,我爱人那边一切都好,正等着向外疏散呢。

    我这里没事,刚跟她通完电话,心里有点激动。你们快去忙吧。”

    人家过来找他,是有事的:“武总,下午还有个会,您能参加吗?”

    武文杰又抹了把脸,再扯扯衣服,提高声音道:“当然可以,没问题,几点开?”

    开着会,手机有动静,武文杰悄悄一看,是丁子成打来的。

    接还是不接?武文杰稍稍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接。

    他起身走出会议室。

    丁子成的语调有些奇怪,武文杰一时判断不出里面的成分具体有哪些,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没有想像中应有的那种轻松和兴奋。

    “文杰,你知道娟娟那边的情况了吧?”

    武文杰一愣。

    听岳父的口气,一定是又有什么情况了,他赶紧回应道:“我因为有会,所以还没来得及再跟娟娟联系。她那边还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当然麻烦,”丁子成声音低沉,“而且麻烦还相当不小。”

第三九八章 小家大家

    武文杰当时在丁娟娟电话里听到的欢呼声,是灾民们冲着第二批赶到的那支爆破工兵发出的。

    就在救援部队第一批六名战士抵达之后几个小时,第二支队伍也赶到了。

    这支队伍依然是小分队,但比头一批人数要多,有十几个人,携带的装备也多了许多。

    有懂行的同事悄悄告诉丁娟娟,他看到有一部分战士身上背着像是炸药的东西。

    “他们要干嘛呀?”丁娟娟并不太明白。

    “一定是用来炸开堰塞湖的。”同事的这个猜测看来是有他的根据的。

    丁娟娟却愈发迷惑了:“这里还有这么些人呢,把湖炸开了,人往哪儿跑呢?”

    “选好位置炸,把水往没人的方向引。”

    丁娟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请去参加那个事先定好只能开十分钟时间的讨论会。

    讨论什么?确定把泄洪的水往哪里引。

    堰塞湖随时会溃坝,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不可能再给更多的时间,从讨论到确定,最多只能给十分钟。

    在这个会上,丁娟娟得知,炸坝的两个选择,一是让倾泻的洪水流向工厂,二是让它流向河对面的那个古老的村庄,还有围绕村庄的大片农田。

    会议只开了五分钟,就在村长那近乎号啕的哭声中结束了。

    丁娟娟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离开会场很久,丁娟娟的脑海里还一直回响着村长那悲痛欲绝的哭声:“乡亲们,对不住你们啦,咱们祖祖辈辈住的村子,得让洪水冲掉了。人家那是个大厂子,干的是国家的大事,要保住,咱们要顾全大局……”

    丁娟娟听说,村长为给村民做工作,一个棚一个棚地去说,说到最后,嗓子哑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珠用手势“说”。

    眼见着堰塞湖渗水的部位越来越多,堤坝加固已经几乎没有意义了。

    工兵们在堤坝紧张地安装炸药,一俟命令下达,就立即启爆。

    就在这个时候,丁娟娟听说,有一小部分村民忽然离开防震安置点,擅自跑回村去。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村里多危险呀!再说,马上就要炸堤了,泄出来的洪水要冲的就是那一片呀!他们不知道吗?”

    丁娟娟不解,心焦地问。

    “唉,他们回村的目的,就是想要阻止泄洪,不愿意自己的家园被洪水毁了。”

    “哎呀,这可麻烦了。”

    麻烦,当然麻烦,而且麻烦还相当不小。

    这是丁子成对武文杰说的原话。

    丁子成先武文杰一步得知了那边的最新情况,才放下的那颗心又悬了起来。

    武文杰听罢,立刻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堤坝随时会垮塌,本来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迅速炸堤,把洪水引向无人区,保证其它区域生命财产的安全。

    爆破方案确定,但故土难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乡亲们的这种方式,让本来已经万分严峻的形势,变得愈加复杂。

    “我赶紧给娟娟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现在的情况。”

    武文杰打算挂掉岳父的电话,却听丁子成说:“估计你现在找不到娟娟,她和工厂领导一起,跟着乡里和村里的干部下去做老乡工作了。”

    “她能做什么老乡的工作啊!”武文杰一听就急了。

    “要说担心,我也担心,但娟娟执意要去,说这也是她的职责。她只在电话里告诉了我一句,说她要当面跟乡亲们讲一下,那家工厂将来要给国家造高铁。”

    丁子成的声音还算沉着,他的冷静态度让武文杰也安稳了许多,但亲人身临险境,毕竟还是万分牵挂的。

    见武文杰没再说什么,丁子成又像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刚才我从一位搞气象的老朋友那里了解到,娟娟她们那一带的大雨已经明显减弱,这对于减轻堰塞湖的压力可以说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武文杰没想到,岳父为了解震区尽可能多的情况,竟然把自己各方面的资源都利用起来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对灾区的情况知道得越多,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内心可能反倒会越焦灼。

    好在当地大雨目前已明显减弱这个最新情况,无论如何都是个好消息。

    对于武文杰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接到丁娟娟的电话了。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当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丁娟娟”三个字的时候,武文杰的心几乎要蹦出来了。

    “问题解决了。”听到丁娟娟的头一句话,武文杰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回到村里的村民人数不多,但相当固执,见到来做工作的,人家就一句话:“你们炸吧,我们和老祖宗一起留在村里。”

    他们所说的老祖宗,就是指埋在村后头坟地里的那些家族前辈们。

    面对这样的情景,乡里的干部急得几乎跳脚,而村长差点说出要带民兵来把这些村民“捆出去”的话。

    厂长对村民的性格了解有限,但这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帮着做工作,他向大家承诺,未来会多招收村里的子弟进厂工作。

    待大家都没的可说了时,丁娟娟发挥她当老师的优势,言简意赅地把工厂即将要上高铁项目,以及国家高铁未来的发展情况,给在场的村民讲了一番。

    “要不了多久,咱们这里就会通高铁,交通便利了,你们的生活和劳动也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大家这回舍弃小家,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大家,更是为了国家未来能够发展得更好。”

    丁娟娟的话效果出奇得好,可以说立竿见影。

    鉴于雨势明显见弱,堰塞湖的压力也有所缓解,原定的大面积泄洪方案也临时作了调整。

    “泄洪的大方向没有变,但之前方案会把农田连同村民的住宅都淹了,调整以后,损失的主要是农田,乡亲们的房屋和祖坟大多能够保全。另外,厂里还派出了一批工友,冒着危险赶到村里,在泄洪之前又抢建了一个防护堤,把村里的住房和泄洪河道隔离开来,最大限度地保住了乡亲们的利益。”

    听完丁娟娟介绍,武文杰长出了一口气。

    “危险解除了,你们都放心吧。还有好消息呢,又有差不多一个营的救援部队赶到了,此外还有一些企事业单位和志愿者自行组织的救援队伍,也通过各种方式陆续赶到了这里。对了,就在刚刚,有一架军用直升机降落了。现在天上还有直升机的声音,但因为雾大,还看不到飞机的踪影,估计会有越来越多的飞机开进来。这样一来,尽管陆路暂时不通,但空中通道马上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从丁娟娟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疲惫,反而显得格外兴奋。

    武文杰理解她目前的这种状态,因为他在拼命工作的时候,时常会进入这样的高度亢奋状态。

    不过他还是提醒丁娟娟要注意休息,千万别累垮了自己。

    毕竟,武文杰平时“革命加拼命”,无论多么辛苦,至少有充沛的“后勤保障”,无论是丁娟娟和家人给他提供的温暖呵护,还是单位所创造的良好工作条件,都让他全无后顾之忧,可以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却又极其享受的那样一种工作状态。

    而丁娟娟目前的处境,在各方面是难以得到充分保障的,所以对她来说,过于兴奋的工作状态如果持续久了,容易有危险发生。

第三九九章 地震顾问

    打来的电话有点眼熟,武文杰一下子想起来,这号码正是在首都机场接过他的那个小司机的,那个车载电台爱好者。

    “武总,单位派我去四川参加救援,我想问一下,您夫人是不是还在那边?如果还在,您需不需要我帮您带点什么东西过去?”

    小司机打来电话原来是为这个事。

    丁娟娟眼下肯定还出不来,至于说给她带点什么东西过去,一下子把武文杰给问懵了。

    带点什么好呢?现在全国的物资都往灾区运,按理说只要运输通道打通了,东西就不会缺。

    目前丁娟娟她们那里通往外界的道路有一条刚刚被打通,不过出口只是单行道,吞吐能力还很低,主要是运出重伤员,运进去最紧要的物资。

    真要是让小司机带点什么东西过去,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很难送到丁娟娟手里。

    不过,小司机打来电话,倒给了武文杰一个启示,那就是,北京铁路方面已经在组织救援队前往地震灾区了,那么自己可不可以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去呢?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的想法会被当作异想天开,没想到却大获支持:“武总,你去灾区那边,正好可以帮着把咱们的人带回来。”

    事情顺利得出乎武文杰的想像,他赶紧收拾起行囊,跟着救援队伍就出发了。

    得知那位小司机的车就是去灾区那家工厂的方向,武文杰主动要求上他的车。

    这一路,小司机边开车边与全国各地的台友联络,聊得好不热闹。

    武文杰一直保持着与丁娟娟的联系,又通过电台,对整个震区特别是丁娟娟她们周边的情况,保持着即时动态掌握。

    他定时向家里的两个孩子、以及武家爸爸妈妈还有丁妈妈进行通报。

    而丁子成那边,光定时通报就远远不够啦,他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起初武文杰还觉得挺纳闷,因为岳父希望了解的情况远远超出兴趣范围了。

    后来还是丁子成跟他交了底,原来岳父临时接受了部里在抗震期间特设的“科技顾问”的头衔,主要为部里参与抗震救灾工作提供技术方面的咨询,要直接向有关部领导进行汇报,并答复各方提出的与铁路技术有关的疑难问题。

    丁子成于是又像上足了发条,风风火火地忙开了。

    做与技术有关的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收集资料。

    关于地震的情况,网上的信息极多,这原本是丁子成收集资料的主渠道。

    但问题在于,他能够收集得到的信息,包括部领导在内的各级领导和各方人员,大家都能看到,因此从这些渠道获取的信息,很难避免人云亦云。

    “如果我作分析判断的依据,都是领导们从网上能够自己查到的东西,那么我作咨询的独特性和价值性又如何能够体现出来呢?”

    无论什么时候,丁子成都不会轻易跟自己妥协,即使担任这个临时性的“地震顾问”,他也要当得一丝不苟。

    女儿丁娟娟困在震中,她是爸爸获得震中精确信息的重要来源。

    而武文杰一路赶往地震灾区的途中,通过各地台友获得的信息,则成为丁子成了解掌握情况、作出准确分析判断的又一个不可或缺的渠道。

    从武文杰和丁娟娟这边来说,听到部里特聘的“地震顾问”不时发表的精辟见解,无疑让他们吃了一粒又一粒的定心丸。

    强震和大范围余震过去之后,情势已经明显好转,灾区所有工作的重心,都转移到了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上,而救援工作也由开始的原地自救,变为“一方有难、八方驰援”。

    这在高速公路上的感受尤其明显。

    北京到四川近两千公里的路程,小司机的货车在头三分之一部分时,行驶状况完全正常,时常能开到速度上限,六七百公里的路程,仅用了六七个小时就跑完了。

    到了中间三分之一,速度就明显降下来了,从全国各地开往四川的运输车辆,汇集在通过灾区的路上,而且数量在不断增加,以至于越走越慢,用的时间是前一段的翻倍还多。

    而最后的三分之一,就完全是蜗行了,往往一两钟头过去了,排得密密麻麻的车队还一步也没有挪动。

    丁娟娟得知武文杰的位置后,反倒为他的安危担忧起来。

    车队卡在了一个狭窄的山路,路的一侧是高不见顶的山崖,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因为余震,山崖上还不时有巨石挟带的大量砂砾泥土滚滚而下。

    丁娟娟心焦却无奈,而丁子成刚开着电脑和网络,不时用手机拨通他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专家朋友,向他们询问相关情况。

    丁子成在忙活什么呢?他是在计算,武文杰搭乘的货车目前所滞留的那个区域,发生泥石流的概率究竟有多大?

    “文杰,快点快点,你赶紧从车里出来,站在开阔的地方,前后的车辆你尽可能都通知到,让他们也别在车里呆着。这个地方的情况我刚算完,在一小时之内发生泥石流的概率达到80%以上。一定要听我的,一定要告诉周围每一辆车上的人!”

    “文杰,现在可以回车里休息一会儿了,这个区域地质情况比较稳定,这一时半会儿前后几公里的范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们尽可以放心。”

    开始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拿武文杰的提醒当回事,而一起悲剧也因此眼睁睁地在离他们不远处发生。

    就是在那个“在一小时之内发生泥石流的概率达到80%以上”的区域,武文杰苦口婆心车前车后绝大多数人员都走下了车,呆在开阔地等待车流向前行进。

    所有在车外的人都早早看到了从高处呼啸下泻的泥石流,并及时闪开以避其锋芒。

    唯有两辆车里的人一直不愿下车,等他们明白众人的呼喊和手势之后,再想从车里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武文杰就成了车队中公认的“危险预报员”,尽管并不是每次都准确无误,但在险境当中能有这么一位可以对泥石流作预测的“高人”,已经足够让大家信服,并成为众人心目中的“护身符”了。

    丁子成的神奇判断与预报,成了武文杰安慰丁娟娟最好的“神器”:“你不用担心,爸和他的专家朋友们已经把我们前行路上的一切艰难险阻,都通过科学计算的方式给量化了。量化就意味着它们是可预测的,也是可控制的,你没有理由为我们的安全再担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只要一天没见到武文杰,丁娟娟对他的担心就一天不会彻底消除。

    其实武文杰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丁娟娟已在条件极为艰苦的震区坚守了那么些时日,不但要照顾自己,还要张罗那么一大摊事。

    迫在眉睫的危险似乎已经消除了,但丁娟娟一天没有到达安全地带,武文杰对她的牵挂也一天不会停止。

第四〇〇章 跟姥爷学

    武文杰和丁娟娟只知道丁子成这段时间一直在网上搜索有关地震和相关灾害的信息,目的是为了保护武文杰的一路突进。但他们并不知道,与此同时,丁于成还瞒着他们夫妻,在偷偷查找跟治疗神经衰弱有关的资料。

    谁病了?武艺。

    女孩子还是更敏感些。

    在得到了妈妈在震区安全的消息后,武功很快把心思放回了高考冲刺上,但武艺却迟迟进入不了应有的状态。

    她心里越起急,状态越不好,没几天,她发觉自己出现了入睡困难的症状。

    开始她并没有告诉谁,只是自己默默地在床上数羊。

    也不知数羊这个歪招是谁发明的,对于能睡得着觉的人来说,可能数不过十只就能着了,但对于睡不着觉的人来说。你就是数上一千只一万只,恐怕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数到后半夜,越数越兴奋,武艺急得不行,只得走出她的小屋,跑到客厅,寻摸点可干的事情。

    丁子成上了岁数,本来觉就不多,这些日子更是睡得很少,武艺这一折腾,他马上就觉察到了。

    观察了一两天,他断定,武艺这孩子大概是遇到睡眠障碍了。

    吃早餐的时候,丁子成频频观察武艺。

    这个稍显疲惫的小家伙,看来并没有向谁求援的意思,带着两个黑眼圈,只顾闷头吃。

    不过,吃完饭起身前那个长长的哈欠和懒腰,还是显出了她缺觉的疲惫。

    丁子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女儿丁娟娟还困在震区无法转移出来,女婿长途奔袭赶往救援,他俩现在谁都不轻松,不但不轻松,俩人还都面临着可能发生的各种危险呢。

    如果知道女儿是这样一种状态,夫妻二人不定会有多着急呢。丁子成打算为他们分忧。

    可还没容丁子成想出招来,孩子的成绩就显形了。

    物理测验成绩发下来,武功考了全年级第一,武艺考了十几名。

    要知道,这可是武艺最拿手的科目之一啊。

    看着武功洋洋得意地显摆自己的成绩,丁子成赶紧用眼神制止他。

    一声不吭只顾闷头吃饭的武艺,两个眼圈看上去似乎更明显了。

    细心的丁子成还注意到,武艺特意主动给大家盛饭,给别人盛的都是根据个人饭量,但唯独给她自己盛的,只有平时饭量的一半。

    怕别人看出来,武艺等老人们动完第一筷子之后,马上给自己满满夹一筷子菜,好把只有半碗的饭掩盖住。

    但她的这些小动作,怎能瞒得过一直在高度关注她的姥爷呢。

    外孙女的情况,丁子成不打算告诉女儿女婿,他要直接上手帮孩子调理。

    吃完晚饭没一会儿,他给外孙女和外孙子一人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

    “这是什么呀?”武功好奇地问。

    丁子成笑眯眯地说:“这是爷爷从网上查到的‘高考补脑液’,甭问那么多,你们喝就是了,保管对你们的小脑瓜有好处。来,给你,武艺,这杯是你的。”

    “呀,还有点甜呢,挺好喝的。”不知不觉间,武艺喝下了一杯枣仁安神茶。

    丁子成不是医生,但他有和医生相比起来一点不差的敏锐感觉。

    外孙女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当下患上了小恙,对于孩子本人来说,对于自己患病目前未必有很明确的意识。

    在这种情况下,对孩子进行帮助,点破病情是一种方式,不点破是另一种方式。

    丁子成决定,先不点破,以免给孩子的心理造成不必的负担,

    他想试一试,能不能在不惊动武艺的情况下,慢慢帮她调理过来。

    枣仁安神茶是头一招,对于武艺来说是一副神不知鬼不觉的药,而对睡眠尚好但成天高度用脑的武功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保健品吧。

    “姥爷跟你俩商量个事,傍晚的时候,外面不冷不热的,你们能不能去外面走上几圈,或者跑上几圈也行,然后再回来继续学习?”

    “现在都什么时候啦,哪儿还有时间出去啊。”武艺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就是,我们白天有课间操,那就算是运动了,晚上学习精力正旺盛,出去跑步多耽误时间啊。”武功这回毫不犹豫地和姐姐站在了一边。

    丁子成心说:“武功你这小子,不知你姐现在正失眠睡不好觉呢,姥爷想要偷偷帮她调调,你还不配合。”

    他呵呵一笑,来了一句:“要是姥爷也想晚上出去跑跑,你们谁愿意陪着呢?”

    武艺一听,马上说:“您可别晚上跑步,出去散散步就好,您什么时候去,我可以陪您。”

    武功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还是我姐听话,姥爷一说她就应了,显得我不懂事似的。这样吧,姥爷既然非要晚上出去活动活动,那我和我姐轮流陪您出去吧,今晚我姐去,那明晚我陪您,您看行不行?”

    丁子成点点头,冲武艺说:“好的,一会儿等我换好衣服和运动鞋,咱们出去透透气。”

    武艺没想到,别看姥爷岁数不小了,前段时间还闹了病,可腿脚和身手还真是不一般。

    本来说是走走的,谁知丁子成越走越快,后来就干脆跑了起来,武艺拔脚就追,姥爷并没有那么好追上,跑了一通下来,武艺气喘吁吁,浑身上下都汗湿了。

    睡前,丁子成又督着武艺和武功都用热水泡了脚,然后叮嘱他们别太晚睡。

    半夜,丁子成在客厅查找资料,见武艺那间小屋的门又开了。

    丁子成假装没有注意到,自顾看着电脑屏幕。

    武艺大概没想到姥爷这会儿了还在客厅,想退回自己屋里去,掩上门,又拉开了。

    丁子成装作才看到外孙女的样子,摘下老花镜,冲武艺温和一笑,没有说话。

    “姥爷,我醒了,躺了半天睡不着,想出来转转,找找睡意。”武艺凑近丁子成,轻声对他说。

    丁子成慈爱地揉揉她蓬乱的头发:“上床以后,睡得怎么样?”

    武艺翻了一下大眼睛,答道:“比前两天好多了,晚上跑完步感觉有点累,加上热水泡脚,上床的时候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这是跟前几天不大一样的。不过睡到半夜又醒了,这会儿不容易睡着了。”

    丁子成心里偷偷一乐:“傻丫头,除了你知道的招,还有你不知道的那枣仁安神茶的功效哩。”

    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四肢,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武艺,刚好姥爷忙活了半天,也需要动一动了,你要不急着去睡,就陪着姥爷一起做做操吧,姥爷教你做几式八段锦。”

    见武艺并不抵触,丁子成便拉着她走到宽敞的地方,拉开架式做了起来。

    “这一式叫‘摇头摆尾去心火',跟着姥爷做。”

    丁子成在前面做,武艺在一旁笨手笨脚地跟着学。

    动作并不复杂,做了几遍下来,武艺就做得满像样了。

    “反正运动量也不大,咱们可以多做几遍,让身体微微出点汗。”丁子成边做边指点着武艺。

    “姥爷,做这个有什么用啊?”武艺熟练掌握了动作,开始有闲暇发问了。

    从丁子成嘴里,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这是用来帮你睡觉的”这类话的。

    在几十年的学习和工作生涯中,他也经历过几回比较严重的神经衰弱,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连续好多天彻夜无眠。

    而睡不着觉这毛病就是这样,越是着急要睡越睡不着,甚至越是想着某种药、某种方法能治,这种想法反而还会成为心理负担,琢磨来琢磨去,可能倒适得其反。

    丁子成希望做的,是在不知不觉中让外孙女获得康复。

    “就跟做操差不多吧,舒舒筋骨,活动一下胳膊腿,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下面咱们再学一式,‘调理脾胃须单举’,来,跟姥爷做。”

第四〇一章 怎么搞的

    轮到武功陪丁子成晚上出去运动了,武艺仍要一起去。

    丁子成正求之不得呢。

    对于治疗失眠,他是有实践经验的,睡眠不好症状初起,其实是很容易治好的,一套“组合拳”打下去,一般都会很快见效的。

    武艺一来不抵触,二来无意识,对于这类疾病,这是最好的治疗状态。

    武功一出门就撒了欢,一会儿加速跑,一会儿又蹦高,丁子成几次提醒他天黑路不好,别崴了脚,会影响高考的。

    可武功仗着自己体格强壮,根本没当回事,依旧又跑又跳的。

    路过一个篮球场,武功跃跃欲试,要够那个篮筐。

    还没等武艺劝他的话说出口,就见他腾起一跃,左手嘭地拍打到了高高的篮筐。

    武艺的话到了嘴边,立刻变成了喝彩,但“好”字还没说完,却见武功在空中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落地的那一瞬间,踉跄了一下,右手撑了一下地。

    离他并不算近的丁子成和武艺都清晰地听到了“咔吧”一声。

    丁子成心里一沉,暗说“坏了”。

    武艺惊叫出声:“摔着腿了吧?”

    武功面露痛苦表情,用左手捂住了右手手腕,喃喃地说:“不是腿,是手,手腕。”

    马上就要高考了,武功右手手腕受了重伤,连握笔都困难,更别说写字了。

    老师见状急得直跺脚:“不是一再跟你们说,这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嘛,怎么就是不听呢!这可怎么办哟!”

    丁子成没敢马上跟女儿女婿讲实情。

    在医院他一再央告大夫,自己的外孙马上就要高考了,无论如何得让他参加考试。

    他希望医生能当场打个保票,说绝对没问题,保证能够正常参加考试,可医生却没那么说,而是皱着眉头一个劲地摇头。

    这事憋在心里,让丁子成好不难受,多少年没犯的失眠症又找上门来了。

    接下来的一门测验,武功没能参加。

    他那右手根本写不了字,怎么参加?

    事到如今,丁子成只得考虑硬着头皮向女儿和女婿通报情况了。

    先跟谁说呢?丁子成一想到这个问题,头就大了。

    丁娟娟平时对自己再孝顺,性格再文静,赶上这样大的事,都难保不会埋怨自己,弄不好还会讲出不好听的话呢。

    丁子成本是一片好心,想帮外孙女调理神经衰弱,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这让他有苦难言。

    要是先跟女婿说呢,情况会好些,至少武文杰不会在电话里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武文杰在家时,只是极偶尔地跟他父亲母亲说过几句冲话,还从来没有在丁家父母跟前出言不逊过。

    那就先跟女婿说吧,至于他怎么跟丁娟娟说,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丁子成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该轮到这对正处在险境中的父母担忧了。

    本来复习得好好的,临到考前忽然参加不了考试了,这样的事摊到谁头上都没法接受。

    假如武文杰不告诉丁娟娟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光他自己一个人扛,是没法扛起来的。

    不过,即使他告诉了丁娟娟,可俩人谁也不在孩子身边,除了心焦着急,又能有什么办法。

    话又说回来,即使他们在家,面对这样的情况又能怎么办呢?

    丁子成握着电话,迟迟不愿拨出去。

    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着女儿和女婿在得知坏消息后的沮丧而痛苦的表情。

    可这个电话不打出去,他也受不了。

    “打吧,他们早晚也得知道,早一点说出来,我早一点解脱。”丁子成长叹一口气,给武文杰拨打过去。

    谁知武文杰的号占线。

    等了一会儿再拨,依然占线。

    “要不先给女儿挂过去吧。”

    丁子成才这样想过,马上又把自己的想法给否定了。

    “别多这事了,还是让武文杰告诉她吧。”

    丁子成拿定了主意,只是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理由——没准女儿正跟女婿通话呢,女婿电话占线,女儿肯定也占线。不如再等一会儿,待武文杰打完,再跟他说。

    武文杰的这个电话实在太长了,好不容易丁子成才把电话拨通。

    没容丁子成讲,就听武文杰用极其兴奋地声音通报自己刚刚做的事。

    武文杰的那个长长的电话,并不是打给丁娟娟的,而是跟部里的运输部门在沟通情况。

    在奔赴地震灾区的这一路上,他看到无数公路路段交通堵塞严重,大量抗震救灾的车辆进不去出不来。

    一条公路,好不容易清开了路障,可走着走着,就因为有车辆出现故障,或者有个别车辆逆行,导致了整条道路的瘫痪。

    “咱们铁路就不会轻易出现这样的问题,”武文杰跟铁路运输部门建议,“不妨提请救援人员加大疏通铁道路障的力度,只要铁道通畅了,它可以发挥的作用就是无可替代的!”

    武文杰通过自己这一路的观察和思考,还提出了对于抗震救灾中列车频次、货物和人员的运输方式等一系列问题的想法。

    他甚至还想,可不可以把正在试运行的动车组也编进救灾列车的行列当中,不载旅客,只载货物。

    的确,火车运输尽管受到局限,有自身的不足,但它却可以在相当程度上避免公路输普遍存在的一些弊端。

    听武文杰介绍得如此投入,丁子成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他,更下不了决心张口给他讲家里刚刚发生的那件巨大的麻烦事。

    武文杰总算讲完了自己的事,这才问了岳父一句:“家里都好吧?”

    本来他希望得到的回答是:“都好。”

    不料丁子成却没有含蓄,直通通地答道:“别人都还好,就是武功那小子……”

    这个令武文杰始料未及的回答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爸,武功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时候,丁子成不能再耽搁一点时间,必须赶紧把情况告诉武文杰,他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现在恐怕经不了多少刺激了。

    “是这样,武功陪我出门运动的时候,伤了手腕……”丁子成的口气,就像做错事的小学生。

    武文杰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啊?武功的手腕伤了?有多重?骨头断了吗?还是伤到筋了?现在他在哪儿?住院?在家?还是继续上课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丁子成的脑袋都问懵了。

    他也不打算按武文杰问题的顺序答了,而是想到哪说到哪,没想到越说越乱,越说他心里越着急。

    武文杰大概也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不大礼貌地打断了岳父的话:“爸,您就只告诉我一句,武功他还能不能参加高考了?”

    一贯说话爽快的丁子成,这个时候就像嘴里含了块热豆腐,怎么也说不清楚了:“那怎么会不能……嗯,也不好说……嗯,医生说,还要……”

    武文杰再一次打断了岳父:“那,娟娟她知道这事吗?”

    丁子成这回总算说了句痛快话:“她还不知道呢,我先告诉了你。”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怕她知道了受不了。”

    武文杰突然冲口而出:“这事换了谁也受不了哇!”

    丁子成从来没听武文杰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一时有些愣了。

    武文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礼,忙压低声音道:“爸,对不起,我不是对您,我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起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抱歉,抱歉。”

    丁子成听出,武文杰在电话里哭了。

第四〇二章 夫妻会合

    得知武功手腕受伤,武文杰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个孩子即将面临高考,而他和妻子却无法陪孩子一起迎接这场对他们来说“人生的头一次洗礼”,这本来就让他愧疚万分。

    而武功忽然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到他参加高考,这怎能不让武文杰感到伤痛至极。

    岳父上了岁数,又大病才愈,这些日子却承担了本应由武文杰和丁娟娟来做的事,已经很勉为其难了,又怎么能责怪他老人家呢?

    武文杰百感交集,一时无奈,不由得落下了眼泪。

    他见小司机好像发现了自己的异样,赶紧掩饰。

    武功的这个消息,目前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丁娟娟,让她知道了,她会更痛苦。

    就在这时,丁娟娟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她马上就要搭乘军方的直升机转移出来了,武文杰的那些同事也都跟她一起。

    在武文杰原先的想像中,他和丁娟娟“胜利会师”的地点,应该在震中的堰塞湖畔。

    他还曾悄悄问过丁娟娟,她那边有没有单人帐篷。

    丁娟娟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取笑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你净想些什么呀?”

    武文杰厚着脸皮说:“反正等到了你的‘地盘’,我就啥也不管了,‘二次蜜月'就全权由你来张罗了。”

    现在看来,预计中的“二次蜜月”,又得改变之前的规划了。

    武文杰盼望早点见到妻子,高兴之余,他的头脑还保持了一定的冷静:“你一定要问清楚,你们搭乘的直升机要把你们带到哪儿,我好提前安排往那个方向走。要不然,你出来,我进去,这一错过,不是耽误事了嘛。”

    这个细节,丁娟娟还真没想过。

    她以为,坐着直升机一飞出来,就能见到武文杰了呢,殊不知,武文杰还在前往灾区的公路上蜗行呢。

    丁娟娟费了不少事,才算问清楚,直升机将把他们先运送到附近的一个军用机场,到了那里,再安排车辆往外送。

    武文杰查过地图,告诉那位小司机:“我得另找一辆车往回走了,我要接的人很快就要坐飞机出来。你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多注意安全。”

    差不多就在丁娟娟她们搭上直升机的同时,武文杰截了一辆顺道的志愿者的车,前往那个军用机场的方向。

    见到丁娟娟的时候,武文杰没有像曾在脑海里想像了无数遍的那样,冲上去与她拥抱,丁娟娟也是平静地走过来。

    四目相对,几句淡淡的问候。

    四周人来人往可能只是原因之一,从武文杰这边来讲,似乎有很长很长时间没跟丁娟娟在一起了。

    尽管俩人电话不断,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每天都要打不止一个电话,但长久没有见面所产生的那种特殊的陌生感,还是让俩人都多少有些局促和拘束。

    政府给安排的接他们的车,本来早该到了,却还没踪影,通讯也一直联系不上。

    眼看天要黑了,部队便给他们安排营房住下。

    有同事跟武文杰开玩笑,说他和丁娟娟要不要住个探亲房,武文杰假装一绷脸,说了句“添什么乱”。

    来接他们的车直到后半夜才到,说是赶上了泥石流,堵了路,又多绕了好几十公里的远道,才转到这里。

    大清早临上汽车前,武文杰悄悄对丁娟娟说:“一会儿上车后,我告诉你一件事,不算什么大事,也没啥可怕的。你得向我保证,听到以后千万不要失态,车上这么多人呢。”

    丁娟娟忽听武文杰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猜不出武文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瞪着眼睛盯着武文杰那张看不出表情的面孔,心里暗暗揣测。

    直到在车上坐定,丁娟娟也没有猜出武文杰会说出什么来。

    她心里起急,等车一启动,便推推挤坐在身边的武文杰,示意他赶紧说。

    既然已经打过“预防针”了,又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武文杰心里倒是有点底气。

    他凑近丁娟娟耳朵,轻轻把武功不当心伤了手腕的消息告诉了她。

    丁娟娟显然对这事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眼睛眨了半天,似乎想要强迫自己赶紧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那高考,他还参加得了吗?”不出武文杰所料,丁娟娟作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能不能参加高考。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武文杰也做了预案。

    “瞧你想的,他那手只是伤了一下,又没有掉,只不过是这几天不大方便而已。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么点小事还算事呀?你看我,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还差点忘了,要不昨天就告诉你了。我这会儿也是才想起来,跟你说说。没事,别担心。”

    丁娟娟将信将疑地注视着武文杰的眼睛,想从那里面看看是不是还没讲出来的故事。

    可惜,从武文杰无辜的眼神里,丁娟娟没找到更多她希望得到的“情报”。

    “那我且相信你一回吧。”孩子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再怎么着急,也帮不上孩子什么忙,就算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反正是我亲生的,也是你亲生的,你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吧。”

    丁娟娟的反应总体还好,武文杰总算松下一口气来。

    他知道,岳父在家里还正千方百计寻找能够快速治愈小外孙腕伤的方法呢。

    上网查,能够查到的内容真是铺天盖地,多得不得了,可在这铺天盖地的内容里面,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就很费疑猜了。

    丁子成拿出了他搞研究的那个劲头,一项一项地甄别。

    令他遗憾的是,在网络搜寻中排在靠前位置的那些个资料,几乎没有一个是真实可信的。

    “明明是假的,怎么在网上都排得这么靠前呢?”丁子成一时也弄不明白。

    既然前面假的居多,他干脆直接往后面搜寻了,看有没有真实可信的东西。

    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他还真找到了一些实打实的内容。那些治疗方法分几类,有口服的,有外敷的,还有浸泡的。

    从丁子成这里,尽管他确信是真的,也还得再过一遍筛子。

    那口服的药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孩子高考在即,不能随便服用药物,这就跟运动员上赛场一样,吃到肚子里的东西,都不是闹着玩的。

    可以试试的,还是外敷和浸泡的。

    丁子成照方抓药,按要领悉心煎制出来,等小外孙回家后,亲手给他用上药。

    外孙自己说,用了药以后感觉好多了,可要命的是,他提起笔来依然写不了几个字!

    这是最让丁子成犯愁的。

    这天放学,武艺先到的家,一进屋就向家里的几位老人公布她最新小测验的成绩。

    这回她可是扬眉吐气了,不但得了第一名,还把第二名落下不小的距离。

    武艺拿着卷子摇头晃脑地说:“按说我们这次的成绩,头一名跟第二名本来不应当有这么大的差距,无奈真正的第二名没能参加考试呀,怎么办呢。”

    话语间,不无兴奋与得意。

    丁子成赶紧提醒她把卷子收起来,等弟弟一会儿回来了,也别再提这回考试的事。

    “你弟弟他肯定很懊恼,参加不了考试,他心里压力很大,就别再刺激他了。”

    听了姥爷的话,武艺乖乖地把她那份卷子收进了书包里。

第四〇三章 到时会好

    武文杰和丁娟娟一路奔波,总算到了北京。

    俩人抱着电话,跟家里的每个人都通了话。

    本来夫妻俩事先已经约定,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谁也不许哭,但说着说着,丁娟娟还是忍不住了。

    武文杰只好让她在一旁先冷静一下,自己去跟家人聊。

    家里除了丁子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外,其他的人状态显得都不错。

    最让武文杰和丁娟娟担心的武功,嗓门格外洪亮。

    丁娟娟关切他的手伤,武功爽快地说,现在已经能写字了。

    丁娟娟还想问究竟能写多少字了,被武文杰打岔说别的去了。

    最让一家人高兴的是,丁娟娟很快就要回家了。而略有遗憾的是,两位外方技术人员回国,武文杰还要陪他们一同走。

    “爸爸,就让他们自己回国呗,您干嘛还要陪他们回呀,难道他们那么大的人,不认识回家的路啊?”武功假痴不癫地逗爸爸。

    武文杰笑了:“傻孩子,这是工作,哪能由自己的性子啊。说实在的,爸爸现在就想马上回到家里,跟你们大家团聚,但事情没做完,爸爸就不能回。爸爸这次送他们回去,有好多说道呢。一是礼数,人家来咱们这里协助工作,在地震灾区被困那么久,还受了伤,咱们作为东道主,怎么也得有起码的礼数吧。二是使命,爸爸这次出去,还有重要任务呢,因为这次发生了地震,原先定的好多方案要做有大的调整,这就需要得到人家的支持和配合,不跟人家接触,人家怎么会配合你呢。”

    丁娟娟接着说:“这回妈妈就代表爸爸回去看望全家。单位也跟妈妈说好了,可以多呆些日子。等爸爸从国外回来了,咱们争取一起在家里团聚。”

    武艺马上问:“妈妈,那您可不可以一直等到我们高考完了再回去呀?”

    丁娟娟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才说:“妈妈也希望能等到那个时候,不过可能够呛。同事们都在前线抗震救灾,我哪能长时间不回呢。这次回来,是单位照顾妈妈,给我了一个能够回家看看的机会。到时看爸爸能不能抽空回来吧。”

    武艺的声音显得有些失望:“好吧,我明白了。爸爸这回都回不来,等我们高考的时候,恐怕他会更忙了。”

    武文杰提高嗓门,用鼓励的口吻说:“武艺,武功,你们现在到了最后的冲刺时刻,一定要保持好自己的状态,在考试的时候把最好的水平发挥出来。其实,爸爸现在也是在准备迎接大考呢,高铁上线运行的大考。能不能考出好成绩,为北京奥运会献上一份厚礼,就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一张考卷。爸爸相信你们俩肯定会考出令人满意的成绩,爸爸同样相信,我们也一定会取得优异成果的!”

    丁娟娟还想再跟武功叮嘱几句关于他手伤的事,武功有些不耐烦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妈,您跟我的爸的“二次蜜月',布置好新房了吗?你们在北京一起呆几天呀?”

    丁娟娟没提防儿子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一时竟无言以对,武文杰抢过电话,冲着儿子一通数落:“哎哎哎,有的说没的说?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吗?专心学习,专心养伤,在家照顾好几位老人,别的事情别瞎操心。”

    挂了电话,丁娟娟责怪他不该对儿子说话那么冲。

    武文杰却说,他们这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就得用这种口气。

    不过,武功的这番话,还真的提醒了丁娟娟,怎么也得把当晚要住的那个小房间收拾一下。

    武文杰在北京临时住的那间屋子,面积不大,更主要的问题是,他睡得那张床面积有些局促。

    那是张单人床,平时睡他一个人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丁娟娟也挤上去睡,那可就不大方便啦。

    那天出发前往四川时,武文杰走得急,屋子里基本没怎么收拾,床上桌上地上都挺乱。

    好在是老夫老妻了,丁娟娟也不会说什么,手脚麻利的她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收拾出来了。

    面对那张床,她还真有点犯了难。

    “要不,咱们今晚去酒店里住吧?”丁娟娟提了个建议。

    武文杰直摇头:“不合适不合适,人家都给我安排住的地方了,你刚才又把这屋子收拾了半天,屋里现在已经这么整齐了,空在这里,还要再花钱住酒店,实在说不过去。咱们今晚就住这儿吧。”

    武文杰说完,意味深长地憨憨一笑。

    丁娟娟被他那副坏坏的傻样逗乐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说:“瞧你笑的那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笑。”

    丁娟娟确实手巧,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真的把小屋打造出了温馨的氛围。

    最关键的是,武文杰从段里找来了一个旧床垫,经丁娟娟一番摆弄,一张挺宽敞的大双人床出现在了小屋里……

    丁娟娟到家之前,曾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流泪,但见到两个孩子,见到两边的父母,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武艺和两边的母亲先跟着哭,然后武家爸爸也哭了。

    丁子成大概不愿让家人看到,自己蔫不出溜闪到一旁悄悄抹眼泪去了。

    全家就武功还保持着克制,努力做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再劝劝那个。

    不过,他那裹着绷带的右腕,让丁娟娟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那肿胀的程度,目前肯定无法自如地使用钢笔写字。

    眼看着自己把家人的情绪都带到沟里了,丁娟娟不愿再破坏大家的心境,于是把武功手伤的事按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她悄悄观察武功,发觉他那只伤手的活动还相当不方便,基本上写不了几个字。

    “我在学着用左手写,已经能写出挺像样的字来了。”武功试着安慰妈妈。

    只是在丁娟娟看来,尽管他左手写的那几个字看上去还算说得过去,但速度实在是慢得很,就是一般的考试都难以适应,更别说高考了。

    心情颇为沉重的丁娟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丁子成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便把自己给武功找来的那几种药拿给她看。

    “这些药都见效吗?”丁娟娟问。

    丁子成胸有成竹的点点头:“这些都是我在网上做了好多功课才找来的,孩子的感觉不错。

    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呢,我估摸着这个时间足够武功恢复了。他身体底子好,壮得像个小牛犊子,只要那药带上了劲,很快就会恢复的。”

    武文杰那边传来的消息很不错,国外的那家合作伙伴不但同意了他带来的方案,还特意准备了一批抗震救灾物资,不日将发往正在灾区的工厂。

    尤其让武文杰宽慰的是,当他提出,由于地震原因,国内高铁紧固件的需求近期可能趋紧时,外方竟然破天荒入答应组织“加班生产”。

    武文杰给丁娟娟讲到这里的时候十分兴奋:“你知道吗,他们竟然答应‘加班'!这简直让我无法想像!我向他们提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真的想让他们加班,因为我知道,对他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希望能督促他们麻利一点,别太磨蹭。没想到他们答应得那么爽快。我猜,大概是咱们这边的那种冲天干劲,让他们觉得过意不去了吧。”

第四〇四章 终极方案

    “爸爸,您说您和我妈这回在家团聚,算是度第二次蜜月呢,还是第三次呢?”

    手腕上依然裹着绷带的武功淘气地逗满脸疲惫的武文杰。

    这回出国,他再创自己出国往返新纪录,花的时间比上回还要短。

    这一方面是他归心似箭,另一方面确实也是由于对方非常配合,几乎没有费多少口舌,就把原来以为会非常麻烦的事办妥了。

    回国后匆匆汇报完有关情况,武文杰就第一时间向家里赶去。

    丁娟娟马上就要返回学校了,他要赶在妻子回去之前,回家跟她团聚一下。

    没等武文杰张口,一旁的武艺冲弟弟说道:“瞧你,手都伤成那样了,还不忘泛坏。别再缠着爸爸问这问那了,还是让他俩人多聊会吧,人家都多久没在一起了。”

    离家在外的时间不短了,这回武文杰一到家,马上感到了家人的一些变化。

    变化最大的还是岳父丁子成,这段日子不见,老人有些显老,也有些憔悴。

    儿子武功受了伤至今未愈,他将如何参加高考还是个麻烦的问题,不过除了外观稍显胖些了之外,武文杰在儿子脸上没看出什么灰心丧气的神色。

    女儿武艺的状态还好,既有自信,也不乏谦逊。但高考是一考定乾坤,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好说会是个什么结果。

    武文杰对儿子主要是鼓励,对女儿则又加了些提醒,希望她把困难考虑得充分一些,做好各方面的心理准备。

    饭桌上,他恭恭敬敬地向岳父敬了酒,除了表示感谢外,更多的是祝福老人能够保重身体。

    丁子成淡然一笑:“文杰,你尽管放心好了,对于我自己,我心里是有数的。其实咱们都是一类人,对咱们来说,能够更多地做些有益的事,能够更多地体现自身的价值,那是比什么都要快乐的事。现在你们上有老下有小,事业还承担着那么繁重的任务,我在家力所能及地帮一把手,也是应该的。只是因为能力水平有限,有些事可能未必能让你们满意,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就只管跟我说出来,也请你和娟娟多多担待,多多包容。”

    岳父的一番话,让武文杰十分感动,他想说点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于是他又连干了两杯酒,算是向岳父表达敬意。

    丁娟娟在一旁不干了,说:“我爸是爸,你爸也是爸呀,要敬也得敬爷爷。”

    说着,扯着武文杰一起给武家爸爸敬酒。

    在家呆了没几天,丁娟娟和武文杰前后脚离开了家门,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丁子成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武功身上,期望他能尽快恢复。

    右手不能完全恢复,如果左手能顶上劲,那也不坏。

    但遗憾的是,训练左手也是一项庞大的工程,要达到右手那样自如的程度,没有相当的时间是难以做到的。

    而目前的学习任务那么繁重,武功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精力去练习左手写字。

    丁子成拿出了他当年搞技术研发时的打法,天天在家琢磨和摆弄各种解决方案。

    武文杰跟丁娟娟约定,两个孩子考试那几天,他们俩至少得有一位能回到家里陪伴孩子。

    “现在救灾的任务特别重,交通上也不算便利,你从灾区回一趟家可能不方便,咱们初步定下来,第一方案就由我回去吧,我这边请下假来,就从北京往家赶,无论飞机火车,都要便捷得多。”

    对于武文杰的这个建议,丁娟娟没什么异议,当然在她内心里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她自己也尽量争取能回去。

    别看武文杰这会儿大包大揽,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还真不好说呢。

    地震过后转眼一个多月了,算起来,功勋卓著的0001号动车组参加抗震救灾,也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了。

    救灾所走的线路并不是高速轨道,因此0001号也只能屈尊跟其它列车一样按常速运行,而常速运行本身也是它试运行的一项试验规程,这正好两不耽误。

    按照计划,在正式上线运行之前,部里还要对0001号进行极限速度试验。

    什么叫极限速度试验呢?通俗地说,就是在高速线路上让它玩命跑,看能跑出的最高速度是多少。

    根据方方面面的时间安排,初步拟定了两个方案,都在七月,一是上旬,二是中旬。

    武文杰希望的是第二个方案,七月中旬。两个孩子参加高考的时间在七月上旬。

    这回没有遂他的愿,消息传来,试验时间确定在七月上旬。

    他只在心里别扭了一小会儿,便把这事抛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回不去家的事,他甚至忘了跟丁娟娟说。

    丁娟娟把手头的事安顿好,在即将动身回家前,才从武文杰那里得到他临时有事的消息。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平常了,虽有遗憾,但马上就释然了。

    唯一让她没法释然的,还是儿子的那只受伤的手。

    丁子成把自己最终确定的方案告诉了女儿,征求她的意见。

    事已至此,丁娟娟再也想不出其它办法,也只能同意爸爸想出来的这个“馊主意”了。

    “既然你能提前几天回来,我想还是等你到家后,咱们再试和武功一起试这个方案。”

    丁子成无论做什么事,都始终保持着长年从事科技工作所形成的那种一板一眼的工作作风。

    他的这个方案,尽管在目前来看可能是唯一可行的,但仍存在着不小的不确定性。

    从理论上说,应当有效,但是不是能够让武功一点不受影响地发挥出水平来,在方案具体操作之前,谁也不好说。

    再有,由于考试不止一天,即使头一天有效,到了之后又出现问题了,依然会十分麻烦,甚至可能前功尽弃。

    丁娟娟一到家,父亲跟她讲的头一件事,就是即将采取的方案——考前给武功打封闭针。

    “能试的方法我差不多都试过了,但直到现在,其它方法都无法让孩子正常参加考试,最后只能考虑用这种极端的措施。运动员参加重大比赛时,为了减轻伤痛的困扰,保持正常比赛状态,常常采取这种方式。”丁子成在向女儿介绍方案时,神情十分严肃,让丁娟娟听了心里直打鼓,“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用的招了,我的想法是,趁着你回来的早,咱们先提前几天用上两回,试试效果,如果可行,到了考试的时候咱们就义无反顾。如果这招还不行,那……”

    丁子成没再往下说,丁娟娟自然知道父亲这番话的份量。

    “我同意打封闭针,事到如今,看来也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武文杰是最后得知方案的人,他这几天已经忙得几乎没时间合眼睡觉了。

    丁娟娟挂了几次电话才好不容易联系上他。

    妻子能够回去陪孩子参加高考,这让武文杰备感欣慰。

    而听妻子说,解决儿子无法参加高考的困扰已经有了明确方案时,他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你们赶紧试试,看看效果怎么样,尽早把试验的结果告诉我。我相信这个办法肯定能行,咱们儿子一定可以正常参加高考并考出好成绩!”

    武文杰的信心,给了丁娟娟巨大的鼓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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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首席专家介绍:
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当年没见过火车的山里娃,历经三十余载奋斗,成长为中国高铁设计师的故事。八十年代,主人公武文杰从山村考入交通大学,学习铁路装备制造,毕业后供职于铁路工厂,凭着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借助中国铁路大发展契机,经历艰辛磨难,逐步成长为高铁行业技术领军人物,为中国高铁事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高铁首席专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铁首席专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铁首席专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