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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首席专家全文阅读

作者:高铁侠客     高铁首席专家txt下载     高铁首席专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七五章 你该早说

    “你怎么才跟我说这事啊?”丁娟娟的话听上去有点怪,“我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她跟武文杰通电话正在说的,就是关于在他们家“院子里建车间”的那桩事。

    武文杰心里一虚,有点摸不着底。

    自己不是这才告诉丁娟娟吗?可她却说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呢?

    丁娟娟的一句话,弄得武文杰一头雾水。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得将计就计:“哦哦,已经有人跟你说过这事了呀。”

    “对呀,已经有人跟我说了。”丁娟娟语调平静,没带什么特殊的感**彩。

    她越是这样,武文杰的心里越发毛。

    这两天,他为这事都有些睡不好觉了。

    头睡前,本来都有困劲了,可忽然间这事就如同一朵乌云一般,忽忽悠悠飘入脑海,他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消。

    什么时候跟丁娟娟摊牌?怎么跟她说这事?说了以后丁娟娟会有什么反应?万一不同意怎么办?家人的思想工作做不通,是不管不顾他们的想法硬做下去,还是跟劳模常、江一水道个歉然后婉言回绝他们?

    这一连串的问题就接连在他脑子里打转。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做的梦还是跟这事有关。

    梦到的是,院子里架起了化钢水的炉子,通红的钢水像红菜汤一般从钢包里流出来。

    无数穿着沾满煤黑和油污的工友忙碌地穿梭其间,忽然有个小男孩的身影在人堆里闪过,武文杰吃了一惊:那不是小时候的武功吗?

    他赶紧冲过去,想把小武功拉回屋里,可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他。

    正在着急呢,忽听有人在喊:“不好啦,有人掉进钢包里啦!”

    听到这话,武文杰的腿一下子软了,眼瞅着吵吵嚷嚷的人流从自己身边跑过,奔向出事的钢包……

    武文杰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原来是个吓人的梦。

    醒来一摸,身上都被汗打湿了。

    此刻才是半夜,却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脑子里划过的,还是“院子里建车间”这事。

    没想到已经有人跟丁娟娟说过了。

    当听到丁娟娟说出“是咱爸跟我说的”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武文杰心里的那块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这事惊动了丁子成,他直接跟女儿打了招呼。

    有了这个环节,丁娟娟话语里的平静,就是让武文杰心里能够踏实的那种平静,而不是大战爆发前的可怖沉寂。

    “爸都跟你说过了呀?那可太好了。反正他是完全赞同的。”这句话,武文杰是瞎说的。他并不知道丁子成是什么知道这桩事的,更不知道他对此的态度。

    但凭着他对岳父的了解,他能够确定岳父一定会这样说。

    所以,他的瞎说是有底气、有理由的。

    “你这家伙可真讨厌啦。”丁娟娟明显带着责备的口吻,让武文杰不由得把心又往上提了提。

    岳父的话,作为姑爷的武文杰是不敢不听的,但作为女儿的丁娟娟,尽管一直十分乖巧,也未必一定会时时事事对爸爸的话言听计从。

    亲生的孩子不都这样嘛。

    “也不早点跟我说,还绕着圈子让我爸告诉我。你跟我说了,我会吃了你呀?你支持,爸也支持,你怎么知道我不支持呢?”

    丁娟娟的这一席话,让武文杰的心彻底放下了,口气立即显得兴奋起来:“哎呀,你支持就支持呗,用那么大声干嘛?我做事一贯讲求积极稳妥,人家有想法,我不还得做些实地考察,搞点可行性研究嘛。觉得条件具备,再答应人家也不迟呀。这样才是认真负责的态度。当然,你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按说我应该早点征求,但实际上我又一想,征求你的意见这个环节,其实是多此一举,没有必要。支持工厂研制高铁的工作,你比我们谁都积极,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作贡献,你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武文杰向丁娟娟甩过去一连串“高帽子”。

    “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高的境界,但我确实希望力所能及地为高铁试制实打实地做点事。你知道为什么要把那个调试平台放在咱家的院子里吗?”

    武文杰一听,有点发愣:调试平台?敢情丁娟娟知道的情况比自己还要多哩。

    但他不想示弱,于是便逞强地说:“那我还能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会接下来这个任务呢。”

    丁娟娟不依不饶:“那好,你倒说说看,厂里也不是没有地方,就连我们学校也可以为他们安排地方,但他们为什么非要安在咱们家的院子里?”

    妻子一较真儿,还真把武文杰给问住了。

    他当初不是不想向劳模常提出这个问题,但又担心,这种本来是想了解情况的询问,万一理解不好,会让劳模常误以为自己有什么不乐意呢。

    所以他只是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并没有再往深细问。

    “嗯,嗯,他们这么安排,肯定是,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呗。道理其实,其实很简单,不用说咱们都明白。”武文杰含混其词。

    “你看你,连人家最基本的想法都没了解明白,还说自己作了可行性研究呢。不清楚就说不清楚,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总端着个领导和专家的架子。说自己不知道,不丢人。”

    这会儿,丁娟娟显然处在上风,一番小话说得夹枪带棒,竟让武文杰无言以对。

    “你究竟知不知道江师傅和劳模常他们要在咱家院子里鼓捣什么?”丁娟娟见武文杰被怼得有些狼狈,有点不忍心再多说了。

    “那天,劳模常来咱家,就跟我说江师傅有些跟试制高铁有关的设备想装在咱们的院子里,你说我不马上表态说欢迎,那还有个总工程师的样子吗?所以我没问什么,直接就答应下来。”

    武文杰还在解释。

    看着他那副认真又有趣的样子,丁娟娟憋不住还想逗他,便说:“假如人家要在咱家院子里开个铸造车间,安几个大钢包,成天在院子里烧钢水浇注,那你也答应?”

    武文杰吭哧道:“那肯定不可能嘛,你猜测的这个显然不会发生,所以我想都不会往那里想。”

    话虽这么说,可他梦里做的,正跟丁娟娟开玩笑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哩。

    丁娟娟刚才说是要弄个“调试平台”,武文杰心里有喜有怨。

    喜的是他布置的一项重要任务,已经落实出眉目了。

    怨的是劳模常当时没跟他细讲,害得他心里嘀咕了这几天。

第三七六章 原来如此

    高铁造好了,整个系统的各个环节是不是匹配,能不能达到设计要求,还需要一道重要的工序,那就是调试。

    从“老师“那里直接学来的调试方式,武文杰一直不满意。

    他总觉得那还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模式,其核心思路就是“排除法”。

    前不久的那次技术攻关,众位专家就是运用“排除法”,在分析判断时跌了脸面,结果弄得大家很不爽。

    武文杰虽然名义上说是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但他知道,要是没有岳父的启发,他当时也未必能想出来,至少不会在那个关键的时间点揭开锅。

    设想一下,如果当时一帮中外专家商讨一溜够,最终却无功而返,那么对于中国高铁人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挫败。

    集团之所以决定重奖武文杰,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这回的“发现“,保住了行业的面子,也稳住了业内精英的自尊与自信。

    在这个敏感的档口,对一个行业来说,这些都是极其宝贵而重要的。

    “高铁对咱们来说,是个全新的领域,它技术复杂,事关重大,来不得半点含糊。无论是制造,还是调试,无论是检测,还是维修,都务必要体现系统思维。高铁的制造原理,现在我们已经基本弄明白了,而它的运行机制是我们接下来要下气力深入研究探索的。我们要像经验丰富的老中医那样,面对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一叶知秋,窥一斑而能见全貌,而不是简单的就事论事。”

    这是武文杰先前在部署技术工作时向他分管的各技术口所提出的要求,他自己在努力践行,他的属下也在思考中摸索。

    工程很快启动,最先搬到武文杰院子里的,是几组电气柜。

    武文杰想看看这是哪个厂家生产的,围着电气柜转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上面有标识。

    “这些都是一水带着咱厂的一帮人自攥的,你堂弟文松也参加了车体那块的设计制作。”劳模常向武文杰介绍说,“我们打算在动车组调试这块落实你的要求,但找遍了国内国外的相关厂家,没有拿来直接就能用的调试设备。你说过,我们要像高明的老中医那样,能够通过任何一个小小的毛病,迅速找出整个系统的问题所在,从而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买不来,我们就只能自己研发,自行制作。一水这小子的脑袋瓜确实好使,技术也过硬,还有小景他们那伙年轻大学生,有理论知识,也有一线的实践经验,帮着出了不少主意,想了不少办法。当然,我也把我看家的那点本事拿了出来,给他们作了些指点。经过这些日子的苦干,基本弄成了。”

    武文杰听着劳模常的介绍,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劳模常显然对这些设备很熟悉了,他一一打开柜门,让武文杰看里面的构造,嘴里还不停地讲着:“文杰总,你知道为什么非得征用你这块宝地吗?这其实是我的主意。我刚一说出来的时候,一水那小子死活不答应,说那有点太过分了,把干活的设备都装到总工家了,不合适。其实他也知道,装在你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只是怕你和你家人不高兴罢了。”

    话说到这里,武文杰把目光从电气柜挪到了劳模常的脸上,显然,这个话题引起他格外的兴趣。

    “要说我心里不高兴,肯定不会啦,但有顾虑确实不假。您看您家那院子,被您折腾成那个样子,我家人都能看得到。您回忆一下,已经有好久了,您那院子只有我和娟娟偶尔过去一下,别人再没过去的。为什么?因为我在家跟他们约法三章,不允许他们过去,怕出危险,当然也是怕给您那边添乱。一想到自己的院子也可能变成那样,我也怕家人会感到不舒服,不方便,不安全。但为工作,我也不能说二话,尤其是您提出要征用我家院子那会儿,我连细问都没细问,就是怕自己表态时稍一含糊,您和一水会认为我心里不乐意呢。你们为工厂造高铁付出了那么多,我可不能显得自己思想落后吧。”

    “哈哈哈,”劳模常听武文杰说到这里,不由得放声笑起来,“敢情当时你大包大揽的劲头,也是装出来的呀?”

    武文杰听劳模常这样说,也笑出声来:“哎,当领导的,平时就得学着管理自己的表情和态度,说是装的也好,说是工作需要也罢,反正不能由着性子,什么事都挂在脸上。对了,您继续往下说吧,究竟你们看中我这里的什么了,非要把你们的家伙放在我院子里。”

    劳模常用手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对武文杰说:“告诉你说,你们家别人都还遵守你定的规矩,从不往我家这边跑,但有一个人,不但来,而且还常常来,比你跑得勤多了。”

    武文杰一听,立刻就猜出了他说的是谁:“这个人我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我岳父,对吧?”

    劳模常笑着点点了头,眼睛眯得更细了:“看来,你对岳父还是很了解的呀。他可真没少帮我们的忙,人家确实也懂得多,技术方面的问题,就没有他不明白的。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和你岳父比起来,要说掌握新知识方面,他比不了你,但从技术的底子上来说,你跟他还是有差距的。人家的那技术功底可真叫厚实啊。”

    听人家夸自己的岳父比自己强,武文杰心里不但没有不快,反倒很开心:“这一点我明白,也一直在努力追赶,但好像还没赶上。他们老一代的技术工作者,对待技术,对待工作,对待事业的那股子劲头,值得我们学习一辈子。您也是这样的。”

    “嗨,你就别扯我了。”劳模常打断了武文杰的话,“还是给你继续说吧。原来我们本来打算把这套调试装置放在我这院里,前列工序的一套设备都已经进来了,但后来发现,无论如何,整套设备再也挤不进来了,只能另找地方。为了跟前列工序无缝衔接,从距离上说,后面的设备安在你家院里就是最合适的,而且按照一水的说法,他最希望依靠的几个技术支持,你岳父首当其冲,还有就是你,再加上我,也都集中在这里。所以,如果你能够同意,家里又没意见,那我们就想这样做了。”

    武文杰边听边点头,连声说:“我们家没问题,所有的人都没意见。能给你们提供一点帮助,我们全家都很开心哩。”

    听到这里,劳模常嘿嘿一笑:“当时跟你打完招呼,你一连几天按兵不动,一水心里有点发毛,让我催问。我也怕你有为难的地方,便来了个曲线救国,找了你岳父,请他直接问你媳妇。这招好使,一举多得。”

第三七七章 去不去呢

    武文杰看着自己家院子里搭起的模拟动车组调试设备,心里乐开了花。

    以往,每天还要走到工厂里,才能看到心爱的车,现如今,早上睡醒觉,趴在窗户上往外一看,就能过把看动车组的瘾。

    武文杰心里的那股舒坦劲,是任何人都难以体会到的。

    心里感到的爽的,自然还少不了丁子成。

    出院以后,还在恢复阶段呢,他就赶上这个能再让他“过技术瘾”的好事,说也奇怪,家人都怕把他累着呢,可没想到他恢复得比医生预想的要快得多。

    这不能不说,是“过技术瘾”这事给他的身体里注入了新的活力,这股活力让他的病好得更快了。

    大人们能捞着机会在家门口搞技术,两个小家伙其实也开心得不得了。

    你想想看,谁家还能有这样的机会,把正在试制的动车组驾驶室搬到家门口啊,对孩子来说,这简直比游戏厅还要神奇呢。

    驾驶室的架子刚支好,武功就闹着要进去看。

    武文杰怕他添乱,忙拦着他不让进。

    江一水不干了:“武总,您这样不行,我可是早先答应过你家小小子的。我跟他说,叔叔要在你们家院子里搭个动车组驾驶舱,如果他没意见,我让他作为头一个进这个驾驶舱的人。”

    武文杰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好家伙,你们做工作可真是做到家了,把我家的人全买通了,就我自己还蒙在鼓里呢。不过,我估计我那小丫头还应该比较坚定,不会被你们的糖衣炮弹给打中。”

    话音未落,武艺拿着一个相机,兴冲冲地从屋里跑出来,边跑嘴里边叨咕着:“你们谁给我拍一张照片,这次挂到市少年宫展出的照片儿我就用它了,看他们谁能比我更酷!”

    前不久武艺获得了市少年宫组织的一个科技小发明比赛特等奖,发了奖杯,还要在长廊挂获奖同学的个人照片呢。

    她还一直没找着合适的照片,急得够呛。

    江一水“收买”武功的同时,顺便把她也一并“收买”了。

    武文杰接过相机,以动车组模型为背景,给女儿拍照。

    镜头里,武艺笑得美美的,小脸绽开了一朵花。

    武功这会儿正窝在车里玩得热闹哩,边玩还边用嘴比划各种声音。

    武文杰有点担心地问江一水,在里面是不是有危险。

    江一水使劲摇着头:“连电还没通呢,您说它有没有危险?就是通上电了,按咱们的技术水平,在这个测试平台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当然,真要是开始投入工作了,孩子们肯定就不能靠近了。”

    武功大概觉得玩得还不够过瘾,忽然在车里喊道:“江叔叔,您能不能现在就给我通会儿电啊,我们家有电源开关,您让我爸帮您插一下。我玩半天了,可不带电的操纵台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你瞧,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还想玩“带电”的了。

    武功的话,倒引出了江一水对武文杰的一番说明。

    “瞧您家公子,多大方,我们这儿给工厂做试验办公事呢,他主动提出用你们家的电。”说着,他转头冲着车里说,“武功,用你家的电,就是你爸你妈你们全家答应,叔叔我也不能答应。这动车组一开起来,用的电可不是你们家的电表能够承担的。”

    工厂要专门挖电缆线,从厂里直通到武文杰家。

    武文杰这才想起另一件事:“哎,一水,你师傅那边的电是怎么用的呀?”

    劳模常家里开车间那么久了,武文杰从没想过他那边的用电情况。

    江一水一撇嘴:“正好您问起这事,我就跟您汇报汇报吧,也好让您给评评理。我师傅那边直到现在,一直用的就是他们家自己的电,每月的电费高着呢。我本想替劳模常向上反映这个情况,被他一顿臭骂,说他本来就是用这些东西自己琢磨技术的,怎么能让厂里替他出这个钱呢,硬是不答应。我师傅那个人的脾气您也知道,我根本拗不过他。他还让我跟谁也不许提这个事,就这么一直压着,直到现在。”

    武文杰一听,连连摇头叹气:“我真是犯了大大的官僚主义了,人家劳模常成天在我家边上钻研技术,铺了这么大摊子,弄来这么些设备成天开着,我应当想到这里面会有各种支出的,至少用电肯定是个不小的量。但我压根就没多往深处想,天天见怪不怪。要是不说起给我家单独拉电,我还真就没把这当成个事。”

    说到这里,武文杰直接给江一水作了吩咐:“按我说的,给常师傅家也走一根电缆,以后他那些设备走字,就用工厂拉进来的电。他要敢怪你,你就说是我说的。”

    江一水痛快地答应了。

    院子里的调试装置还在调试当口,厂里接到了集团转发来通知,要求派人参加科技部的一个立项评审会,项目之一正是厂里自主开发的这个调试装置。

    “咱厂谁去也没武总去合适啊。就让他去吧,他想带谁听他的。”

    厂长大笔一挥,就把文件签批了。

    武文杰一看时间,不早不晚,正好跟两个孩子参加学科竞赛的时间重合。

    武文杰看着厂长签的意见,不禁苦笑起来。

    “这简直就好像在跟我闹着玩一样。”他自言自语地说。

    可不是嘛。明明这段时间相对消停点,他才敢跟孩子打保票,说自己一定能陪他俩上赛场。

    跟孩子们的勾都拉过了,却偏偏又赶上了这么一桩相当重要的工作,这可怎么办呢?

    武文杰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忽然,他灵机一动:恰好丁娟娟已经好久没探家了,不行问问她,能不能赶回来两天,陪一下孩子们。

    虽说这样做,自己算是违背承诺了,但在两个孩子的心里,妈妈陪的力道,肯定要比爸爸大得多。

    跟孩子这么一解释,估计他们也不会再深究。

    临要给丁娟娟打电话,武文杰又有点含糊了。

    自己去不了归去不了,不能再把担子推给妻子。

    前一段时间岳父突然生病,丁娟娟已经瞒着武文杰蔫不出溜回去了一趟,这让武文杰心里老大的不忍。

    这回,他不能再把难题推给妻子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把给丁娟娟打电话的念头给打消了。

    琢磨了半天,总是没个着落,这也不行啊。

    忽然,武文杰脑子里跳进来个侥幸的想法:“万一,恰好,碰巧,备不住,丁娟娟那两天刚好有空余时间呢?”

    自己先不说这边的情况,只是问问妻子,她能不能回来跟自己一起陪孩子上赛场。

    如果她能回来,自己再说厂里临时有安排了,那无论对孩子还是对妻子,都算有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了。

    对,就这么办。

    武文杰拿定了主意,打算再次给丁娟娟挂电话。

第三七八章 事不宜迟

    武文杰特别希望听到丁娟娟说,那几天她正好可以回家。

    可让他遗憾的是,那几天丁娟娟恰恰回不了家。

    武文杰很是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日子,武艺和武功的状态都特别好,俩人都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在这次的学科竞赛中,取得好成绩。

    往大说,是为学校争光,老师们对此次竞赛可是寄予了巨大的期望。

    学校之间水平高低的比试,通常就是依据市里的统考成绩。这可是硬碰硬的,来不得半点含糊。

    而偶一为之的学科竞赛,则可以看作是校际比试的一种重要的补充方式。

    统考成绩好的学校,希望学科竞赛也取得好成绩,以巩固优势地位。

    统考成绩不好的学校,显然把这样的竞赛当成了弯道超车的一个绝好机会——提升总体分数要花费相当大的气力,因为要保证每一名同学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而相比较而言,学科竞赛属于精英提升,只要少数参赛的尖子生能够取得好成绩,学校在校际竞争中同样能占得先机。

    武艺和武功所在的中学,当然属于相当不错的学校,平常统考总是领先,在市里的各学校中出了不少风头。

    拥有众多优秀师资和生源的学校,当然也不会放过在学科竞赛中力拔头筹的机会,肯定还会铆足了劲拼上一把。

    这是往大里说的。

    往小里说,这次的竞赛成绩,对于有机会参赛每一名孩子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对几年后的高考,也是有影响的。

    因此,武艺和武功希望自己能够发挥出水平,取得好成绩,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再往更小里说,两个孩子目前的学习状态很微妙,武艺的成绩是在全年级持续领跑,而武功呢,则是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武艺在日常的考试中,是十拿九稳的拔尖,武功虽没姐姐那么稳,却也一直紧随其后,落不下多远。而他的神奇之处在于,越是难度大的考试,他往往越会时不时放出颗卫星来,偶尔甚至还有把姐姐的风头给压住了。

    姐弟俩这次有机会同台竞技,在俩人的内心里,其实也在暗暗较着劲呢,谁都希望在这次的学科竞赛中取得优异成绩,同时还能够战胜对方。

    姐弟俩这么微妙的小心思,武文杰自然无从知道,如果知道了,他恐怕更得闹心。

    现在,即使仅仅惦记着他与两个孩子拉过勾许过诺,现在又难以兑现了这档事,已经够让他为难的了。

    考虑再三,他决定跟两个孩子把话挑明。

    事不宜迟,早说早踏实。

    尽管他的缺席,肯定会对孩子的情绪产生影响,甚至对孩子的正常发挥也可能产生干扰,但既然早晚要发生,那么早一点总比晚一点要强,孩子至少不至于措手不及吧。

    “孩子们,先放手头的作业放一放,出来呆一会儿,爸爸有话跟你们说。”

    武文杰坐在沙发上,招呼两个孩子出来。

    武艺先出来了,瞪着疑惑的大眼睛问爸爸有什么事。

    武文杰说等武功出来后再说。

    武艺便百无聊赖地站到一旁等。

    见武功迟迟不出屋,武文杰便拿了晚报,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读。

    外表看着似乎啥事也没有,可他心里的感觉却是别别扭扭的。

    武功出来得晚一分钟,他张口说出让自己不痛快的“揭锅话”也就可以晚一分钟。

    但武艺等得急了,不干了,她径直跑到武功的房间门口,推门就进,没想到,刚一进去,马上就退了出来,嘴里不住地叫着:“哎呀,妈呀,你在干嘛呀?真是讨厌啦!”

    武艺这一喊,把心神不宁的武文杰吓了一跳,他扔下手里拿反的报纸,起身想去看是怎么回事。

    “爸,您说我弟弟他讨厌不讨厌?咱俩在这里等他出来,您猜他在干嘛?他像个街头卖大力丸的,光着膀子在屋里拿大顶呢!我一进去,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飞了。”

    武艺一脸嫌弃,连说带比划,还有点呼哧带喘的,一副告状的口气。

    还没等武文杰回话,武功那屋的门开了,脑门上还带着汗珠的武功,边往头上套背心边向外走。

    “爸,您瞧弟弟这副淘气的样子。”

    武艺一指弟弟,用坚定的口气向爸爸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显然刚才武功在他屋里没有学习,而是在做不知是什么用意的古怪事情。

    武文杰看着儿子的这副滑稽模样,张口问道:“我说武功,我看你姐姐说的是对的,你刚才在你小屋的确没在学习。你在搞什么名堂呢,叫你出来不出来?”

    武功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答道:“我姐那人就是大惊小怪的,除了学习,啥也不懂得。我这叫健脑瑜伽功,是专门用来帮助提高学习效率的。平时人的脑袋总是这么着呆着,”他说着,想用手比划一下武艺的头部,却被武艺一把给拨拉开了。

    “讨什么厌呀?弄你自己的脑袋去。”武艺不客气地说。

    “弄我自己的就弄我自己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脑袋有那么金贵吗?连比划一下都不让。”武功话虽这么说,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在自己脸前摆弄。

    说了半天,他的意思就是,平时人的头冲上,血不容易供上去,他练瑜伽里的倒立功,大头朝下,可以让血更多地供应到大脑里,有利于头脑的运转。

    “你看我,现在的学习成绩正在大踏步往前赶,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赶上和超过咱们年级最先进的水平。不信就等着瞧。”武功的话,分明是冲着姐姐来的。

    武艺也不示弱,马上回敬道:“牛皮不是吹的,高铁不是推的,咱们就不说以前的成绩了,刚好这回就要参加学科竞赛了,而且爸爸还要亲自陪咱们上赛场。要我说,咱们之前的比赛结果,无论谁好谁赖,今天一律归零。咱们就比谁在学科竞赛中的成绩好,怎么样比谁在学科竞赛中的成绩好,怎么样?”

    武文杰听着两个孩子斗嘴,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丁娟娟尽管性格还算温和,但在事业上也是当仁不让的角色。

    两个孩子都随了他们这二位家长,说话做事总是不服输,尤其是儿子武功,过去成绩平平的时候,还有点赖不唧唧,黄泥扶不上墙的架式,现在找到了学习的感觉,那股霸气一个劲地往起窜。

    这当然让武文杰感到挺欣慰。

    只是武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又提起“爸爸还要亲自陪咱们上赛场”,让武文杰觉得有些尴尬。

第三七九章 谎报军情

    武功过了一把头一个进入驾驶舱的瘾,这是江叔叔对他的承诺。

    “哇,简直太好玩啦!”坐在驾驶舱里,武功眼睛都看直了,他让姐姐赶紧给他拍几张照片。

    武功拍完,武艺也眼馋了,也摆了几个姿势拍照。

    俩孩子见爸爸在一旁发呆,便扯着他“与民同乐”,也过来合影。

    武文杰心里有事,没心思闹,但被孩子带推带搡,只好坐在那里,让他们给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武功做出“送客”的手势,意思是爸爸可以离开了,他还想再玩一会儿,不料武文杰进了驾驶舱,却抬不起屁股来了。

    这个调试装备设计得实在是太精妙了!

    见爸爸“赖”着不走了,武功还有些不高兴。

    武艺忽然看到爸爸眼睛中那种熟悉的光又出现了,忙拉着弟弟离开。

    刚才他们请爸爸过来照相的时候,武艺注意到爸爸眼中的光是散的,有点茫然。

    这种状态,是她不大熟悉的,在爸爸那里只是偶尔会出现,一般都是遇到什么难题一时解决不了的时候,爸爸的眼神才会那样。

    只是这样的情况极少极少。

    女儿熟悉爸爸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专注、热切和机敏的光芒。

    现在,爸爸的眼神又恢复了她所熟悉的样子。

    她知道爸爸的头脑又进入了常态,于是带着弟弟赶紧走开,以免影响爸爸思考。

    武功倒没姐姐那么敏锐,加上自己还没玩够,心里还有些不情愿走,不过他最终还是依了姐姐,把这个好玩的地方留给了心无旁骛的爸爸。

    直到江一水带着一帮接受培训的调试人员来了,武文杰才不情愿地把驾驶舱让了出来。

    不过,他并没打算走开,人家在里面培训,他就在一旁认真倾听和观摩,时不时地还掏出手机来做记录。

    听着江一水讲的那些东西,他暗自吃惊。

    如果单从对动车组整体技术的了解掌握来说,江一水肯定比不了他武文杰,武文杰甚至敢暗地里这样作自我评价,就目前来看,整个铁路系统里面,这方面能够跟他比肩的,也是屈指可数的。

    这不是吹牛,是他这么些年付出了无数心血汗水,历经了那么些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才获得的能耐。

    但在动车组调试这块的业务方面,武文杰不得不对江一水的理论和实践水平钦佩有加。

    武文杰是工厂的技术总负责人,凡与技术有关的业务,都在他的负责范围内。

    江一水牵头负责的这部分业务,不但完全彻底贯彻了武文杰在工作中提出的标准极高的要求,而且还通过大量的探索,做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创新,大大超出了武文杰的预期,这让他赞叹不已。

    忽然,他灵机一动:“可不可以请江一水代表工厂去参加会议呢?如果他去参加,无论是对业务本身的熟悉程度,还是在沟通交流中的效果,方方面面应当都比自己去要好得多。”

    跟厂长一说,厂长当即把脑袋晃得像风铃一般:“那怎么成?像这类高铁领域最高等级的技术会议,你要是让一线的员工代表工厂参加,人家一来会说咱们工厂不重视,二来还会说咱们工厂没人了。这种规格的会,只能是你去,连我去都不好使,别人去更不行。你别再发什么奇想了,就这么定了。我知道你想调动下边的积极性,可也没你这么做的。”

    一番话,把武文杰给闷回去了。

    他只得抓紧打点行装,做好出发的准备。

    好久没动他用来出差的行头了,武艺见了还觉得有点奇怪,问他,他只好含混其词。

    武艺觉察出情况可能有异,便悄悄去找弟弟说。

    武功开始并不以为然,说姐姐神经过敏,爸爸都已经打过包票了,不可能还有变数。

    武艺把这几天她偷偷观察到爸爸的一些情况一五一十跟弟弟说了,武功这才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他直接去找正在收拾行李的爸爸,打算问个究竟。

    面对孩子直截了当的追问,武文杰也犯了难,跟孩子说吧,实在难以张口,可不说吧,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眼看着不可能有任何回旋余地了,既然事已至此,与其晚说,还不如早说。

    父子俩正在这儿犯着相呢,女儿进来让爸爸接电话,说是妈妈来的。

    武文杰接起电话,丁娟娟倒也没什么急事,就是随口问问近来的情况,顺便再落实一下武文杰参加两个孩子学科竞赛的事。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问题,没问题,我肯定会在家陪着两个宝贝参加比赛的”。

    听到爸爸这样说,武功扭过身,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姐姐,那意思像是在说:“你看你是不是谎报军情了?”

    听爸爸跟妈妈说得那么肯定,武艺也有些出乎意料。

    爸爸既然这样说了,显然就没有问题,自己看来是有些多心了。

    武艺带着歉意冲弟弟笑了笑,算是向他陪个不是,自己刚才很有可能是作出了误判。

    见爸爸还在跟妈妈说着话,姐弟俩便相互使个眼色,打算离开,却被武文杰挥手留住。

    武功凑近武艺的耳朵,轻声说:“你呀,净大惊小怪的,明明没有的事,却被你瞎咋呼,害得我险些相信了。一会儿爸问起来这事是怎么来的,你可别怪我不给你打掩护哦。”

    他这么一说,武艺反倒不乐意了,只见她一皱鼻子,哼出一声:“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凭自己的直觉感觉出点名堂,爸爸平时神出鬼没的那劲,你又不是没领教过,他净不按常理出牌,所以现在还真不好说,结果究竟是怎么着呢。”

    武功大摇其头:“姐呀姐,你是煮烂的鸭子嘴还硬呢,马上就要比赛了,爸到现在还在家呆着没走,而且他刚刚亲口跟妈说的话,你也不是没听见,事到如今,这怎么也不可能再有变化了呀!”

    撂下电话的武文杰,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孩子们,你们知道爸爸有多难吗?”

    武艺眨了眨眼睛,武功翻了个白眼。

    武文杰轻叹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爸爸面前,一头是工作,那是国家的项目,成千上万的人参与其中,更多的人瞪大眼睛盯着,一丁点儿的闪失都不能有。另一头是我的家,是你们,是你们的妈妈,是你们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其他亲人。别人还好说,你们两个正在成长当中的孩子,最让爸爸揪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同样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含糊。”

    见爸爸停住了话头,武功来了一句:“爸,您就直说,您是不是真的有事,这次不能陪我们参赛了?”

第三八〇章 总调试师

    武文杰话到嘴边,又变了:“我真的没事,说陪你们参赛,一定说话算话。”

    武功面露得意,武艺将信将疑。

    武文杰再去找厂长,请他务必去现场观摩一下调试平台。

    厂长推说自己忙,没打算去,他对武文杰说:“技术上的事,没有比你更明白的,有什么要看的,也不用我看,你去看就行了。”

    这回武文杰拿出了不依不饶的劲头,变着方非得要厂长去看看,缠得厂长没办法,只好答应去瞧一瞧。

    可以说,厂长见到江一水在调试平台展示的风采后,内心吃的惊比武文杰还要大。

    “厂长,您看我可不可以这样说,在探讨动车组的调试这个话题时,江一水师傅远比我要有发言权。他和他团队搞的这套东西,我能给的评价就是一个字,牛。而我目前对它的了解程度也只有个大概其。不错,它的整个设计原则、设计思路和设计要求,都是按照我提出的技术方向推进的,嗯,当然更是遵照您对全厂技术开发所作的战略部署来做的,但无论是您还是我,在他这个领域肯定都不如他和他的团队成员更清楚。”

    武文杰的这番话,让厂长有所触动了:“你这话说的有那么些道理,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只有让专业的人去做,才会有最好的效果。”

    武文杰趁热打铁,再次提出希望让江一水代表工厂去参加那个技术会议,厂长听罢,没有像上次那样马上否定,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疑虑:“经过这一看,我个人还真没什么意见了,让一水师傅去参加,应当比你去参加收效更好。不过,那不是咱厂自己组织的会,咱们自己明白的事,跟人家主办方怕讲不清楚,被人家误以为咱们不重视,或者,厂里报上去参会的名单,人家不认可,那就麻烦了。”

    武文杰听出了厂长话里的意思,他点点头,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厂长,您是担心一水师傅的‘身份’不够高,让人家产生误会,对吧?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解决。一水的能耐您是亲眼看到了,那可确实是顶真的,但他作为一线员工,在外看来,可能这种‘身份’就不够了,这其实是一种偏见。咱们是凭技术吃饭的厂子,技术水平才应当是‘身份’的象征。我听说有些机制很活的企业,在企业里设置了一些像什么‘少将连长’这样的职位,他们在一线带兵冲杀,直接接触炮火,最了解市场需求,也最有发言权,对外呢,又有比较高的‘身份’,这样几头都兼顾起来了,效果非常好。”

    厂长盯着武文杰,赞许地说:“你说的那些,我也都看过,而且也作过一些思考,但一直还没考虑成熟。你这一说,我很受启发,咱们确实可以借鉴人家的作法。你有什么想法呢?”

    武文杰笑了,把自己的想法各盘托出:“像江师傅这样出类拔萃的技术人才,单就他在调试领域的能力和取得的成果,就足以在厂里甚至在咱们全系统,都能拔得头筹。咱们一方面可以像以往那样,给人家荣誉,像劳模、先进生产者这些荣誉,能争取多高的荣誉就尽量争取。另一方面,不妨考虑给他比较高的技术职务,哪怕是‘厂内粮票’呢,也是个激励,同时也有利于他们在业务口开展工作。”

    厂长挥了下手,兴奋地说:“就这么办!你这个想法非常好,‘厂内粮票’,人家有‘少将连长’,咱们可以设个‘总调试师’,职位和待遇可以比照厂里的副总工程师,你看怎么样?”

    武文杰听了,一拍巴掌,高声说:“好,就让一水师傅担任‘总调试师’!”

    厂长补充道:“我跟有关厂领导再碰一下,你去跟人事部门协调,咱们两条腿走路,尽快把这事办妥。如果一切顺利,还真可以安排小江去参会。”

    几位厂领导商量后取得了一致意见,但在人事部门那头,武文杰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武总,不是我们不想支持您的工作,但江师傅这边没有现成的书面业绩材料啊。光是写张纸,盖上章,弄个任命,这倒好说,但您让我们拿什么跟这份任命一起放进档案啊?”

    人事部门办具体事的人说的,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人家遵照的是基本的工作要求。

    听这一说,武文杰一时也有些没招。

    厂领导们的共识也是基于这个——“如果人事部门说在程序上没有问题,那我们完全同意,而且可以马上就办”。

    回家之前,武文杰特意关注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管控表情,是他当下在家里需要注意的一个重要问题。

    以往,他压根儿没把孩子对自己的关注当回事,总觉得自己说什么,孩子们一定就会听什么,信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那两个小脑袋瓜早就不是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了,人家都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理解,也有自己的判断,更有自己的观察。

    过去自己在家随随便便“挂相”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果然,一进屋,他就觉察到两个孩子向自己投过来的注视目光。

    过去只是武艺悄悄观察自己多些,现在可倒好,她把弟弟也带出来了。

    武文杰感觉到,儿子投向自己的那两道目光,甚至比女儿的还要犀利呢。

    武文杰一脸轻松地迈进家门,随意地跟迎上来的两个孩子打招呼。

    武艺和武功在爸爸的脸上没有看出什么破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还是武功率先开了口:“爸,您那边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吧?”

    武文杰故作轻松地一笑:“什么变化?没有变化呀,都已经这会儿了,还能有什么变化?爸爸的承诺一定会实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怎么到现在还含含糊糊的呀!”

    武文杰反戈一击的回答,让武功无言以对,倒是武艺又赶紧接上了话茬:“爸,我弟弟那不是心里没底嘛!您又不是不知道,一遇到跟工作有关的事,你对家里答应的东西就总是特别没谱。咱家人都怕了,所以才会这样。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据我观察,今天您的神情很自然,应当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我们就暂且放心一会儿吧。”

    武文杰心里一阵喜又一阵愁,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丁娟娟的电话又来了,还是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吧。

    一接通电话,问的还是出差的事,直截了当:“你不出差的事,落实了吧?不会再有什么临时情况发生了吧?”

    武文杰见两个孩子各自进了自己的小屋,便压低声音说:“本来就要定了,谁知……”

    话还没说完,武艺的声音忽然响起:“好呀,爸爸,您可真狡猾!”

第三八一章 两套衣服

    武艺瞪着疑惑的眼睛走出屋来,把武文杰吓了一跳。

    敢情这孩子在门边听着呢。

    丁娟娟在电话里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女儿就在面前,没法直说,他只好再打马虎眼,说现在没什么事了。

    丁娟娟听出他话里有为难,似乎也不方便说话,便说等他方便的时候再联系,把电话挂了。

    等再联系上丁娟娟时,两个孩子都上床睡了。

    一听武文杰说江一水还缺些“成果”,在人事部门那边还不好操作,丁娟娟马上说,那根本不是问题,她那里早有底子。

    好个丁娟娟,真是个有心人,江一水等一线的技术操作骨干这些年在职技校讲课的内容,以及他们在厂里做的技术革新项目,丁娟娟都安排力量制作了课件和资料档案。

    名下项目最多的,就是江一水和劳模常这师徒二人。

    “你就找我们职技校,那些东西调出来直接就能用。”丁娟娟心里有数。

    武文杰大喜过望,一看时间已经挺晚了,还是忍不住给厂长打去了电话。

    厂长听了也非常高兴,他也等不到第二天一早了,连夜就安排人去调资料。

    武文杰自然在家呆不住,也匆匆赶去了。

    总调试师江一水马上就要去参会,他心里还有些忐忑,过来找武文杰取经。

    “参加这种会,是不是一定要穿上西装呀?要不要打领带?”光是琢磨穿什么衣服参会合适,就把江一水愁坏了。

    武文杰见江一水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从上到下一指自己,让江一水看。

    这会儿他正穿着一身厂里的工作服,脚蹬一双结实的工靴。

    “看我这身,参加这种会议,穿这一身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得注意,一定要干净,衣服裤子都要干净,脚上的靴子也要干净。当然,都别太显旧,怎么也得**成新吧。”

    江一水还真有点为难了,他的工作服穿得费,平时在厂里,没什么讲究的,衣服往往穿到一槽烂,发的那几件工作服,都已经被他穿得顶多只有五成新的样子了。

    除了衣着,开会需要有什么规矩,江一水也得向武文杰请教。

    这方面武文杰的经验倒是很丰富,他对江一水交待得最多的,还是让他做好笔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一定都要记下来。

    江一水在师傅劳模常家楼上的劳模纪念馆里,见过武文杰他们前些年出国培训时记满的那些笔记本,里面全是在国外学习高铁设计制造课程的内容,堆在那里像一座小山,蔚为壮观。

    凡是见过这些笔记本的人,都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江一水也不例外。

    所以即使没有武文杰的提醒,江一水在这方面也会有所准备的。

    不但要带笔和本,他还打算带电子设备呢,面对新技术,大家都跟海绵一样,能多吸收就尽力多吸收。

    武文杰本打算把自己的一套没穿过几回的工作服给江一水,却被告知已经有了。

    是劳模常得知消息后,把自己一件还没上过身的新工作服给徒弟拿去了,尽管不是特别合身,倒也还精神。

    厂长得知江一水要穿工作服去参加会议,却有一些想法,他建议江一水再备身西装。

    “文杰总工穿着咱厂的工作服去参加技术会议,已经形成他独特的风格,大家也都习惯了。但我还是希望一水师傅能有自己另外的风格,不要跟文杰总工一样。你是工人专家,我倒是希望你能穿着正装,打着领带,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这是厂长对江一水的建议。

    于是,江一水又去找武文杰,向他借身西服。

    穿上武文杰的西服,再扎上领带,江一水对着镜子怎么照怎么觉着别扭。

    武文杰帮他捯饬了半天,似乎也没有找到感觉,无论怎么样弄,眼前的江一水看上去都远没有他穿着工作服顺眼。

    “唉,别弄了,我就是个大老粗的样子,穿不了这些洋玩意。”

    江一水有些懊恼地脱下西服,还给武文杰。

    武文杰没接,一个劲地摇头:“一水,厂长既然说了,你就带上这身衣服吧,那种场合,还是需要有点仪式感的。”

    武文杰对江一水穿西装的效果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江一水确实不是那种看上去粗糙的人,谈不上文质彬彬,至少也是白净面皮。

    可这西服一上他的身,就是不那么显好。

    江一水带着两套衣服上了路,当然,还有他为参加会议而准备的大量资料。

    对于在会上要讲的内容,武文杰一点也不担心,只要江一水把东西一亮出来,绝对能够技惊四座。

    江一水走了以后,武文杰赶紧给丁娟娟打去电话,向她报告这个“喜讯”。

    当然,在孩子们面前,他依然保持着矜持,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喜悦。

    随着赛期临近,无论是武功还是武艺,都不再追问他还走不走的问题了。

    显然,这回爸爸真正做到说话算数了。

    可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老师忽然打来电话,问武文杰可不可以利用这个周末,去学校把上次没讲成的那场报告给讲了。

    作报告的时间正好就是两个孩子参赛的那个点。

    老师跟孩子打听过了,他们的爸爸近期不出差。

    武文杰当然不好意思当面回绝老师,满口答应下来。

    竟然还有这么邪门的事!

    他武文杰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才搞定的事,到了临门一脚,又不成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孩子放学回家,都兴高采烈地向爸爸宣布,老师让他们正式邀请爸爸周末去学校作报告。

    看着孩子们脸上的那兴奋的表情,武文杰一时还有些懵。

    要是去作报告,肯定就陪不了孩子们上赛场。这个问题难道孩子们忘了吗?

    当然没忘,他们的心里是有掂量的。

    在两个孩子看来,去学校作报告,比起陪自己去参赛更重要。

    武文杰试探着问:“那你们俩的比赛,爸爸可就没法去了。”

    武功一摆手:“其实,我们要的就是您这份心,去不去赛场都没问题。再说了,您去赛场,是能像老师那样帮我们作安排呢,还是能直接替我们考?都不能吧?所以,有老师带我们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武艺接着说:“爸爸这回总算专门为我们调整了自己的时间,我和弟弟真是特别高兴。而且,我们一直希望您能有时间到我们学校把那堂报告给作了,那多给我们长脸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这回要参赛,恐怕您还是抽不出时间来办这件事。现在好了,您终于可以把早就答应学校的这项任务给完成了。”

    几个人正高兴呢,丁娟娟的电话来了。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丁娟娟的话,让大家都愣住了。

第三八二章 一扣十针

    丁娟娟要告诉武文杰的,就是她那边情况有变化,这两天她可以请下假来了。

    这就意味着,她能休两天探亲假了。

    对于武文杰和两个孩子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武文杰在给老师们作的报告中,又加了不少最近刚刚发生的关于高铁进展的故事,还特别把这回承诺陪同两个孩子参赛这段故事的来龙去脉给老师们讲了一遍。

    他讲得很生动,也很实在,不少老师听得流下了眼泪。

    学科竞赛结果出来了,武艺和武功并列获得一等奖。

    武文杰在跟老师们的交流中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于是借着“余势”,对载誉归来的两个孩子来了一番教诲。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成绩的取得,不是平白无故来的,是你们各自把该下的苦功夫、笨功夫和巧功夫都下到了,这才能够有了这样的结果。做任何事情,苦功夫是一定少不了的,想轻轻松松就能取得成功,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只要做事,包括学习,包括工作,就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这上面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例外。啥叫笨功夫?笨功夫就是指打底子的功夫,所谓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讲的就是这个。它跟苦功夫还不完全一样,有的时候,笨功夫不一定苦,但它需要时间,需要积累,需要耐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下笨功夫甚至比下苦功夫,还要重要。你们看,冬练三久,夏练三伏,讲的是苦练,但如果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苦虽然吃了,但效果未必会好。水滴石穿,跬步千里,则是讲下笨功夫,该吃的苦当然得吃,但更关键的是要持之以恒,坚持到底。当然,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工作中,还要会使巧劲,会下巧功夫,就是在需要时候,能够想办法做到事半功倍。这方面之前武艺一直有些心得,她自己总在不停地寻找提高学习效率的方法,所以在一些地方就能比别的同学轻松许多。最近武功也有体会了,自从用了那些新的学习方法以后,进步有目共睹,原来一直跟你姐姐差一块,后来不断一步一步赶了上来,这回你们双双拿了一等奖。这回,我要额外对武功提出表扬,对你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表示热烈的祝贺。”

    爸爸讲得热情洋溢,姐姐在一旁用吃奶的劲鼓掌,这可让武功热血沸腾了,他大步走过去,把自己的那个奖杯拿在手上,好像站在领奖台上一样,向注视着他的爸爸和姐姐发表感言。

    “过去,我觉得爸爸妈妈高不可攀,工作已经那么出色了,还依然保持着那么高的热情,我觉得实在不可思议。我姐姐这边呢,我是既不服气,又不甘心,还不舒服。都是从一个家门里出来的,凭什么你武艺就学得那么好,看上去还那么轻松,我武功怎么就总也不行呢。听爸爸您刚才这一说,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您说的这三个功夫,苦功夫,笨功夫,巧功夫,原来我是一样也没好好下过。主要是不懂,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更不知该怎么去下那些功夫。现在我有了切身的体会,全都明白了。我会记住爸爸说的这些话,在今后的学习当中,这三样功夫,一样也不能少,要把它们都下到。姐姐,咱们继续比赛,好不好?”

    “当然好啦,这三样功夫,我也一样也不能少,全都下到。”武艺说着,把自己的那个奖杯也拿在了手里,姐弟俩并排而立,爸爸给他们拍下了双双拿着奖杯的合影。

    江一水给武文杰看他在技术会议上与参会人员的合影,那上面的多数人,武文杰都认得。

    “会开得怎么样?”武文杰端详着照片,问江一水。

    江一水带着开心的微笑说:“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咦,一水,你好像从头到尾穿的都是我的这身西服啊,工作服没机会穿,是吗?”武文杰随口问道。

    江一水一下收起了笑,认真地说:“哦,还说呢,那工作服真有点不给力,才上身没多久,就让我出洋相了。”

    江一水在会上首次亮相,穿的就是最让他习惯的工作服。

    没想到,还没怎么着,就掉了一颗纽扣。

    纽扣掉了问题倒不大,虽然不方便缝,但手巧的他找了根曲别针,就把那枚扣子像个徽章一般钉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可没过一会儿,又有个扣子重蹈覆辙了。

    他又如法炮制,再次把第二个扣子也固定住了。

    会间,他俯身帮一位老专家去拾掉在地上的笔,却把衣袖与后襟的连接处给扯开了。

    这一下,任他江一水的手再巧,也没法再糊弄上了。

    过一会儿,自己可是要上台发言的呀。

    江一水一手捂着后背上工作服破口,另一手不住地抚摸自己的下巴,紧张地想着该怎么办。

    身边坐着的那位刚刚得到帮助的老专家,也发现了江一水外衣上的异常,他俯在江一水耳边,让他赶紧回去换件衣服。

    江一水一看确实事不宜迟,便以一副极其古怪的姿势离开会场,回房间换上了那身西服,并一直穿到了会议结束。

    “这不是小事,”江一水说,他考虑的是,参加会议如果衣冠不整,会给自己的工厂形象带来不利的影响。

    “这不是小事。”武文杰说,他要求负责劳保的部门追查责任。

    那身工作服是一个新的劳保企业生产的,外观看跟以往的没什么区别,细察则会发现不少问题。

    “你们是怎么把的关?这叫什么玩意儿!”武文杰震怒了,把江一水穿过的那件上衣,当着部门负责人的面,一把甩到了地上。

    武文杰专门安排召开现场会。

    开会的时间,就在工厂上班之前,现场各工位点,穿着整齐的员工,列队进行操作规程的“一口清”。

    “我们一直要求,咱们的员工要对制造高铁的所有操作规程烂熟于心。但高铁这个庞大系统,并不只是出自咱们员工之手,还有许许多多来自外围的环节。如果我们仅仅把要求落实到自己员工这里,那是完全不够的。所有与高铁有关的环节,包括各种外购部件质量控制,当然也包括像工作服这类劳保用品的质量控制,都要纳入同样的管理当中去。就好比说,负责钉扣子的人,必须要明白,你一个扣子要走十针才行,而不能只挂上一根线。连工作服的质量都控制不好的企业,不可能造出可靠的高铁装备来!”

    接下来,凡是与高铁有关的企业,包括那些制造工作服的工厂,都要来厂里接受培训。

    想像一下,缝制衣服前,站在工位前大吼:“一个扣子必须缝够十针!”

    那场景尽管看上去颇有些喜感,但却是十分必要的。

第三八三章 服装工厂

    最新生产出来的工作服,送到武文杰这里验视。

    武文杰拿出他摆弄高铁的那股子劲,仔细打量眼前的这身工作服。

    这回,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他用剪刀豁开缀着扣子的线,一根一根地数有多少根线。

    不错,是十根。

    再豁开一个,还是十根。

    再抽下连接布块与布块的线,试了试强度,可以。再数数针脚,也符合要求。

    把整件衣服拿在手上,再次对它上下左右里里外外进行一番观察,看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最后,武文杰的眼光落在了工作服内侧腋窝下部位一个小小的布牌上。

    原来的工作服似乎只有领口后边有个标,别的地方都没有。

    上面写的是什么呢?凑近一看,是一组奇怪的数字。

    既有点像电话号码,也有点像是身份证号,但显然既不是电话号码,又不是身份证号。

    它代表什么含义呢?

    正不知问谁呢,你说巧不巧,一位好久没联系的朋友打来了电话。

    谁呀?陈小军呗,武文杰的交大学妹,老二张志强的夫人。

    陈小军上来就是一通道歉,把武文杰弄了个莫名其妙。

    为什么道歉?陈小军说得很清楚,就为那工作服的质量问题。

    听着陈小军的一番客气话,武文杰倒不好意思了,连连说自己是小题大做了,因为长时间鼓捣高铁,有职业病了,一丁点儿疏漏都看不过眼,所以这次为工作服的事上的火比较大,说了些难听的话,如果不巧听到了,希望不要见怪。

    陈小军赶紧说:“这次其实是由于我们家志强考虑不周造成的,想办件好事,却没办到位,给工厂带来了一些麻烦。”

    武文杰只道陈小军当初曾组织安排了新式工作服的设计,后来又对生产制造的厂家进行过业务指导,这个项目从始至终也没听说跟张志强有什么关系。

    出于好奇,武文杰打断了陈小军的话:“老二他怎么还搞起工作服业务了?好久没和他联系了,他现在究竟都在干什么呢?”

    听陈小军一解释,武文杰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前些年老二在南方购地建厂,企业获得了很好的收益,对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然而,大山的这边发展势头良好,一派欣欣向荣景象,而大山的那边,由于偏僻落后,交通不便,依然处于较为贫困的状态。

    当地政府与驻在企业联手搞扶贫,老二接到的一项任务就是帮助定点帮扶村庄建企业,办工厂。

    市县领导在提要求的时候,目标很宏大——“你张老总的工厂制造的配件能装到高铁上,我们希望,在你的指导帮助下,我们这里的镇办、村办企业,也能生产出用来造高铁的零部件!”

    能装上高铁的配件,那标准可不是一般的高。

    老二在铁路领域打拼这么些年,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难度。

    但当地政府的一片苦心和热忱期待,老二自然也得有所回应。

    于是,他便向妻子求助,在她的指点下,率先开办了一家小型服装加工厂,一番运作之后,一批批工作服制作完成并打包装箱,运往工厂。

    “志强帮助他们建的服装厂,召的都是村里的妇女,顶多会用用缝纫机,有一些以前出去打过工。”陈小军这一说,武文杰顿时明白了。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真是给你和老二添乱了,我真不知是这样的情况,要是早知道了,我会用另外的办法,而不是这种**的方式。现在服装厂怎么样了?不会因为这次的风波而倒下吧?”

    陈小军笑了:“瞧你,那么紧张干嘛?其实,这次的这个事,对于服装厂脱胎换骨,确实有很大的推动作用。你就没见刚开始她们做出来的工作服呢,也就是远看没啥问题,因为都是同样的面料嘛,款式也是统一的。但拿到手里一比划,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有的把胸口的厂标上下给钉反了,有的扣子不在一条直线上,还有的把衣兜钉得高低不一样。头一批几乎一件合格的都没有。后来整顿了好一阵,总算把面上的问题基本解决了,至少表面上看,跟其它服装厂制造的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没想到,在肉眼不能直接看到的点上,比如钉扣子,还有缀线,却又藏了猫腻。”

    武文杰听到这里,不禁笑了:“哦哦,让一群基本没有在工厂工作体验的村民,变成现代工人,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和老二真不容易,也确实了不起,不但是在扶贫,更是扶智,是帮助提高地方百姓的整体素质,这个意义是非常大的,说实话,我得向你们好好学习。”

    “哪里哪里,我们能做的实在是有限,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我们也是依靠着高铁这个大平台,在你们的帮助之下做的这一点点事。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高铁事业,志强今天很难有这么多的发展机会,当然也未必会有我们扶助贫困地区的这些机会。”陈小军的话语说得十分诚恳。

    武文杰停了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确实是这样,我自己置身在高铁事业之中,有时不免‘不识庐山真面目’。听你这一说,我更深切地感受到,高铁这个平台,这个庞大的产业链上,能够生发出来的故事,能够激发出来的活力,真的是无穷无尽的。”

    “可不是嘛。”陈小军接上话头道,“现在志强的那些给你们配套的企业,全都把你们工厂的那一整套管理模式都引进来了,据说也是你的要求,说是产业链上的所有配套企业,都要把制造厂的模式复制下来严格执行。这回对于服装厂的质量整改,志强对他们的要求也是一样,他亲自去了几趟厂里,面对面给他们作示范。后来验收的时候我去了,那个场面挺让人震撼的。我给你讲一个画面哦,就是开工前工人们集体背诵‘一口清’的场景,那专注的神态,那认真的劲头,那熟练的程度,真让人不敢相信,她们其实就是普通的村妇。开始听着她们浓重的口音,我觉得挺费力,甚至还有点想笑,但听着听着,看着看着,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特别想哭,我被感动了,被感染了,内心里的感受特别复杂。咱们就看这个点,往小了说,这是普通农家妇女向现代产业工人的蜕变,往大了说,这是咱们这个民族在大步迈向现代文明的一个的缩影啊!”

    电话那头,陈小军沉默了许久。

    武文杰也没有吭声,静静地听着。

    话筒中传过一声极微小的啜泣声。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陈小军终于又说话了。

    武文杰安慰道:“我理解,听了你讲的,我心里也特别不平静,感慨万千。对了,想问你个问题,新工作服内侧有个小标,上面有些奇怪的数字,你能告诉我那代表什么东西吗?”

第三八四章 显影标牌

    “哈,你好细心啊,”陈小军笑出了声,“要是换个人,肯定发现不了。”

    武文杰瞪大了眼睛,听陈小军的口气,显然这里面是有说辞的:“做高铁的人,这是我们的职业病,凡是从眼前过的东西,都要毫无遗漏地把所有的细节都看到。”

    “难怪呢,我们家志强也有跟你完全一样的毛病,当然,如果要论起病的轻重来,肯定你要比他的重多了。”陈小军语气轻快,说得颇有自豪感,看来,她是相当的“以病为荣”呢。

    没等武文杰谦虚,陈小军又接上了自己的话头:“你看到的那个带着数字的标牌,就是那件衣服的生产者的名牌,嗯,是名牌之一吧。也就是说,每一组数字代表的是某一个工人的工作身份,它跟身份证号一样,是唯一的。”

    “谁制作的这件衣服,就把制作者的身份标牌缝在衣服上,这为落实责任和追究责任提供了依据,跟我们现在实行的操作者实名制如出一辙。”武文杰听明白了,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不过,能够倒查责任的前提是,这个标牌自始至终在这里。如果有谁无意或有意把它剪去了,那么这件工作服的制作者,不就没有办法找到了吗?”

    陈小军轻笑道:“刚才我说过,这是名牌之一,意思就是说,它不是这件衣服上唯一能够显示制造者的标志。”

    “是吗?”武文杰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他把电话放在一边,拿过那件崭新的工作服细细地看。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有些失望:“我还真没找到你说的其它名牌,它们也藏得太隐蔽了吧?”

    陈小军的语气中带着调皮:“学长那么厉害的眼睛,居然会看不出来,这不科学。你再睁大眼睛仔细找找。”

    武文杰本是个好强的人,刚才又在学妹面前“自吹”过自己的眼力,这会儿啥也找不出来,觉得有点“栽面”了。

    经学妹这一激,他心里的那股“不忿”立刻涌了上来,他冲着电话说了句“你等着啊,我不信我找不出来”,撂下电话,重新翻腾那件工作服。

    领口的那个常规标牌,是所有的衣服上都有的,能够提供的信息有限。

    对于这个标牌,武文杰已经看了无数遍,上面确定没有任何他需要的信息。

    一条袖子,从肩头到袖口,从外再翻到里面,没有任何标牌。

    另一条袖子也是一样。

    衣服的前片、后片,除了厂标之外,似乎也没有其它额外的缀物。

    再翻到里面,除了之前发现的那个小标牌外,再无其它。

    对了,还有衣袋没有细查过。

    武文杰认定,陈小军说的其它标牌,一定会在之前自己没有细查过的那几个口袋之中。

    这一件普普通通的工作服,居然有那么些兜呢。

    胸口有两个明兜,方方正正,上面还有带扣的盖片,东西放在里面肯定足够严实,能够保证安全。一般来讲,重要的东西是放在这里面的。

    左右下摆处各有一个侧兜,它的这种形态,放进东西安全性不大好保证,但赶上天冷或者手足无措的场合,对于手来说那里可是个相当不错的去处。当然一些小小不言、不怕丢的东西,比如手绢手纸之类,都可以顺手放进去,随拿随用,方便得很。

    右腹的部位还有一个隐横兜,里面挺长的,而这个位置也不容易被折,所以那些比较长又怕折的物件,比如文件、照片等,放在这个地方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两个袖子中部各有一个窄窄的竖兜,看上去酷酷的,它的设计显然是为了插笔、量具这一类的东西。

    过去厂区里还允许吸烟的时候,这两个兜曾经是打火机的天然港湾。现在整个厂区严格禁烟,工作服上的这个兜也就因此少了一位曾经的“常客”。

    除了这些在外边的兜,衣服的内侧还有个兜,看那尺寸和位置,应该是专门用来放手机的。

    武文杰把这些兜逐一翻过,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所有的兜中都空空如也。

    武文杰叹了口气,再次把工作服从里到外看了一遍,然后啧着嘴把它放到桌上,重新抄起电话。

    “非常遗憾,我确实没有找到。”武文杰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传过了陈小军的笑声。

    武文杰有些尴尬地跟着笑了两声,接着道:“小军,你是在逗我玩呢吧?我相信自己的眼力,但我也相信你刚才说的,所以现在我心里特别矛盾,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陈小军止了笑,声音变得认真起来:“学长,我说的是真的,那衣服上确实还有标志,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当然,那标志确实也是肉眼发现不了的。”

    在陈小军的指点下,武文杰打了一盆水,往水里放了点盐,然后把工作服浸入盐水中。

    “你看一下浸湿后的工作服,领子上,袖子上,还有前后衣襟……”

    陈小军话没说完,就被武文杰打断了:“看到了,看到了,你说的那几个地方都有,全一样,都跟衣服内侧的那个名牌上的数字一样!”

    “学长,你看,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落实责任,我们是认真的。志强为了做好这件事,专门引进了这种特殊的显影技术,用来作为质量责任追究的标牌。厂里规定,一件衣服一共要在七个部位设置显影标牌,跟那个布质的标牌一样,显影标牌也是每个职工自己‘贴’上去的。”陈小军接着解释道。

    “这个方式确实不错。刚才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怎么在这么一件小小的工作服上,居然还有发现不了的东西。原来你们是使用了独特的技术在里面。这个思路我们也可以借鉴。”武文杰兴奋地说。

    陈小军受到学长的好评,心里当然很高兴,嘴上依旧十分谦虚:“大的思路还是我们从你们工厂那边借鉴来的,就是把责任落实到人。只有责任落实了,才会激发起每个人责任心,才会把各项管理纳入可控当中。将来要让大家敢坐咱们自己制造的高铁,就是需要把所有环节都能够牢牢地掌控住,只有每一个环节的质量都得到有效保证了,整个高铁才能够确保安全运行。”

    “学妹,你知道咱俩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吗?就是当初我和老二回交大时跟你们交流的那会儿,你的表达能力在同学当中特别出挑,给我印象很深。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口齿伶俐。”

    武文杰的这番话,又引出陈小军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时间确实过得太快了。你说起当时我在校园时候的事,这些日子我正好有机会去大学校园,成天见到的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学生,让我也是浮想连翩啊。”

    “去大学校园做什么业务啊?”武文杰感到好奇。

    “这回既是业务,更是重要的政治任务,就跟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有关的项目。”

    “呀,巧了,我也是才得知,我们的高铁也要在北京奥运会之前正式上线运行呢。”

第三八五章 祝福奥运

    “这几台全是奥运车,这台是0001号,是开通运行的首台。”

    景杉在现场向武文杰介绍。

    在0001号前忙碌的,有一个武文杰熟悉的身影,正是苏苏纯。

    “你的焊缝就像是艺术品。”武文杰夸赞。

    苏苏纯甜甜一笑,一指身边的动车,款款说道:“我就是把它们当成艺术品来打造的,而且我的‘作品’也像您曾跟我们说起过的那些名画那样,画家把自己的名字巧妙地藏在画中,我也把我的名字嵌到焊缝里啦,而且还有祝福奥运的口号呢。”

    这也是厂里新近实行的一种新的工艺,可以在焊缝里嵌入操作者的个人信息,谁操作的一目了然。

    武文杰看着那洁白的焊缝问苏苏纯:“我想看看你都写了些啥。”

    苏苏纯从工具箱里取过一副眼镜递给武文杰,然后抄起手里的烘枪走向焊缝。

    烘枪走过,透过那副特殊材质的眼镜,武文杰看到了焊缝上的字。

    苏苏纯可真没少写,而且内容还挺逗。

    “我是操作者苏苏纯,是职技校教师兼焊接分厂焊接操作员,我衷心祝愿我们的动车能为北京奥运增光添彩,我保证我手里的活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高铁加油!北京奥运加油!”

    武文杰看乐了:“好家伙,你把这条焊缝从头到尾都写满字了,一点都没糟践哦。”

    苏苏纯调皮地一笑:“按说,我这样写是不符合规范要求的,要求是每隔20公分写上操作者自己的姓名和工号。主要因为这是头一台车嘛,我的心情实在激动,按捺不住了,于是情之所至,一口气乱七八糟写了这一通。工段长刚还批评了我一顿呢,当着我那么多徒弟的面,一点情面都不讲。他批评完,我就说了,那好办呀,我自己加班把焊缝打开,重新再焊一遍,上面的字按照规范要求重写。这个过程中所有的损失都由我来承担。”

    武文杰听到这里,有点着急了,忙问:“工段长怎么说呀?是要返工吗?”

    苏苏纯笑得更调皮了:“不用啦,工段长其实也是在吓唬我,这么好的焊缝打开重焊,他也舍不得,再说确实也没必要。在焊缝上打上字,本身对机件的性能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相当于挂上一个标牌,强调操作者的责任而已。见我当真要打开焊缝重新焊,工段长猛劝我,还说这0001号车是样板车,上手干活的全是厂里最顶尖的高手,就是不做任何标签,也都知道每一道工序是出自谁手。工段长还说,我苏苏纯在焊缝上写的这么一段话,能让这台样板车更加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哩。”

    武文杰开心地笑了:“对对,真是这样,你想啊,过多少年以后,需要检查这条焊缝了,人家一看上面有这么些这么热情洋溢的话,而且干这个活、写这段话的又是咱们国家大名鼎鼎的焊接顶尖高手,这多有意思啊!”

    苏苏纯使劲点点头:“那个场景我也想像过,确实太有意思了。您的说法跟我们工段长如出一辙,我本来还想把我的工号想法给补在上面,工段长说,我的名气足够大,只要报了我的名号,想跑也跑不了,还写什么工号不工号的。我知道工段长他这是抬举我,不过至少在目前,在咱们高铁圈子里,我们焊接行当的人没有不知道我名字的。这是荣誉,也是压力。我能有今天的成绩,还得感谢这么些年来,武总您对我的指导和栽培啊。”

    武文杰慰勉几句,正要把手中的眼镜还给苏苏纯,却听有人喊:“堂总,先别急着走。”

    这么叫他的,肯定是武文松。堂总者,堂兄总工也。

    武文松走上前,一指动车那漂亮的流线型车头,对武文杰说:“您瞧瞧,这车头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好啦。”当时跟车头定型有关的会,武文杰就参加了不知多少个,而负责具体工作的武文松和同伴们,他们投入其中的心血和汗水,就可想而知了。

    “目前款型的空气动力学数据怎么样?”武文杰想确认一下。

    “完全符合您要求的,最优运行时速是350公里,可以达到甚至超过400公里时速。”武文松边说边给武文杰重新带上那副特殊的眼镜。

    “你这是干嘛?”武文杰不解。

    “刚才小苏让你瞧了她的隐秘标牌,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也一块看看我们的隐秘标牌。”

    隔着镜片向车头看去,武文杰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来。

    “你的标牌在哪儿呢?我什么也没看到啊。”武文杰转向武文松问道。

    “别急嘛,我们的标牌也得上些手段才能看到。”武文松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个小小的设备,从里面抽出一红一黑两个小夹子,然后凑近车头,找了两个点,把两个夹子分别固定在上面。

    “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了!”武文松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一转设备面板上的旋纽,只见两个夹子的部位闪了两下电光,再看整个车头部位,忽然发出淡蓝色的莹光。

    “堂总,现在你再看。”武文松一指车头。

    “呀,我看到了,就好像,就好像是那个三维立体图似的……”武文杰透过镜片,看到的车头表面呈现出非常奇特的图案。

    他摘下眼镜再看,图案消失,还是淡淡的蓝色。

    再戴上,图案又现。

    “你仔细看,上面有字。”

    “嗯嗯,是有字,还挺清楚,有你们的名字,还有祝福奥运的话。这么多字啊,比小苏的焊缝上还多。”

    武文杰边认边说。

    武文松解释般地说:“小苏写字的地方是那么窄的一条焊缝,我们是整个车头,比她的大多了,字多一些也是自然的。对不对,小苏?”

    看着武文松冲自己略带讨好的笑,小苏扑哧一声也笑了。

    武文杰把眼镜还给苏苏纯,感叹道:“真有你们的啊,咱这动车开出去,外表看仪态端庄,中规中矩的,上面竟然还藏着这么些有意思的东西呢。”

    苏苏纯把手里的一堆东西放下,“您再来这里看看。”边说边拉着武文杰进到车肚子里。

    几名女工正在这里紧张地核线、分线、码线、拨线、接线。

    这些线路,号称高铁的“神经系统”,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光是那个一米见方pis柜,也就是“旅客信息系统”的控制装备,里面就有近千根电器线缆。

    当初为把这些复杂神经系统的逻辑关系搞清楚,可真费了武文杰和同事们不知多少脑细胞呢。

    苏苏纯真正想带武文杰来看的,其实是女工们给北京奥运的祝福。

    所有的线缆上都系着迷你标签,那是操作女工的名牌,上面印有个人名章,每插好一根线后,便系上一个标签。

    女工们的祝福在标签的背面,原先是空白的位置,她们找厂里的刻章高手给自己刻上“奥运加油”“北京你好”这样的字眼,在小小标签上一面盖上名章,一面盖上祝福。

    女工们见武文杰过来了,要起身让他,被武文杰拦下了。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行,不打扰你们,你们赶紧忙吧。”已经插好的那些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线缆,带着小小标签,静静地呆在电器柜中,就像身背令旗,在战车里整装待发的士兵,准备投入即将开始的战斗中……

第三八六章 万事俱备

    “武艺,武功,爸爸在长城上呢。”

    武文杰握着电话的手有点哆嗦,声音也带着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登上长城。

    他这次到北京和天津,是专程来考察京津城际轨道设施的,也就是传说中的“奥运车”——和谐号动车组——即将运行的线路。

    京津城际铁路由北京南站经天津站至滨海站,全长为166公里,就要上线的和谐号跑过这段路程,用时不到半个小时。

    北京奥运会定于8月8日举行,而和谐号0001号动车组预计在8月1日正式投入运营。

    本来高铁开通运营的方案,并不是今年,而是在几年之后。

    那个原始方案,是诸位高铁老师根据他们自己当年的推进情况,为他们的中国学生量身制定的时间表。

    “你们很不简单,在引进消化吸收方面取得的进步很快,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最快的进度,不能再快了。”老师说得很坚决。

    可武文杰不甘心,高铁人不甘心,大家都憋着一股劲,都想着能不能快点,快点,再快点。

    五加二,白加黑,所有的高铁人都恨不得拼尽自己所有的气力,为的只是能让高铁上线的时间,往前推进一点,再往前推进一点。

    之后的几次环形线“论剑比武”,几家技术引进企业的成绩愈发惊人,嗅觉敏感的国外行业媒体报道的标题是——“中国高铁人自己把自己吓坏了”。

    什么意思?

    人家的意思是,中国高铁的进步实在是太神速了。

    集团公司审时度势,向几家制造工厂征询:“有没有可能把高铁正式上线的时间提前一年?”

    没有一家企业含糊,全都坚决响应。

    与之相应的,武文杰办公桌前的那张网络图上,一夜之间密密麻麻增加了数不清的纸片,而他晚上回家的时间不但更晚了,“夜不归宿”的次数也明显增加。

    没多久,更高层又有想法了。

    部里向集团公司作出指示,要求把高铁上线的时间再提前一年。

    于是,新的推进方案很快又诞生了。

    当然,当时的这个方案距离今天的方案,还要晚大约一年的时间呢。

    而2008年8月1日上线这个方案,其实缘于一位领导秘书的粗心大意。

    北京拿下第29届夏季奥运会申办权后,举国欢庆。

    然而跟申办成功比起来,办好奥运会才是真正的考验。

    头一次举办如此规模的国际盛会,对于东道主来说,实在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奥组委在协调相关资源时,位于不同城市的场馆之间的交通运输问题,成了一个令人纠结的难题。

    就拿从主会场到天津分会场来说吧,不到二百公里的路程,时间表上的交通时间只能给四十分钟。

    这个速度要求,汽车无论如何也跑不到,飞机呢,还不够起飞降落的工夫呢。

    那位给领导起草讲话的秘书,不知怎么的,在收集资料时竟弄错了年份,拿在领导手里的稿子上,高铁开通的时间,鬼使神差地由2009年变成了2008年。

    领导拿着讲稿给各方作协调,讲到这儿的时候,兴奋地一拍桌子,一锤定音:“等开奥运那会儿,北京到天津的高铁不是就开通了吗?这两个城市的交通,咱们就定下来用高铁吧。”

    这个阴差阳错,让高铁人感觉到的却是兴奋和挑战,他们的回应方式就是——将错就错。

    负责建线的工程人他们的方式更是“简单粗暴”,直接把只争朝夕的这条线路铺在了高架桥上。

    武文杰坐在公务列车里,沿新建的高铁线路从天津驶往北京,一路统计下来,全程166公里的线路里面,有140多公里都在高架桥上。

    高架有高架的优势,自然也有它的麻烦。

    工程专家说,为保证高架桥符合设计要求,他们可没少费心琢磨。

    京津铁路沿线的地基大多属于松软土质,含水量高,透水性差,压缩性高,支承强度低,在这样的土质上铺设高铁所需的无砟轨道,那些老师们也没教给咱们成熟的经验,因为线路的情况不同,他们并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只能靠咱们自己琢磨和探索。

    “你们知道吗,为了有效控制松软土地基地区的路基变形和桥梁沉降,满足软土地基和区域沉降条件下铺设无砟轨道的要求,我们在铁路沿线填埋了大量水井,为的是控制沿线地下水的开采。还大幅度增加桥梁的桩长和桩径,并把支座设计成可以调高的。轨道的扣件也是可以调节的。”

    工程专家的介绍术语太多,显然是过于专业了,让造车出身的武文杰听来似懂非懂,但他听后至少明确了一点,那就是,他们造的高铁跑在这样的轨道上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各领域专家们一路看着聊着,公务列车从东向西进入了北京市通州区,不一会儿就驶上了凉水河特大桥。

    对照地图,武文杰方知,这座特大桥整个跨越了北京六环路和凉水河,桥的长度达到了21.563公里,最大跨度100米,最小跨度48米。

    行进在桥上,他又犯了认真的“毛病”,从桥头到桥尾数那桥孔。

    您知道有这座桥多少个孔吗?武文杰数完会告诉你,一共有648个。

    再向西北方向走不远,又是一座特大桥——北京环线特大桥,连续跨上五、四、三、二环路,直抵东城区左安门。

    这座桥全长15.6千米,最大跨度在上四环、五环的主跨,跨度都是128米,跨二、三环主跨要小些,只有100米。

    除了路基和轨道之外,承担动力供电的电网系统和保障高铁行进信息管理控制的通信信号系统也都顺利完工,可以投入使用了。

    万事俱备,只欠和谐号动车组的闪亮登场了。

    0001号首秀动车组一两天后就能抵达北京了,这让这段时间一直忙得马不停蹄的武文杰,居然十分难得地挤出了半天的空闲时间。

    外面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武文杰向非要给他们安排活动的接待方提出,如果方便的话,他想去长城看看。

    其他几位专家也都愿意一块去。

    从北京南站下了公务列车,他们就近住进了位于距车站仅有两三公里的丰台区方诚园一号院。

    这个院位于南二环东段,正对着车水马龙的二环主路。

    而京津高铁线从北京南站出来,也会经过这里。

    这么好找的位置,却让开车过来接他们去长城的司机,费了挺大的事。

    “在二环路上眼睁睁看着这个院就在那里,可我怎么也开不过去,转了三圈才找进院里,请各位专家多多包函。”

    一头汗水的年轻司机,边开车边向武文杰他们一再道歉。

    由于前面耽误了点时间,加上一路也不是很通畅,他们到达距北六环还有30公里的八达岭长城,已经挺晚的了。

    时间紧,他们是直接坐着缆车上去的。

第三八七章 高铁档案

    再次看到矗立在八达岭长城北八楼的那块“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石碑,武文杰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

    “武功,武艺,你们俩有什么心愿,爸爸在这里给你们放飞梦想。”

    武文杰从包里的笔记本上撕下两页纸,折成了两只飞机。

    电话里,只听武艺细声细气地说:“我的愿望是,今年的高考能够考出好成绩。”

    武功的声音有些粗哑:“我的愿望跟姐姐一样。”

    武文杰答应之后,在两只纸飞机上分别写了两行字,然后把它们一一放飞。

    两只小飞机一前一后,越过城墙,借着北风向苍茫的山野飞去,越飞越远,渐渐消失……

    0001号动车组刚一抵达北京南站,站台前瞬间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通号专家看着它那俏丽的身形,不由得对武文杰大发感慨:“哎呀,难怪呢,说起高铁这个大系统,其实咱们都是其中的组成部分,但谁让你家的动车组这么抢眼呢,永远都站在c位,成了高铁唯一的代言人了。”

    武文杰谦虚地笑了笑,拱手向通号专家作个揖,道:“真是惭愧啦,有劳承让。咱们业内都知道,高铁是咱们大家共同的名字,但在许多场合往往会被我们的动车组给霸了屏,公众普遍认为,高铁就是动车组,动车组就是高铁。面对人们的这种误解,我们既感到愧疚,也增添了不少受到过度关注所造成的烦恼。”

    有几名专家围上前来听武文杰讲。

    武文杰面带谦恭的微笑,继续侃侃而谈:“在咱们这个大系统中,在前面露脸的,有我们动车组,有你们通号,有电气设施,还有路轨、桥梁、隧道,等等,而在后边不露脸的,比如说铁路运输部门,在高铁这项事业中,他们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他们所承担的责任、压力和风险,也是咱们这些装备制造企业和工程建设企业所无法体会的。”

    武文杰讲完,旁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各路专家,纷纷上前跟他握手,称赞他讲的好。

    “对了,这是我们这台0001号车的‘档案’,所有跟它的制造过程有关的数据资料都在上面。”

    武文杰双手捧着一个印制精美、异常厚实的大册子,展示给众位专家。

    “好啊,快让我们看看。”

    “呀,编制得真细致呀。”

    “哎哟,有这么多熟面孔呢。”

    这“档案”究竟是什么呢?

    就是这台0001号动车组全身上下全部制造过程的所有数据资料。

    比如,某一种紧固螺丝,它的原材料是哪年哪月哪日从哪家企业采购的,采购人员是谁,材质数据如何,又经过哪家企业哪个车间哪个工位哪名员工加工,质检员是谁,又是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渠道进入工厂并流向生产线的,又是由哪名员工负责组装上车的,其所在的部位及与其相关的所有组装数据……

    许多重要部位的相关操作或责任人,不光列有姓名和工号,还有本人的照片。

    这几年厂里各级次的劳模先进不断涌现,有不少在业内甚至全国都赫赫有名。

    难怪专家们会在这本册子里看到“熟面孔”呢。

    “武总,你的照片看上去好精神呀。”电气化专家指着武文杰在册子上的照片逗他。

    “是呀是呀,武总照片的位置很显要呀。”部里的一位司长也跟着笑道。

    武文杰连连摆手:“在我们这本‘档案’里,照片的位置越‘显要’,所面临的责任和压力越‘险要’。”

    为制作这本“档案”,武文杰花费了不少心血。

    牵头团队的那伙人,包括景杉和武文松他们,不但多次到武文杰办公室面聆指点,还一次次趴在他那面墙上,研习他那张网络图的精髓所在,以获得相应的启发。

    听说,这本“档案”制作完成后,厂里不少亲手参与0001号动车组制作的员工,都找人去把有自己工序的那页复印出来,留作纪念。

    更有甚者,还把复印件塑封或镶进镜框挂起来。

    苏苏纯就是其中之一。

    她在“档案”里的那张照片拍得特别好看,让她十分满意。

    没等她开口,手里就有了两份复印件,一份是武文松给复印的,一份是景杉给复印的。

    正好苏苏纯有两个工作地点,一个是职技校教研室,一个焊接分厂的焊接工位,她一处放一个。

    这段时间,0001号动车组将在线路上进行型式试验、集成试验、综合试验和试运行这四项试验内容。

    武文杰全程跟随。

    “孩子们快要高考了,咱们俩却都不能在家陪他们,想想真是对不住孩子。”

    丁娟娟在电话里轻轻抱怨,让武文杰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才说:“相信他们吧,已经长大了,而且也都掌握了自己的学习方法,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父母对于孩子来说,总有一天是要放手的,咱们不过是早了一些而已。”

    “我就当你说的是你心里想的吧。虽说家长终归要撒开手,但在孩子最关键的阶段,父母不能给孩子提供必要的关照,总还是有所欠缺的吧。”

    丁娟娟口气并不是质问,甚至连询问都不是,她只是平静地表述自己的想法。

    武文杰顿了一下,缓缓地说:“我觉得,教育孩子跟咱们做工作,还有跟孩子投身学习,都有异曲同工的之妙,要讲事半功倍,要讲弹钢琴,要讲抓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你想啊,咱们帮孩子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又在品性方面给他们各种支持鼓励和指点,甚至可以说是率先垂范,以身作则了。从教育孩子的角度说,我觉得这就足够了,用不着天天把着孩子,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恨不得自己替孩子去学习去生活。那可不是爱孩子,而是在坑害孩子。”

    丁娟娟轻笑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真有些安慰。咱们没有时间精力把着孩子的一点一滴去教育,这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甚至是有害的。你说的也是,咱们在该做好的方面,确实都努力在做,有些还有不错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咱们虽然对孩子做的不算多,但确实是对路的,有效的,是有利于孩子成长和发展的。”

    听妻子这样说,武文杰心里也宽慰了不少,他柔声说:“我可真想你啊,又有好久没见面了。你把手里的工作好好安排一下,争取开春的时候来北京看看我,我抽出时间陪你玩玩。”

    丁娟娟的声音变得有些娇滴滴了:“我更想你,真的,天天都想,尤其是晚上更想。咱们说好,我去北京看你,你可得把工作安排好了,可别等我到了,你又赶上急事脱不开身,顾不上我,就像咱们当年度蜜月时……”

    后面的话,丁娟娟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武文杰一下子兴致盎然起来:“哈哈,对,你提醒我了,我一定会把工作协调好,绝不会让工作影响咱们的聚会,对,就像你说的,这回算是咱们再度一次蜜月。哎,我跟你说啊……”

    后面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听了,脸红。

第三八八章 **话煲

    站在c位,脸露得大,而一旦有问题,脸也现得大。

    没几天,武文杰拿给众专家的那本“档案”,就被翻得没样了,而武文杰的面貌,也快跟那册子差不多了。

    绝大多数情况,倒不是真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方方面面对新车还不够熟悉。

    这就好比你家新买了一部汽车,好多功能用途不知是怎么回事,所以,哪怕是正常的操作反馈,往往也会把人吓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毛病呢。

    这些日子,害得武文杰像个救火队员一般成天跑东跑西的,主要是这类情况。

    毕竟,在场的各色人等,再没有人比他对这车更熟悉,也没有人比他对他们工厂的情况更熟悉。

    武文杰不停地被找来找去,那本“档案”也不断地被翻来翻去。

    他不得不给厂里打电话:“再给我加印十本0001号的档案册,要快,越快越好,空运过来。”

    厂里正要空运档案册,武文杰的电话又到了:“那种进口的紧固螺丝,也一块空运过来?什么?运了档案册就没地方放紧固螺丝了?那就把档案册往后放放,下回再寄,赶紧先把紧固螺丝发过来!”

    现眼啊!

    好容易大家都对0001号熟悉了,有事没事就找武文杰的骤然减少,他才喘匀一口气,忽然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一个不起眼部位的紧固螺栓出现了裂纹。

    在这些日子的试验过程中,所有那些让武文杰不大放心的重要部位,全都坚如磐石,没有出一点儿疵漏。

    他尽管疲劳万分,但心里还是坦然的,是踏实的。

    但这个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一下子让他变得无比被动。

    一层一层的严厉批评,全都倾泻到他头上。

    标注着紧固螺丝信息资料的那页,上面的字几乎被手指碾得看不清了。

    武文杰不用看也清楚,那是进口件,号称“永不疲劳、永不松动、永不更换”,在业界享有极高声誉,使用的范围相当广泛,价格自然不菲,而且还相当紧俏。

    把裂纹的螺栓换下来,还没琢磨出个名堂呢,又发现有新的螺栓裂纹出现。

    什么也没说了,立即全部换成新的!

    一问才知,假如全换,厂里的存货还不够呢。

    那就有多少发多少过来吧。

    赶紧跟厂家联系购买,人家的生产是有节拍的,你得给人家周期,现买现要,人家拿不出来,哪怕你花大价钱都不行。

    夜深人静,丁娟娟的电话打过来了。

    眉头紧锁的武文杰瘫坐在床边,实在不想过去接起那个电话。

    他自己没有心思,也怕一言不慎,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情意绵绵的妻子。

    大概是太久没有相聚了吧,这些日子夫妻二人对彼此的思念浓烈如浆,几乎有些不能自已。

    有意无意间,通过电波传递过去的款款深情,让武文杰和丁娟娟都感觉到了某种程度的情感宣泄和情绪释放。

    都说久别胜新婚,过去那么多次的“久别”,好像从没有像这回这么“胜新婚”过。

    让丁娟娟有点偷偷脸红的是,每当她傍晚匆匆打发完手里的事,迫不及待要回自己房间的心情,竟然跟当年才做新娘时,着急回家去见郎君武文杰那会儿一般无二。

    真是羞死了。

    其实武文杰也差不多。

    白天忙到几乎要发疯,回到住所,拿起手机要给妻子打过去的时候,他的心也是怦怦地跳,就像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健美小伙儿。

    武文杰把俩人这些日子的电话称为“**话煲”,而丁娟娟用的还是上面这几个字,只把顺序稍作调整,叫“情调话煲”。

    不过今天,武文杰见丁娟娟打来电话,却犹豫了好久,才把它接通了。

    “亲爱的,我想你了!”丁娟娟带着娇喘,抢先说出了头一句话。

    “我也是,我也特别特别想你。”武文杰说的当然是实情,只是他这会儿的语气实在有些不跟劲。

    “你累了吧?还是工作有什么不顺?”敏锐的丁娟娟立刻意识到丈夫情绪上的微妙异样。

    武文杰不得不佩服妻子的感觉,尽管他说的是跟以往完全一样的话语,但丁娟娟还是觉察出,今天的他跟平时有所不同,不,有很大不同。

    丁娟娟只能安慰他。

    她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作为总工程师的丈夫当下面临的压力有多么巨大。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抚慰,能够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正如对于一位身患重症的病人,无论亲朋好友如何劝慰他,都不如权威的医生说一句“你的病不要紧”来得管用。

    对于武文杰来说,眼前最有效的言语,莫过于告诉他如何有效化解0001号动车组突然出现的质量危机。

    丁娟娟能吗?

    也许能。

    她今晚给武文杰打来电话,除了“情调”之外,还想告诉他一个关于自己工作变动方面的情况,而这个变动,没准还真有可能给丈夫助上一臂之力呢。

    “我先说说我个人的事吧。组织上刚找过我,想让我再去地处西南的一所学校拓展业务,这回我没提前跟你商量,直接就答应下来了。上回来这边,是要离开家,离开你和孩子,属于重大的变动,这回不同了。况且上次调动的时候,组织上已经跟我打过招呼,说类似的任务肯定不止一回,咱们也早有了思想准备。从我这里再去西南,变动的只是我,对你,对孩子们,对家里老人,都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也就用不着再商量了。那所学校所对应的企业,是咱们系统的那家大三线工厂,底子相当不错,目前他们厂已经有相当一批部件要上动车组了。我了解到的情况是,这家工厂恰好也有紧固件的生产基础,甚至还有不小的优势呢。借这个机会,如果能把工厂这方面的资源盘活,打造出进口替代产品,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呢。”

    “哎呀!”

    武文杰的这声莫名其妙的大喊,吓了丁娟娟一跳。

    她不知道丈夫这声喊是为了什么,见他没往下说,便赶紧发问:“怎么啦?怪吓人的。是因为我又要调动工作,还是因为那家大三线厂的配件?”

    武文杰这才像醒过梦来一般,连声说:“后一个,是为后一个。”

    丁娟娟这才放下心来,却依然故作娇嗔:“你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呢?我工作调动这么大的事,你不在意,却只在意工作上的事。”

    武文杰的回答也挺有意思:“你那么大一领导,不断从一个重要岗位,走向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岗位,我只有高山仰止的份,哪里还敢有其它念想啊。”

    跟妻子的这一轮“**话煲”,让武文杰轻松了不少。

第三**章 隐形冠军

    为找出此次问题的原因,工厂在第一时间向国外的供应商通报了那个批次配件的所有信息,请他们协查相关情况。

    对方也十分配合,迅速提交了所需要的情况报告。

    从报告上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但螺栓的裂纹就在那里,而且不止一根螺栓上有,算是批量问题。

    这显然不是个案,而是系统性问题,只是一时还不清楚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武文杰现在已经定下了神,心里坦然了许多,刚一得知出现问题时内心那种炸雷般的震荡已经大为减轻,他理清了思路,准备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地推进。

    这个时候出现这样“低级”的问题,着实让部领导和集团领导相当恼火。

    要是换了别人,不但要挨厉害得多的骂,而且很有可能就得卷铺盖卷走人了。

    武文杰在业内技术上的地位,上上下下都十分清楚,他搞不定的技术难题,估计没什么人敢说自己有把握。

    这些年来,大家对武文杰的担当精神,也是有目共睹的。

    只要是他的责任,他从不推托,无论结果有多么可怕,他一定会挺着脖子去接受那就该他挨的处罚,绝无例外。

    当然,如果不是他的问题,凭他对技术的精通程度,谁也休想把罪名平白无故讹到他头上。

    再有就是,不管多么大难度的项目,只要他武文杰没说放弃,他最终一定会拿出解决方案的,而且那方案常常精妙得让人赞叹。

    “目前看,仅仅是几枚螺栓出现了裂纹,完全没有影响到强度,还不至于对行车安全构成威胁,所以眼下的措施是,发现一枚立即更换一枚。我们手头的备件还够换的。”武文杰在有部领导、集团领导参加的分析会上,平静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接下来,我考虑要去两个地方进行考察。一是出趟国,直接到供应商的生产企业去,跟他们当面锣背面鼓地把问题讲透,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耗着。二是去一趟我们集团在西南的那家企业,探讨一下进口替代的问题。现在时间还够,我有这个把握。希望得到领导的支持。”

    支持,当然支持。

    武文杰的思路十分清晰,谈出的措施也积极稳妥。

    一切就按他说的往下走。

    相关的试验不停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除了全方位监测动车组的所有部位外,对近期连续出现问题的紧固件,予以格外的关注。

    武文杰登上出国的航班时,丁娟娟也已经到新的学校报到了。

    临关手机前,武文杰听到了丁娟娟告诉他的好消息:“我拿到了工厂紧固件的所有材料,他们在这方面的制造水平比你预想的还要高。”

    外方对武文杰的接待十分热情,作为配件供应商,他们知道,他们未来最大的客户就站在他们面前。

    在会议室的切磋似乎很难有进展,因为所有能够提供的资料都显示,他们的产品不存在任何问题,完全是严格按照工艺标准制作的。

    武文杰把他能够想到的各种可能一一排出来,希望对方能够对号入座,但人家有数据作支撑,交流过程中根本不按你的套路往过走,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没毛病。”

    “还是去现场看吧。”武文杰无奈,只能提出这个建议。

    在往生产车间走的时候,武文杰有些灰心了,他担心自己这次会无功而返。

    尽管丁娟娟告诉他的消息似乎挺令人鼓舞,但她毕竟是技术的门外汉,没准她是为让出国的丈夫能够安心,才故意这样说的,实际上未必有那么乐观。

    一路走着,头脑中的想法乱哄哄地碰到一起,武文杰愈发感到没底了。

    这是一家典型的“隐形冠军企业”。

    什么叫隐形冠军企业?德国管理学家赫尔曼·西蒙最先提出的这个概念,是指那些不为公众所熟知,却在某个细分行业或市场占据领先地位,拥有核心竞争力和明确战略,它的产品、服务难以被超越和模仿的中小型企业。

    紧固件就是这家企业所拥有的在全球市场占据领先地位的产品之一。

    仅从规模看,企业的加工现场近乎小作坊,但从工人操作时的姿态做派,到现场各种设备、工具和工装,以及各种配套设施,业内人一望知,它可是相当了得。

    陪同武文杰的高管尽管努力现出谦逊模样,但不经意的举止中仍流露他内心抑制不住的自豪和骄傲。

    是的,人家是有本钱感到自豪和骄傲的。

    小小的紧固件,做到全球最好,销量最大,在这个领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家企业——无论大小——能够与之抗衡。

    身着洁净工作服的工人在有条不紊地操作,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与武文杰几年前头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一直这样按部就班地生产,不安排加班,也不接受临时订单。我们的订单十分饱满,而且如同你所知道的,利润也较为丰厚。”

    高管介绍到这里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开心,咧嘴笑了出来。

    武文杰也跟着笑了:“你们已经做得相当好了,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而我们呢,还有不小的差距。我们希望能够早一点缩小这些差距,所以我们不得不付出得更多,比如,我们的休息,我们的娱乐,我们的健康,有的人甚至还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我们只能这样做,我们必须这样做。”

    高管点点头,道:“对于你们的付出,我们当然予以理解,但绝对不会像你们那样做。我们接到了你们的临时订单,非常抱歉的是,我们做不出来,只能暂时拒绝,希望你们也能够予以理解。”

    武文杰正要答复,忽然他的眼神被现场的一样东西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台测量设备,跟上次他来这里,整个现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台测量设备。

    “您能为我操作一下这台设备吗?”武文杰问现场正在操作的一名工人。

    “当然可以。”那位工人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直接就在武文杰面前连干带演示。

    武文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屏幕。

    几组数据出现,工人看过后,点击了几下按键,屏幕闪动,不一会儿,自动打印出一长条纸。

    武文杰不等工人去取,抢先上前把那张长条纸抓在手上,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陪着他的高管说:“原因找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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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首席专家介绍:
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当年没见过火车的山里娃,历经三十余载奋斗,成长为中国高铁设计师的故事。八十年代,主人公武文杰从山村考入交通大学,学习铁路装备制造,毕业后供职于铁路工厂,凭着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借助中国铁路大发展契机,经历艰辛磨难,逐步成长为高铁行业技术领军人物,为中国高铁事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高铁首席专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铁首席专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铁首席专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