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五章 双份礼物
苏苏纯直到上了飞机,才发觉师傅荷尔曼把买酒杯的那份钱悄悄退给了自己。 还是典型的德式严谨,有整有零,一文不多,一毛不少。 被退钱,苏苏纯当然不爽,但他理解荷尔曼的良苦用心。 由于之前要给师傅准备“大礼”,她已经没有能力再给朋友和同事们买更“像样”的礼物了,于是她买了若干枚小小的胸章。 对她来说,胸章的造型很有意义,那是一把焊枪,看上去很像她获得的那个奖杯。 工厂派她出来参加学习,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关心她支持她,给了她许多的帮助。 她无以为报,能够回报大家的唯一方式,就是在自己专业领域做到最好。。 赠送给大家的这枚小小的焊枪胸章,也是她表达出来的一个心声:“我终于回来了,你们大家现在看我的吧。” 武文杰把苏苏纯送她的胸章,精心地别在了他的一方丝巾上,那上面已经有不少胸章了。 细看,丝巾上是一个世界地图形状的图案,挂在不同位置上的胸章,大概显示着它们不同的来源地吧。 景杉则把送他的胸章细心地别在了自己钱包的内壁上,与另一枚动车形状的胸章并排,金色的焊枪与银色的动车,衬在一张工厂厂区的照片之上,显得格外漂亮。 武文松接到胸章时,还有点手足无措,一个劲地说:“你不是给我买过东西了吗?” 他说的就是那几袋小食品。 苏苏纯当然记得,她开玩笑说:“你要觉得我送多余了,那我可就收回了。” 武文松一听,哪里肯答应,一把就抢了过来。 “你送我的东西,多多益善,只要让我看到了,就休想再拿走。”武文松紧紧把胸章握在手心里,“当然,以后我要有机会出国,也会给你带双份礼物的。” 说着说着,出国的机会就来了。 武文松说走就走,堂哥想跟他多讲讲出国要注意的事项,因为两人都忙,竟没凑上合适的时间。 送行的时候,武文杰挥着拳头对他:“全力以赴地学,别偷懒,别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还有,对人要有礼貌,做事要带着血性,在外面,千万不要娘炮,千万不能给中国男人丢脸!” 你瞧瞧武文杰这心操的,把中国男人的脸面都考虑到了。 丁娟娟说他有大男子主义之嫌,武文杰当然不承认,他的理由还挺有意思:“我出了那么多次国,遇见的事多了,接触老外也多了,我发现啊,在老外眼里,中国的女性要比男性强,女性的地位要比男性高。现在不是妇女要顶半边天的问题,而是,你们究竟要顶下个全天呢,还是先顶它个四分之三,剩下那点以后根据情况再说呢。当然这是玩笑话。不过,中国女性自强自立,早已声名在外,不用再多说啥,你们都已经做到那份上了,世界人民看在眼里。而我们男人,尤其是像小景、文松他们这样的小小子们,作为一个整体,在外面的名声可真不如你们女同胞,这不是我灭自家威风,确实是这样。你说,如果不勤提醒着点,赶上什么事露了怯,让人笑掉大牙,那丢的是谁的人?” 丁娟娟知道武文杰说的这番话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玩笑话,但细想家里的事,如果从分担家务上来看,他武文杰分担的,还真是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呢。 想当年,高铁技术引进之前,武文杰主要是在国内出差。 去铁路局,赴机务段车辆段,到各铁路高校,拜访研究机构,出席各种专业会议…… 技术引进拉开战幕后,自那次的德国之行起,跑国外也成了武文杰的家常便饭。 原来都说,丁子成因为工作关系,那些年出国机会挺多,让好多人羡慕。 现在看来,他一年出去顶多也不过两三回,跟武文杰现在比起来,简直算不了什么。 这么说吧,武文杰这一年出国的次数和时间,顶得上当年丁子成三五年的总和。 既然请了那么些老师,那就得铆足了劲,一家一家跟人家学呗。 都是交了学费的,都是有协议的,作为学生,你学不到家,那是你无能。学习这活,谁都知道,那是没人替得了的。 武文杰有幸,把诸位老师的顶尖技术都摸了个遍。 站在学生的角度来说,几位老师的技术有相同之处,也有他们各自的特点,每家都有自己的优势,而跟其它各家相比,相对也有各自的不足。 武文杰如饥似渴地吸收,吸收,再吸收。 尽管一时还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弄懂,但他一直倡导的强记、拼接、分析、模拟等路数,已经让团队的学习容量,比对方所提供的内容扩充了不知多少倍。 不让记笔记,好,不记可以,但总能看吧。于是,一双双眼睛都变成了照相机。 一天看下来,回到驻地,大家赶紧打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把留在记忆中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 你记这部分,我记那部分,众人拾柴火焰高,把大家各自记录下来的内容往起一拼,一个完整的系统往往就这样凑起来了。 老师不愿讲元件的内部逻辑,说讲了你们也听不懂。 你不讲就不讲,架不住咱们会分析,基本的原理就是那么些,基础知识的底子咱一点都不欠。任你复杂也好,简单也好,规律还是可以摸出来的。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许多复杂系统的运行机理,就这样被一点一点分析出来。 自己鼓捣出来的这些东西究竟对不对,也不方便问老师,那就只好寻找机会进行模拟。 有的时候,因为怕引起老师的不满,还得用些策略,比如早来晚走。 加班,在咱们的文化中是值得赞赏的行为,体现的是奉献精神,但在人家那里,平白无故加班却是被质疑的。 有些老师被中国人高昂的学习热情所感染,偶尔地会给予通融,下班之后依然不急着收摊,让他们再弄一会儿。 但次数多了,人家也会有不便,不可能总陪着你。 于是大家只好再想别的办法。 在电脑中模拟运行有时倒是更好的一种方式,特别是几个人约好一起鼓捣,就好像联网游戏一样,不但效率高,效果还挺好。
第三一六章 三秒之内
苏苏纯把她的课变得跟做游戏一样。 苏苏纯的课?没搞错吧?你一定会这样问。 当然没错。回国后没多久,丁娟娟就打算把苏苏纯招到自己麾下,准备“破格”聘请她担任学校的培训教师。 开始,丁娟娟跟杨校长尝试沟通时,用的还是“破格”这个词:“小苏原来技术水平就相当高,这次又出国进行了强化培训,而且比其他学员又额外加了码。对于她这样的人才,我觉得放在咱们学校,可以更有效地发挥作用。可不可以给她‘破个格’?” 杨校长听了,一阵猛摇头,把丁娟娟弄愣了。 等杨校长开了口,丁娟娟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要走‘破格’,人家小苏现在就有充分的资格哩。她那个大赛的奖杯,含金量相当高,就是拿它跟硕士甚至博士文凭比,也一点都不逊色。你的想法我完全赞同,而且咱们不妨把机制搞得活一些,可以在学校为小苏设立教学培训点。如果她愿意,可以两头挂着,两头跑,反正也不远嘛。她这样的人才,仅仅教学,也有点可惜,毕竟厂里制造高铁动车,最需要的,就像她这样具备顶级技能的人员,光让她搞培训,也有点‘便宜’她的这一身好武艺了。” 听杨校长这样一说,丁娟娟这才把心放下。 杨校长不但支持她的想法,还比她想得更周全。当然,按照新的方案,苏苏纯会更辛苦,更忙碌,更有压力,不知她本人的意愿如何。 丁娟娟去征求苏苏纯的意见,她一口答应下来,而且她的话也说得很俏皮:“哎呀,丁校长,您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坚持学成回来,就是想把自己的技能都能够用到咱们制造的动车上。但当您之前找我,说希望我去学校搞教学培训,我是又高兴又忐忑又有点遗憾。跟您说点私心的话,现在咱们的动车还没造出来呢,我是特别希望有那么一天,咱们的动车跑在铁道上,我能够跟所有我认识的人骄傲地说,那台动车上,有我焊的活呢,那有多带劲。要是只带徒弟,不亲手干了,这对我来说就挺遗憾的,学了半天,最后只能跟人家说,瞧那动车,上面有我徒弟焊得活。这一下子就没底气了。” 丁娟娟被她的话逗笑了:“你看,丁老师也疏忽了,忘了你们这些高技能人才的小心思。是啊,谁不希望自己能在飞奔的动车上,留下自己所付出的辛劳和才智呢?越是技术水平高,越想在产品上打上自己的烙印,这是作为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种体现啊。现在这样就好了,你两头都兼着,力争做到两头不误,两枝开花。我也相信,咱们小苏一定有这样的能力,把两件事都做好。不过,这样做,你肯定要付出超常的努力,甚至可能远远超出你的估计和想像,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苏苏纯兴奋地一拍巴掌:“您放心,我当然早就想好了。我这么年轻,就登上了这么高的平台,就有如此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珍惜,怎么会放过它们!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就冲着苏苏纯的课,皮小皮同学毅然决然转了专业,跑去听她的课了。 上这位年轻漂亮的苏老师的课,不用端端地坐着,可以交头结耳,甚至可以随时站起来跟老师探讨,全可以。 不过,苏老师课上布置的任务要是不能按要求完成,她的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对皮小皮来说,在苏老师的课上的那种轻松氛围,是他最喜欢的,也是从未经历过的。 但散漫惯了,始终也没认真照哪位老师的要求做过。 苏老师的课堂教学气氛自由,皮小皮想当然地认为,她布置的任务也就那样,不用太当回事。 谁知,这回就让他触到了霉头。 苏老师让大家轮拨举哑铃,淘气的同学马上开起了玩笑:“哈哈,苏老师又让咱们改上体育课啦!” 那些力气小的女生尽管有些吃力,也都练得挺认真,倒是皮小皮他们几个调皮的男生,在一旁想打扒耍赖,胡乱比划几下就打算应付过去。 苏苏纯早看在眼里,等大家都练完了,她让皮小皮等人到前面来,让他们每人做一百个俯卧撑。 皮小皮脖子一拧,说:“凭什么?我是来学技能的,不是来练体能的。我是技术工人,不想当健美先生。苏老师,恕我不能从命!” 说完,他还模仿古代大侠的架式,向苏苏纯行了个抱拳礼。 班里轰堂大笑。 跟皮小皮一起准备挨罚的那个几个小子,笑得尤其欢,有的抱着肚皮蹲在地上,有的转过身脸对着门,边狂笑边拍门,还有的背冲着讲台上的苏苏纯,对着坐在座位上的同学做鬼脸。 尽管平常苏苏纯的课堂上一直气氛活跃,但这会儿显然是有点显乱了。 在德国,教学气氛确实活跃,有时甚至有些闹。但学员都是有谱的成年人,不管怎么着,不至于出圈。 今天的课堂,如果按传统的标准来看,算是出圈了。 不过,苏苏纯倒是不慌不忙,只见她面带微笑,利索地把她讲桌上的零七八碎都收到一边,剩下一个空空的桌面。 皮小皮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位笑眯眯地老师,心里嘀咕着:“她这是要唱哪出戏啊?” 苏苏纯把上衣右袖口向上挽了挽,露出洁白纤细却肌肉紧致的右臂。 “来,小皮,过来跟老师比试比试。”苏苏纯招呼皮小皮。 皮小皮愣了一下,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她是要跟自己掰手腕。 看看苏老师那手腕的规格,并不起眼,再看看自己的,皮小皮自信,尽管他的胳膊远谈不上粗壮,但拼掉眼前这位苏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唯一让他有些顾虑的,是需不需要在全班同学面前保全老师的面子。 如果不用考虑那么多,他估计自己可以在三秒钟之内结束战斗。 然后再看这位年轻女老师接下来还有什么咒念。 如果顾及老师的面子,那么他可以加一些戏,比如,满脸挣得通红,呼哧带喘,甚至可以先显出自己不行了,坚持到一定时间,然后再反手压过去。 至于说自己“让”老师赢,皮小皮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 加点戏让老师有点面子,已经是他皮小皮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第三一七章 谁持得久
皮小皮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是苏苏纯的对手。 两人一搭手,他连三秒钟都没坚持了,就败下阵了。 看着他眼中的不服气,苏苏纯晃了晃手,意思是再来一局。 “当然得再来,我刚才都没准备好,你就发力了。”皮小皮嘴上说着,心里已经没底了。 但话不能不说,底下那么些同学都看着呢。 第二个回合,也不知是他带上劲了呢,还是苏苏纯有意让他,居然僵持了一会儿。 当然,比赛僵持,总比一边倒要好看些。 同学们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教室里顷刻又乱哄哄的了,给双方哪一方喝彩的都有。 一度,皮小皮似乎还有些占了上风,微微压着点苏苏纯。 不过,明眼人还是能够看出名堂的:皮小皮的脸挣得通红,而苏苏纯依然神色如常。 僵持时间不长,苏苏纯开始发力。 皮小皮的手心渐渐被翻向上,他不甘心地低下头,就差把脑袋顶到手上了,似乎这样能够给那只拼命使劲的手加上点力。 很快,皮小皮的手背触到了讲桌上。 台下一片叫闹声。 苏苏纯两手一摊,意思明明白白:“毫无悬念,我赢了。” 皮小皮红着脸走下台去,下面有人跃跃欲试。 苏苏纯抬起眼皮看着台下举起的几只手,不动声色地问:“还有想上来试试的吗?” “当然想试试。” “小皮太瘦了,不算数。” “他代表不了我们。” 已经有人起身要往过走了。 这时,苏苏纯忽然俯下身去,等再直起身时,手上多了一个硕大的焊枪。 从她手持焊枪的姿势上,看得出那东西绝对不会轻。 一名牛高马大的学生这时已走近讲台,苏苏纯顺势把焊枪递给了他。 牛高马大没有犹豫就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 看他掂那焊枪的架式,确实显得比苏苏纯轻松不少。 台下有掌声,有叫好声。 牛高马大受到鼓舞,单手把焊枪举过头顶。 掌声更热烈了。 这掌声和欢呼声看来挺让人兴奋的,牛高马大连举了好几下。 苏苏纯没有吭声,也没让他把焊枪放下,而是径直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一条笔直的线,线的端头,又画了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圆圈。 大家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苏纯微微一笑,指着黑板对牛高马大说:“小伙子,好样的。接下来按我说的做。” 她又一指焊枪的头:“把枪头对着我的这条线,从头拉到尾,然后把枪头停在那个圆圈里。” 牛高马大潇洒地一抖胳膊,就把枪头挺了起来,然后顺着苏苏纯指的方向,直杵过去。 枪头抵着直线的一头,徐徐向另一端走去。 开始还好,没走多远,枪头就开始上下抖动了。 如果枪头上沾了墨汁,那么开始那一小段画出来的是直线,而后半段,就出现“锯齿”了,而且越往后,“锯齿”的锐度越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个在黑板上画动的焊枪枪头上,教室里鸦雀无声。 终于,枪头走到了另一端。 牛高马大轻舒一口气,然后再一吸气,把枪头对准了那个圆圈的中心位置,凑了上去。 苏苏纯抬起手腕,看着自己的手表:“咱们来记个时。” “没问题。”牛高马大底气挺足。 “坚持得了就坚持,坚持不了就放下,千万别勉强。咱们不挣房子不赢地的,就是做个游戏。” 苏苏纯说得轻描淡写。 “这算什么呀。”牛高马大轻蔑一笑。 教室里这会儿又响起了各种声音,但由于看上去场面平淡,所以倒是没人喝彩鼓掌,大家只是看着牛高马大和他手里的焊枪发出各种议论。 不一会儿,牛高马大用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右手有些抖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挠了挠后脖梗。 这时候,议论声停止了,众人开始小声为右手越抖越厉害的牛高马大鼓劲:“加油!加油!坚持!坚持!” 大家的喊声越来越大,而他的右手乃至身体也越抖越厉害。 终于,他撑到极限了,头一垂,手一落,焊枪枪头顺着黑板滑了下来。 台下有掌声,也有遗憾的叹息声。 “辛苦了,辛苦了。”苏苏纯接过焊枪,放好,然后跟牛高马大握了一下手表示慰问。 牛高马大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纤巧而单薄,掌面坚硬,指端有力,跟他平时握过的手,尤其是女性的手,明显不一样。 “不错,不错,我报一下时间,在圆圈内停留的时间是58秒。”苏苏纯宣布完,接着问道,“还有吗?谁还想来试试?” “苏老师,我们是想跟您比试比试,光我们练,怎么能比试出来呢?”有人发话。 “这么说,这位同学也想来试试了?”苏苏纯平静地问,“我没说我不应战,不过总得让挑战者先亮亮相吧。” “那我来吧。”。 这回上来的这位,是另一种风格的,咱们不妨管他叫月半白勺吧。 看这名字,你估计就能猜出他体型是啥样了。 月半白勺的身量没有冲上长,而主要是往横向里发展了,所以仅从力道上看,跟牛高马大比起来,肯定只会强不会弱。 不用教,月半白勺知道该怎么做,有牛高马大打过样呢。 焊枪被月半白勺轻轻拎起,然后轻松地在黑板上,沿着那根钱走了个笔直。 枪头对准圆心,纹丝不动。 一分钟,没啥情况。 两分钟,略有抖动。 三分钟,猛烈抖动。 没到四分钟,焊枪低下了头。 雷鸣般的掌声,这是大家对月半白勺的充分肯定。 “好家伙,比我的时间长一倍还多呢!了不起,真了不起!”牛高马大鼓得比谁都响。 月半白勺在一片盛赞声中走回座位。 众人的目光历史性地落在了孤零零站在讲台上的苏老师身上。 苏苏纯看了一眼表,说:“哦哟,时间过得真快,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同学们,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老师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有!” “那你们谁说说看,临下课了还想问老师什么?” 回答依然异口同声:“老师你为什么不来一个?” 大家说完,又异口同声地哄堂大笑。 苏苏纯把两只纤细胳膊往胸前一抱,眨了眨眼,调皮地问大家:“你们不怕耽误下课?” “不怕!”
第三一八章 咬牙挺住
苏苏纯手持焊枪的姿势并不显得特别轻松,但感觉十分顺劲,就好像那焊枪是从她手上长出来的似的,一点儿勉强的感觉都没有,直线划得如同有尺子比着一样。 焊枪头对准圆心后,她浑身的力道似乎都在为它服务,带着沉甸甸的轻盈。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 苏苏纯的胳膊一直保持着平稳,并没有出现抖动。 “呀,超过月半白勺啦!” 忽然,苏苏纯放下了抬起的手臂,一个优雅的转身,一个俏皮的微笑:“好了,不敢多耽误大家的时间。现在咱们下课。” 在全班发愣的眼神中,她一手夹着小包,一手拎着焊枪,一阵风般飘然而去。 她着急下课,除了怕耽误同学们休息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她听到包里有来手机短信的声音。 这个时间,她猜很可能会是武文松发来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的。 “小苏,你讲课的感觉还好吧?我刚起床,要赶紧准备一下,要不呆会儿培训可能更得费力了。” 苏苏纯在课堂上讲得风生水起,武文松在国外的培训却感觉有点手忙脚乱。 倒不完全是因为他个人的专业底子薄,更主要的是,在工业设计方面,咱们在整体上讲,还是跟人家有较大差距的。 前不久,就发生了一件让武文松挺不好意思的事。 老师拿出设计好的几种动车头型草案,请大家观摩。 武文松一看,在心里笑喷:什么玩意儿,简直丑死啦! 的确,尽管线条还算流畅,但总是感觉跟好看比还有不小的距离。 武文松初生牛犊不怕虎,悄悄在下面设计了几个不同形状的头型。 自己看来看去,怎么看怎么觉得漂亮。 手痒没忍住,拿给老师看。 看着他的“设计”,老师的表情很古怪,问他:“你这样设计的依据是什么呢?” 武文松回答得很朴实:“它好看呀。” “工业设计,首要的是满足功能,在满足功能的基础上,才能再来谈美观这一类的问题。不能满足功能,或者设计出来却无法用任何制造工艺把它做成实物,都是不成功的设计。”老师的话,武文松初一听来,觉得不以为然。 老师让他从自己的设计中,挑出“最满意”的两个,然后让他制出模来。 这是武文松最拿手的活计,他很快就把纸上的图纸,变成了用木料加工成的模型。 实验课上,武文松制作的模型被置于一个精巧的微型风洞之中。 这个“微型风洞”,是这家实验室的镇室之宝,据说全球都没有几家研究机构拥有。 武文松是头一次得见。 风洞一开,屏幕上持续有数据在闪动。 武文松一时还看不大明白。 老师一一告诉他,那些数据分别代表什么,如果是真实的动车,什么数据代表实际运行中的哪些情况。 “啊?怎么会这样?”武文松看明白之后,大吃一惊。 从风的阻力这个角度来说,他的这个“好看”的模型,比老师给大家拿出来展示的那几个,要大出许多去。 “武,你看,这就意味着,同样的动力,不同的外形,它的运行速度会有很大的差别。”老师指着数据告诉武文杰,“当然,你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我完全理解,因为你们国家还没有足够的风洞来做这方面的实验。” 老师的言外之意是,无论他拿出来的那几个头型,让武文松看着有多么不顺眼,也不能改动一丁点儿,因为人家的这些形状,都是有实验数据做支持的。 越往深学,武文松感到压力越大。 原来他还曾以为,凭自己天生具备的艺术感觉,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呢,现在看来,他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再难,也得咬牙挺住。”这是苏苏纯回给武文松的短信。 武文松知道,这不是苏苏纯说的便宜话,她早已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它,因此,手机上这短短的一句话,武文松足足读了有十遍。 再难,也得咬牙挺住。 武文松独自还在回味着苏苏纯的话呢,手机嘟嘟响了两声,又来了一则短信,这回是堂哥武文杰的。 武文杰是个细心人,加上出国机会多,对于时差弄得比较明白。 他知道,他这边的中午,正是堂弟那边的早上起床之际,在这一日之计的清晨,他给压力巨大的武文松发去了一个慰勉的短信:“不知你最近顺利与否,开心与否,但作为男子汉,请务必记得堂哥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做人做事一定要有血性。” 堂哥的这个短信,更让武文松鼓起了劲头。 “这个车头的外形,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次实验,运行时速可以达到400公里。你们未来的车,照着它的样子制造就行了,别问为什么,越问越麻烦。”老师这话说听上去很有些傲慢的意味,但的确是实情。 培训终于结束,武文松就要打道回国了。 尽管觉得自己学得并不十分到家,但他还是相当兴奋的。 动身前,他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厂里马上就要试制时速400公里的动车了。 只是当初答应过苏苏纯要给她带回去“两份礼物”这事,还是把武文松给为难坏了。 跟苏苏纯临回国前一样,武文松也把带去的钱花得精光。 买了什么了?就是那些专业资料书呗。 那些书特别好,却也相当贵,武文松就是这几个月不吃不喝,拿所有的钱来买书,能买下的书也有限,更何况他还要吃要喝呢。 书是买了,给苏苏纯买礼物的钱却没了。 寻摸半天,他总算想出个办法,把自己制作的那两个动车车头外形模型,精心打磨,抹腻,刷漆,装饰,弄得跟真的似的。这手艺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真漂亮!”两个外形各异的动车头,形态同样逼真,颜色同样鲜艳——对了,外面还有别致的包装——算作两样礼物,应当不勉强吧。 看苏苏纯的那份开心劲儿,她显然是对这礼物认可了。 不过,当她问起武文松,这两样动车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400公里时速的车时,武文松不好意思地说:“这两个车头,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可惜的是,经过测算,速度只能达到250公里左右。咱们400公里时速的车,还只能用人家设计好的车头。这俩车模你先留看,到时候等我真的设计出了能跑400公里的动车,你再把那个车模跟这两个放在一起,看是什么效果吧。”
第三一九章 馋死我了
捧着堂弟带给自己的书,武文杰挺满意。 出关时退税的那点钱,武文松用来买了点巧克力、鱼油和护肤霜,算是把一家老小给打发了。 到了堂哥这里,他实在想不出该给他买点啥,况且,人家堂哥现在出一趟国就像串个门,说走就走。对他来说,国外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翻了翻自己买的书,还真发现有对堂哥路子的,于是他像其它几样东西一样,精心作了包装, 一样一样拿出来,看起来都挺像样的。 “这回出去,没哭吧?”武文杰抿着酒,笑呵呵地问武文松。 回到家,武文松一连声地说在外面馋死了,要马上吃到嫂子做的菜。 一桌菜是少不了的,家里老少爷们儿还得来两口。 武文松嘴里香气扑鼻的炖肉还没嚼完,便随着堂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嚼着说:“没有没有,嗯,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哥,你说,被馋哭,不算哭吧,不算没血性吧?” 武文杰忍不住笑出了声,猛拍一下堂弟的肩膀:“只要掉泪了,就不行!我在外面学习,就一颗泪也没掉过。” 一旁的丁娟娟插话道:“你还说人家呢,人家弟弟只是想家里的饭菜想得哭,你自己跟我说的,你因为学习压力大,还哭过好几回呢。” 这一下,可把武文杰说了个大红脸,他赶忙解释说:“我那是逗你呢,怕你说我铁石心肠,在外面也不想家。我总不能说想家想哭了吧,只好骗你说是因为学习有压力。” 丁娟娟把筷子放下,郑重其事地说:“武文杰,你这就不对了吧?咱俩孩子可都在眼巴前底下呢,真真地听见你刚才说瞎话了。你让俩孩子作证,上次爸爸是不是说过,是因为学习上应付不过来,觉得太难了,一个人跑到没人的旧火车上去哭的?” 丁娟娟话音刚落,武功就大声附和道:“对,我作证,爸爸说过他哭过,还不止一次呢,有的时候是在没人的破火车里哭,还有的时候是在冲澡的时候哭。他刚才说他一次也没哭过,文松叔叔,他骗你呢。” 丁娟娟听了一乐,然后把目光扫向武艺,那意思显然是希望她也说两句,给自己站个场子。 武艺开口,态度却有些暖昧:“文松叔叔,我爸这人吧,特别会鼓励人,也特别会给人压担子。所以有的时候吧,他说他自己怎样怎样,还不一定是不是那样呢。他的目的,就是要你能够按照他希望的样子去做。” 丁娟娟扑哧笑出声来:“你们瞧瞧我这滑头闺女哟,说话四面讨好,滴水不漏。哎,我说武艺,你爸爸说话前后不一致,你说这算不算个问题?如果咱家里的人,不,就说你和你弟弟俩人吧,要是经常不对爸爸妈妈说实话,那还怎么教育呢?” 武艺被妈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等妈妈说完,她转向爸爸:“您和妈妈经常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要有一说一,即使您的愿望再好,也不应当说假话。好比说,我和弟弟如果哪次考试没考好,怕您和妈妈看了试卷上的成绩心里难受,我们就编个假分数告诉你们,您说可以吗?” 武功在一旁嚷嚷开了:“姐,你这是在内涵我吧?下回再举成绩不好的例子,就直接说我吧,别把你自己往里带,你什么时候考得不好过呀!”。 武文松被一家人的话逗得不住地哈哈大笑。 真正有点挂不住倒是武文杰。本来他是想借机“教导教导”堂弟的,没想到被家人给“掲了老底”,而且还给他上纲上线了,并成了一家人争论的核心话题。 武文松在国外哭没哭过,这会儿已经没人关心了,而武文杰究竟是哭过还是没哭过,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见大家都“各怀鬼胎”地看着自己,武文杰只得硬着头皮表态了:“嗯嗯,其实是这样的,怪我没把条件说清楚。我的意思实际上是,自己偷偷摸摸哭,这还是可以的,因为它不会影响你的形象。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外国人面前,一个大老爷们儿,呜里哇啦神哭鬼嚎的,那才丢人哪。我之前一再叮嘱文松,要有血性,就是怕他遇上事扛不住,当着人家的面哭开了,这就缺点男人味了。” 武艺听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对,爸爸,您一个人躲在废车头里哇哇大哭,那样还是挺有男人味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武文杰疼爱地轻轻一拧女儿的小鼻头:“小讨厌,你敢取笑爸爸。” 武文松端起酒杯举到武文杰面前,对他说:“哥,你放心,这次在外面,无论当着人背着人,我都没掉过一滴泪!” 丁娟娟给武文松夹过去一筷子菜,说:“文松,你千万别把你哥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他对别人的要求高着呢,要想做到,得把人累死。做人做事,努力就行,尽力就行,不要太苛求自己。” 武文松将杯中的酒饮下,对嫂子说:“您应当比我更了解我哥,他对别人严,对自己更严。他可真不是只要求别人做到,而自己做不到的人。所以我哥的话,我特别愿意听。就是有的时候,我还达不到他的要求,有的时候呢,我又不大明白他说的一些道理,但我想,以后我肯定会越做越好的。” “既然你要跟他学,那就得做好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做好承受压力的心理准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将降大任……” 武艺武功异口同声地接上了妈妈的话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他俩前不久才刚刚学过这篇课文。 “撑死了,撑死了!”武文松捂着肚子满屋转圈。 这是他回国后头一顿正儿八经的纯中国饭菜,几个月没尝着道地的中餐,让他光咂摸着家里的筷子头,都能流出口水来,更别说面对这满满一桌酒菜了。 “得得得,先歇会儿,然后我陪你出去跑个步,消消食。”这顿饭连吃带喝再加聊天,别提有多快活了,不知不觉中,武文杰也没少吃。 在皎洁的月光下,兄弟二人轻快地跑着。 “哥,其实还有点事,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也没问,我当着孩子的面,也不方便说。”武文松忽然说。 武文杰转头看看堂弟,眉毛一挑,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
第三二〇章 还有点事
武文杰出国多次,经验丰富,也有过一些有惊无险的遭遇。 他之前一直特别担心,从没出过国的堂弟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好在工厂都有规范的行前培训教育,该打的招呼都会提前讲到。加之武文杰知道堂弟是个心里有谱的人,因此总体上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会儿堂弟忽然说起“还有点事”,“当着孩子的面”还不方便说,这让武文杰的心里还是稍稍紧了一下。 “哪方面的情况?你赶紧说!”武文杰有些着急了。 “哥,你能不能不那么大惊小怪?你当我在外面捅娄子了啊?我被策反啦?被‘扫黄'啦?偷东西被人逮住啦?不是的,都不是的!哥你千万别往歪里想。” 武文杰听得出来,这个时候堂弟已经有些故意逗自己的意思了:你越着急听,我越不马上说。 不过,武文松用的这个“排除法”倒挺好,几句话就把最让武文杰担心的那几个“雷”给扫掉了。 不是被策反,不是被“扫黄”,不是偷东西被逮……剩下的,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太麻烦的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堂弟一个劲地卖关子,还是让他急不得恼不得的。 忽然,武文杰一个加速,冲到前面好远。 “不说就算,没工夫跟你喘气。”他只给堂弟丢下这一句话。 武文松也不是吃素的,盯着堂哥的背影,也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听得后面追赶上来,武文杰当然不能含糊,脚底下继续使劲,加大了步伐,也加快了步频。 大概是在国外这段时间没怎么顾上运动,武文松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本来按他的实力和年龄,用不了多一会儿,追上武文杰是不成问题的。 可这回,费了半天力,却总是差那么一段路,一直没追上。 “哥,你不会跑得慢点?”气喘吁吁的武文松在后面抱怨。 “那问你半天,你也不答,谁耐烦等你啊?”武文杰其实也跑得挺费劲了。 “好吧好吧,你放慢点步子,等下我,我给你讲还不行嘛。” 武文杰这才放慢了脚步。 “我在那边打了两次架,一次是跟我们培训班的同学,一次是跟老外。”武文松的话,让武文杰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打得厉害吗?有没有伤着?没惹到其它的麻烦吧?”这都是武文杰最关心的。 武文松边喘息气边笑说:“哥,两场架呢,情况各有不同,一两句话说不清,我还是一个一个跟你讲吧。” 刚到没多久,武文松就跟同屋的那位外号叫“不在乎”的学员发生了冲突,俩人动了手。 事情的缘由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不在乎”不拘小节,头一天同住一屋,武文松就感觉到了。 一大早起来,武文松憋了泡尿,可那位“不在乎”呆在卫生间里,半天也不出来。 俩人原来也不熟悉,头回住在一起,武文松不大好意思去催。 见他老半天也没有出来的意思,武文松的眼珠子都快憋蓝了,只好胡乱穿件外衣,跑到房间外面找公共卫生间。 好容易找到了,往里一走,见门口戳着个牌子,原来里面正在打扫呢。 德国人的死性他有领教,跟咱中国人的活泛完全相反,他没打扫完,任你说破天,人家也不会让你用。 他眼看要憋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见着保洁员,他比划着动作表示自己要用一下。 他的外语完全是短板,对方当然也不懂中文。 俩人伊哩哇啦各说各的,谁也不明白对方说的是啥。 看那情势,对方完全没有通融的意思。 武文松一个劲儿地指那个近在咫尺的便器,可那位保洁员却不断地指指门外,再指指天花板,然后又指指地面,猜那意思,大概是让武文松往外走,或者上楼,或者下楼,去上那里的卫生间。 武文松情急之下,只好直接用手去指自己的下腹,他想表达的意思,当然是自己实在憋不住了。 谁知这个动作,可能让保洁员感觉受到了冒犯,人家立刻眉头紧锁,面色一沉,手里的扫帚一摆,作出一副要将他“扫地出门”的架式。 武文松已经憋到了极限,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走为上”。 可他实在迈不开步了,于是只好紧夹看双腿,在保洁员的怒目之下,一步一蹭地挨出了卫生间的门。 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法走楼梯了,只能乘电梯。 电梯上,他就上,电梯下,他就下。 刚好附近有部电梯,到了他这层。 武文松心里山呼万岁,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往电梯方向挪去。 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满满当当。 这要是在以往,武文松肯定不会上去。 看电梯的这个行势,基本算是满载了,很有可能,再上去一个人,不,哪怕再踏上一只脚,电梯就会因为超载而报警。 这个时候,武文松已经顾不得别的了,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也得登上电梯,尽快赶到上一层的卫生间,最快速度把“个人问题”解决掉。 一脚踏上去,电梯没有报警,他心里稍稍轻松了一点。 深吸一口气,再把另一只脚踏上去,电梯依然没响。 庆幸! 终于进了电梯,他依然提着那口气。 要知道,现在他全身的紧张点,都集中在下腹那个小小的部位上。 这股劲,坚决不能懈,不能懈,不能懈! 以往乘电梯时,从来没感觉过电梯往上走一层所需要的时间长短,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个时间出奇得长。 液晶屏上的数字,久久没有变化。 一般形容人着急,用的成语叫“心如火燎”,而现在武文松的内急,咱们只能胡乱套成这样一个词吧一-“肾如水撩”。 偏偏越不想什么还越来什么,就在武文松极力不去想“水”的时候,电梯间里忽然响起了汩汩的水声。 真真切切,绝不是幻觉。 不知是哪个讨厌至极的家伙,设的手机铃声竟然是泉水涌出的声音,而也许大概可能没准是担心在电梯间里接听信号不好吧,这位机主任凭铃声持续响看,就是不接起来。 武文松一直使尽全力绷着的劲,终于在这一下响似一下的“流水声”中,溃泄了。 随着电梯门打开,他再也忍不住了……
第三二一章 我不在乎
武文松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想到,眼前看到的一切又让他的火向上窜了三丈。 “不在乎”已经不在屋里了,不但他的床上乱得不可开交,连同俩人屋里的各种设施,除了武文松的床之外,几乎全都被翻了一个个儿。 最让武文松无法容忍的是,“不在乎”刚刚用过的卫生间几乎无法下脚。 不仅无法下脚,连抬头都困难。 他不知把多少件衣服洗完后全搭在卫生间里了,凡是能挂衣架的地方,都被他用上了。 尽管刚才武文松在电梯口没能忍住,弄湿了裤子,但充其量也只是让总量的几分之一漏了出来,其余的都被他倾泻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总算面上没有丢丑,酒店里行色匆匆的人们,不会有谁注意到在他身上发生的小小异常的。 但他总不能穿着湿裤子去上课吧。 好容易现在卫生间空出来了,本来他可以连冲个澡带洗一下从里到外的裤子,顺带把这倒霉的晦气也一并涮掉。 可这满卫生间晾的衣服,让他没有一丁点儿空间再搭。 更何况,“不在乎”把酒店里提供的洗手皂一一这原本是武文松打算拿来洗裤子的一一全给用光了。 最后,他勉强用洗发液把里外几条裤子简单洗了洗,然后支起自己的行李箱,把湿裤子们一层叠一层地搭在上面,才匆匆赶去上课。 自此,他见到“不在乎”就没好气。 但“不在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依然我行我素。 就连在上课的地方,他也是如此。 人家培训地点明确规定,课间吸烟必须到室外指定的吸烟处,他不信这个邪,偏要跑到卫生间里,关上厕门偷偷点起烟来抽。 有好管闲事的老外发现里面有人吸烟,便使劲用拳头砸门,直到把他狼狈地砸出来。 走在外面,这位仁兄又会响亮地猛嗽嗓子,然后一口痰脱口而出,落到干干净净的路面上。 武文松尽管外语不大灵光,却也大致听懂了一旁路过的几位女生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人可真粗鲁。”“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不文明的人了。”“他是哪国人啊?” “他是哪国人啊?”这句话让武文松听来,尤其刺耳。 堂哥在说起让他在外面要“有血性”,不要“娘娘腔”时,也曾提到过不要给“中国男人”脸上抹黑的要求。 其实当时,他并不十分理解其中的含义。 现在,站在国外的土地上,跟不同族群的人比肩而立,这个场合,你“是哪国人”,或者说“是属于哪个族群的人”,这个概念就变得十分清晰,相当敏感,又特别微妙了。 说起来,在咱们这个奇妙的地球村,属于哪个族群,其本身并不意味着拥有天然的优越,当然也不意味着会被无缘无故地贬抑。 然而,当某族群的某个或某些成员,对于公众做出了令人景仰的特殊贡献时,整个族群会因之骄傲,整个族群会为之自豪。 同样的道理,在不同族群共同聚集的场合,当有某族群的某个成员做出了令人不耻的行为之时,族群的其他成员肯定会有蒙羞的感觉。 看着“不在乎”的所作所为,武文松时常会因之感到羞耻。那个羞耻,不是为他自己的。 每天在房间里,“不在乎”都要把能折腾的东西折腾一下。 “反正服务员要来收拾,不能便宜了他们,这就是他们该干的活。”他振振有词。 终于有一天,武文松耐不住火了。 临出门上课前,路过武文松那张还算整齐的床,“不在乎”顺手把床上的东西掀到了地上,又顺势往上踩了一脚。 “上课去喽!”他语气轻松地打算往门外走,被武文松拦住了。 “给我把被子拾起来。”武文松压着声音说。 “怎么了?咱们前脚出去,人家服务员后脚就进来收拾了。那是他们的活,咱们管它干啥?快让开,再不走该晚了。” “不在乎”说着就要扒拉武文松。 武文松“啪”地一声把自己手里的夹子往地上一摔,厉声吼道:“听到没有?我让你给我捡起来!” “不在乎”愣了一下,推搡了武文松一把:“你有病吧?想干嘛?给我让开!” 武文松一挥手,把“不在乎”手里的夹子拍落到地上,瞬间,夹子里的纸飘飞满处。 “你还想动手啊?”“不在乎”彻底恼了,一伸手拽住了武文松的脖领子,一时间扯得他喘不上气来。 武文松也急眼了,拧住“不在乎”的胳膊用力一翻,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一下子松开了。 武文松这口气一上来,胳膊上立刻添了力道,他猛一运劲,“不在乎”嘴里“哎哟”一声,被拧了个反膊。 武文松只顾着关照“不在乎”的这条胳膊了,冷不防被他另一只不受控的手抡了一下,这一下正好击中了他下腹,他的双手一松,下意识地捂到了被打痛的部位。 这会儿,脑勺和后背完全暴露在了“不在乎”面前,“不在乎”还算理智,没冲着他后脑打,而是对着他结实的后背猛力捶了十几下。 这下可把武文杰打急了,他像狂怒的狮子一般,张开双臂一把抱住还在没命击打他的“不在乎”的腰,用力向后一搂,把他搂翻在地。 刚才的优势瞬间失去,“不在乎”成了仰面蛤蟆。 武文松把拳松开,用两只巴掌劈头盖脸向“不在乎”的脸上玩命抽去。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不在乎”好端端的一张脸立马被打得像花瓜一样。 开始,“不在乎”嘴还硬,但他越嘴硬武文松越打得狠。 打到后来,他哭了,开始讨饶。 武文松这才收了手。 “不在乎”直起身,骂了句:“你神经病!”。 武文松抡起胳膊又要打,“不在乎”忙说:“我又没说你!” 既然没说我,管你说谁呢。 武文松这一趟“王八拳”打出去,也感到胳膊酸手疼了,再打,真打不动了。 见武文松明显消气了,“不在乎”的胆子又有点大了,他看了眼武文松,真真切切说了句:“就是你,神经病!” 气消得差不多了,就不那么想打人了,武文松这回被指着鼻子骂,他没恼,反而笑了:“我神经病,神经病就神经病吧,那你是什么?” “不在乎”在刚才的打斗中,是先占便宜后吃亏,心里其实也没多大怨气。 只是他没理解,为什么这个姓武的会莫名其妙跟自己发怒。
第三二二章 做个君子
武文松事后才知道,这位“不在乎”在大学里曾经是位“练家”,虽然功夫谈不上有多高,但肯定比一般人要有些身手。 “你打的那叫“王八拳',劈头盖脸一通抡,还真把我给打懵了。我是放你一马,如果真想收拾你,当时在捶你后背的时候,我满可以用别的招。” “不在乎”的话武文松信,打过这架之后,对方脸上的那点小青小紫很快就消了,而武文松的后背却疼了好些日子,洗澡时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还大青大紫好几块呢。 还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成交。 俩人之间的疙瘩,说开了,就啥事也没有了。 “我哥总跟我说,在外面要有血性,要像个男子汉。我原来一直以为,就是不能让人家欺负,才叫有血性。后来从你这里,我又悟出了另外一些道理,就是咱们首先要把自己做好,让别人想挑也挑不出咱的毛病来。有血性,第一位的应当是这个,然后才是别的。按老外他们的说法,什么’绅士风度',什么‘骑士精神',什么‘贵族气质’,都包含这意思。咱们其实自古就有自己的说法,老祖宗管这样的人叫‘君子',我觉得,做有血性的人,放在头一位的,就是做一个君子。”武文松挑起了话头。 “不在乎”听了有些不以为然:“你觉得哥们儿我还不够君子吗?要不是我讲武德,手下搂着劲,能被你的‘王八拳’打得乌眼青吗?” “做个君子,那要求可多了,我一时也讲不全。从你这来说,我觉得至少有一点你做得不够好,那就是,你这个人有些自私,或者说,你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了。”武文松说罢,还--列举出他观察到的“不在乎”的种种不当之举。 “对对,我这个人有时有便秘,早上占卫生间的时间是有点长,我真没想过你还等着用呢。”“不在乎”认了。 “哦?随地吐口痰在他们这里还是严重不良行为呀?我的天哪!”“不在乎”很吃惊。 “哎呀,是啦,我这么大个儿,总是站在前排,是会挡着后面的人哦。我这个人,平时什么事都喜欢往前挤,挤惯了,只想着自己能多看点多学点,没考虑别人会怎么样。是我的毛病,是我的毛病。”“不在乎”总算明白了。 武文松也没想到,他说出来的这一条条,“不在乎”不但没有生气,没有反驳,反而全都痛快地认了,不仅如此,他还直接拿出了“整改方案”。 “以后我要是犯了便秘,我就到外面的公共卫生间去上,把咱们的卫生间给你腾出来。” “不随地吐痰还不容易,我在兜里装几张餐巾纸不就完了嘛,要吐痰的时候,我直接包纸巾里,找个垃圾箱就随手扔了,这样文明了吧?” “下次不管什么活动,我都往后排站,把小个子们全请到我前面去。当然啦,我只让比我个子矮的,比我高的,还得站到我后面去。” 他的这番表态,逗得武文松哈哈大笑:“比你高的,还能有几个人呢?到时候,还得拜托你自己去跟大个儿们交涉了。” 武文松他们这拨参加培训的赏出国前,外事礼仪讲得不多,过去武文杰曾给他讲过的许多东西,他们都没有培训到。 借这个机会,武文松正好可以跟“不在乎”多讲讲。 “我这也是头一次出来,但我堂哥武文杰,你应当听过他的名吧?他这些年经常出国,光今年就出来过三四次了。他心细,又是搞技术出身的,所以对老外的那些规矩比较留意,也弄得挺明白。”武文松说起堂哥的名字时,口气中不乏炫耀的意味,他注意到,“不在乎”的眼神中立刻充满了羡慕。 有堂哥名声的加持,武文松讲起来腰杆更硬气:“我哥常说,咱中国两千多年前就有‘君子’这个词,一代一代的先贤们,都在努力做堂堂正正的‘君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这在咱们传统文化中,可是一直传承到今天的。当然,不同的时代,‘君子’的含义不完全一样,今天咱们对‘君子’的解读,肯定得加上些新的内容在里面。古人眼里的‘君子’啥样?多了不说,仁、义、勇这几样至少得有吧。仁是啥?友善,心好。义是啥?正义,公平。勇又是啥?勇敢,不畏强暴。如果再把咱们社会中现代文明的一些新东西加进去,你说,‘君子’这个词在今天是不是也可以很好地派上用场?咱们的老祖宗,真的很了不起,当然,今天的中国人,理应更了不起才是!” “你学历不高,懂得还真不少啊。”“不在乎”听罢,大发感慨。 他和其他人都知道,一同来培训的学员中,武文松学历最低,是唯一的高中毕业生。 “这些都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要是我堂哥,还有他的朋友们在家聊这些话题时,我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来的,也是半懂不懂。但刚好咱俩说到这个话题了,我觉得有些道理有相通的地方,就讲出来与你分享。讲的不对的地方,也请多多包涵。”武文松心里得意归得意,嘴上还是知道谦虚的。 “也是,这些东西跟学历文凭之类的,也没有太大关系。要说上学,我比你多学了六年。说心里话,一开始的时候我是从骨子里瞧不上你的,觉得你能混到这样,不定是因为什么关系呢。可自从咱俩打了这一架,而后又推心置腹地谈了这么一通,现在我对你的印象和看法,真是大大地改变了。” “不在乎”-一咱们一直在叫人家的外号,现在还是叫他的大名吧,人家叫“卜载孚”--对武文松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挺真诚的。 武文松在国外打的这头一架,让他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卜载孚。 而他打的第二架,还是跟卜载孚有关。 话说武文松和卜载孚这小哥俩经过“密切交流”之后,关系迅速融洽,加上又住在同一个房间,所以友情值飙升。 周末没课,外出活动,有一位想去,另一位往往也会跟着走。 就在即将回国的最后几天,大家都忙看采购。 武文松没剩下什么钱了,不打算买什么,但卜载孚还有采购任务没有完成哩。 他俩要出门,一些采购欲高涨的女同胞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带上我们一起去吧。” 面对请求,谁能拒绝,于是一同去。 但没有想到,这天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第三二三章 穷追窃贼
大家曾一再被告知,去帕皮奥广场一定要注意安全。那里的治安据说挺乱的。 就因为安全问题,学员中多数人自从来了以后,就一直没去过那里。 但那里的诱惑也是相当大的。 首先说,广场上有个塔,是他们所到的这座城市标志性的建筑,就好像到了北京,“不到长城非好汉”一样,来了这里,不去塔前看看,跟塔照几张合影,这个遗憾有点大。 再有呢,就是那个广场附近有好几个大商城,号称“采购天堂”,回国前不去那里采买一番,也着实有些不过瘾。 除此之外,那边还有条著名的唐人街,都说里面的中国饭菜做得相当地道,特别解馋,尽管马上就要回国,即将能够尽情享受到家里的好饭菜了,但这个时候,几乎每个人的馋嘴指数都到了极限值,快要打熬不住了。 这么些诱惑,你说谁能抵得住呢? 周末去逛广场,有武文松和卜载孚这两位帅哥同行,对于女同胞来说增添了不少安全感。 说是广场,其实并不很大,但人流明显比别处要多,差不多是他们来这里的这几个月当中,一次见到人数最多的地方。 在清静的学习环境中呆了好几个月的学员,初次接触到那么多人,多少也有些不适应了,尤其是那几位女同胞,明显感到有些紧张。 于是,武文松、卜载孚就得多费些心思来张罗大家。 亲眼看到那个塔,不禁让人稍稍有些失望。 看上去,它比照片上显得低矮不少,没有想像得那么高大。 而抵近细观,塔身显得有些破落,比照片上看来更有沧桑感。 这几位来自中国的东方面孔普遍十分年轻,又都身着色彩鲜艳、款式明快的装束,站在古老的塔前,自有一种强烈而有趣的反差。 等采购之后,大家要去餐馆吃饭时,手上已提满大包小包。 就在餐馆门前,几个人看着一排挨着的中餐馆拿不定主意。 外表看,都是中式的古香古色,门上挂着红灯笼,牌匾上写着中文店名。 只有门口立着的双语菜谱,才会提醒你,这不是在中国。 几家店都号称是中餐馆,但风格还确实不一样。谁让咱中国那么大,菜系又那么多呢。 一家的招牌是“北京烤鸭”,一家号称“正宗粤菜”,一家则说自己是“川菜世家”。 说实话,这个时候,对武文松他们几个来说,光是看到这几个名字,就足以让他们垂涎欲滴了。 “他们可真讨厌,为什么非要开在一起?”这是卜载孚在抱怨,“要是分着开,咱们走到哪家算哪家,直接就进去吃了,这倒好,餐馆越多,我们越下不了决心了。” 他说的,也是在场那几位同胞的心里话。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究竟该进哪家餐馆的时候,有人乘虚而入了。 忽然,一个穿着套头卫衣、戴着帽子的人飞奔过来,一把抄起地上的一个购物袋,转身就往远处跑。 事发突然,所有的人都愣住,武文松头一个反应过来,他甩掉自己手里替人拿着的包,喊了声“我去追,你们看好包”,便像离弦的箭一般追了过去。 卜载孚也窜起身紧随其后。 那个跑在前面的家伙,显然不是善茬,脚底板上有些功夫,估计平日就是吃“抢了就跑”这碗饭的。 武文松跟在他后面,竟有些越落越远的感觉。 他心头起急,只恨自己的腿脚没法再快些。 他也听到卜载孚在自己后面追过来的动静了,但他块头大,按他的身体分量,能跑成这样已经相当可以了,指不上他能超过自己赶上去。 警惕了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事,谁知到了餐馆门口了,却松懈下来,让人家钻了空子。 在外人看来,这些中国人挺有钱,买东西大包小包的,但咱们自己知道,买东西的钱,是每个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任何一点损失,都会让人很心疼的。 既然同事把自己当成“保护神”,自己就得尽到这个义务,不辜负人家的信任,即使再苦再累,哪怕遇到危险,也要帮同事讨回这个公道来。 不知为什么,“血性”这两个字眼,瞬间在他脑海中闪现出来。 不知不觉,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增添了力量,步频不由得加快了,步幅也加大了。 眼见着与前面那个小偷的距离在缩短,武文松内心信气大增。 可这会儿,一直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卜载孚的脚步声,却听不到了。 这让武文松心里又有些忐忑,一旦自己追上了那个小偷,是不是还会跟他搏斗一番?他身上带没带什么凶器?还会不会有同伙在那边接应和协助他?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一下子让他的步伐有些零乱了,与眼前那个小偷的距离又开始拉开了。 他想再次加快步伐,却忽然感觉到胸闷气喘,腿软乏力,要跑不动了。 “这可不行,小偷仍未抓获,文松仍需努力。”他这样告诫自己,努力让自己再加快些速度。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远处出现了两名执勤的警察,挡在还在狂奔的小偷前面,一名警察手执警棍迎着小偷,另一名则把手放在腰间,似乎在掏枪。 小偷显然看见了警察,他迅速调整奔跑的方向,想从警察的侧面跑过去。 执警棍的警察顺着他移动的方向跑去,试图堵住他的去路。 小偷见势不妙,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包,往另一个方向一扔,双手捂着脑袋拼命向前跑。 跑动中的警察抡起警棍,狠狠地打了他两下,一下打在他护着头部的胳膊上,另一下打在了他后背上。 挨了打的小偷像受了惊的兔子,窜得更快了,眨眼间逃脱了警察的追捕,跑进了广场边上的民居小巷里去了。 警察喘着粗气,从地上捡起那个被抢的包,向刚刚赶到、同样气喘吁吁的武文松询问情况。 武文松一是需要倒一会儿气,二是语言交流并不怎么灵光,所以他打着手势,表示自己现在不方便交流。 他知道卜载孚就跟在后面呢,不管落得有多远,他总会赶上来的。到时候,他能够跟警察把情况说清楚的。
第三二四章 中国功夫
等了好一会儿,卜载孚才赶上来。 他在追的路上摔了一跤,把手和膝盖都蹭破了皮。好在伤不算重。 他跟警察解释了一番,意思是这个被小偷抢走的包,是与他同行的一位女士的,那位女士正在广场的另一头的一个餐馆门口呢。 警察表情严肃地让他把那位女士请过来,按照工作程序,他要对失主进行一下当面验证。 武文松轻轻嘟囔了一句:“真麻烦,直接给咱们不就得了,还要费那么大的事。” 卜载孚受了轻伤,只能再劳武文松跑一趟了。 武文松刚才也累得不善,才把气给倒匀了,又得硬着头皮再跑一回,这回总算不用再玩命跑了。 等把被抢的包从警察手里拿回来,再回到餐馆时,已经过了好久。 没料想,在餐馆里占座位的同事,和另外几位顾客发生了争执。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武文松他们迟迟没到,有些没座位的顾客不干了,见那几个座位空着,就要过去坐。 同事当然不干,于是双方就呛呛起来。 武文松一看,过来争座位的那几位,之前在培训中心见过,好像也是哪个国家来这里参加培训的学员,只是从没和他们打过交道。 他本想打个圆场,谁知对方油盐不进,不依不饶,争执中还粗鲁地把一位女同事推了个踉跄。 武文松一看火了,一挽袖子就要往上冲,被卜载孚拦下了。 推人的那位留着小胡子的,身材比卜载孚还要魁梧。 一口北京话的老板出面了,他劝双方都冷静,说要是动了手,会被带到警察局,特别麻烦。 武文松知道老板是好心,可他憋了一口气出不去,只能把火胡乱撒出来:“走!咱们都走!不在他这个店吃了!” 见武文松怒气冲冲的样子,老板只好带着苦笑送他们出了门。 冤家路窄,一点不假。 转天,在培训中心的餐厅吃午饭时,武文松和卜载孚又遇上了那位小胡子。 双方都认出对方了。 再呆不了几天就回国了,加之那天也没发生多大冲突,武文松心里的火早就消了,这会儿,他既没打算躲,也没打算招惹对方。 就在他和卜载孚排在队尾,等着取餐时,小胡子端着餐盘走过来,插在了俩人前面。 武文松一愣,头脑中想着该如何应对。 本以为能够相安无事,谁知对方却来了这么一下。这算是主动挑衅了吧? 武文松头一偏,见卜载孚向远处的一位保安挥了挥手,然后一指自己身前。 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显然没打算管这边的事,他只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看到了,但爱莫能助。 “文松,靠后,我来会他一下。”卜载孚低声对武文松说。 他迈上一步,拍了拍小胡子那厚实的肩膀。 小胡子转过头,卜载孚向后一努嘴,说了声:“到后边去。” 小胡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不懂排队的规矩?需要我教你吗?”卜载孚的声音依然不大,却透着威严。 小胡子嘴一咧,一口痰向卜载孚脸上吐去,武文松还没看清,只见卜载孚的餐盘在面前一晃,啪地一声拍在了小胡子的嘴上。 接着,那个带着小胡子粘痰的餐盘,噼里啪啦向他脑袋上、脸上和身上没头没脑地抽去。 被抽了七八下之后,小胡子才挥手把餐盘挡飞,然后跟卜载孚赤手对打起来。 这下子,餐厅热闹了。 吃饭的,排队的,还有正在忙活的餐厅工作人员,全都停了手上和嘴里的活计,“欣赏”起眼前这出突如其来的打戏。 见卜载孚没占下风,武文松便闪到一边。 但小胡子毕竟块头大,手臂长,卜载孚打起来也并不轻松。 激战正酣,武文松忽见一旁有两个人抄着家伙就往上冲。 他定睛一看,是和那小胡子一头的,正打算从卜载孚身后偷袭他呢。 武文松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手里的餐盘迎向他们手里的棍棒。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棍棒竟然没有落下来,而是停在了空中…… 事后,有学员点评当时武文松和卜载孚的英姿,说得绘声绘色,可武文松听了直摇头:“我那时就是想护一下小卜,怕他被偷袭吃亏,真没想过别的,也没刻意摆什么姿势。” 就在武文松挺身而出之际,刚好卜载孚一拳打中了小胡子的下巴,将他打倒在地。 瞬间出现在眼前的这两个画面,一下子把那两个持着棍棒的家伙给镇住了。 尽管未必每个人都相信,但“中国人个个会武功”这个概念,在海外还是有相当的市场的。 “文松,你是不是也像小卜那样曾经练过功夫呀?”有人好奇。 “天地良心,我真不会。” “可当时举着餐盘挡在前面的那个架式,是相当的帅呢。” 那个“相当帅”的架式,武文松仅仅摆了几秒钟。 前来维持秩序的保安过来把双方分开,然后开始训人。 挨训的是小胡子,保安的话说得倒不算不好听:“我刚才看到你的举止了,非常不绅士。在我们这里,排队是最基本的礼仪,这是小孩子都懂的。我不能说他打你就对,但由于是你不文明的行为,引发了你们之间的相互殴打,我无法更多责备那位中国人。这里是内部场所,你们也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所以我决定不报警,同时也希望你们到此为止,不要再相互指责和追究什么了。” 在另一个场合,这位下了班、换了便服的保安,碰上了武文松和卜载孚,他兴致勃勃地向二人讨教“中国功夫”。 “你们中国人当中,究竟有多少人练过功夫呢?”长相憨厚的保安也问起了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武文松起了谈兴,指着自己和卜载孚说:“我们两个人,他练过,我没练过。中国人当中差不多也是这个比例吧,50对50,一半练过,一半没练过。” 保安看看武文松,再看看卜载孚,摇头表示不相信,他指着武文松说:“看上去,你的身材更像功夫片里的中国大师,而且在餐厅时,你的动作看上去更专业,而这位先生,”他又指指卜载孚,“他打起拳来不大像中国功夫,而像自由搏击。” 武文松大乐,对卜载孚说:“看来,这孩子中武打片的毒太深啦。”
第三二五章 老师上门
“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武文杰呵呵笑着问,“我听着怎么有点像演义小说啊。” “那还有假,我保证是原汁原味讲给你的,不带一点夸张,也没有掖着藏着,全都跟你说了。”武文松意犹未尽,“哥,你给我评判一下,我在外面有没有给你丢脸?” 武文杰把笑容一收:“你得明白,就是丢脸,也不是给我丢脸,那是给工厂丢脸,甚至是给国家丢脸。你出去这一次,肯定会有不少切身感受。仅从这两件事上看,你做的还是可以的。” 武文松却把头一低,说了句:“那管什么用,好多正经的东西都没学到手呢。” “这可真不是急的事,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本事也得一点一点的长。”武文杰拍拍堂弟的肩膀,“走出去,咱们已经迈出步伐了,下一步,还要请进来。” “请谁来?”武文松问。 “还是咱们的那些老师呀。”武文杰解释道,“出去学,主要是了解产品是怎样设计出来的,而把他们请进来,重点是学工艺,了解产品是如何一步一步制造出来的。” “这我明白。设计本身不简单,但把它造出来,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产品。” 一场新的比赛即将开始。 按照协议要求,几位老师,阿尔法公司、德尔塔公司、西格玛公司、玉浦西龙公司,将分别与国内的几家企业合作,各自组成联合体,分头把动车样车造出来。 样车造出来,是要到轨道上去比拼的。 四位老师,四家企业,都是业内的顶级大佬,其产品各有优势。 但即将进行的比赛,比的并不是他们制造产品的能力一-中国人既然认他们为师了,那么有一家算一家,对他们的产品都是充分认可的一-而是他们当老师的能力,也就是说,谁指导中国企业造出来的产品好,谁才是胜者。 而无论你产品本身有多么好,如果你没有能力教会中国人制造出像样的动车产品,那么对不起,这样的老师是不合格的,这样合作只能算是失败的。 这样的条款都是白纸黑字写在协议里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师们压力大,学生当然更不轻松。 教和学从来就是一个整体,谁也离不开谁。 更何况,此次的高铁动车技术引进,对于中国铁路人来说,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而是重要的国家使命,立下的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的军令状。 老师教不出学生来,他顶多拍屁股走人了事,不挣这钱了。 但对于学生来说,如果这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抓住,那就不会再有下次了。 高铁圆梦,机不可失。 德尔塔公司要来上百号人,既有工程技术人员,也有技能操作人员。 武文杰在德尔塔培训期间,向其中的一些人求过教,如今师傅上门来了,作为徒弟加东道主,他得发挥好地主之谊。 领头的这位名叫卢卡斯·汉斯,武文杰培训时没见过他。听人说,他在技术上很强,在德尔塔内部是有名的大拿。 头一次打交道,一头金发的这位汉斯先生略带傲慢的那股劲,却让武文杰感觉不大舒服。 为了安排好远道而来的“老师们”,厂里也是费了好大的劲。 光说安排住宿,就换了好几个地方。 开头想安排在接车司机招待所,把最顶上那一层全给他们。 工厂是修造火车的,修造完成的机车,大多数都需要由火车司机开回去。 那些来接车的司机,就住在这个招待所。 住的时间有长有短。利索的,刚到就可以上车开走。赶上有事不顺的,比如,车上有活没干完,或者相关交车手续没办好,或者需要等铁路部门给“路条”,等等,就得等。 等个三五天,十天八天,甚至更长的,都有。 工厂外事办的一听就急了:“那些房间里连卫生间都没有,你让老外去上公共厕所呀?人家肯定不干。” 再换个地方,一问,房间里没有安装空调,还是不行。 最后决定,让他们住工厂最好的那个外宾馆,里面的设施还算齐全。 万一这期间来了外宾,就只好安排他们在社会上的酒店去住了。 按照咱中国人的习惯,俩人一房间没啥问题,这里也是照这样准备的。 临要来了却被告知,必须一人一个房间。 这下子可把厂里的节奏打了个稀烂。 这就意味着,所需要的房间数一下子翻了一倍。 单算房间,数量当然够,但配套就没有那么齐全了。 有的没空调,有的缺家具,还有的照明、卫浴等设施有问题…… 如果时间充裕,倒也好说,关键问题是人家都已经上了飞机,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后勤这块本来不干武文杰的事,但他丢不起这人,冲管事的发了一通火之后,他也火急火燎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当中。 终于,当客人们的大巴车停在宾馆门口的时候,之前的几乎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之所以说“几乎”,就是仅差汉斯先生房间的一点活。 知道他是头头,所以给他安排的是一个小套间,而不巧的是,在他拿着自己的行李,随着团队往各自房间走的时候,工作人员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他那个小套间房门的锁了。 团队所有人员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了各自的房间,只有汉斯先生,我们直接叫他卢卡斯吧一一人家跟咱们的习惯其实是一样的,比如对于一位叫王志刚的同胞来说,你叫他志刚,肯定比叫他王先生要感觉亲切一-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跟门锁较劲。 卢卡斯从衣着和气质上看出,走过来的武文杰像是个管点事的,便不高兴地向他一指那门,然后再一摊手。 武文杰这会儿也觉得挺窝囊,要不是卢卡斯在这儿,他没准还会朝工作人员抱怨两句。 但既然有外人,他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卑不亢地向阴沉着脸的卢卡斯点点头表示歉意。 卢卡斯见这位管事的似乎也没什么招,便没好气地用母语自言自语道:“这帮人,还想造出动车来?真是异想天开!” 这话武文杰听得真真切切,他不爱听了,马上用对方的母语反唇相讥道:“安排不周,我们确有责任,但请你不要用那种口吻说话。”
第三二六章 好在哪里
对于卢卡斯流露出的不屑,武文杰没客气,当场给予了适度回应。 而在工厂内部召集的工作准备会上,他则为那个不应有的失误大光其火。 “同志们,咱们还干不干点事了?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在那么低级的环节上出错,真让人无地自容。不就是一个门锁打不开的事吗?怎么就不能早点做好准备呢?非得等人家到了,才发现打不开门,早一点都干什么去了?” 后勤工作负责人还要争辩,被主持会议的厂长给喝住了:“出了问题就是出了问题,别再强调什么客观了。你们可能觉得委屈,这段时间为他们的到来做准备,你们上上下下一直在忙活,都很辛苦,都不容易。这我全都知道。但事情一码说一码,咱们对工作的要求是,一点纰漏都不能出,出了问题就要打板子,这没什么条件可讲。” 厂长说完,看了那位负责人一眼,见他垂下了头,便把话头一转:“前面文杰副总师讲了,他亲耳听到外方人员对咱们的疏漏出言不逊,甚至直接质疑到了咱们造高铁的能力。这话听上去有些刺耳,但完全合乎情理啊。咱们工厂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只有每一个环节都正常运转,咱们这个大系统的运转才会正常。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必然会导致系统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异常。大家都知道,许多人还直接参与过,头些年咱厂的高铁动车研制工作,应该说,咱们在自行研制动车方面,取得的成果还不错呢。有些同事可能会认为,咱们已经相当可以了,造个动车没什么了不起的,其实,这里面的学问大得很呢,咱们跟人家的差距也远比咱们以为的要大得多。正因为如此,咱们才要花那么多的外汇,把文杰你们这些技术精英,一批又一批地送出去培训,现在又把老师们请到咱们家里来,以便能盯着他们看,究竟怎么样才能把动车造好。动车太复杂啦,一台动车,那么多零部件,要在那么高的速度下运行,哪能容得了哪怕一丁点儿的疏漏啊!” 厂长说到这里,激动地捶了一下桌子。 武文杰连连点头,那位后勤负责人也跟着点点头。 厂长继续说道:“人家通过咱们后勤工作的疏漏,引发了对咱们设计制造动车能力的质疑,尽管说的话让咱们感到挺不舒服,但从逻辑上看,你还真挑不出人家的毛病。制造动车,对工作的要求是尽善尽美,对人的要求则是尽职尽责。对于所有的环节,所有的工序,所有的人员,都应当是这样的要求。任何工作只要出现一点瑕疵,那就意味着咱们工厂在管理上有失控的点,你就无法阻止人家对咱们所造动车的品质提出质疑。”。 听到这里,后勤负责人插话说:“厂长,您的这番话,对我们这块工作既是批评,更是对我们的抬举。以前我真的从没想过,我们后勤也跟工厂造车有关。原来我们都觉得,后勤这块不就是做好服务嘛,做得好是我们的本分,做得不好请大家多担待,毕竟是后方,不是直接造车,不会有多大的影响。现在听您这么一说,动车造得好坏,跟我们也有直接关系,这下我们肩上这压力可大了去了。” 厂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我刚才是在批评你们,其实更是在批评我自己。在咱们工厂,任何环节出现问题,我这个厂长都脱不了干系,我都要承担责任。因为工厂只要有没管到位的地方,首先是我的失职。但我要把这些责任都压下去,把压力传导给你们,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够把自己应尽的职责尽到。” 见武文杰在那里低头做着笔记,厂长把目光转向他:“文杰,前面你讲的那个事,我还想说点个人想法。听到咱们的老师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你自尊受损,这我完全理解,但你当场针锋相对地予以回应,这种方式我并不赞同。现在咱们的身份是学生,放在工厂早先,那就是徒弟,怎么说咱们也得有些谦卑的态度吧。将来,即使有一天咱们学成了,自己长本事了,甚至也当上老师和师傅了,谦虚谨慎的作风依然要保持,不能自大,不能张狂,不能忘乎所以。那位汉斯先生是他们这个团队的负责人,文杰你在技术上也是牵头的,务必要搞好相互间的关系,千方百计保证双方的合作和谐顺畅,不要出什么麻烦才好。”。 武文杰没想到,厂长讲了一大圈,在这儿等着他呢。 对于厂长这个温和到近乎拐弯抹角的批评,武文杰欣然接受。 于是在双方头一次的技术交流会上,他主动作出姿态,向点卡斯示好,在双方进行了充分沟通之后,他提出请卢卡斯作个指异和总结。 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领情,只是很冷淡地作了个回应:“具体的技术问题,由各个方面的专家分头切磋,我不想涉及。我只希望,贵方能够规范执行我们提供的各项操作规程,不要打任何折扣。” 说完,便把脸一板,不再吭声。 弄得武文杰有点下不来台。 外方人员进厂前,双方还就工作服和安全帽等着装问题进行了磋商。 后勤部门这回没敢耽搁,专门订了品质最好而且尺码足够大的全套劳保用品,早早备好入库。 厂里向外方提出,为了方便管理,可否请对方穿着与我方现场人员一致的工作服装和其它相关工作用品。 对方审看了为他们准备好的劳保用品后,连连摇头,说他们还是用自己带来的。 后勤负责人见状感到心里不平,埋怨说自己采购的都是最好的,却还遭人嫌弃。 武文杰在外面培训时,见识过人家的劳保用品,知道其优点在哪里,他对后勤负责人说:“这个也没法怨他们,还是标准不大一样。咱们最好的,在人家看来,可能只是一般般。就好比咱们之前造出来的动车,咱们觉得挺好了,但按人家的标准来衡量,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呢。当然,将来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而且咱们一定能把动车造得跟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还好。那个时候,咱们劳保用品也必然跟他们是一样的标准甚至更好了。” 后勤负责人心服嘴不服:“你倒是给我说说看,这看上去差不多的东西,人家的到底好在哪儿呢?”
第三二七章 奇怪之举
作业现场有两支队伍,身着各自的工作服。 一拨穿的是浅灰色的,一拨穿的是深蓝色的。 浅灰色的少,深蓝色的多。 浅灰色的干,深蓝色的围着看。 最开始,是从部件的组装干起。 开工前,几位浅灰色就把所有工具都备好了,放在一个设计精巧的折叠式工具车上,身上还挂着一个多功能工具袋,里面东西虽多,但并不显累赘,码放布置得十分合理。 深蓝色们看看这些家伙什,窃窃私语。 干差不多的活,人家的工具看上去更加精致,更显专业。 在会议室与对方工艺人员讨论完技术问题后,武文杰跑来了,他夹杂在人群中,静静地观摩。 “这几位外国师傅组装转向架,比咱们装的要快吗?”武文杰轻轻问身边的工友。 “是比咱干得快,而且也干得轻松。你瞧人家手里那些家伙,多趁手!再看人家干活时的走位,潇洒得很。”工友的眼神里透着羡慕,也带着些不服气。 武文杰不由得点点头,赞叹道:“是啊,人家工艺的合理性相当到位,工具和工艺装备都比较精到,一上手使得都是巧劲……” 正在议论呢,忽见被围在中间的一位棕发小伙子直起身,嘴里嘟囔了一句。 武文杰听明白了,便说:“大家靠一下边,这位弗林斯先生要去方便一下。” 他看到了棕发小伙子胸牌上的外文名字,没有中文。 弗林斯走出人圈,四周的人借机凑近到他刚刚组装的部位,细细地看。 看着那活精致,有人耐不住想伸手摸摸,被旁边的人拦下了:“别瞎动,回头出了毛病,你担得起责任嘛!” 在场的武文杰被人认出来了,不知是谁打趣他说:“武头儿,您也来观摩观摩啊?啥时候给咱的工艺也改进改进,我们也好亲自上手去组装动车。” 武文杰笑笑:“急啥,先学着,看人家究竟是怎么干的,看明白了,咱们自然会照着做的,而且可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有人赞同,也有人质疑:“咱们真能做到人家这么好吗?” 正说着,弗林斯回来了,神情显得有些苦恼。 正在仔细看活的众人,忙让开一条道,打算让弗林斯就位。 可奇怪的是,弗林斯似乎没有回到自己工位的意思。 “是不是你们谁动了什么,让人家看了不高兴了?”有人看出弗林斯的神情有些异样,猜测着问。 “谁动了?没人动他的活!大家都只是瞪着眼看,就是有想伸手摸的,不是都被叫住了吗?敢情用眼睛看也能看坏呀?”有人低声抱怨。 这抱怨引出了几声轻笑。 武文杰意识到可能有点情况,他看了眼面露古怪表情的弗林斯,又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凑到弗林斯跟前,用他的母语轻声问他:“请问您是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弗林斯听到武文杰用德语问他,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喜,忙说:“我现在想回一下宿舍,很快就回来,有一些特殊情况,我必须回去。” 武文杰一时也想不出这位德国小伙子所说的“特殊情况”会是什么,既然他说要回,那就回呗。 武文杰一看车间的叉车在不远处停着,便招呼车间的人:“弗林斯先生有点事要马上回趟宿舍,你去问一下那叉车可不可以送他一下。” 看看弗林斯坐看叉车呼啸而去,大伙议论纷纷。 “不是说他们特别遵守纪律的嘛?怎么刚上一会儿班就要回去呀?他们这班是怎么上的呢?” 有个淘气的家伙,说得更损:“那位德国小子刚才是去厕所了,这一回来,就要往宿舍跑,我估摸着,他莫不是来例假了吧?” 刚刚招呼安排叉车的车间副主任,听了淘气鬼这话,上去就杵了那家伙脑门一下:“臭小子,瞎说什么呢?怎么就管不住你那张破嘴!想说骚话回家说去,这是车间,不是你家!” 因为是工作场合,不少工友见此情景,又想笑又不敢笑。 武文杰觉得挺奇怪。他跟外方人员接触算是多的,特别在前段时间连续在不同国家参加培训,几乎成天跟老外在一起,对他们都有比较多的了解。 但这位弗林斯的“出场秀”,就让他感到百般困惑。 一会儿,叉车又载着弗林斯回来了,一直埋头干活的另外几位浅灰色,这时才纷纷直起身来,带着各种坏笑用目光迎接弗林斯。 而弗林斯满脸歉意却又心满意足的样子,让武文杰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原来他还曾猜想,这位弗林斯是不是忘了带什么必须的工具之类,回去是去取工具的,可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拿着。 不过到了工位以后,弗林斯用粉笔在一旁的小黑板上写了“18min(18分钟)”几个数字和字母。 整个部件组装完之后,弗林斯从工具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印章,用铁锤在自己干过的部位上一下一下地“盖印”。 之后,又摸出几个小小的吊牌,把它们一一拴在特定的部位。 做完这一切,他又在一本台账上细细记录。 另外几名浅灰色干完自己的活之后,做的也跟他如出一辙。 武文杰知道,弗林斯他们这是在按照要求,在工件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以便将来可以进行责任追溯。 铃声响了,到了下班的点,各工位的浅灰色们都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装备,陆续走出了厂房。 弗林斯依然在自己的工位那里做些整备。 等他要走的时候,武文杰看了眼手表,差不多比响铃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左右。 武文杰踱了过去,跟换好衣服的弗林斯攀谈起来。 弗林斯对武文杰一口流利的德语很是赞叹,武文杰告诉他,自己在他们那边呆了好几个月,连听课带下现场,有非常好的语言环境,所以自觉不自觉地就学会了。 弗林斯笑道:“那我希望自己在你们这里呆的这几个月,也能多学些中文,争取能用中文跟你交流。” 武文杰连声说好,并答应教他。 聊了一会儿,武文杰把话头一转,向他问起上午那事。 弗林斯一听,脸上顿时显出几分羞涩,含含糊糊地说:“哦,都怪我自己不好……”
第三二八章 便器不便
弗林斯吃早饭的时候,喝了一碗豆浆。 这种外观看上去像牛奶一样的中式饮料,对他来说,味道稍有点怪,但还不至于难以下咽。 既然到了中国,不妨尝试一下入乡随俗。 头一次出国的弗林斯就是这样想的。 就像有些中国人喝牛奶会有肠胃不适一样,这位小弗喝完豆浆没多久,也感到肚子有些下坠。 正如咱们所知道的,他正在干活的时候,突然要去上卫生间。 这种情况在他是极罕见的一一个人身体的“整备”早应当在工作之前全部做好,这都是起码的职业操守。 中国有句俗话:“懒驴上磨那个什么什么多。”人家尽管没有同样的说法,但意思差不多的俗语也是有的。 显然,对于不受待见的行为,大家的态度都是基本一致的 但内急它就来了,谁也没办法,于是弗林斯只得硬着头皮离开工位。 急急忙忙进了卫生间,拉开厕门,他大吃一惊:“怎么这里的便器是蹲位?”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从记事时起,小弗解决个人“大问题”就是坐式,家里的设施如此,幼儿园的设施如此,小学、中学和技术学校的设施都是如此,走到哪里,都是坐式的,没有其它样式。 腹内绞痛的小弗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然后迅速解带宽衣,以极其古怪的姿势,先把“首当其冲”的矛盾给解决了。 微微缓了口气,腹内压力减小了不少,但似乎还有“情况”,只是身下的设施,让他怎么也没法继续下去了。 怎么回事呢? 小弗那双又长又直的腿,没有办法蹲下来。 在咱们这边,说起“蹲”来,无人不知,无人不会。 日常当中除了便便之外,不少人歇乏、吃饭甚至睡觉,都可以很轻松地采用这种姿势。 不光中国人做得到,至少整个东亚,人们都普遍具备这个能力。 但是,东亚无人不会的这个“蹲”,对于欧美人来说,居然是个陌生而高难的动作。 欧美人之所以“不会蹲”,腿长并非主要原因。 欧美身高普遍高于东亚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们也同样有相当数量与东亚人身高相仿甚至不及的同胞。 无论腿长腿短,他们都不擅“蹲”。 有人对此进行了研究,得出的结论是,生活方式使然也。 也就是说,人家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机会练到负责“蹲”的那几根大筋,而咱们的生活方式让大家自打孩提时代起,就时不时需要拔一拔腿上的“蹲筋”,一路长起来,当然就不会觉得蹲是件让人痛苦万状的事了。 咱们再回来说小弗吧。 一筹莫展的弗林德,捂着尚未痛快的肚子,弯着如同受刑的双腿,瞪着无可奈何的眼睛,在坑位上呆了足有一分钟,然后做出决定:转移战场。 他住的房间里,那便器是坐式的。 如果走到宿舍,距离还真不算近,车间里那些机灵的中国人,巧妙地用叉车帮他解决了问题。 坐在微风拂面的叉车里,跟他语言不通的小司机专心开他的车,小弗没事做,便像坐观光车一般,左瞧瞧,右看看,欣赏着厂区的景象。 厂里有几座厂房显得非常古老,从外观看,没有百年至少也得有七八十年的光景了。 一路走过去,厂房的模样则越来越显“年轻”。 在靠近厂门口的那一片,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看上去像是在盖厂房,占地面积相当大。 上班时间叉车出厂,还得有手续。 小司机啥手续也没有,他指了指身边那张洋面孔,只说了声“咱们的老师有急事,要回宿 舍取个东西,赶紧让我们过去吧”。 穿着制服的门卫知道最近来了一批老外,是帮着工厂造动车的,住工厂外宾馆,每天上班下班要从他们这里经过。为此,工厂保卫部门还专门开了会,对有关工作提出了要求。 既然“洋师傅”要回去取东西,叉车上除了一中一外两个年轻人之外,其它啥都没有,没有手续就没有手续吧。 保安一挥手,让叉车出了工厂大门。 等叉车返厂的时候,门卫还是按规程叫停了一下,这一停,他顺势扫了一眼车上的两位,眼光转到那位看上去轻松愉快的小老外身上,却发现他跟出去的时候一样,依然两手空空。 门卫没话找话地问小司机:“刚才你说这位洋师傅要回去取东西,取了东西了吗?取的是啥呀?” 小司机本来也有些纳闷,听了门卫的问话,没好气地答道:“人家回去取啥,也没告诉我,我还能他问不成?再说,我就是问,他也听不懂,他说了,我也听不懂。你有能耐,你去问他吧。” 这番话,弄得门卫有点不尴不尬,只好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小弗不明白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人家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去取东西,其实他做的正好是相反的事…… 如果弗林斯不说出原委来,武文杰压根儿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情况。 既然弗林斯用不惯这样的便器,那么他的那些同事肯定也是一样。 之前,工厂为迎接这些“洋师傅”的到来,做了各种精心的准备,却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环节上,居然还落了这样一个大空。 武文杰觉得有点内疚。 别人不了解他们倒是情有可原,而自己不应当这么粗心。厂里送自己出去那么多回了,上上下下都把他武文杰当成是“外国通”,可他却忽略了人家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细节。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类的事情,如果不是当事人直接说出来,还真的非常不容易想到呢。 周末很快到了,厂里想在头一个休息日,组织他们去周边的旅游景点看看。 这回,武文杰要发挥作用了。 他一听说厂里要“组织”,忙说:“最好不要集中组织,因为众口难调,他们这么些人,不会对同一件事感兴趣的,七拉八不拽的,反倒不好。我看倒是可以给他们准备些外文的地图,如果可能,帮他们租些车辆,让他们自己找喜欢地方去玩吧。” 果然,人家对地图的兴趣非常大。 拿到地图,便三两成群地研究开了。 真就像武文杰所说的那样,他们选好玩的去处了,便自由组合,分头去玩,根本不用人管。 趁着这周末,武文杰也有得要干的。 他要给车辆打个电话。
第三二九章 落字为据
“班长,我这里有事求援,不许拒绝的那种。”武文杰把电话打给车辆。 车辆听了哈哈大笑:“我这里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忙成了一锅粥,能帮你什么忙呀?除非你需要我那‘吃饭的家伙’,那倒是现成的,随要随有。” 大家还有印象吧,咱们前面讲过,车辆“吃饭的家伙”是啥?就是火车上用的集便器。 当年他刚从工厂离职时,负责营销的一个重要产品就是集便器。 但由于当时咱们的火车整体上配置比较低,几乎用不起这种“高端”的玩意儿,弄得车辆只得抡着酒瓶去跟人家喝,求人家把他“吃饭的家伙”装上车。 那些日子对他来说着实挺惨的。 武文杰当时想帮他,却也爱莫能助,时机不对,没到那个时候。 现在可不同了,火车的配置水平不断提高,曾给车辆带来过惨痛遭遇的集便器,销路也开始转好,甚至直逼他手中的其它热销产品。 “你还别说,我这回要的就是你那‘吃饭的家伙’。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武文杰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嘿嘿,不是我猜得准,而是我在别的方面实在帮不上你,除了集便器,其它部件现在全部脱销。”车辆的语气里透着得意和自豪,“对了,你怎么管起集便器了?打算往哪个车型上装呢?老外过来教你们造动车,进展还顺利吧?啥时候等咱们自己能大批量造动车了,我的这‘吃饭的家伙’就更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怎么说呢,真是学无止境。我出国培训,到过那么多国家,一度还觉得学的差不多了呢,可这次人家来了,我们又发现,还有那么些没完全搞明白的东西呢。但现在看,把人家的技术全部学到手,我是有信心的,我们整个团队都是有信心,而且也完全有这个能力!” 武文杰只顾回答有关动车的问题了,却忘了回应他要那“吃饭的家伙”做什么。 以往他在跟人交流时,思路极严谨,可以说滴水不漏,毫不含糊。 这回却让车辆抓住了把柄:“小武,你是老了,还是太劳累了?怎么回答我的话都答不全了?那集便器你打算用在哪?难不成是要装在你们家那个大豪宅里?” 武文杰这才想起,车辆最先问他的,确是关于集便器用途的问题。 他当然不承认自己老了,而且他每天的每时每刻,大脑都在不停地想着事,它的功能怎么可能退化呢。 之所以没及时回答关于集便器的问题,一来是因为跟车辆太熟了,思想过于松弛,二来也是因为车辆后面的那个关于动车的问题,直接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抓过去了。 “你瞧你,老班长,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要拿我开心一把。你要免费给我家装一套你那玩意儿,我没有异议,举双手赞成。不过,在给我安装之前,你得先免费在我们几个车间装些坐便器,我们这边急用,这个周末就得干完。”武文杰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白高兴一场,合着你们就是安装几个坐便器,而且还要让我免费,还要马上给你们弄完?你这也太黄世仁周扒皮了吧!” 黄世仁是《白毛女》里面的恶霸,周扒皮是《半夜鸡叫》里的地主,都是他们小时候看的电影和小人书里的大反派。 “跟别人我不敢,我只敢跟你黄世仁周扒皮。这活儿算是给我补过的,有个本不应当忽略的事,我这个号称的‘外国通’竟没提前想到,结果在现场显了形,弄得人家小老外挺狼狈,我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武文杰把小弗在车间厕所的遭遇给车辆讲了,还没讲完,对方在电话那边就“笑不成声”了。 “不用再说了,我全明白了。这事真怨不得你,谁还能想那么细啊。告诉你说,不同地界的人,方方面面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你难以想像。不怕你笑话,跟那些老外正好相反,我直到现在上厕所,遇上坐便器,我都直接踩在那两边的帮上,高高蹲在上面——不让我蹲着,我是真拉不出来……” 武文杰乐不可支地插话:“你是不蹲着拉不出,人家却是不坐着拉不出。” 车辆边笑边继续往下说:“你别怪我粗鲁,就说这蹲便吧,我个人也有个不断进步、越来越文明的过程呢。” 武文杰止住笑,故作认真地说:“嘿哟,你倒给我说说看,车大班长这屎是怎么越拉越文明的。”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看书还可领现金! 车辆正色道:“你瞧你瞧,我这个大老粗现在都这么文明了,咱们的武高知怎么倒抽抽回去了。不雅的字眼,咱可不可以不说?闲话少说,还是听听我老车是怎么越变越文明的吧。最早的时候,谁就是想专门找有蹲便器的厕所,都不容易,你跟我一样,从前肯定连知都不知道,厕所还能坐着上吧?后来慢慢就开点眼界了,特别是我离开工厂跟着张总干以后,去酒店宾馆的机会多了,在这方面让我发愁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多。我曾想试着坐着拉,可真不行。于是我就卡着腿蹲在上面,嘿,这下所有问题全解决了。起初,我也没注意过这样会留下脚印,经常连那个挡圈都不撩起来就直接踩上去。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公共卫生间里,看到两个脏脏的大脚印印在挡圈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就是这样做的,一定给后面的人带来过不便。再到后来,我就注意多了,既然用脚踩是没办法的事,那咱就得想法给后面的人留个方便,于是每回用完,擦干净自己之后,我还会把踩过的印迹给擦掉。你看,这不是越来越文明了吗?不过,现在我也有些麻烦,就是腿脚不如以前灵便了,过去一片腿就站上去了,现在蹲在那儿,总觉得有点悬,怕蹲不稳当。往后怎么办?是不是也得慢慢让自己适应‘蹲着’了,我还没想好呢。” 聊完闲话,再回到正事上,俩人的对话又恢复了工业职场人的严谨。 “具体需要多少个坐便器,你把数给我。你们提前把现场准备出来,再把地点告诉我,我好安排安装人员及时入场。” “数我都算好了,现场地点也确定了,我一会儿通过手机短信把所有内容都给你发过去,你让工友按所写的文字去落实。” 口说无凭,落字为据。 这是他们早已习惯的规范化作业的要求,“落字为据”。 这并不是他们双方要留什么记账的痕迹,因为所有的活,车辆都答应免费包下来了,武文杰什么也不用管,只负责验收。 周一上班,脸上晒得黑红的小弗他们来到车间时,一位懂外语的事务员专门领他们去看了厕所里新装好的便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