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〇章 将见分晓
丁娟娟发觉自己说走了嘴,后悔不迭。
武文杰的嗓门依然挺大:“文松他现在哪里?他在家吗?”
幸亏武文松不在家。
丁娟娟赶紧又说了一遍,武文松的“假证”在她手里,没在武文松那儿。
武文杰的语气依然带着火:“他也太大胆了!居然敢搞这个名堂!”
丁娟娟怕再把武文杰的火惹大了,便没再继续说“假证”的事,赶紧转了话题:“要不,你跟厂里负责这块的领导问问情况?”
“我也这么想。这事我们老总工肯定都清楚,我跟他沟通一下。不过也仅仅是问问而已,未必会有什么结果。所以等文松回家时,你千万别跟他说。”
这边才撂下电话,那边就见景杉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苏苏纯真了不得,头回参赛,就捧了杯!”
武文杰一听,大喜过望。
咱们不妨再回到那天的赛场。
苏苏纯和大雅各同时按亮了完工的信号灯。
几声赞叹之后,令苏苏纯感到意外的是,场上的目光并没有集中过来,而是投向了还在专心工作的小路德身上。
苏苏纯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活动了几下发酸的胳膊,然后随着众人的目光,转到小路德那边。
苏苏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路德已经焊好的铁丝,显然是出了大问题。
凭着经验,苏苏纯判断出来,刚才焊铁丝焊到一半的时候,一定有一根没处理好,以至于没法用了。
在少一根的情况下,为了保证强度和平衡,小路德调整了剩下几根的间矩,并把烧得过短的那根铁丝,当作了加固的横梁。
他手底下的这个吊具,显然没有苏苏纯和大雅各的那么标准和美观,却别有特色。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小路德手里的活。
已经进入三甲的小路德,无论怎么做,都必定是第三名了,可看他那一丝不苟的态度,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懈怠,仍像是在为争第一而拼搏。
苏苏纯的眼眶有点湿润。
她眼前浮现出曾经看过的一场马拉松比赛,跑在最后的那名受了腿伤的运动员,就是咬着牙,一瘸一拐,一步一挨地蹭到终点的。
当时,面对那个场景,苏苏纯是落了泪的。
眼下的这一幕,虽没有马拉松赛场上那样惨烈,但其精神实质都是一致的。
工匠精神的内涵包罗万象,败不馁,败益精,都应当是其中的应有之义。
如果从没见到过小路德这样的干法,换作是自己遇到他的处境,得知争取名次已无望了? 会怎么样做呢?
哭鼻子? 撂挑子,应当不至于,但肯定会草草收兵? 不会再耐着性子去精雕细琢了。
苏苏纯和大雅各完工已有不短的时间了,小路德仍在悉心鼓捣手下的活。
场上没有不耐烦? 没有起哄,也没有其它杂音,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小路德? 默默地等待着他完工的那一刻。
终于? 小路德直起了腰。
放下焊枪和面罩? 他微笑着举起了他刚刚加工好的吊具? 向全场示意。
全场掌声雷动。
苏苏纯使劲为他鼓掌,兴奋得脸都红了。
大雅各走上前去? 与小路德拥抱在一起。
苏苏纯发现,小路德的眼睛在四下打量,显然是在找自己。
她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小路德放开大雅各,俯身拥抱了苏苏纯。
接下来,就要见真章了。
先是展示作品。
三位工作人员各端一个覆着丝绒的托盘,三件比赛作品就置于丝绒上。
苏苏纯和大雅各的活,完全就是工业品的样貌,中规中矩,标准四称。
小路德焊的那个,由于并不对称,反倒有几分工艺品的神韵。
工作人员绕场一周,向大家作了展示。
接下来,就该比试吊重了。
苏苏纯的吊具率先出场。
她感觉自己胸口怦怦在跳。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焊的真的足够牢固吗?一会儿吊重物的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闪失?”
念头过处,她马上提醒自己:“不要患得患失,你是最棒的。即使失败,也要像小路德那样,坦然而优雅地面对。”
头一句话,是荷尔曼教她的,让她在一发觉自己产生患得患失心理后,在第一时间这样告诫和鼓励自己。
而第二句话,是她自己才想到的,受的正是小路德的启发。
以后提醒自己,她会把这两句话放在一起说。
苏苏纯加工的这个吊具,设计载荷正好是一吨。
如果足够坚固,那么它能够吊起每块一公斤的铁块就是一千块。
吊具的载荷强度只是一方面,它还要吃力均衡,挂钩下的平板只要稍偏一点,上面码放的铁块就会有滑下来的。
落下的每一枚铁块,都是要减去的比赛分数。
看着自己的吊具挂上平板时,苏苏纯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工作人员开始往上码铁块。
荷尔曼远远地向苏苏纯挥了挥手,苏苏纯一笑,也挥手向师傅示意。
大雅各和小路德一左一右站在苏苏纯两侧,远远看去,就像个中式风格的笔架。
他俩显然都认得荷尔曼,也向荷尔曼打招呼,并不约而同地指指苏苏纯,伸一下大拇指,再指指荷尔曼,又伸一下大拇指,那意思大概就是说,“好徒弟是好师傅培养出来的”。
荷尔曼也没客气,点了点头,先指一下自己,伸出一手的大拇指,再远远指一下苏苏纯,然后把双手并作一起,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
他的手势,他的两位同胞都能明白。
如果您还不明白,我不妨用咱中国人都熟悉的那句话来解释一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看,贴切不?
荷尔曼不愧是前辈,夸完自家人之后,他又一手一指大雅各和小路德,再一比划大拇指:“你俩都很棒!”
的确,这站成中式笔架得三位焊坛高手,有一位算一位,全都很棒,无一例外。
咱们这边扯着闲话,人家的铁块已经码到九百多块了。
这意味着,苏苏纯现在已得了九百多分了。
按她自己的想法,争取拿它个一千分。
但究竟拿得到拿不到,还要看比赛的进程。
这不,我之所以不敢扯闲咧子了,就是因为加铁块加到九百五十多块的时候,一直波澜不惊的平板,忽然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苏苏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两句告诫自己的话,也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第三〇一章 冠军成色
苏苏纯一时还看不出,平板晃动究竟缘于什么。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晃动的平板,尤其是平板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铁块。
还好,晃了一阵,平板渐渐平稳下来。
工作人员继续往上码铁块。
九百六,九百七,九百八……
平板再次晃动起来,而且这次晃动的幅度比刚才还大。
苏苏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安慰自己的那两句话,“不要患得患失,你是最棒的。即使失败,也要像小路德那样,坦然而优雅地面对”,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反复默念了几遍,心情平静了许多。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平板已经又一次稳住了。
当工作人员码放最后一百枚铁块的时候,苏苏纯心如止水,而平板也一直稳稳当当。
随着最后一枚铁块落下,一盏绿灯随着铃声响起而点亮。
一千枚铁块在平板上纹丝不动,被苏苏纯焊成的那个吊具高高吊起。
成功!
苏苏纯笑了,大雅各和小路德分别与她双击掌表示祝贺。
接下来该看小路德的了。
苏苏纯悄悄看过去,发现小路德还是有些紧张的神色。
一路码上去,平板始终很稳。
一千枚铁块到位,全场爆发出十分热烈的掌声。
这时,小路德离开自己的位置,向工作人员走去。
苏苏纯不知他去干什么。
只见小路德向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工作人员先是摇了摇头,小路德又说了几句,工作人员又点了点头。
苏苏纯听到广播声:“路德先生请求将他的铁块再增加二百枚,以此表达他对苏苏女士和雅各先生的敬意。”
全场再次爆发出比之前还要热烈的掌声。
参赛选手的这个行为,在以往是有先例的。
增加的铁块,并不记入成绩,但选手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的竞争对手表达敬意。
“一下增加那么多重量,强度上能保证吗?”苏苏纯低声问迈着轻快步伐走回来的小路德。
“这也是我在工艺上的一个尝试,算是将错就错吧。既然在比赛过程中出了意外,我就利用这个意外,用另外的方法进行加固。而依我的经验,我的这种方式应该可以增加20-30%的强度,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尝试一下,同时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你和雅各先生出色表现的由衷敬意。”
话音落处,一千二百枚铁块被稳稳吊起。
全场响起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
小路德高举双手向全场致谢,然后再次与苏苏纯和大雅各一一拥抱。
最后压轴,大雅各的作品该出场了。
苏苏纯转眼看去,只见大雅各抄手站立,气定神闲,面色恬淡。
铁块一枚枚码上? 平板一直保持水平,没有晃动。
显然,接下来的展示,几乎没有悬念了,比赛的结果也呼之欲出。
紧张了许久的观众都放松下来,场上已不像之前那样安静? 四下里响起了嗡嗡的说话声。
忽然? 平板晃了一下,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三枚铁块从平板上出溜下来? 落在了下面厚厚的塑胶垫上。
一瞬间? 现场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所有的声音一眨眼的工夫全部消失,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懊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紧接着? 声音四起? 由小变大? 越来越大。
苏苏纯再看大雅各,尽管他在极力克制? 但还是能够从他的神情看出内心的失望。
在见到三枚铁块落下的那一瞬? 苏苏纯的确感到了片刻的狂喜,但这个感觉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马上就被遗憾和惋惜代替了。
她为大雅各感到遗憾和惋惜。
剩下的码放,再无悬念。
大雅各神情落寞地呆视着那个码满了铁块的平板,嘴唇紧抿。
小路德上前搭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什么话也没说。
俩人没有注意到,原先一直站在他们中间的苏苏纯,这会儿不知去向了。
苏苏纯去哪里了?她去找大赛组委会了。
去组委会说什么事?她刚才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了,她觉得大雅各的吊具完全没有问题,掉落的那几枚铁块,应当与吊具的平衡性无关。
她去跟组委会沟通的就是这事。
载着九百九十七枚铁块的平板一动不动地吊在空中,大雅各的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
面对失利,他坦然接受。
就在这时,场上响起了裁判长的声音,他请现场的工作人员再往平板上加三枚铁块。
听到这番话,大雅各愣在那里,一忽儿,他像醒过梦般地向苏苏纯说:“我以这额外的三枚铁块,向你表达我的祝贺。”
然后又转向小路德:“我同样以这三枚额外的铁块,向你回复我的感谢和敬意。”
小路德问:“为什么他们要加这三枚?”
苏苏纯诡秘一笑,大雅各则两手一摊,一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滑稽模样。
待组委会亮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奖杯,苏苏纯嘻嘻笑了,大雅各则是一脸茫然。
结果是什么,不用我再说你也猜到了吧?
苏苏纯和大雅各并列第一,各获得一个奖杯。
苏苏纯这才知道,原来大雅各和小路德,这二位在他们这里,尤其在焊坛,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响亮。
正因为他们名气巨大,才反衬出那位来自遥远东方女学员的忽然出现,显得多么突兀。
各种媒体不停地前来采访,苏苏纯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说的话,几乎要比她从出生到现在说过的话都多。
她的德语不算灵光,但英语还可以对付一气,在采访中两种语言她抄起什么说什么,一种不行就换一种。
如果还不明白,就只好用手势比划了。连手势都不灵的,她就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说完问呢:“这样说你们总能明白了吧?这是中文,我的母语,再没哪种语言比中文更能让我表达清楚的了。你们有懂中文的吧,拜托帮我给翻译一下。”
记者当中真有听得懂中文的,有的水平还挺不错呢。
苏苏纯用外语表达不好的意思,她直接说中文,再由懂中文的记者翻译后告诉其他人。
而苏苏纯得外语水平,经过这么一“强化”,也获得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苏苏纯获得焊接比赛大奖这个消息传回工厂,开始并未引起多大反响。
与当地媒体扑天盖地的报道比起来,工厂这边只是登在了厂报的一个角落。
总工翻看厂报,看到了那则消息。
细心的他赶紧上网查那个奖项的背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他有点不敢相信,于是打算找武文杰问问,核实一下情况。
要说也真巧,武文杰正好也有事要找他,这不,把越洋电话打过来了。
第三〇二章 专业资格
总工接起武文杰的电话,寒暄了几句,他就把话题转到了苏苏纯的大赛得奖上。
他问武文杰,那个奖含金量怎么样,是不是真像他听说的那么“邪乎”。
“老总,我不知道您看到的背景资料是怎么写的,反正我从当地看,这个奖的含金量相当的高,基本算是这个行当最顶级的赛事之一了。”武文杰把他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总工,言谈中带着抑制不住的自豪。
总工听了,也兴奋得不得了:“如果不是亲耳听你这么说,我还真的很难相信,咱们的小苏居然露了这么一个大脸。这个荣誉,不单单是她个人的,也是咱们企业的,更是给中国人争了光呢。”
武文杰想像着电话那头老总工兴奋的样子,自己禁不住也笑开了:“哈哈,您说的太对了,小苏这回得奖引起的轰动,完全超乎我的想像,简直可以用爆棚来形容。在他们这里,焊接这个活本来就没有女性来干,小苏能够拿起焊枪,就已经很稀罕了。可她不但举起了焊枪,还过五关斩六将,一口气冲进了决赛,最后还拿下了冠军,捧回了奖杯。”
“了不起,了不起!”总工连连赞叹。
“这里面还有个小插曲,被媒体披露出来了,是关于小苏的。”武文杰等总工发完感慨,又接着说道。
总工一听还有小插曲,更来了兴趣,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担心呢:“怎么回事?是小苏有什么问题吗?她得这个荣誉名不符实?”
武文杰笑得更欢了:“哪里啊,不是她名不符实,而是她在大赛中不但发挥出了水平,还发扬了风格,体现出很高的姿态,让组委会和竞争对手都对她刮目相看。”
武文杰把苏苏纯主动去找组委会,为大雅各争取机会所做的事,讲给了总工。
“如果小苏没有这个举动,按照大赛的规则,按照德国人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这次的冠军就是她独一份的。可以说,是她主动把另一个冠军奖杯,送给了竞争对手。当然,那位对手也是极其优秀的,依小苏接受采访时所说,她认为那位叫雅各的德国高手,完全具备当冠军的实力。她去沟通过之后? 组委会工作人员也顺水推舟,认定是自己码放失误导致的问题? 那位雅各的作品没有瑕疵? 这样,就有了这个赛事有史以来头一回的双冠军结果。”
“这个小姑娘? 别看岁数不大,还挺有眼界和心胸,不简单呀。”总工说到这里? 才想起问武文杰? 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
“我还有点个人的事找您,”武文杰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咱们那几个特殊专业招聘的事。”
“好家伙,你隔着大洋,还惦记着这边招聘的事儿。看来? 你的培训任务还不算重? 居然还有暇旁顾。”总工打着哈哈? 武文杰他们在这边是怎么学的,他全清楚,他不过想跟武文杰开个玩笑。
武文杰也不辩解? 毕竟目前学到的东西,和他内心的要求相比,还有极大的差距。
辛苦付出当然不少,但他对自己还远远谈不上满意。他希望等到回国的时候,能够把该学的都学到手。
这会儿,他要和总工沟通招聘的事。
“老总,听说招聘不是太顺,是这样吗?”武文杰试探着问。
“文杰,你就跟我直说了吧,你究竟想问哪个岗位?你要安排谁?”总工直截了当地反问。
这把武文杰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本来想探探总工的话,根据总工说的情况,再斟酌怎么跟他开口。
这下可好,总工直接就问到根上了,让他无法回避,打不了马虎眼了。
“那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武文杰知道,再绕着圈子说,别说老总工会失去耐心,就是这长途越洋电话费,也会让自己受不了的,“我那堂弟,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对咱们的工业设计感起了兴趣,找到我头上,问我能不能帮他推推,看这次的招聘他有没有机会。”
“那好啊,如果专业对口,他又有意来厂里,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哥哥这么优秀,弟弟一定也差不了,尽管我没见过他本人,但这保票,我差不多现在就可以给你打。”总工说得很痛快。
武文杰并没有高兴起来,他听话听音,从总工的话中,他知道有个关键的点,对方还没意识到哩。
“如果一切都合适,我就用不着打越洋电话找您了。就是因为有过不去的坎,我才想找您请教,看怎么办才更好……”话到这里,武文杰说得有些含糊了,他努力措着词,想尽可能把事情表达得既不失婉转又足够清晰。
总工听着有些着急了,没等武文杰说完,便抢过话筒:“还能有什么情况?还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人家孩子不愿意来,咱们谁强迫他也没用,那样的事我是不会干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儿?”
“专业的事。”武文杰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是专业不对口?差多远?他是学什么专业的?”总工问起话来就像连珠炮。
武文杰吭哧了一下,勉强开口说道:“他……他没专业。”
“什么什么?”这显然大出总工所料,以至于说起话来也有些打磕巴了,“他……他现在干什么呢?”
“他在打工,在拍电影电视的剧组做道具师。刚从老家出来的时候,我安排他在咱厂干过一段时间的木工。”武文杰心一横,干脆把武文松的情况和盘托出。
“我的妈呀,你们哥俩也太敢想了吧。”总工听武文杰说完,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总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起初他还以为武文松是有专业的人,所以没太理解武文杰所说的“坎”,指的是什么。
现在全清楚了,武文杰要跟总工沟通的事,就是想了解一下,他这位仅有高中学历的打工仔堂弟,能不能作为“专业人员”被招聘到工厂来,参加高铁动车的研发设计制造工作。
“文杰,你还有别的事吗?”总工似乎感觉到了尴尬,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显然,这是要道别的节奏了。
武文杰有气无力地回应道:“没了,谢谢您。咱们挂了吧。”
第三〇三章 不会有事
武文杰再跟丁娟娟通电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他没好意思原汁原味把总工的话转达给妻子,因为他担心,万一丁娟娟没忍住,再把那些话直接告诉了堂弟,肯定会让他心里难受的。
但不行就是不行,早晚也得实话实說,只是武文杰想用更妥帖的方式,尽量使带给堂弟的不痛快,能少一些。
丁娟娟从武文杰的语气中敏锐意识到,跟总工那边,他肯定没說下来。
她(tā)没再去问他,而是讲起了武文松的近况。
“弟弟最近可用功了,买了全套的专业课本,钻在他那间小屋里玩命地看,看得没时没晌的。”
丁娟娟带着轻松的语气說。
武文杰知道丁娟娟这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连应聘的资格都没有,看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
“弟弟他是怎么想的?还是那个想法吗?”武文杰试着问了句。
“对他来說,不是还有个厉害的哥呢嘛,况且,咱们也都知道,弟弟他真的是不简单。”
武文杰心想:“我厉害有什么用?咱们知道他不简单有什么用?没有那张文凭纸,人家连试的机会也不会给妳的。”
聊堂弟的话题,俩人没的可說了,武文杰转而问家人的情况,这下把丁娟娟的话头给逗起来了。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各自有各自不让丁娟娟省心的地方,这些日子,尤其让丁娟娟闹心的,是武爸爸。
武文松闭门攻书,常常连自己该吃饭了都忘,原来他承担的做老家饭菜的活,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好在丁娟娟有心,平时时常留意他是怎么做的,再加上武文松还和武爸爸一起做过一些无论外表还是气味都让人不敢恭维的老酱,做菜的时候,舀一两勺放锅里,好歹也能乱乱真。
武家二位老人吃起来也还将就。
麻烦就麻烦在过去武文松过于勤快了,时不常地登高爬低地帮哥嫂家清理卫生,武爸爸看习惯了,就把它当成了一桩必做之事。
武文松学习忙,顾不上打扫了,武爸爸便蔫不出溜地去做了。
开始丁娟娟也没在意,屋顶上的吊灯干净不干净,平时谁会留意啊。
再說她(tā)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家的时间也很有限,也关注不到。
偶尔的机会,她(tā)发现武爸爸脚踩在卫生间的坐便器边缘,伸着胳膊擦上边沾了水汽的窗户玻璃。
本来不当心推开里面有人的卫生间,已经够让丁娟娟尴尬的了,武爸爸那吓人的举动? 更是把她(tā)让她(tā)吃了一惊。
悄悄退出,她(tā)赶紧去找武功,想让他过来帮自己个忙。
正在学习的武功不耐烦,說没时间。
武艺凑上来问妈妈有什么事,丁娟娟說声“这事妳弄不了”,然后转身去找武文松。
丁娟娟說的本是实话? 让在卫生间里扒高忙活的老人赶紧下来? 她(tā)自己都不方便去做,何况武艺一个小姑娘呢。
可武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还生起妈妈的气了:“您自己也是女的? 还重男轻女!”
說完? 气哼哼地回自己的房间了。
丁娟娟也没时间解释,冲到武文松的那间小屋门口,还没等敲门? 却从半掩的门里听到了哭泣声。
细听? 哭的人正是武文松。
不用问? 丁娟娟知道他为什么哭。
这个时候打扰他,显然不合时宜? 丁娟娟只好去找自己的父亲。
还好? 丁子成正要按女儿的请求,要敲门进卫生间的时候,武爸爸拉门出来了。
丁娟娟这才舒了口气。
武爸爸以为亲家要上卫生间,忙闪身让她(tā)进去。
丁子成哭笑不得,只得顺势进去。
在卫生间里,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里面的陈设,又试着登了登便器,体会了一下脚底下的感觉,岀来以后,他摇摇头,凑近丁娟娟說:“安全隐患很大,妳得劝劝他。”
饭桌上,丁娟娟本想寻机跟公公說說那事,但一看闷闷不乐的武文松,她(tā)又止住了话头。她(tā)怕引起武文松多心,只好再等时机。
考虑再三,丁娟娟找了个一对一的场合,带着小心对公公說:“爸,那天武功要上卫生间时,见您正在登高擦玻璃,把他吓了一跳。家里的这些活,您真的不用去管它,文松平时就能帮我们做,现在他忙,文杰又不在家,我一个人有些顾不上,但我可以周末去做呀。实在做不过来,咱们还可以请小时工。再說了,居家过日子,哪里用得着那么干净讲究啊,不是太脏,过得去就行了。我想說的就是,以后您千万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危险的事?”武爸爸一脸的诧异,“家里还有什么危险的事?”
丁娟娟见公公没太明白,便接着說:“爸,您岁数大了,胳膊腿不比从前了,不要再往高的地方去了,万一有个闪失,会特别麻烦。我說的危险,就是指这方面的。”
武爸爸连连摇头:“娟子呀,妳没在乡下呆过,不晓得啥叫真正的危险。爸过去攀过悬崖,爬过树梢,还帮人盖过房,那个时候盖房,哪有什么安全绳脚手架?就是在墙头走过来走过去的。现在家里这点东西,还能有什么危险?”
丁娟娟见說不进去,并不气馁,毕竟是当老师的,又担任领导,她(tā)不信自己还能有什么事不能靠嘴皮子功夫来搞定。
“爸,您說的都是您年轻时候的事,至少是气力还壮那会儿吧,当时您遇着过那么多危险,主要还是因为没办法,就是那个条件,为了生活,为了养家,那些事情不干不行,不干,一家老小就没的吃没的喝。而且当年您筋骨强健,腰腿灵活,哪里是现在可以比得了的呀。”
武爸爸依然不为所动:“咳咳,娃呀,妳不要觉得爸爸老了,当年我能做的事,现在都能做。我心里知道,肯定不会有事,爸自己有把握哩。妳快去忙家里得事吧,文杰那么长时间不在家,妳一个人忙里忙外,太不容易,我伸把手做点事,也是想减少点妳的负担。”
丁娟娟心里說:“您要是因为登上爬下的摔了自己,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tā)发觉,在倔犟的长辈面前,她(tā)的能耐好像发挥不出来。
公公坚持,自己做什么心里都有数,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丁娟娟有大工厂的工作历炼,更何况当年武文杰还专门对她(tā)进行过安全培训,做过警示教育,这让她(tā)终生不会再忘。
确保安全的根本,就在于把可能造成危害的隐患,彻底根除。老人不登高,就是断根。
对于武爸爸来說,无论他怎么保证自己有把握,都无法消除这方面的安全隐患,唯一有效的,就是确保不再登高了。
老人不但倔犟,还对有些理念无法理解,丁娟娟一筹莫展。
第三〇四章 要有灵性
武文杰也为爸爸的做法捏把汗,但他也知道,改变爸爸的想法并不容易。
从妈妈嘴里他得知,那些年为了一家老小的吃喝,爸爸在外面讨生活,不但吃尽了苦头,还有好几次,差点把命搭上。
别说他大人了,就连武文杰的小伙伴,也有好几个,因为各种原因,在小小年纪就不幸丧生了。
他们的模样,有的武文杰还有印象,而有的就非常模糊了。
在那些日子里,危险如影随形,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离它不远。
在爸爸的眼里,当下的生活简直就是在天堂里面,哪里跟“危险”二字沾得上边呀。
爸爸的想法不易改变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工厂工作的经历,他的多数经历都是在做各种农活,后来才慢慢学着去干其它的苦力活。
可以说,他头脑中几乎完全没有最基本的安全意识。
这也是当初武文松刚刚进厂时,最让武文杰担心的事。
此外,武爸爸似乎也缺乏换位思考的意识,他无法也不愿去理解,自己做一件如此简单的事,为什么竟会让儿媳妇那么担心。
他的心思是:“我都觉得我没有危险,你怎么还不放心呢。”
家里的事没弄出个头绪,让武文杰心里挺烦。
想像着武文松在那个小小的隔间抚书痛哭的场景,他很不是滋味。
他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给堂弟打一个电话,劝说他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回归到他已经入门的行当中去。
犹豫再三,他也没下得了决心去打这个电话。
想打的电话没打成,不成想会来的电话却到了。
是老总工。
电话里,总工的声音很爽朗:“文杰,上次在咱厂拍的那部电影,就是你当技术顾问的那个,我一直说要看,却总也没抽出工夫。昨天好容易才看了,嗨呀,看到你家的两个宝贝啦,那会儿还小呢,样子比现在还可爱,他俩演得特别真实,活灵活现的,对,在电影里演的也是龙凤胎,真是巧了。”
总工的这通话? 弄得武文杰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老总工打这个国际长途? 就是要跟自己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当然不是。
总工很快把话题转到了他要说的点上。
“这部电影里的火车道具? 我注意到了? 另外? 别人给我介绍的其它几部你弟弟参与拍摄的片子? 我也都看了。你弟弟这个人? 对咱们的火车相当有感觉。我和他虽然行当不同? 但是在火车这个东西上,我完全能够看出他的特殊之处。”
武文杰听到这里? 终于明白总工要想表达的意思了。他心里一阵激动? 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堂弟只是高中学历,没有任何正规的文凭? 总工凭借他对堂弟制作道具的感受? 难道就能决定收不收堂弟进厂吗?
武文杰不明就里,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我弟他是想进厂为制造高铁做点事,但他的起点低,没有过硬的专业和文凭? 你认为他能有这个机会吗?”
总工在电话里笑了:“你个武文杰,问题问得好滑头。你不如直接问我? 把我弟弟安排进厂,可不可以运作?”
武文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主要不是我的想法,是我那个堂弟鬼使神差地突然动了这样的心思,甚至还为这事哭呢?说实话,这些天我一直想做的事,是如何劝他收回他的想法,继续专心做他的本行。但我爱人说,看他意愿太坚定了,怕说不好反倒惹出麻烦了,所以我一直在犹豫着。”
总工收了笑,说:“咱们都是干部,原则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我清楚,你也清楚。你遇到这样的事,心里有想法,又怕坏了规矩,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为难。今天我把电话打过来,也不是同你商量如何违反规定办什么事的,而是想跟你碰一下,咱们的招聘要求是不是可以做一些调整。”
说了归齐,关于招聘的事,这些日子总工听到的各方面的反应不少,集中反映的就是学历和能力是不是匹配的问题。
开发研制高铁动车,是一项开拓性的工作,许多按部就班的想法和做法,过去可能行得通、玩的转,现在就不好使了。
就拿动车的工业设计来说,这活过去谁也没干过,就是大学里讲的那些内容,许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落到现实里就是,到企业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您说怎么做调整?”武文杰听总工讲到这里,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但他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
“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总工把球踢了回来。
武文杰便道出他的想法:“文凭固然重要,但不要唯文凭论,可以把入口开得宽一些。我说的这个入口,不是招收的入口,而是赛场的入口。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赛马场上,不怕人多。咱们真正应该严格把关的,是录用这个环节。在赛马场上,把真正的好马发掘选拔出来,咱们就不发愁干活的时候没得可用了。”
“哈哈哈!”总工在电话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你个小子,想的一套一套的,说的也是一套一套的。我本来想说英雄所见略同,可又一想,那样说,我有自夸的嫌疑,还是换个说法吧,与我心有戚戚焉。”
总工是前辈,不但在技术领域有很深造诣,人文方面也广有涉猎。
他偶尔有意无意的咬文嚼字,让武文杰感觉挺受用。那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武文杰回应时也尽量表现得文诌一些:“您过奖过奖,我惭愧惭愧。”
“好了,这事就这样了。”总工向武文杰交待道,“你赶紧告诉你弟弟,让他做好参加赛马的准备。这个也不是什么考试,没法去复习,我们要检验得就是应聘者的能力,就是对高铁动车的感觉,特别是那种灵性。咱们的动车是要有灵性的,所以造高铁的人也一定要有灵性。希望你家弟弟也是这种有灵性的人。”
第三〇五章 家庭管理
武文松听说自己有资格报名了,大喜过望。
尽管之前一直在拼命看工业设计方面的专业书,但从各个渠道传来的信息,越来越不乐观。
嫂子欲言又止的神态,武文松看在眼里。
丁娟娟为鼓励他坚持看书,甚至和他说到,她正在考虑能不能在职校增设相关专业,如果能行,未来他可以在职校拿个文凭。
武文松知道那八成是安慰自己的话,增设专业并没有说的那么简单,更何况,拿文凭的周期也是漫长的,几年下来,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但堂嫂的好意,他心知肚明,也心存感激。
在这段日子里,除了拼命读专业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事,当然,他也没有心思做其它事,原先抢着干的一些家务活,近来也放下了。因为他实在是没心思。
而拼命翻阅那些专业书,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大的用途,他也并不知道。
直到他接到堂哥的电话,通知他可以去厂里报名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眼圈湿润了。
尽管他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他感觉到,生活在他面前又打开了一扇大门,他决意大步迈向那扇大门。
招聘正式开始前,特意为报名的人安排了一个集中培训,重点是让他们对铁路、对工厂、对动车都有一个全面深入的了解。
传统的铁路院校,都安排有相应的介绍铁道概况的课程,所以像武文杰他们这些毕业生,在踏进工厂大门之前,对于铁路就有相当程度的认知,完全没有陌生感。
而当下工厂打算招聘的紧缺专业人才,普遍都不是来自传统铁路院校,因此他们对铁路的情况知之甚少,有的人甚至一无所知,这样的状态,自然难以很快融入工厂,工厂的拳头产品高铁动车,更是无法指望他们能迅速进入角色发挥作用。
所以,这种培训是必须的。无论应聘者是否能被录用,都要在招聘活动开始之前提前参加培训。
因为在招聘过程中,应聘者对于铁路、对于工厂、对于铁路装备特别是高铁动车的理解,将和他的专业能力同等重要,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权重还要更高。
武文松也要参加这个培训。
培训地点比较远,武文杰让丁娟娟把家里的车借给武文松用。
这车,不仅是交通工具? 还将是武文杰打算用来教育引导父亲的“教学工具”。
培训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咱们按下不表,真正有意思的? 还是来看武文杰如何远程指挥与父亲的“斗智斗勇”。
丁娟娟告诉了武文杰他父亲既“蔫大胆”又“不听劝”之后? 武文杰也是颇费思量。
在单位他习惯于把一切都纳入可控,让所有的工作资源都处于管理状态? 这种职业习惯,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烦恼。
主要在于? 他在家时也常常将“受控”挂在嘴边? 落在手上。
他的一些小小不言的要求? 丁娟娟和武艺武功能忍就忍了? 而要求一旦“过分”了,老婆孩子就会用各自的方式? 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种交锋和摩擦? 已经越来越让武文杰感到吃劲儿。
他特别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被人评价:能管好一个单位,却管不好一家人。
这可真不是个别现象,武文杰作为旁观者,已经见得不少了? 他可真不希望自己成为这方面问题的“当局者”。
妻儿这块还处在局势不明朗的状态之中呢,他和丁娟娟各自的老人一前一后相继来到家里同住,这给武文杰的“管理工作”又增添了新的更大的难度。
老人的问题在于,既惹不起,又躲不得,这才叫真正的麻烦呢。
就像武爸爸“偷偷登高擦玻璃”这桩事,就是这样,你说这事它惹得起吗?显然惹不起。你说能不管吗?当然更不能不管。
这回是站在便器上擦玻璃,如果不能想办法管住老人,把要求说到他心里,那下回还不知又会弄出什么更新鲜的花样呢。
武文杰、武文松要联手放大招了。
饭桌上,兴致勃勃的武文松拉开话匣,说个不停,几乎轮不到别人插话。
这完全可以理解,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趟开第一步了,他怎么可能不兴奋呢。
说着说着,武文松忽然把话头转向了他边开车边发手机短信的事上。
说了一遍,没人应茬,他绕了一圈,又说了一遍。
这时,武爸爸似乎有点坐不住了,他滋溜一口喝干酒杯里的剩酒,哑着嗓子对武文松说:“松啊,本来我不想说的,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跟你说说。开车的时候,你可不能玩那个手机,万一碰到啥情况,就麻烦了。你不在你爸妈身边,现在离我们近,作为长辈,我得说说你,以后不要再那样做了。”
说完,他举起空酒杯,又向嘴里倒,这才想起已经喝干了。
武文松麻利起身,给伯父斟满酒,然后乖乖坐好,看着伯父,像在等他继续“作指示”。
“看着我干嘛?我讲完了,就这些话,你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武爸爸说完,又抿了口酒。
武文松早已接到过堂哥授意,准备依计行事,正等着伯父这番话呢。
“大伯,我开车的技术高着呢,发个短信算什么,根本就没事,您只管放心好了。”武文松笑嘻嘻地说。
武爸爸没想到,自己会在侄儿面前碰上软钉子,一时有些语塞。
这是武家人之间的交流,连丁娟娟都不好说什么。
她只是给公公把酒续上,然后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武文杰的计策,她是知道的,也顺带着告诉了她的爸爸妈妈,丁子成和丁妈妈答应作好配合,也提醒女儿要注意把握好分寸,既能达到目的,又要避免对老人造成困扰。
“这娃,怎么不听话呢?”武爸爸又像是说武文松,又像是自言自语。
好在这顿饭很快吃完了,
武文松心知,伯父还会找他的。
果然,饭后不久,武爸爸就端着茶杯来了。
“文松,吃饭的那晌,大伯对你说的话是当真的,开车的时候,真的不能干别的事。”
武文松心里一乐,故作轻松地说:“大伯,我是心里有底才那样做的,真的不会有事。”
第三〇六章 按下葫芦
武文松这话说得“可气”吧?
这都是他堂哥武文杰教的。
聊着聊着,武文松把话题转到了他大伯身上。
“大伯,听说您有时还登高擦玻璃呢?”武文松试着问。
武爸爸并未意识到他这里面还藏着“套路”,顺着问话答道:“年轻时我爬山上树样样行,现在登个高算个啥?”
武文松慢慢收绳:“可当年您还年轻,身手利落,筋骨也好,当然没啥事。现在不比当年了,登高有危险,您以后可不能再那么做了。”
武爸爸一脚踩进了武文松设的“索套”中:“哪有的事,我心里有把握,肯定不会有事的。”
武文松听了,恍然大悟地说:“大伯,这我太理解了。您劝我说,开车的时候不能看手机,这就是您不了解我了,我刚才就跟您说了,我心里有把握,肯定不会有事的。”
武爸爸听到这里,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使劲摇了摇头:“那能一样吗?根本就是两回事!你开车不用心,会出危险,那你能有什么把握呀?这个登高,我真的是有把握的。你别把没关系的两件事,硬往一起扯。”
正说得热闹,武妈妈凑过来说了一句:“松儿开车玩手机,和你登在马桶边上擦玻璃,在我们看来,就是一样的事,都让我们心里揪着,没啥不一样的。”
武爸爸一听,心里不高兴了,正要抢白老伴,这时一直没吭声的丁子成忽然开了腔:“家里的梯子呢?你们聊着,我去把院子里的辣椒晒到屋顶去。”
一家人当中,除了丁娟娟和丁妈妈,其余的人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丁娟娟和妈妈为什么不着急不着慌呢?因为她俩都了解丁子成的性格,这个时候他说这番话,肯定是在逗趣,当真不得。
但武爸爸和武文松全都当了真。
武爸爸忙说:“那梯子我爬还差不多,你看你硬胳膊倔腿的,还能爬梯子上屋顶?开啥玩笑?”
武文松接茬道:“丁伯伯,您这岁数,怎么能上房顶呢?这活要干,也是我们年轻人去干,老人家可干不得。咦?那辣椒在院子里晒得好好的? 干嘛要挪到房顶上去呀?”
丁子成诡秘一笑:“那样不是离太阳更近一点吗?”说到这里,他挤了挤眼,接着说,“我心里真的有把握? 你们谁也不用管? 绝对不会有事的。”
这话听得众人都觉得耳熟,丁娟娟强忍着笑? 把脸别向一边。武文松也使劲抿着嘴。
看来这会儿? 没听懂丁子成这番冷面幽默言语的人? 就剩下武家老两口了。
武爸爸继续苦口婆心地相劝。
“你们真的对我说的不放心吗?”丁子成保持着不动声色。
武爸爸都有几分起急了:“你觉的没事,它就没事啦?你不想想看,我们有多担心!”
丁子成笑眯眯地看着武爸爸? 不紧不慢地说:“亲家,咱们都不年轻喽,都过了逞强的年纪啦。您看着我要爬梯子上房? 心里揪着,怕有个好歹? 您知道不? 您悄悄爬到便器沿上擦玻璃? 让孩子们? 让我们老两口,都有多么担心吗?”
丁子成的话,让武爸爸愣在那里。
他觉得这话不对他心思,可又感到说得似乎在情在理。
这时,武妈妈插了一句嘴:“我们家老头脾气倔得很,认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
武爸爸翻了老伴一眼,喉头动了动,却没吭声。
武妈妈似乎得到了鼓励,接着又说道:“我们在旁边的人,看得清清的哩,你说娃开车看手机让人揪心,我听说你上高处擦窗子,也腿软呢。这本来都是一样的道理嘛,咋一到你自己头上,就没事了?”
老太太用通俗的话,把自己理解的“换位思考”的道理,讲给丈夫。
武文松趁热打铁,赶紧与大伯商量建立个“君子协定”:“大伯,咱们干脆约定一下吧,我听您的,保证绝对肯定不再开车玩手机了,也请您向我保证,您别再干那些登高爬梯的事了,有什么事找我们年轻人来干。”
武妈妈跟着说:“娃说得多好,就是这么回事。你有多担心娃,我们就有多担心你。娃答应你了,好让你放心,你也要答应我们,不要再逞能了。”
武文杰的远程控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家里的老人终于有一丁点儿明白,什么叫“换位思考”了。
不过,这对于在家主事的丁娟娟来说,只是勉强“按下”了这边的“葫芦”,还没等她喘匀气,那边的“瓢”又起来了。
这回顶起瓢的,是武功。
他在学校把同学给揍了。
“伤着人家没有?”武文杰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那倒没有,但影响特别不好,为这事,他们学校还把我给请去了,你想想这有多丢人。”丁娟娟也是在学校当领导的,在自己的校园里可是八面威风,但儿子闯祸了,她只能舍了面子去他的学校,向被打孩子的父母赔不是。
武功为什么要打人呢?
原因让人啼笑皆非,竟是源自武艺武功姐弟俩的小冲突。
正如你已经知道的那样,武艺家里外面都比较懂事,有个小姐姐的样。武功则是个淘气包,时不时会惹出点事来,但一般都到不了请家长的程度。
那天放学后,武功和几个男生一起玩弹球,玩得上瘾,武艺叫了他半天,让他早点回家写作业,他充耳不闻,只让姐姐先回,说自己再玩一会儿就走。
武艺知他根底,才不信他的话呢,见劝不动他,干脆直接上手把他的弹球拿走了。
一看要玩不成了,武功便上去跟姐姐耍赖,磨她把弹球还给自己。
武艺虽然讲歪理讲不过弟弟,但管起他来还是挺有一套办法的。
武功被姐姐弄得快要哭了,他的那位叫“小钢炮”的同学在一旁气不过了,冲着这位“讨厌的姐姐”用力一推,把武艺弄了一个大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原本被姐姐弄得撇嘴要哭的武功,这一下子不干了,也不管“小钢炮”原本是要替他抱不平的,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对着“小钢炮”就是一顿狂揍。
第三〇七章 情况有变
武文杰的一番话,直接把丁娟娟说懵了:“儿子做得对,那小子该教训。把人家打坏了,当然不行,但咱儿子有血性是没错的,冲他这一点,我得给他点赞。”
丁娟娟觉得武文杰说得不对,打人怎么行呢?但他讲起他的那套逻辑,听上去似乎又有那么些在理。
“男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懂得去保护,他还算是个男人嘛!”
丁娟娟是女性,遇事总是希望能够以温和的方式解决。
武文杰作为男人的想法,与她还是有所不同的。
武文松在参加竞聘之前,去问堂哥自己应该注意点什么。
武文杰送给他的就是四个字:“要有血性。”
这句让丁娟娟理解起来稍有难度的话,在武文松听来,还是满带劲的。
而他也正是照着堂哥讲的这话去拼去闯的。
回国的时候,武文杰他们整个团队的行李中,占分量最大的,就是那些数不过来的笔记本。
学习期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武文杰自己一次次去超市买,后来大家发觉了,都感到不好意思,于是就跟在饭馆吃饭抢着付账一样,众人抢着买起了笔记本。
他们常去的超市,本来货源是细水长流的,每样商品的数量常年恒定,早已形成了规律。
但自从这帮中国人住在附近之后,规律变了。
先是方便食品脱销,接着就是笔记本脱销。
一时间,弄得以前从来不为超市的经营费脑筋的店主也有点慌了手脚,以至于一见中国人来店,心里又喜又惊。
喜的是,他们送来了不少额外的生意,惊的是,他们一旦看中了某样东西,会拼命地买。
对于店主来说,商品时常被卖光,意味着他某种程度上的失职,脸面上很不好看哩。
好在被这群中国人看上的东西基本就那几样,没让店主太过为难。
当得知中国人即将启程回国时,店主心里挺舍不得的。
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失去生意的问题的,更主要的,还是这群中国人身上的那股精神,深深打动了他,带给了他十分特别的感觉。
他想在中国人离开前? 送他们每人一份礼物,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想了好久? 竟想不出送什么合适。
问太太? 太太给他出了个主意:“不妨给这些勤奋的中国人每人送个简易的方便面电热碗。”
“看这些中国人的风格,回国以后,工作起来肯定比在咱们这里学习时还要辛苦。他们喜欢吃热的? 又那么爱吃方便面? 这个东西对他们来说很实用的。”
看着这个小巧精致的玩意儿? 大家都很喜欢,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下来。
没要的,主要还是行李装得太满了,实在一点富余的空间都没有,只能婉言谢绝店主夫妇的好意。
当然? 也有人吃方便面吃伤了? “厌乌及乌”。
景杉就说得很实在:“我现在心里都不能想‘方便面’这个词? 一想胃里就往起涌酸水。这个电热碗确实可爱? 但因为它是跟方便面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让我对它的好感度打了折扣。不过? 还是特别特别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在这些日子里给我们提供的帮助? 也感谢你们的热情服务和灿烂笑脸。我们会想念你们的? 也会想念你们这家小店的。”
武文杰收下了这份礼物。
比起小时候啥也吃不上,比起上大学时经常饿肚子,比起刚到工厂那会儿吃饭整天抠抠索索的,能吃上方便面,对于他来说就是挺大挺大的福气了。
凭心而论,他谈不上喜欢吃方便面,但他知道,吃方便面的感觉,永远比饿肚子要好。
景杉的行李装得满满当当,其实武文杰的东西比景杉更多,与景杉不同的是,他额外又买了个大行李箱,这样又能装下不少东西。
像往常一样,家里的每个人,他都要惦记着买个礼物。
那么一大家人呢,光给每个人的礼物,就得用掉不少空间。这个可是必须的。
除家人亲友之外,景杉还额外考虑要买一份礼物,那是要给武文松的。
得知武文松竞聘成功后,景杉一下子有了买礼物的灵感:一套德国本土产的工具。
但没想到,买完以后,跟苏苏纯一对,才发现俩人居然买重了。
这也不能怨苏苏纯,实在是因为这种工具品质太好,而武文松又确实极配这个东西。
可拿武文杰的话来说则是:“你们的思路还都不够开阔,也还对文松了解得不够。”
他给武文松买的是什么呢?小型火车模型,还是那种可以组装的。
买重了工具也没什么,武文杰自有他的办法。
“刚好我给我岳父还没选好买什么,这个工具我看也适合岳父,搞工科的人,没有不喜欢这类东西的。咱们作为交换,我再买一样东西作为你的礼物。”
景杉倒是想看看,武文杰的思路究竟有多“开阔”。
结果,武文杰买了几样特色食品,算是换成苏苏纯给武文松带回去的礼物。
“那小子跟我一样,也缺嘴。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这些东西带给他,他保证乐得屁颠屁颠儿的,而且我还可以跟着沾点光。”武文杰这样打保票。
苏苏纯她们这支队伍本来还得过些日子才回呢,不过现在情况又有了变化-一即使到期,她也可能回不了。
由于苏苏纯这次参赛的成绩太突出了,培训方决定对她破格,打算再给她开个小灶,也就是说,在其他成员到期回国之后,再安排她参加另一个强化班的学习。
听到这个消息,苏苏纯却哭了。
她实在是太想家了。
想想也能够理解,本来她一直是算着回家的日子的,随着回家日子的临近,她的耐心也几乎耗到了极限。
这就跟跑长跑差不多得道理,本来说跑十公里的,咬着牙跑到九公里多了,忽然告诉你,还得再来个十公里,你心里作何感想?
苏苏纯目前的心理,正是处于这样一个状态。
“要不,咱们把她专门请过来,大家一起做做她的思想工作?”景杉提议。
“那样不好。咱们一帮要回家的人,围着她转,你说大伙对她说什么好呢?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你说什么,都容易被当成是便宜话。没准啊,她会越听越伤心呢。”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第三〇八章 帕滕柯琛
武文杰拿着张地图在研究,景杉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招呢。
“景杉,你来看。”武文杰忽然招呼景杉。
武文杰指着地图给景杉看:“看这里,距离咱们这边,和距小苏她们那边距离差不多,和她约一下,周末一起在这里聚,爬爬山,聊聊天。”
景杉探头看去,地图上标的名字是,帕滕柯琛。离它不远处,赫然是鼎鼎大名的阿尔卑斯山。
“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山区小镇,就在阿尔卑斯山一个支脉脚下。带你们出来了这么久,也没怎么出去玩,净忙活着学东西了。就这么学,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学到手呢。眼下要回国了,大家一起去玩玩吧。更重要的是,咱们还得让小苏能够安下心来继续学下去呢。”
地图上,帕滕柯琛小镇正好地处在两个培训地点之间,武文杰他们的地点在它的东北,苏苏纯的地点在它的西南。
周末约好,一同向那里进发。
跟地处平原的罗登堡不同,山区小镇帕滕柯琛别有风光。
如果说,罗登堡已是一个典型的现代小镇,那么帕滕柯琛还带有浓浓的古朴风格。
武文杰他们的车稍快些,先行抵达。
跳下车来,映入眼帘的满是鲜花。
该有鲜花的地方,比如道边,小店门口,街心绿植中……无一不有。
在别处未必会摆放鲜花的地方,像路灯杆上,邮筒顶端,甚至外观干净整洁的垃圾箱四周……也都有鲜花。
头一眼看到的一个两层的小楼,所有的窗口都陈设着一水儿品种相同的鲜花,连花盆都一模一样。
尤其让人感到惊讶的,还是二层临街的晾台,从左至右排得齐齐整整的全是鲜花,把个晾台装点得像个花车。
“这是家花房吧?”景杉猜测着。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有些经验的武文杰也拿不太准。
等再看到第二家、第三家……之后,大家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花房,就是普通人的居家。
人家的生活习惯就是如此。
尽管距离并不算远,但跟罗登堡温吞吞的气候明显不同,这里的空气干而冽。
站在街道中央的阳光之下,人被晒得暖洋洋的,但只要走进荫凉地,马上就会有股冷嗖嗖的感觉。
往镇子后面远远望去? 那座山好生奇怪。
下部竟然是光秃秃的? 全是青褐色的石头。
往中间去,则开始有绿色,而且越往上? 绿色越浓重。
而那顶部,却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这么半天了? 小苏她们也该到了吧?”景杉想起了“正事”。
其实,苏苏纯一行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也是沉浸于此处独特的美景当中,只顾欣赏了。
两队合为一支,准备登山。
跟阿尔卑斯山的许多其它余脉比起来,眼前的这座小山要低矮得多,也要平缓得多。
大家缓缓前行? 有说有笑。
苏苏纯依然沉浸在刚才在小镇上所看到的景象之中? 拉着武文杰不停地问这问那。
有的问题,武文杰不费啥劲就能回答出来,有的问题则要费些思量,而有的呢? 他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摆满小镇的那些花,也让苏苏纯大感兴趣? 她的好多问题就从这里引出。
她问武文杰,他老家的村里是不是也有鲜花,武文杰想了想,说:“在我小的时候,我们村里只有野花,小小的,不起眼,长得零零星星,只要那花是没有怪味的,很快就会被吃掉。吃掉那花的,有的是羊,有的是人,大人孩子都有。现在嘛,听说有一些乡亲在种植鲜花,可以用来卖些钱。路边的野花肯定不会再有人去吃了。将来的话,我相信,村里的人也会像一些城里人一样,家里专门种花来欣赏的。不过,这个小镇上他们的那种习惯,我也有点受不了,那些花摆得太多太密了,看得让人直有压力。”
武文杰的这番话,听得苏苏纯哈哈大笑。
这段路,沿途没遮没拦的,阳光当头直照,脚底下走得虽然不算费力,但大家一个个脸上还是泛起了汗珠,身上也都开始湿了。
见到绿树绿草时,已到达半山间。一股沁人的凉意瞬间袭来,让人感到好不惬意。
回头往下看,刚才曾经徜徉过的小镇,像个美丽的小沙盘,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下。
“都同样是“爬山'这个词,在我老家爬山,和在这里爬山,完全是两种感觉。”
武文杰走着走着,又有感而发了。
“那您讲讲看,有什么不同啊。”苏苏纯晒红的脸上,几绺汗湿的头发沾在额头上。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武文杰讲家乡的事,她就兴趣特别浓厚。
“你看啊,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这路险吗?这坡陡吗?说起来,刚才这段路,比爬个楼梯还
要轻松呢。一般的楼梯都得比这里陡些。你说是不是这样?”
苏苏纯点点头,接着又问:“那您家那边的山,是怎样的呢?”
“当时在老家的爬山,那才真叫“爬”呢。那个时候条件差,根本就没有路,好多地方就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也没有台阶,就是靠铁索挂在峭壁上,直着爬上爬下。这还是好的,有得地方,就是靠脚尖踩在峭壁凿出的小台上,上面扒着木头橛子,一步一步地往过挪····..”
“呀,您快别说了,听着我两腿直发软。”苏苏纯打断了武文杰的话。
景杉逗她,怂恿武文杰继续往下讲。
武文杰则搞了个折中:“这都是过去那会儿的情形,后来就修通山路了,不好修路的地方,还建起了高架公路,直接把山绕过去了。别看小时候天天翻山,现在你再让我去走过去那样的山路,我恐怕也没那个胆量了。”
这番话里,没什么“恐怖”内容了,苏苏纯自然也用不着紧张了。
“那现在你老家那边交通方便多了。”苏苏纯感慨道。
武文杰摇摇头:“跟过去比,当然还是方便了不少,但要说‘方便多了',还远远算不上哩。毕竟火车站离得远,从山里出来可以坐汽车了,安全是安全多了,可还是不那么方便,要想去大城市,或者,要想到咱们工厂来,还得坐好远的汽车才能坐上火车。那火车呢,又是出奇得慢。”
第三〇九章 上下失衡
走过青草地,走过灌木丛,就是遮天蔽日的树林。
这里气温陡降,刚才出来的汗水马上凝在了身上。
“呀,好冷啊。”苏苏纯惊叫。
“看,咱们的衣服不白租吧?“武文杰说。
大家这都明白了,之前武文杰提醒每个人都要租身滑雪服带着上山,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穿上漂亮艳丽的滑雪服,并不仅仅是为了照出相来好看,更重要的作用是御寒。
“其实,老家那边怎么样,跟您的关系已经不那么大了吧?”景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您想啊,家里父亲母亲都在您身边生活,再也不用回村里了,无论村里发展得怎么样,路上交通好走不好,您一家人都不用那么在意呢。”
“哎,话可不能那么说呀,”武文杰边说边摇头,声音还挺大,“对于生我养我的故乡,那个小小的山村,我的那份感情,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它曾经那么贫穷,那么偏远,那么落后,但不管怎么样,我是在它的怀抱里长大的,它给予了我一切,没有它就没有我的今天。现如今那里已经比过去好了许多,但还远算不上富裕,许多乡亲,包括我的不少家人,生活也还有这样那样的困难。特别是大家的出行,依然十分不便,不光是我们村,现在全国各地交通不便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咱们是造火车的,是铁路人,改善大家的出行条件,让人们能够快捷方便地走出门、回家去,是咱们每个铁路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在这儿跟你们说句悄悄话,其实,我爸爸妈妈住在我这里,他们也并不习惯,到目前,生活上还有好多地方不适应呢。我只能说,等他们的身体调养得好一点了,再考虑回去的事。我希望,那个时候老家能够变得比现在好些再好些,那时放他们回去? 我才能更放心些。”
苏苏纯好奇地问:“您有那么宽敞的地方? 爷爷奶奶怎么还要回老家去住呀?”
“对他们来说? 可不是房大房小的问题? 还是故土难离啊。”武文杰深有感触地说? “更何况,我还有那么多远亲近邻? 朋友发小,都在村里乡里哩? 而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要一辈子生活在那里。我离开家乡出来? 个人条件获得很大改善了,我当然希望? 他们所有的人都能够过得好,远远离开穷日子? 离开苦日子。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是有一首歌嘛,《只要你过得比我好》,那体现的是一种境界。我愿意自己有这种境界? 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不但让自己过得更好? 还要让更多的人过得更好。咱们这回出国学习,其实不也是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吗?小苏在大赛中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这让我们多自豪啊!你在这里学到的这些真本事,就是以后可以用来服务工厂、帮助他人、造福社会的财富,而且你的这笔财富越丰厚,你未来能给社会做的贡献就越大。”
景杉听到这里,发出夸张的一声赞叹:“咱们小苏可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啊!”
苏苏纯半害羞半嗔怪地白了景杉一眼,嘴里道:“别说得那么邪乎好不好?”
话虽这么说,透出了她内心的些许得意。
苏苏纯获大奖这个话题,最能引发大家的兴趣,众人边走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有的说,苏苏纯是当之无愧的头一名,就因为发扬风格才让了个并列第一。
有的则怀疑,培训方是不是有把苏苏纯留下来的意思。
对于这些说法,苏苏纯只是笑笑,并没有说更多。
她倒是愿意给大家讲讲比赛时的那些细节。许多细节,如果不是作为当事人,是完全无法想像的。
苏苏纯绘声绘色地讲,众人围着她边走边听。
以至于武文杰不时提醒大家,要务必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在山路上相互绊着,发生危险。
见说了无用,武文杰只好“命令”苏苏纯先别讲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给大家讲。
马上要回国的同事们听得意犹未尽,但安全起见,也都能理解。也算是留一个念想吧。
这时苏苏纯才发觉,自己的内衣已经湿了。
尽管越往上走气温越低,但有滑雪服的加持,再加上这一路一直在向上攀,所以这会儿不但不觉得冷,不少人还汗流浃背了呢。
再往上走,脚底下有些打滑。
再看四周的植被,之前苍翠的颜色隐约被灰白色取代。
细看,叶子上都覆上了一层霜样的薄膜。
“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武文杰提议。
他事先做过功课,攀爬这座并不算高的小山,底下的三分之二部分,几乎可以说毫无风险,真正的考验和难度,是在上部的那三分之一。
阿尔卑斯山脉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质构造,形成了这座小山峰的奇特气候形态和奇异地形地貌。
刚才站在小镇上往山这边远眺,山顶部的那个白色的雪帽,现在就在他们眼前和脚下。
根据来前所做的功课,武文杰对每个人都提出了要求,并让大家仔细检查身上所有相关的装备。
“从这里开始,再往上爬,就有一定的危险了。大家务必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我刚才提出的安全要求,所有的环节大家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咱们是造动车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拿出造动车的那股认真劲,决不能有半点含糊,决不能有半点大意,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武文杰说得有力,大家听得认真。
在山底下看着像顶漂亮白色帽子,而在眼前,在脚下,则是湿滑的台阶,是陡峭的石路,是险峻的山崖。
没走多久,刚才身上的那股热乎气似乎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湿冷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感觉格外得冷。
苏苏纯平时总是红润的脸,这时也显得有些苍白了。
景杉问她要不要自己帮助,苏苏纯摇摇头:“照顾好你自己吧,我这没事,不用管我。对了,武总身体受得了受不了,你多关照下他。”
苏苏纯得话,让武文杰听到了,他轻声笑了:“哈,小苏,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点老啦?还需要别人关照呀!”
苏苏纯没想到武文杰听到了她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闪过绯红。
“跟你们年轻人比起来,我在体力上肯定会有点差距,而且这几个月的培训,紧张得有些过头,平时活动得太少,现在真感到有些小小的吃力呢。所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对身体的爱护。今天咱们安排这个活动,也是给大家创造个机会来放松和锻炼一下。”
苏苏纯笑着应道:“您说得太对了,工作再忙,学习再紧,也不能忽视了运动。前一段时间我倒是没放松运动,而且我们的培训有相当一部分也需要消耗体力的。不过,工作中的活动,总归跟运动不是一回事。我现在有点上下失衡,胳膊练得倒是不少,可腿练得太不够了……”
第三一〇章 一语成谶
武文杰他们带回来的笔记本,往资料室地上一堆,把大家全都吓坏了。
“我的天哪!你们记了多少东西啊?”总工摘下花镜,又戴上,远远瞅瞅,再凑近看看,不停地感叹。
说实在的,大家分头装着这些笔记本,似乎还没觉得怎么着,现在堆放在一起,连武文杰自己看了,都觉得吃惊。
“就这样,我们还有许多没完全搞明白的地方哩,并不是咱们笨,而是人家起步早,积累得多,所以就走到前面去了。咱们要想把他们的绝活学到手,就只能把功夫下到极点,不这样,就根本不可能取得成功。”武文杰蹲在这堆笔记本边上,边随手翻看着边说。
武文杰和同事们带给工厂的“礼物”是丰厚的,而他带给家人的礼物,同样给每个人带来了快乐。
看着各自手里的全套工具,岳父大人和武文松都乐得合不拢嘴。
武文松直接打开工具箱,取出里面的工具,就要组装武文杰送他的火车车模。
见武功眼巴巴地盯着看,他又变了卦,把工具和车模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他心里还在嘀咕呢:“你个小家伙,是不是想打我火车车模的主意?你爸爸给你买了两套汽车车模,不说送我一套玩,还想玩我的火车?休想!”
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武文杰见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武文杰撺掇正热火朝天忙着玩一堆洋娃娃的武艺,去找小叔叔讨要好吃的东西。
一听小叔叔那里还有好吃的,武功的注意力也转移了,和武艺一起缠上了武文松。
啥好吃的?不就是武文杰代苏苏纯买的那些特色小食品嘛。
如果说,武文松对于武功想要染指他小火车的抵触只有五分的话,那么他想留下那些小食品的愿望有十二分。
留下那小食品干什么?等苏苏纯回来的时候,一起吃呀。
看着被武艺武功围着的武文松一脸的不情愿,武文杰憋着笑,毫不松动。
同在乡下长大,比武文杰小十多岁的武文松,在缺嘴方面的情况还是要好一些。毕竟在他还不是很大的时候,国家的粮食状况就有了比较大的改善。
吃得仍很粗糙,但他基本没怎么体验过堂哥那种饿肚子的经历。
他倒不怎么怕饿,但那些好吃的东西,对他来说还是有满大的吸引力。
而对于未曾尝过的新奇食品,他的兴趣则更会异乎寻常地浓厚。
当堂哥回来,把漂亮的火车车模递给他的时候,他兴奋之极。
再把景杉带给他的工具拿出来时,他的眼睛都直了。
而那几袋食品? 伴随着从堂哥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苏苏纯”? 出现在武文松眼前里,他的内心里瞬间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奇特感觉。
几样礼物当中,他率先把食品袋收了起来,然后再慢慢欣赏车模和工具。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武文杰的眼睛。
这会儿,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一大两小仨孩子在僵持,无论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都会十分有趣。
丁娟娟也大致看出了点名堂? 她给武文杰递眼色? 意思是让他出个面? 给陷入困境的武文松解个围。
其实? 眼下的局面? 正是武文杰刚才“使坏”造成的,并且他还在幸灾乐祸地“欣赏大戏”
呢? 他怎么会伸手去阻拦呢。
武爸爸呢? 正在丁子成的指点下? 用他刚刚开封的那套工具,安装儿子给自己买的微型健身器。
丁娟娟则放下欣赏了半天的化妆品,去给武妈妈讲解那几样全是洋文的保健品的用途。
你看,家里没人顾得上给武文松解围。
可怜的武文松,在堂哥的暗笑中,一袋接一袋地打开了他的那些食品。
每打开一袋,武文杰就暗示武艺武功给各自忙着自己事的其他大人送去尝尝。
那些东西,两三个人吃还行,分的人多了,哪里够呀。
一袋不够,再开一袋,直到把所有的食品分食完毕。
心满意足的武艺武功吧唧吧唧嘴巴,郑重其事地宣布:“老外的东西真不好吃,远不如咱中国自己的。”
这番话,把武文松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倒不是想替那些外国的食品抱不平,他是心疼自己少了一次可能会有特殊感受的机会。
啥也没说,他把那几个空空如也的袋子抹抹平,悄悄收了起来。
堂弟的那些小心思,武文杰作为过来人,当然能够看出些眉目来。
青春韶华,激情飞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武文松在他们武家整个大家庭中是老幺,作为堂哥,武文杰希望这个弟弟能够再多些血性,多些阳刚气息,不要用那些扭扭捏捏的招数,来显示和表达自己的情感。
“武艺,刚才那些食品虽然不怎么好吃,但那些袋子确实挺好看的,你不是喜欢收集彩画吗?那些袋子也可以收集起来呀。”武文杰继续“泛坏”。
得,最后剩下的那点玩意儿都被“缴械”了,武文松有点无奈,有点不甘。
武文杰闲话当中,把话题引到了苏苏纯身上。而这,正是武文松特别感兴趣的。
真是一语成谶。那天,即将往雪顶上登得时候,苏苏纯开玩笑地说起,这些日子她慢待了下肢,把锻炼的机会都给了两只胳膊。
结果没过多久,下肢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那段路,大家都走得好好的,她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脚下一滑,连滚带爬一下子出溜下去好远,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时可把武文杰吓坏了,赶紧让景杉他们几个年轻点的下去营救。
七手八脚把苏苏纯弄上来,见她神智倒是清醒的。
问她话,都明白,只说脚腕疼得厉害。
脱了鞋袜一看,脚踝肿得老高,一时还难以判断究竟是伤到了哪里。
“下吧,小苏。景杉和我,咱俩把小苏搀下去。”武文杰作出决断。
“我不!”苏苏纯竟然不答应。“既然跟大家来了,我就是要登顶来的。尽管这顶并不算什么,但做事要善始善终,这是我一贯的原则。由于我的不当心,已经影响到大家了,决不能再因为我,让你们也半途而废。”。
这一下,武文杰也有些没招了。
第三一一章 登顶了吗
“小苏最后登顶了吗?”武文松问。 武文杰笑了:“我考考你对她的了解程度吧,你觉得她最后会登顶吗?” 武文松肯定地点了点头。 “还行,你答对了。尽管那一路走得相当艰难,但她还是跟大家一起,登上了顶峰。” “当时要是换了别人,或者要是个男的,我肯定上手,就是抱也把他抱下来了,怎么也不能让他上。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弄?轻了不是,重了不是,简直让我一筹莫展。后来她说她能行,坚持要上,我一看,好歹也得折腾这么一回。直接送她下山吧,她留遗憾,她还会为陪她一起下来的人感到遗憾,怎么都别扭。于是我决定,干脆往上走,到了山顶,还可以坐览车下来嘛。这也是当时我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 武文杰说得绘声绘色,武文松听得聚精会神。 “而且,当时我还有一个小心思,跟谁也没讲。我是想,既然小苏那么想家,还一直在为继续留下参加培训而为难呢,这回受了伤,正好有个理由可以不用留下了,跟着大拨儿人一起回来。也就是工厂受点损失,丧失了一个挺好的免费培训机会,这种机会,就是花钱也未必能有。但另一方,对她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武文杰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堂弟偶能一见的坏笑。 “在四周一片洁白的顶峰上,费了好大气力才上去的小苏哭了,哭得好厉害。我们想劝,可谁也劝不住。出来学习培训,是好事,无论对我们个人,还是对企业,包括对咱国家,都是顶好顶好的事。但像我们这样抛家舍业长时间在外,的确需要付出非常大的艰辛和努力。跟你说,文松,我一个大男人,还在队里负着责,我都一次次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拿本德语书,然后一个人跑到废旧火车停车场,爬到一辆车里,跪在车厢地板上放声痛哭。那里隔音,没人能听见。人家问我去哪儿了,我说去读德语课本了。人家肯定看出什么了,问我说,究竟读的是什么课本,怎么那么感人,不但把鼻子眼睛都读红了,连书本都被读得湿哒哒的。” 武文杰说到这里,眼圈略微有些红。 “我一个老男人尚且如此,你可想而知,人家小苏一个年轻女孩子家,她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拼过来的?” 见武文松眼中涌出了泪水,武文杰忽然变了脸色,发红的眼圈中目光灼灼:“你哭什么?谁让你哭了?我说的这些,你什么也没经历过,你有什么资格哭?”。 见堂哥不高兴了,武文松赶紧用手背把眼睛抹干。 “一个男人,最需要有什么?”武文杰面色严肃地问。 “血性!”武文松朗声作答。 “对,血性!文松,我告诉你,以后在小苏面前,你要再爷们儿点,别婆婆妈妈、娘娘唧唧的。你看人家苏苏纯,一个女孩子,骨子里坚韧得很,内心里强大得很,比好多男娃都强得多,我不怕你听了不高兴,人家真的比你强呢。记住,咱们做事,不做则已,要做就做得轰轰烈烈,利利索索,痛痛快快!” 武文松忽然醒悟,反问堂哥道:“咦,咱们不是讲你们的事吗?怎么讲着讲着,跑来教训我了?” 武文杰也觉得自己的脸板得生硬了,于是轻轻笑笑:“哟,才说你这么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以后打拼,需要经历的事,需要受的苦和罪,肯定会多了去了。特别是现在,你也跨进了研发高铁动车的行列中,我告诉你说,咱们这个活,既光荣又艰巨,既幸福又痛苦,你真的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如果你受不了这些,赶紧另谋高就,趁早别往我们这个圈子里钻……” “好了好了,还是继续往下讲你们的事吧。”武文松晃了晃脑袋,拦住了堂哥的话头。 “我不知道当时小苏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但我敢说,我又非常理解她当时那样的举动,她在峰顶那么做,再自然不过,再正常不过。不那么做,反而会显得有些矫情了。”武文杰沉思着说。 武文松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她大概是因为脚痛吧。” 武文杰摇了摇头:“我觉得,脚痛顶多只占一分,其余的九分还是心里头的痛,对过去的艰辛和付出,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当然,可能还有一些我一时还解读不出来的东西。套个现成的词,算是‘百感交集’吧。” 站在支脉的顶端,极目远眺,隐约得见更高的山峰巍然耸立,绵延而去。 “攀登,没有顶点,只要你愿意向上走,前面永远会有路。”武文杰脱口而出。 这句话,让还在哭着的苏苏纯止住了哭,她抽泣着点点头,说了句:“是这样的,忍耐不了过程的苦痛,就没有机会体味身处顶峰的那种极度的幸福和快乐。” “你经过努力,愿望终于实现了,现在可以傲视群伦了。”景杉开心地对苏苏纯说。 苏苏纯那张还带着冰莹泪珠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我倒不想傲视什么,我更愿意去做的事,是让自己的内心保持强大而平和。” 武文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而平和,小苏说得好。” 说到这里,他又关切地问:“现在你的脚感觉怎么样?我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了伤,其它都别多想,赶紧养好伤。至于说下一个培训班的事,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你的培训方案可能也要调整。当然,主要还是看你个人的意见,千万不要勉强。” 苏苏纯轻轻活动了一下脚部,从表情上看,还有不小的痛楚。 她甩了一下头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从感觉上看,肯定是伤着了。不过没有问题,我能坚持。” 下山后一检查,苏苏纯的右踝部有骨裂。 武文杰景杉他们临行前,苏苏纯是坐在轮椅上送他们出发的。
第三一二章 收获几何
回国以后的忙乱持续了好久。 等清静下来了,丁子成才有机会跟武文杰细谈。 “这次出去,收获大吧?你觉得,那窗户纸捅破多少了?”丁子成微笑着问。 “要说收获,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许多东西自己闷头搞,就是再搞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也不如现在这样了解得清晰透彻。不过,说起窗户纸了,我却有个十分奇怪的感觉。” “什么奇怪的感觉呢?”丁子成呷了一口清茶,注视着女婿的眼睛。 “怎么学得越多,学得越深,我感觉挡在前面的那层窗户纸越厚呢?”武文杰的眼中流露出困惑。 “哈哈哈!”丁子成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的感受呢,原来是这个呀。” 武文杰被岳父笑糊涂了:“您觉得我这个感觉挺可笑的,是吧?我跟您说吧,在这次出发前,原以为通过这次的学习培训,就能把当初困扰咱们的那几个技术难点迅速突破,然后就能一通百通,畅行无阻了呢。谁知学过那么些东西之后,几个难点倒是搞明白了,但随之而来,却是更多的问题,更多的迷惑,更多的不解。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开始怀疑,我们究竟能不能像人家那样把真正的高铁动车造出来?如果我们仅仅是人家部件的组装工,那跟小孩码积木有什么区别?或者,我们只能按照人家给的尺寸、数据和规格造出部件来,再按人家制定的规程和标准去拼装,那能叫自己造的东西吗?再或者,自己勉强动手做出来了,但质量、性能、品质等各方面都不过关,动车在高速运行中无法保证安全,那不更可怕吗?这些问题,在学习过程中一直在困扰着我。您可能会笑我缺乏勇气,不够刚强,但技术这事就是这样,了解得越多,担心和顾虑也会越多。” 丁子成把手放在武文杰的肩头上,语重心长地说:“你说的这些,我全理解,全明白,而且我也都经历过你这样的思想过程。制造高铁动车,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系统工程啊,要承担多大的压力,承担多大的责任!你说的那话我理解,了解得越多,担心和顾虑也会越多,确实是这样。跟它相反的还有一句话,叫无知者无畏。一件事,当你没有深入了解它时,你可能会很轻易地作出分析,作出判断,作出决定,而随着你对它了解得越深入,你会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没那么轻松,也没那么容易。” “您说得太对了,跟我的感受完全一样。随着学习的逐步深入,内容的日益积累,我的想法慢慢也在发生着变化。后来我就想,咱们引进技术之初,其实就相当于一个饥饿的人,忽然得到了大量的食物……” 听到这里,丁子成收起笑,凝神看着武文杰。 武文杰以为自己有什么说的不合适了,忙停下来,等着岳父往下说。 丁子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武文杰这才点头,接着说道:“真的就是那样,我们刚开始学习的时候,真的就是有一种扑到食物上的感觉,而且在没命地往自己的肚子里面装。” 丁子成又露出微笑:“你说得很生动,只有过来人才会有这样真切的体会,才打得出这样生动的比方。” 武文杰得到岳父的鼓励,心里有底了,他继续说道:“接下来,对我们来说,就是如何消化的问题。只有把人家的东西全部消化了,才会成为我们自己的东西。” “仅仅说引进技术这一项,前期咱们就做了多少工作,付出了多少心血,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从中央决策,到部里的筹划,再到集团公司的推进,再到工厂的实施,再到咱们基层人员每个人所承担的具体任务……况且,引进技术,现在也才是刚刚启动,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丁子成说到这里,话头一转,问道:“对了,去其他那几位‘老师'那里登门求教,是不是也快开始了?” 可不是嘛。 这才刚去了头一家,当时谈好合作的,还有好几位“老师”呢,接下来,还要继续向其他各位老师讨教去哩。 就在武文杰他们积极准备新的行程之际,苏苏纯那边却传来了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咱们不妨再把视线转到苏苏纯那里去。 苏苏纯坐在轮椅上完成了原定的学习任务,跟同来的所有学员一起,圆满完成了第一期的学习任务。 其他学员完成学业后,都将按计划回国,而依照最开始确定的方案,培训方还要再给班里最出类拔萃的学员“开小灶”。 一个等级更高的培训班在等着苏苏纯。 但因她受了伤,行动并不十分方便一一武文杰把情况向厂里作了汇报,并为此作了自我批评一一厂里决定调整前定的方案,安排苏苏纯与第一期培训的其他成员一起回国。 工厂的这个决定通知到苏苏纯时,她表现出来的并不是高兴,而是不快。 “不是说由我自己来决定吗?怎么说定就定了让我回去呢?”她不仅不快,也不解。 其时武文杰才回到国内,连时差都没倒过来,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 苏苏纯的电话打过来,武文杰当然得赶紧接起来。 回国路上坐在飞机上的时候,他还不时想起她红看眼圈坐在轮椅上跟他们道别的那副样子。 关于苏苏纯不再参加强化班培训的说法,他在厂里听到一耳朵。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这次受伤,苏苏纯再坚持学一期,武文杰是完全赞成了。当然,前提是苏苏纯本人有这个意愿。 现在她不慎受伤,行动不便,原来还能照顾她的学员都回去了,伤没好利索,自理都困难,怎么能再继续参加培训呢? 接通苏苏纯的电话,他才知道,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苏苏纯打算留下来,继续参加第二期强化班的培训。
第三一三章 有新任务
尽管去的是不同的国度,但任务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学习高铁动车的设计技术。 同样的任务,但许多情况都有所不同了。 首先是食宿标准提高了,针对大家的吃饭和休息,领导还明确提出了要求:务必要保证充足的营养,务必要保证充足的休息。 景杉问武文杰,还要不要带方便面,武文杰说自己不带了,不过他打算把那个小巧的电热碗带去,权充电热壶了。 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在当地买些方便面,用电热碗来做着吃。 笔记本的问题,也有了新的说法,工给参加培训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笔记本”。 此“笔记本”非彼笔记本。 原来的笔记本,是用来写黑字的白纸构成的,而这次给大家配备的“笔记本”,里面没有一张纸。 明白了吧?笔记本电脑。 全是新买的,里面的硬盘据说容量巨大。 “这回可好了,咱们学来的所有内容,都可以装在这个“笔记本”里了,再也不用写写写啦!” 景杉不停地打开笔本电脑中一个个空白的文件夹,兴奋不已。 武文杰也十分高兴,高兴之余还不免有些遗憾哩:“原来我还曾想,咱们一次次出来培训,把学到的东西都记到笔记本里,那笔记本的厚度究竟能多少?我自己有个小心思,想创造一个吉尼斯世界记录呢。可惜,现在这个愿望没办法实现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更喜欢这台精致的笔记本电脑。 景杉是反复打开电脑里面的软件,武文杰则用一块干净的无纺毛巾,一遍遍地把摆在桌上的电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反复擦拭。 “武头儿,那电脑又不是咱们的机械零件,擦得越光亮越好使。电脑的功能核心是在机芯里,跟外面没什么关系,您别来来回回总擦它外面。” 景杉调皮地跟武文杰逗乐。 说得武文杰有点不好意思了,忙把毛巾叠好放在一边。 可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用手去抚弄那笔记本电脑了。 进到酒店,里面陈设就跟其它酒店几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景杉眼尖,一眼就发现了挺大的一点不同,这点不同,让他相当激动。 “快点快点,你来看,我的房间里给配备了热水壶了哦!这实在是太神奇啦!” 没人到他的房间去,因为每个人的房间里都配备了。 见多识广的武文杰见了,也直犯嘀咕:“这个玩意儿,好像只有咱中国人喜欢用,所以过去在各国的酒店里,都是见不着这东西的。”。 现在它就有了。 就在咱中国人有能力大批走出国门之前,世界各地的酒店标配中,是绝对没有热水壶的。 来看看老外的饮用习惯吧。 欧美人最常喝的是什么呢?当然是水。 什么水?冰水,而且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冰水怎么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矿泉水或自来水,加上冰块。 其它绝大多数饮品,比如果汁、可乐、红酒等,一律加冰。 大概只有咖啡和茶,会用到热水沏,但人家有专用的设备,而不是去烧出一壶开水。 差异如此之大的生活习惯,决定了在中国人大量涌进世界各地的酒店之前,人家想都不会想到,居然还有人要用到这玩意儿。 但咱中国人还真就离不了这玩意儿。 终于,有酒店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拥有如此奇特而有趣的生活习惯。 前往世界各地的中国人越来越多,酒店听到的呼声自然也会日益强烈。 我们需要热水壶! 这个声音,可不能无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自己再带了。”看着酒店房间里跟其它设施摆在一起,规规矩矩呆在那里的电热壶,大家都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还是您有先见之明啊!”景杉当面称赞武文杰。 在这方面,真的不是武文杰有先见之明,他其实是嫌麻烦。 一度,为了减少麻烦,他还强迫过自己习惯喝冰水呢。 他能适应,但多数中国人还是很难适应的。 还是酒店体贴,咱给人家点个赞吧。 景杉可以作证,后来大家再出国公干,谁也不用再携带那个并不方便的电热壶了。 法国人想到了,北美人想到了,日本人也想到了,最终做事一板一眼的德国人,也想起要在酒店给爱喝热水的中国人配电热壶了。 这是苏苏纯告诉景杉的。 苏苏纯继续留下参加培训的事,经历了一波三折,最后总算获得圆满解决。 这其中,武文杰发挥了挺重要的作用呢。 大家都在忙着“引进”,而他已经把“消化”列入了自己的工作日程。 他这一开始“消化”,就敏锐发现了一些对于只忙活“引进”的人不可能关注到的问题。 有个重要部位的焊接工艺,在国内还是技术空白,在人家提供的协作清单上,也是语焉不详,而武文杰忽然想起,苏苏纯原定要参加的强化培训项目中,该技术是其中的一项内容。 如果苏苏纯能够拿下这项技术,对于填补国内空白,对于强化工厂的制造工艺,对于培育师资力量,都有着无可估量的意义。 工厂从苏苏纯的健康安全考虑,要求她回国,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苏苏纯没有异议,随队回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而苏苏纯为着内心的信念,坚决要求留下继续参加培训,这就形成了双方的争议了。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武文杰发现了那个重要的问题。 他决定跟总工讲讲他的想法。 “并不是我要把小苏豁出去,也不是我不关注她的健康和安全,确确实实,她现在正好处在一个关键点上。这个机会,不是谁都能遇到的,而现在,就在她面前。”武文杰说得有些激动。 总工则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 “过去我对小苏还不是很了解,但这次出去培训,有过一些接触,我发现,她确实是那种可堪重任的人,是个可以造就的好苗子。”武文杰越说越激动。 沉默了好久的总工抬起头,问了一句:“她行动不便,你说怎么办?” 武文木亭不犹豫地说:“他们这次派出来的学员我都见过,厂里可以考虑,安排一位女同事留下来照顾她。”
第三一四章 留不留下
在第二期培训中,苏苏纯学得很顺利,连带着留下来照顾她的那位女同事,在此期间也有相当大的收获,让德国人刮目相看。 荷尔曼的夸奖很有意思:“开始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苏苏是特殊的女性,现在我可能要改变我的想法了,中国女性都是特殊的女性。我为有你们两位如此优秀的女性学员而感到无比骄傲。” 当然,这是让苏苏纯感到开心的话,师傅还有些话,却让她感到十分为难了。 “苏苏,我一直有意把你培养成为一名优秀的焊接教官。你不仅有高超的技术,还有特别强的沟通和体察能力,表达能力也很不错,现在英语和德语都说得十分流利了。你现在担任这个职位,完全胜任。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这个邀请。” 对于苏苏纯来说,这个邀请实在意外,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 “这可不是件小事,您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去和我的家人一起商量商量吧?” 苏苏纯只能先这样应对一下自己的师傅。 回到自己的宿舍,苏苏纯愣了很久,才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 年纪尚轻,经历简单,在这之前她几乎没有面临过的人生重大选择。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需要自己做的,只是努力付出,奋力打拼。 上完初中,家庭条件只允许她尽早工作,好贴补家用,于是她考进了技校。 在学校,她学习上进,成绩拔尖,是作为优秀毕业生分配到工厂里的。 到了工厂之后,终于可以挣钱养家了,工作中,她没有丝毫懈怠,从不吝惜自己的气力,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和提高自己的机会。 工厂选拔参加出国培训的人员,她报了名,并当仁不让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大名单。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这次的培训当中,居然获得了那么大的荣誉,更没想到,培训之后又接上了更高层次的培训。 跟头一期比起来,第二期培训,苏苏纯真的没有感觉太难。 这不但是由于她之前打下了坚实的底子,更重要的是,荣誉给予她的巨大激励,让她的内心充满了信心、勇气和力量。 如果说自卑会让人畏手畏脚,无法充分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能力水平,那么自信,则能够唤醒一个人沉睡的潜能,让他迸发出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巨大能量。 苏苏纯恰恰在无意当中成为了后者。 “只要你答应了,你立即就能够过上和我们这里的人一样的生活。”这是荷尔曼在和她沟通时说的话,“你在你们工厂的收入我是知道的。因为你们国家现在还在发展进程中,国民的整体收入还比较近,跟我们相比起来,差距是非常大的。但因为你特殊的才能,你可以考虑留下来,留在这里工作,你的生活水平会迅速获得极大的改善。” 苏苏纯知道师傅说的都是实情。在这里这么久的时间,人家的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大家全都看在眼里。 简单算起来,她一月的收入,不用跟师傅这样的高收入者比,就是跟社会的平均水平比起来,也有十几甚至几十倍的差距。 要是她留下来,收入会直逼师傅的水平。 要说苏苏纯没有动心,那不是真的。 她之所以拖了那么些天没有回话,就是因为她内心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这些日子她究竟想了多少事,具体都想了些什么,咱们也不去一一梳理了。 简单粗暴,直接说结果吧。 苏苏纯终于去找荷尔曼了,态度恳切但语气坚决地说:“我还是要回去。是我的工厂派我出来学习造动车的,我要对得起我的工厂。我们国家现在确实还不富,我的收入也不高,但我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把我们国家建设得越来越好,我的工资水平也一定会越来越高的。特别是,我一定会把您教给我的所有技术,都奉献到我们制造的高铁动车上,决不辜负您对我的培养、教育和厚爱……” 荷尔曼没等苏苏纯说完,便流着激动的热泪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 “我完全理解、充分尊重并极为赞赏你的选择。从我的本意来讲,从我们培训基地的初衷来讲,我们当然希望你能够留下。但作为你个人来讲,你现在做出的,是最正确也是最完美的选择!我不但不会为你没按我的想法去做而生气,相反,我会为我曾经教过的这位如此美丽如此聪慧的徒弟,做出她自己郑重而坚定的选择,感到无比的光荣!” 苏苏纯临走的时候,给师傅买了个古朴而别致的慕尼黑啤酒杯。 她知道师傅爱喝啤酒,而这个杯子上的那个黑头发女孩,看上去还真有像她自己。 此次别过,以后可能未必有机会还能再见,她希望师傅喝啤酒的时候,举起这个酒杯,还能够想起他曾经教过的一位瘦小精干却又身蕴巨大能量的中国女徒弟。 买那个杯子,她也是用尽了心思。 按咱们中国人的习惯,送礼还是讲求贵重。 她有心买价格更高些的,也都看好了,但钱实在不够,只得买下了这个标价 69.9欧元的啤酒杯,折合成人民币,也是好几百块钱呢。 这件礼物,几乎用光了她剩下的最后一点钱。 看着师傅兴高采烈地收下了酒杯,苏苏纯看着他的背景,流下了眼泪。 而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 在回国途中,她在自己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封短信,还有几张钞票,一数,不多不少,正好69.9欧元。 再看信,是师傅写给她的,很短,只有几行字。 “苏苏,你让我看到了中国女性的不同寻常,也让我看到了当今中国人的不同寻常。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会一直用它。礼物我收下,但钱请你收下。因为你还不富裕。当然我知道,这肯定只是暂时的。” 苏苏纯读完,眼圈红了。 在回国的航班上,她在已经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扉页,写下了这样一段话:“真正的强者是不怕失败和困难的,因为她知道,逆境能够磨炼出强大的内心。每当你怀疑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不妨告诉自己,咬牙再忍一下。等到你回过头来再看自己时,你会发现,当时拼命努力的自己,实在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