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〇章 赛事在即
把转向架装上动车的整个过程,厂长都在现场不错眼珠地看着。
要说沉得住气,没有人比厂长更沉得住气,要说心里起急,没有人比厂长心里更急。
都是系统内举足轻重的大厂,都是总公司麾下的“王牌军”,这回要拉到一条起跑线上比试,哪个不想取得好成绩呢?
可面对这样的压力,厂长也只能适度传递下去,他不敢让厂里各口太过紧张。
毕竟这回不是按部就班的生产,大家对于日常生产都熟门熟路,无论压力有多大,至少大家知道该怎么干。
探索,试制,比赛……这样的活,从里到外,从软件到硬件,大多是新的,不确定性因素多,一旦给的压力过大,容易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从现场传到厂长案头的各种消息不断,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
看着这些情况通报,厂长的心里就像过山车,忽上忽下,时起时伏。
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过多干扰一线的生产和工作,尽可能让他们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可事到比赛临头,突然得知武文杰为了冲速度,冒着巨大风险孤注一掷的消息,可把厂长惊出一身冷汗。
一身冷汗归一身冷汗,既然把指挥棒交到了人家手里了,那就给予人家充分信任吧。
话虽这么说,最大的压力实际上还是在厂长的肩头。为这,他早已满嘴是泡,吃饭说话都困难。
当转向架的零件通过空运抵达后,他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组装转向架时,他派身边平时总是西服革履的秘书,换上工作服赶到现场,混在人群里看生产进度,每过一会儿就打回去一个电话,向厂长报告动态情况。
得知转向架按时组装完成,厂长亲自赶过来,忍着嘴里的疼痛,说出了那段话,来慰勉现场的技术人员和操作人员。
到这个时候,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青木号的各指标数据,报到总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时限了。
起初,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之所以报的那么晚,是想打埋伏,不想让其它竞争对手知道他们的底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猜测渐渐变成了疑惑:这青木号怕是有什么问题了吧?
待到五列内燃动车依次在环形线上排列好,众人才悄悄相互转告:这青木号总算是来参赛了。
会议期间,武文杰见到了丁子成,这个时候,他早已一扫当时的窘迫与慌张,显得坦然而镇定。
只是这个场合,翁婿并没有多少机会深聊。
丁子成倒是再次跟武文杰确认了一回:“你肯定你们是120?”
武文杰肯定地点头确认。
这些日子里,武文杰在做梦时念叨的数字只有一个,那就是120,几乎都魔症了。
怎么可能还有错?
这回,丁子成还是没忍住想给女婿“通风报信”的念头。
不过,尽管他有意说,女婿也急着听,俩人却没有交流的场合。
像这类业内精英广泛出席的会,大家都有打不完的招呼,谈不完的事儿,根本静不下来。
更何况,两人还得适当避嫌呢。
最终,丁子成用眼神和手势,让武文杰知道了此次参赛的动车中,设计时速在120公里的,有两家,其余三家,则定位在100公里时速。
其实这根本算不得“泄密”了,会议一开,发放的材料当中,五种车型的所有指标就全部公之于众了。
紫金号和青木号,要冲120公里时速,秋水号、烈火号、润土号三车,设计时速定在100公里。
后三种车尽管在速度上没有优势,但在其它方面却各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可以说是各领风骚,各有其美。
而所谓的速度上的优势,也得话分两头,关键是你得跑得出那个速度才行。
这就如同体育比赛,你平时在练习中成绩无论有多好,如果在比赛中出不来成绩,那就全白搭。
如果都能在比赛中把自己的极限水平发挥出来,这个时候的极限水平才有比较的意义。
现在,对于各家来说,最需要关注的就是三件事,发挥,发挥,发挥。
对于自己的青木号,武文杰有多大的把握,能发挥出几成水平来,说实话他还真的说不好。
他的目标是超过紫金号,当然,是在速度上。
先开会,后赛车。
这边正开着会呢,环行道车场忽然传来消息,紫金号私下里试车,不慎出了故障。
具体是什么故障,一时说法纷纭,还弄不清情况。
武文杰心里不由得一阵兴奋。
这可是最强劲的对手,它要是提前出了局,比赛的形势就对青木号大大地有利了。
之前还有神叨叨的同事悄悄跟武文杰说,厂里的这台内燃动车,名字没起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人家说了,五行之中,金正好克木,人家是紫金,你是青木,不就是等着人家来克的嘛。
你还别说,这话一出来,还真把众人给说含糊了。
有人甚至急着建议,要不赶紧给自家的车改个名字。
改成什么呢?起码得是能克金的吧。
克金的有现成的,那就是火。可参赛的车型里也有火了呀,就是烈火号。
把青木号改成青火号?不伦不类。
改名的问题不再讨论了,之前说的那些,就当是开个玩笑。
要想战胜对手,最关键的还是把自己的事情做细,做好,做到极致。
可不成想,看似强大的对手却自己先扒了窝。
竞争对手少了,有人高兴。
武文杰提醒他们,对手倒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一定行。没到最后一刻,所有的高兴都是没有意义的。
“对于中国铁路来说,现在拉到这里遛的,都是顶级的技术,技术越高,意味着风险越大。人家遇到的问题,谁也保不齐咱们就不会遇到。再说,别看120公里时速好像没对手了,就以为咱们赢定了。人家100公里时速的,也有他们的优势,如果咱们发挥不好,综合打分下来,你这方面的优势,很可能会被其它方面的不足拉下分来。谁胜谁负,还真的说不准呢。”
武文杰的提醒,让大家吃了一丸清醒剂,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要有点工夫,就爬到车上再爬到车下,端详完车里再端详车外,生怕有一丁点的不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武文杰忽然接到了小铁子的电话,他有事要问武文杰。
第二七一章 场上场下
小铁子开板就问:“文杰总,你说我要不要帮你的对头?”
武文杰一时摸不着头脑:“我的对头?我从来也没有什么对头呀?”
“紫金号,是不是你的对头?”小铁子的这句话,更让武文杰莫名其妙了。
来言去语好几回合,武文杰才算明白了小铁子的意思。
原来,这回紫金号的问题出在传动系统上,技术人员查出了问题所在,解决问题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换一个新的。
一通猛找,发现只有小铁子公司供应的一种型号的传动系统可以匹配。
沟通当中,敏锐的小铁子听出了其中的奥妙所在:要换装系统的紫金号,马上要跟武文杰他们的青木号一决高下。
一听这里面还有这样的瓜葛,小铁子立即抖擞起来。
这笔送上门来的业务,却有点像烫手的小芋。
小铁子手里还真有他们急需的件,而且不止一件。
问题在于,跟他关系更近的武文杰,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一开始,小铁子打算让对方签个保密协议,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系统换下来,谁也不知道。
可翻过身一想,这样可是有点自欺欺人。
铁路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正在试制高铁的厂家更是屈指可数,玩这点小猫腻,你瞒得过谁呀?弄不好还会弄巧成绌,搞得里外不是人。
可万一武文杰问起来,自己又怎么说呢?
死不承认肯定不行,含含糊糊怕也说不过去,但直截了当招了,惹得老朋友武文杰不高兴了,小铁子寄予厚望的未来合作,肯定会受到影响。
想来想去,小铁子决定,提前跟武文杰打个招呼,算是征求个意见,假如他有什么想法,大家当面锣背面鼓地说在明处,也为相互间在将来留点余地。
既然要问,小铁子不光要问装不装,还要问装哪个。
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紫金号所需的那款操作系统,小铁子手里不仅有,而且还有不止一套。
只是这三套的状况各有不同。让我一一道来。
简单说来,a套是个旧件,经过维修保养,均达到合格指标,但相比较而言,性能的稳定性最低。
b套是新件,还没拆封,号称嘎嘎新,只是部件的等级不够高,性能的稳定性居中。
c套也是新的,不过已经当不起“嘎嘎新”这个词了,人家刚刚装机,还没正式启用,它的优势在于部件等级高,性能的稳定性最高。
武文杰刚一听小铁子说,他们要给紫金号提供部件,心里并没有多想什么。
都在这个圈子里,有买有卖,有需求有供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可再一联想到小铁子用的那词“对头”,就有些警觉了。
这小子,不知又想搞什么名堂。
等小铁子紊紊叨叨把他那三样款型一一说给武文杰,武文杰口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跟我说那么多干什么?这关我什么事!”
小铁子见识武文杰耍小脾气的次数多了,倒也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我是想请教一下专家,我是提供哪种好呢?”
听到这里,武文杰忽然意识到,紫金号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捏在自己的手里。
这次的竞赛,特别像“时代高铁”那个运动游戏的地方就在于,它也设定了一组并不简单的竞赛规则,并不是一场定结果。
因此,不仅要拼动车的极限能力,还要拼它性能的稳定性。
小铁子所提供的三个系统,能够带给动车性能的稳定性,是有差别的,而且这个差别可能并不小。
小铁子的意图,武文杰终于明白了。
他是打算告诉武文杰,作为一笔业务,他当然不能拒绝紫金号的请求,而作为关系更为密切的合作伙伴来说,武文杰可以帮他敲定,究竟卖哪个。
这样,无论最后比赛的结果是什么,他小铁子都不会承担任何责任,也不会得罪任何一家客户。
这个小滑头。武文杰心里嘟囔道,嘴上差一点脱口而出:“你随便卖他哪个都行,干嘛还问我呀?”
这句话在他嘴里遛了一圈,总算没有说出来,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这件事里面似乎有陷阱。
这个陷阱倒并不是小铁子刻意设下的,而是相互间的这种关系所产生的一种可能性。
小铁子如果不来问自己该怎么做,该做什么,那么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但自作聪明的他这一发问,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无论武文杰怎样作答,都可能会埋下麻烦的伏笔。
这类事,说没事就没事,而一旦有点事,就很难说清。
武文杰最终说出来的话成了这样:“铁总,你希望卖的部件是哪一个?”
小铁子的回答体现了十足的“小铁子味”:“文杰总最希望的,也就是我最希望的。”
这叫什么话,说了等于没说。
这又是典型的“小铁子式”的拐弯抹角,却不是武文杰喜欢的方式。
他面露不悦,话也说得有点儿不客气了:“要是这么说话,可真有点不像在朋友之间的交流了。”
小铁子见武文杰有些作色,赶忙把话往回拉:“武总别恼,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是竞争,那就一定要分出个输赢来。这个竞争,也在赛场上,也在赛场下。咱们是朋友,我当然想帮您做点什么。而紫金号那边,我跟他们也是合作伙伴关系,给他们供货也是我的职责,但怎么供,是我说了算,也是您说了算。在赛场下的竞赛中,也是可以用一用必要的手段的。”
武文杰明白了小铁子的意思,但他无法苟同。
“铁总,你要是寄希望于我用赛场下的手段去赢对手,那你一定会大失所望。这类的招,我不会用,也不屑用,更不可能找别人帮我搞这些名堂。我可没那么高姿态,我特别希望能赢了紫金号,也希望能连秋水号、烈火号、润土号一并都赢了。但我希望能光明正大地赢在跑道上,我们的车跑得比他们所有的车都要稳,都要快,都要毛病少,我真的不希望,因为人家的车跑得稀里哗啦而让我们胜出,那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胜利。”
武文杰的这番话,小铁子依然没有完全理解,好在他对武文杰的书呆子气有比较充分的体会,有了这个,一切都好解释了。
第二七二章 三动两拖
“文杰总,本来挺简单的事情,一到你这儿,反倒变得复杂了。”小铁子叹息着说。
“恰恰相反,本来有点复杂的事,到我这里变得简单了。”武文杰并不赞同小铁子的话。
小铁子没有理会武文杰说的,自顾自继续道:“给你打电话之前,本来我还知道该怎么做,可现在脑子里全乱了,这不咨询还好,越咨询越糊涂了。”
“铁总,你是想得过多了,过细了,自己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了。”
小铁子听到这里,轻轻笑了:“文杰总,您这是甲方不知乙方的苦啊。本来,按照我的想法,一开始我是打算把那个旧的部件,提供给紫金号的。听了您说的这番话,我还真得调整想法了。”
会议开完,众多与会人员赶往环形线,去看那五台动车的“比武”。
武文杰心情紧张,远远地见到岳父,谈笑风生之下,似乎也隐约显出几分不安神色。
武文杰并不清楚,岳父的不安当中,有几分是属于他这位快婿的,有几分是属于这次比赛的。
丁子成期待武文杰他们能取得好成绩,这自不待言,但站在他的层面上,他更希望这次的动力大赛整体上都能发挥出水平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体水平高,远比哪一家的成绩好更让他高兴,哪怕成绩好的是姑爷他们团队呢。
因此,对丁子成来说,这次的比赛,上上结果,是整体成绩好,武文杰他们的成绩更好,而下下结果则是,整体成绩不好,武文杰他们的成绩尤其不好。
这样一看,丁子成的心思,比起武文杰来说要重得多,是很自然的。
比赛开始时,天公作美,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明媚的阳光之下,参赛“选手”个个看上去秀美异常,就好像一群即将参加春游的后生和姑娘,充满热情,充满活力。
武文杰一直被紫金号吸引着眼球。
当然并不完全是因为它的外形,对于它的样子,武文杰已经熟悉到几次做梦都梦到了它。
武文杰更关注的,当然是紫金号的性能,尤其是它的速度。
跟小铁子的一番交流之后,小铁子对紫金号的支持方案调整为,把三个备件的性能、状态和价格等全数提供出来,由对方选择。
a、b、c三个方案摆出来,一时还真让对方有些踌躇,但时间不等人,容不得磨叽,b方案被对方选中。
一阵紧张的忙乱之后,紫金号又重新抖擞起了精神。
武文杰为紫金号的整改方案与小铁子的那番交流,不知怎么的让一些同事知道了,有人说的话让武文杰听了挺不舒服。
其中有一句,说他“呆病复发”。
嘴长在人家身上,要讲什么你也拦不住。
让他们说去吧。
武文杰要考虑的事情还多着呢,他才不想在这类事上耽误工夫。
第一轮比赛,先后顺序几家抽签。
拿到结果,众人哑然失笑,竟是妥妥的五行之大众顺序。
有点懵圈,不知啥意思?
说到五行,你一般都咋说?金木水火土,对吧?
头一轮抽签,顺序竟然完全就是这个顺序。
一是紫金号,二是青木号,三是秋水号,四是烈火号,五是润土号。
出场的顺序就是这样子。
这一轮,主要是考察内燃动车的操控性能,并不需要在极限状态下运行。
从比赛的气氛来说,还是相对缓和得多。
作为专家组成员,武文杰要登上除自家的青木号以外的那四列参赛动车,跟车考核。
自家的车,自己当然不方便打分,这是基本的回避原则。
趁这个机会,他可以仔细观察兄弟工厂的活计,以便与自家的车好好作个对比。
参赛的动车组统一按“三动两拖”方式编组。
“三动两拖”是术语,其实意思很简单,一解释就明白。
还拿咱们的“时代动车”项目来作比方吧。
“动”是指动车,就是自带动力的车,“拖”是指拖车,是不带动力的车。
说起来,拖车是个深埋功与名的存在。
动车,动车组,这两个名字叫响了天彻。
绝大多数路外人士往往会认为,平时在路上看到飞驰在祖国大地的各种动车组,无论喊它“动车”或是“动车组”,就把它们全涵盖了。
其实不是这样。
在一列列编组长短不一的动车组当中,其实隐藏着不少“无名英雄”,不,人家有名字,只是往往被忽视罢了。
这位“无名英雄”,就是“拖车”。
如果拿咱们的“时代动车”说事,主动迈腿跑的选手,就相当于“动车”,被人家拽着走、自己不使劲的,就相当于“拖车”。
猛一看,这个“拖车”在动车组中似乎不是个好角色,自己不卖力,被别人拖着走。
其实,拖车在动车组里,绝对不是负面形象,它与动车一起,通过精确的编组,作为动车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有小伙伴不答应了:“明明说好的,动车组里个个都有动力,人人奋勇争先,怎么居然还暗藏着偷懒者呢?”
这可不是偷懒,拖车不计功名,甚至忍辱负重,它的作用无可替代。
主要还是缘于咱们动车的功率甚为强劲,一般情况下,一节动车上就能上百十来号人,人人有座,乘座体验相当舒爽。
而一节动车的动力,远不止拉这么点人。
动车的动力有富余,又有乘客舒适性的要求,于是拖车就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拖车的乘坐体验与动车完全相同,乘客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觉察,只有造车的和修车的才会关注它们的不同。
拖车毫不在意个人的名分,默默做着它该做的事,在动车组的运行中,保证了动力的平衡,保证了乘坐的舒适,保证了效能的优化。
说它是动车组里的无名英雄,相信大家不会有异议的。
现在,咱们再回过头去说“三动两拖”,大家就好理解了吧?
排列的方式,是三节动车中间夹着两节拖车。
第二七三章 奇怪物件
第一轮比赛下来,波澜不惊。
紫金号、青木号的表现最为稳定,其余三列则出现了些小问题。
好在问题都不算大,既影响不到接下来的赛事,在分数上也不至于被拉开。
作为评审专家,武文杰倒是头一次有了机会,逐一近距离观察另外四家的“三动两拖”。
从动车内部的构造看,凭心而论,有一个算一个,都还显得比较粗糙,有些布局还未尽合理,
如果要排个队作一下比较,顺序依然是“金木水火土”。
青木号要略逊于紫金号,强于另外三家。
而在动车跑起来之后,乘坐的体验也有挺大差别。
如果从舒适度来比,排序又不一样了,是反的“金木水火土”,也就是说,比较哪列车坐着更舒适,排名就变成了“土火水木金”。
这是指什么呢?
像动车在启车、停车和过弯道以及行进中乘客的感觉等,都是属于乘坐舒适度范畴。
坐在紫金号上,武文杰不适的感觉最为明显,启车时忽悠明显,停车时也会把人闪一下,弯道行驶让人坐不稳,非得用手扶住什么才行。
这还没开多快呢,就已经这样了。
想想自己的青木号,在这方面就是好点也有限。
倒是另外几列,在同样的运行速度下,走得还更平稳些。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稍作比较,武文杰的内心无法平静,勾起了他心里的许多东西。
真正的高铁动车组,他是在国外乘坐的,说起来,在人家的车上,还真不是这样的感觉,动车运行时当然也有悠悠晃晃的感觉,但总体上比这几列车要好不少哩。
第一轮比赛后,稍事休整,进入下一轮。
第二轮,是长距离运行考核。
如果说,第一轮比赛大致相当于准备活动的话,那这第二轮就是长跑了。
在观望楼那边向环行道看过去,颜色各异、造型各异的五列车,分别停在不同的位置上,如同身着漂亮运动服的选手,整装待发。
这回,专家们不再登车了,而是在车下观摩。
武文杰后悔没带个望远镜来,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头。
回头一看,是岳父丁子成。
丁子成把他叫到一边,从衣兜摸出个带着迷彩的东西,武文杰看出,那是个小型的俄式望远镜。
见到没有,人家这老丈人,简直就像女婿肚子里的蛔虫,女婿这边刚一动心思,丈人就给帮着做到家了。
说是肚子里的蛔虫,当然是过了,不过跟女婿比起来,在环形道看车,丁子成还是经验丰富得多,知道都需要些啥。
这小小不言的准备,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女婿来说,则无异于雪中送炭。
有了这个工具,武文杰就方便多了。
第二轮的赛幕还没拉开,他就频频用望远镜往赛场那边看。
不时有熟人从旁边经过时,夸他懂行,还知道带这么个工具。
再熟点的,干脆一把拿过望远镜,冲着那几列车张望一阵,嘴里夸上几句,然后再把望远镜还给武文杰。
看动车,武文杰当然有他关注的焦点,他的镜头最多的还是对着紫金号。
对,你没看错,是紫金号。
在他眼里,目前最强劲的对手是它。
比赛开始,信号灯由灯变绿,动车沿着各自的轨道,依次向前疾驰。
这一轮并不是比速度,所以各动车基本保持恒速,保持恒定间距,各自努力向前奔去。
车上的有关数据,被传到观测点的大屏幕上,大家一目了然。
武文杰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接着便把目光转向了数据屏幕上。
青木号在运行中的数据还好,正常而稳定。
武文杰不敢稍有松懈,心里一直绷着劲。
其它几家的数据,参差不齐,各有好坏。
看了一会儿数据,武文杰再次举起望远镜,去看那些还在环形道上疾驰的动车。
这时,头顶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灼热,照在车上的反光,让人感觉有些刺眼。
武文杰转过望远镜的方向,偷偷朝远处的几张阳伞那边扫视。
望远镜镜头扫到了丁子成的面孔,那张面孔上,带着不安,带着焦虑,也带着期待。
这个时候,他关注的肯定不止是哪一列车,他一定希望所有的车都能跑出好成绩,更为关键的是,千万不要有什么秕漏,不要出现低级错误,尤其不要发生任何人身伤害的情况。
正看着,武文杰忽然发现,丁子成和周围的人似乎被什么事所惊忧,不但个个神色异常,有人甚至还站起身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环形轨道上。
武文杰一惊,赶紧再把望远镜镜头转向轨道。
镜头里,除了快速移动的动车外,他还没发现其它任何东西。
放下望远镜,直接看过去,他才看出了名堂。
而此时,高音喇叭里也响起了急促的声音:“请参加竞赛的所有动车组,马上降速。请润土号、烈火号、秋水号、青木号、紫金号依次按指令降速……”
发生情况了。
不知从哪列车上掉下来一件来源不明的东西,落在轨道上。
在紫金号通过之前,就有人发现了那个东西,紧急叫停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紫金号从那个神秘东西上驶过。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紫金号驶过,居然没有被那个怪玩意儿影响到,它还按原样趴在那里,纹丝没动。
这个时候,指挥台想立即叫停一会儿就要驶到的青木号,不料通讯系统却出了故障,于是,在大家眼皮底下,青木号又驶到了那个不明物件面前。
这回要说遗憾了,青木号没有像紫金号那么幸运,车底部带起了那个东西,又远远地甩向了后面。
而这回的位置,不但离后面的车更近,而且还高高地翘在了一条轨道的边缘。
后面的车除非能够飞过去,否则肯定会碾压到。
再看跟在后面的秋水号,眼瞅着就要拍马杀到了。
于是,大喇叭响了。
大家都停了下来。
盘点损失,只有青木号的下部后端有些磕碰伤,其余的部位没有损伤,而其它几列动车也都没事。
武文杰心里叫苦。怎么这个倒霉的事,偏偏让我们的车给赶上了呢!接下来的比赛,还能不能盯住劲呢?
现在,众人最关心的问题是: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它是从哪列车上掉下来的?
第二七四章 技术积累
掉落在轨道上的神秘东西是一个制动部件,也就是用来刹车的。
究竟是从哪列动车组上掉落的,也很好查,一查便知,就是润土号。
一列动车上,制动部件很多,掉了这一个,完全不会对本动车的运行包括正常制动造成影响,但是,本应装得牢牢的部件,平白无故掉到轨道上,那可绝对不是小问题。
你们可以想想,铁路大动脉上成天跑着无数列车,如果在铁轨上东掉一样东西,西掉一样东西,那这铁路还能要吗?这个大动脉还能正常运行吗?
对于在轨道上运行的车辆装备来说,不掉落物件是最最基本的要求,就如同一位市民不能走在路上边走边排出泄物一样,逻辑上是相通的,甚至可以说,比市民随地排泄的危害要大得多。
随地排泄只会造成不便不爽不快,而随轨掉落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导致人仰车翻。
鉴于掉落物件属于性质严重的问题,润土号接下来的比赛资格全部被取消。
于是,参赛的动车组只有四列了。
青木号经过简单处置,恢复了状态,但在武文杰心里,还是难免有点阴影。
这就好比一个带伤上阵的运动员,内心里总是缺乏一点底气。
第二轮比赛再次展开。
依然是晴朗的天,可不知为什么,武文杰看着远处的那四列动车,颜色不如以往鲜亮。
是跑了这些日子,车身外面蒙上了灰尘,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使然,武文杰说不清楚。
赛前,组委会要求各队再次对自己的动车组进行认真自检。
自检之后,各队人马的神情都显得有些不安。
武文杰之所以内心波动,除了闰土号出了问题造成的影响之外,青木号自身在自检中也被查出了一些潜在的问题隐患。
武文杰担心,一旦这些隐患在比赛中发作,润土号的戏码很可能在青木号上演。
吃工作早餐时,武文杰和岳父破天荒碰到了一起,俩人挨着坐,借机聊了几句动车比赛的事。
武文杰看得出来,原本对此次比赛寄予厚望的丁子成,目前的心情十分矛盾。
从各厂报上的数据来看,还挺让人感到振奋的,可动车跑起来后再看那些实时数据,有的还算吻合,而有的则偏离较大。
丁子成并不怀疑各厂报送的数据的真实性,那些数据显而易见不是编出来的,但有些很可能是在特殊工况下取得的,并不是在自然状态下。
就好比2019年马拉松选手基普乔格以1小时59分40秒完成了42.195公里的全程,这个成绩,不光“打破”了新的马拉松世界纪录,更是人类历史上首次跑进两小时以内。
但这个成绩并不能算作是世界纪录,因为它不是在自然的状态下取得的,而是通过创造一系列特殊条件,在各种最优状态下进行,才取得的成绩。
一旦回到自然环境下,基普乔格就无法达到曾经创造过纪录的那个水平了。
“可能我们之前的估计过于乐观了,”丁子成缓缓地说,“那些数据并不能真正说明问题,有时甚至可能对我们造成误导。”
武文杰明白丁子成说的意思,因为他们报上去的数据,也作过加工,或者说,做过局部的“美化”。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应道:“我们在试制时尽了全力,为准备这次的比赛,我们也把该做的都做了,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只是……”
丁子成抬眼看着武文杰,问道:“只是什么?”
武文杰想了想,说:“制造动车,我们这几家都有一定的基础,也做了大量的工作,您从这次的比赛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在绝大多数方面已经很有模样了。但从另一方面看,作为高铁动车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我们的技术积累还远远不够。对于制造业来说,技术积累是客观现实,是科学依据,是无可替代的经验结晶,是难以逾越的。”
武文杰的这番话,外人听来,如坠五里雾中,而对丁子成来说,他完全理解武文杰要表达的意思。
比之于动车,传统的机车车辆既有与之相同的地方,更有诸多的不同。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两类不同的装备,内部有许多技术原理、技术要求和技术逻辑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于传统的机车和车辆,武文杰早已了如指掌,或者说,机车和车辆的技术原理、技术要求和技术逻辑,在他眼里,再无多少奥秘可言,或者说,
为什么?就是因为有技术积累。
工厂制造和修理过无数机车和车辆,留存了大量技术数据,也培养出一茬又一茬的技术人员和操作人员。
这一切,就是构成技术积累重要组成部分。
用一句老百姓的通俗话来说就是:“那活我干过。”
而动车对于铁路圈子里的所有人、所有工厂来说,都是新生事物,没人能说:“那活我干过。”
“大家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体会最深也是最痛切的感受就是,技术积累的匮乏。”
武文杰说完,丁子成陷入沉思,竟忘了面前的早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醒过来似的,问武文杰:“你觉的,这次的这个比赛,还有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呢?”
武文杰干脆地说:“当然有必要,但我觉的,下面的重点不要再放在‘比’上,而应当在‘曝’上。”
丁子成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武文杰看得出来,岳父对自己的想法是感兴趣的,甚至有所赞许,他受到鼓舞,说得愈发自信:“我们这次把动车造好并拉来参加比赛,都是想取得一个好的成绩。既然是比赛,当然都想争个先,谁也不想露丑,所以,各种粉都会往脸蛋上抹,对于可能出现的问题,也会刻意压着捂着,不希望它暴露出来。其实,这与咱们铁路当下的目标和要求是不一致的。倒不如放下争名次的虚荣,大家集中精力去发现问题,然后群策群力共同探讨中国高铁未来发展的方向、方法和措施。说实话,我们这次就是抱着拿第一的目的来的,可回过头来一想,在目前这种水平之下,我就是拿了第一,又有多少值得炫耀的东西呢?现在对咱们来说,最关键的就是,如何才能解决在动车领域的技术积累这个牛鼻子问题。”
第二七五章 绕道而行
动车比赛,变成了动车演练。
这样一来,武文杰原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原来既是比赛,大家都不免患得患失,千方百计把自己动车的“丑”藏着掖着。
现在没有这个顾虑了,演练的目的,就是为了暴露问题,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之前被迫退出赛事的润土号,也被招了回来。
一通演练下来,还真没少暴露问题。
紫金号再次出现部件掉落,其严重程度让润土号相形见绌。
当然,最后在跟青木号拼速度时,演练中一路跌跌撞撞的紫金号,以微弱优势领先,算是在最后闪出了一个小小的亮点。
回厂后,总工征求武文杰意见,商量厂里要不要开个庆功会。
满脸疲惫的武文杰不大赞同,尽管这次前去参赛的青木号,总体表现还说得过去,但各种问题也像疆新姑娘的小辫儿,一抓一大把。
再有就是武文杰一直心心念念的比速度,居然以一公里之差,紫金号跑到了123公里时速,而青木号只跑到122公里。
更何况,由于原定的比赛变成了演练,尽管青木号总体表现最为稳定,但组委会没有对各队进行量化评比。
往好里说,参赛的五个团队都是胜利者,往不好里说,每家都暴露出了那么些问题,某种意义上,大家都是失败者。
面对这种意义上的失败,武文杰当然会认这个头,但他也知道,这个失败,既不能怨设计研发人员,更怪不着一线操作的工人。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这是初入新领域的跌跌撞撞,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磕磕绊绊,也是缺乏实践基础的懵懵懂懂。
如果非要把它叫做“失败”,那么这个“失败”还有一个大家更熟悉的身份,“成功它母亲”。
按武文杰的想法,与其开不知所以的庆功会,倒不如找来有关人员,共同探讨未来动车组的发展,高铁的发展,究竟应当朝哪个方向走。
跟厂里一样,这段日子以来,部里和总公司的领导、专家,也深陷同样问题的探讨之中。
厂里的讨论,不可谓不广泛,不可谓不深入。
最终形成的共识也比较集中:再给我们十年二十年,通过励精图治,不懈努力,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在高铁动车这个领域赶上世界先进水平。
而通过丁子成那里,武文杰得知,铁路系统高层的讨论,不但十分深入,而且还有相当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在于,实现赶超的路径。
丁子成问武文杰,按照这次会议和演练中发现的问题,从工厂的情况来看,他觉得应当如何赶超。
武文杰的回答就是两个字:“积累。”
技术的积累,人才的积累,供应链的积累……
丁子成接着问道:“积累肯定需要时间,甚至可能是漫长的时间,可国家发展、铁路发展,却没那么多时间等,你说该怎么办?”
人生路上从不缺少阻碍,有些阻碍可以通过努力去冲破,而另一些阻碍却不是决心够大、冲劲够猛就能克服的,这个时候,更聪明的做法,可能是绕道而行。
这个时候,武文杰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段不知哪位哲人曾经说过的话。
他看着丁子成那充满期待的眼神,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绕道而行。”
不止武文杰这样想了。
没过多久,武文杰从岳父那里就得知了高层关于高铁发展的一些微妙动向。
似乎还真是要“绕道而行”了。
说到“绕道而行”,丁子成自己就来了个“绕道而行”,此番他绕道,是因为好久没见两个小外孙,想他们了,便打算利用会议之后的空闲,去武文杰家里看看。
对了,武文杰搬新家以后,丁子成还一直没来过呢。
女儿女婿的住房条件一直比较紧张,比起别的家庭,他家的那对龙凤胎,在住房上就是个很大的挑战。
而且随着两个异性孩子一天天长大,居住的不便与日俱增。
没想到厂里有那么大的魄力,化腐朽为神奇,很巧妙地帮武文杰和一批优秀员工解除了后顾之忧。
还有件让丁子成高兴的事,就是武文杰的新家,跟车轴车老英雄是邻居,这回正好可以顺道去看望他一下。
俩人都是厂里的老人,当年在厂里时虽然各走一径,一位是工人劳模,一位是高工,却都是这方土地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各领一派风流。
丁子成退休在即,已是在站最后一班岗。
武文杰和丁娟娟多次邀请他们老夫妻,退休后可以来他们这里长住,与亲家一起生活在这里。
一进别墅,丁子成的脸上就乐开了花。
正在楼上写作业的两个孩子,听说姥爷来了,风驰电掣般地冲将下来,直扑到姥爷的怀里。
丁子成带着礼物和酒去找车轴,发现车轴有些没精神,说是身体略有不舒服。
兴致勃勃的丁子成略有些扫兴,看来这酒是喝不成了。
他把酒和礼物给车轴留下,两人聊了一会儿,他便告辞了。
夜里,武文杰被叫门声吵醒,出门一看,是车妈妈,她一脸惊慌,话都说不利索了。
原来,车轴夜里突然发病,车妈妈手足无措,只好赶来找最近的邻居武文杰帮忙。
武文杰二话不说,启动了汽车停在车家门口,跟丁娟娟、丁子成一道,把车轴抬到了车上。
亏得送得及时,车轴的脑溢血并没有危及生命,不过可把车辆和车车吓得不轻。
等他身体恢复后,车辆和车车怎么说也不让他们老俩继续住在那里。
车辆那里倒是有地方住,但他成天净不着家。
相比之下,车车倒是常常在家,即使她不在家,老七也会在,毕竟家有孩子,不能离人。
于是车轴老两口就搬到了车车家。
按照两个孩子的想法,原来住的别墅先放着,等需要的时候再回去住。
不料车轴一听,却发了火:“那房老子什么时候还需要?你们还指望我这病能彻底好吗?你们不想收留我们,我们就不去了。”
得,本来想帮老人家一把,却把人家招惹急眼了。
害得兄妹二人赶紧上前哄老人。
第二七六章 鼓响耳畔
车轴老人搬出来了,他坚持把一层原来他住的地方,退还给工厂。
楼上依然是展室。
大家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
老劳模发扬风格,让出了,那个地方空着也是浪费,厂里横评竖比,决定让劳模常搬过去住。
劳模常推辞了一下,答应下来。
他终于可以把常年呆在农村老家的媳妇和孩子接过来了。
劳模常和武文杰作了邻居,可两个大忙人平时各自忙自己的,搬来好久了,俩人在家门口都没机会见面。
还是丁娟娟跟武文杰说的:“你看人家常师傅,劳模就是劳模,把车间都搬回家了。”
武文杰不明白她说的意思。
两家的院子之间隔着篱笆,上面的籐蔓越长越高,越长越密,像堵厚实的墙。
丁娟娟拉着武文杰去院子里,扒着叶缝往过一瞧,可把武文杰惊着了。
院里整整齐齐地分成几部分,每个部分都是一个特定的工区,里面放有各种各样的设备和工艺装备。
武文杰过去敲门,想一睹真容,却碰了壁,家里没人。
武文杰还遗憾呢,没过两天,劳模常主动找上门来了。
武文杰走过去一看,嗬,这回院子里还有好几位工友呢,江一水也在其中。
他们都是来这里跟劳模常一起搞攻关的。
劳模常头回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了,连一向机敏的徒弟江一水也没弄明白,只好来找隔壁的武文杰请教。
武文杰打量了一下劳模常这院子里的陈设,看上去这里的设置,倒不是出产品的,而是用来搞培训和操作工艺研究的。
一问,果然是的。
“技术上、操作上的各种难题,在车间里比划不开,也不容易讲深讲透,我就把它搬到我这院子里,在这里给徒儿们讲解,比在厂里安全,也不影响正常生产,还讲得更明白。”
武文杰赞叹不已。
一起探讨完技术方面的事,劳模常问起武文杰近期高铁技术发展的走向,武文杰告诉他,国家对于高铁发展寄予厚望,同时希望能够快马加鞭,加快推进速度,成为强国建设的助推引擎。
“听说,咱们把‘老师们’都给请来了。”
武文杰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引起了劳模常的极大兴趣:“老师们?什么老师?干什么来?”
“造高铁的老师呀,请他们来,是教咱们怎么更快更好地造出高铁来。在造火车方面,咱们有相当厚实的底子,但说到造高铁,还是有不少窗户纸还没能捅破。咱自己一个一个去捅,能不能捅破?要我说,当然能,但这个工夫怕要比较长,毕竟工业制造是要讲积累的,有些方面的积累,咱们还是相当薄弱的。时间不等人,国家的现代化建设容不得交通运输长时间处于瓶颈状态。”
江一水听得入神,冷不丁想到个问题,便插了一句:“老师请的多,咱们会不会学不过来,到时候再学乱了。”
武文杰点点头:“咱们的这种学习方式,过去从没有人试过。如果学不好,可能就会像你说的那样,学乱了。如果咱们努力学好,那不是就能博采众家之长,造出最好的高铁了吗?”
劳模常眯起眼睛,摇了摇头,带着疑惑说:“能学好一家的,就不容易了。各家都学,难啊。”
武文杰又点了点头:“确实不容易,但咱们也别无选择了。跟着任何一个师傅学,学到顶,也只是达到师傅的水平。当下在高铁这个圈子里,顶级的师傅那么多呢,单拜哪一位,不但咱自己不甘心,也保不齐人家师傅有点想法,还会留一手。常师傅您对老规矩懂得多,不过,师传徒的传统模式,恐怕现在得探索点新路数了。”
劳模常笑了,眼睛眯得更细了:“文杰总这是批评我不能与时俱进了,我接受批评。人家在高铁这块既然走在了前头,要想赶上去,当然要拜师。只是以前从没拜过洋师傅,我倒真想瞧一瞧,这些洋师傅们究竟都是啥样子的。”
高层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多边的合作谈判,据说谈得过程异常艰苦。
丁子成已界退休年龄,但因工作关系,一时还离不开,只得延期办理手续。
从岳父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武文杰捕捉着相关的动态。
他知道,中国高铁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
当前选择的路径,可以说走的是一步险棋,或者说,是一个风险与机遇都非常大的抉择。
正像他在跟劳模常他们解读自己的理解时所说的那样,中国高铁是憋着一口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要让世人为之震惊的。
当然,顶层设计想得再好,最终还需要落地,还需要无数像武文杰劳模常这样的基层科技人员、操作人员,以及方方面面的力量,通过各自的努力,携手同行,一起来实现这个宏伟的战略目标。
曾几何时,武文杰远远听到了天边的鼓声,听到了从历史虚空中传来的高铁的笛声,他一直在随着节奏起舞,哪怕有人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奇怪,有些过于执着,有些不合时宜。
终于,天边的鼓声响在耳畔了,高铁的身形让每个中国铁路人都清晰可见了,这个时候,武文杰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将是与以往相当不同的环境,相当不同的任务,相当不同的使命……
武文杰略微有点为岳父感到遗憾。
一辈子从事铁路事业,一直在为改善铁路在国民经济发展中的瓶颈地位而打拼,一门心思想着能让中国的铁路能够快点快点再快点,丁子成却因为年龄原因,不得不在即将进入的高铁时代门口,停下了奋进的脚步。
与“老师们”的艰巨的谈判取得圆满结果之后,丁子成办理了退休手续。
“你为我遗憾什么?”坐在武文杰家的院子里,悠闲地呷着香茶的丁子成,用半带责备半显满足的神情问武文杰,“事业就是这样,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我的使命已经圆满完成,面对国家,面对铁路,我问心无愧。铁路的未来,中国高铁的发展,自有你们年轻一代去打造,这是你们历史使命,祖国在看着你们,时代在看着你们,我这个退休老头儿,也在看着你们。我们这一代人,对铁路的感情,那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我们为今天的成就骄傲和自豪,也为跟人家的差距而不安,而羞愧。我相信,你们这一代人,一定会做出无愧于时代的业绩。我拭目以待,乐观其成!”
第二七七章 出国求技
景杉是头一次出国,除了兴奋,还有点紧张。
“我说英语,德国人听得懂吗?”他问坐在身旁的武文杰。
他们这是去拜师了。
中国高铁引进技术的协议,经过不算漫长但绝对艰辛的过程,终于签署。
按照协议,参与合作的几家“老师”,要手把手教会中国铁路人造出当今世界水平的高铁动车组。
丁子成跟武文杰说了个细节,为防止老师只管教,不保证学的效果这类情况发生,协议条款里特意给老师加了约束,务必包教包会。
老师来教,除了收学费,更为重要的,是要和中国铁路企业共享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
既然你中国铁路运输是瓶颈,说明还有巨大的发展潜力,
手里握着先进技术,却苦于没有市场的老师们,当然十分觊觎这块尚待开发的处女地。
于是,“包教包会”的条款尽管让老师们并不舒服,却也不得不答应。
当然,协议里白纸黑字是签上了,但老师的心里也有小嘀咕:“你们如果实在学不会,那可怎么办?”
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这几位老师所掌握的高铁技术,都是在自己的土壤里自然“长”起来的,也就是说,人家有一家算一家,全部是通过在技术上的不断探索和积累,逐步形成的成熟的研发和制造系统,自成一体。
咱们是要“移植”,还要“嫁接”,不但要跟自己的传统技术“嫁接,还试图要把老师们的好东西相互“嫁接”起来,再为我所用。
在以前,似乎从来没人这样玩过。
中国学生现在打算这样玩,洋老师心情复杂。
“从人家的眼神里,我能读出不少东西,”丁子成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对武文杰说,“在谈到包教包会的条款时,我亲眼看见有人现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甚至还有人脸上带着嘲讽的意味。当然,多数人的态度还是友好的,尽管普遍抱有疑虑。”
“别说他们疑虑,咱们自己的人有好多也都心里没底呢。”武文杰说。
“你倒说说看,你们那里大家都是怎么看的。”丁子成尽管现在不管事了,可一说到“正事”,还是忍不住要关心关心。
武文杰想都没想就说:“我们那里,一半对一半吧,说咱们肯定能学到手的,有一半,觉得没什么把握的,也得有一半。”
“觉得没把握的,都是些什么人呀?”丁子成饶有兴致。
“要说有什么规律,我估摸主要还是按年龄分吧。比较年长的,考虑得多些,担心就多些。年纪轻的,经验和经历相对少,也容易感到心里没底。”武文杰分析道。
“这么说来,倒是你们这样正值当打之年的人,心气最高?”丁子成问。
武文杰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个人的感觉,没有作过严格的统计。我觉得,对我们这茬人来说,现在面对高铁的问题,就是像您曾说过的,‘捅窗户纸”。至少从我个人来说,我对于捅破高铁这张窗户纸,早就迫不及待了。”
武文杰恰逢其时,《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的颁布,“引进先进技术,联合设计生产,打造中国品牌”方针的确立,吹响了中国高铁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的启动号角。
第一拨“赴西天取经”的技术团队,武文杰就在其中。景杉作为新生力量,也被选中。
之前几次出国的经验,让武文杰对时差格外敏感,加之这回出国,要参加系统的课程培训,相当于又回到了当年的学生时代,对时间又有更严格的要求,为此,他换下了已戴多年的旧表,买了一块新的国产石英表。
想当年,小小的一块电子表,曾让武文杰心驰神往,而现在,买块品牌石英手表对他来说已是小菜一碟。
尽管如此,他蔽帚自珍的习惯一直也没有改变,换下来的旧表,他小心翼翼地擦净,包好,放进一个专门的盒子当中收藏起来。
临出国前,他又特意提前去领了双厂里发的钢包头劳保靴。
跟脚上穿的那双老七送的劳保靴比起来,厂里的这双还是差了些意思,但这是自己工厂的,鞋上还有醒目的工厂标识,穿上它走在国外的路上,心里的感觉自不一般。
而且,自己跟自己比,现在工厂的劳保靴早已跟武文杰刚进厂那会儿穿的,不可同日而语了。
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把那双旧鞋放进了行李箱,一并带上了。
“德国人普遍懂英文,至少不比你我的差,哦不,他们大多数人的英文,至少不比我的差。”武文杰并不是自谦,他的英文确实比不了景杉。
年轻一代,学外语的先天条件要比前辈好得多,外语水平比前辈高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武文杰之前出过几次国,在外语角训练过的英语,有过真刀真枪演练的机会,所以用起来有那么一份自信。
景杉因为缺乏实际的场景实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够应付。
尽管有武文杰的鼓励,在航班上的点餐还是让景杉出了一身汗。
空姐用英语笑容可掬地问他要吃什么,可人家说的几个选项,他居然一个也没听懂。
还是靠武文杰上来给解的围。
见景杉有些泄气,武文杰赶紧给他鼓劲:“你看,刚才乘务员问你的,就是这几种饮食,”武文杰边给景杉翻看他手里的会话手册,边向他解释,“对你来说,哪有一个生诃?只是不熟悉罢了。我在想,咱们的外语角,以后也要更从实际出发,把这些方面的内容都加进去。再往后,咱们出来参加培训的同事会越来越多。”
景杉的心情这才稍稍恢复点了,他像想起了什么:“武总,那个外语角的功效,现在终于要显现了。原来有不少人在抱怨,说泡在外语角是不务正业,浪费时间,不是还有人责怪您,说外语角是为别的企业培训人才,弄得外语角几乎办不成了。看目前的形势,能熟练掌握和使用外语,对于工厂引进技术的作用,实在是太重要了。连咱们总工都称赞您有远见。”
武文杰笑笑:“哪里是我有远见啊,改革开放的形势,铁路发展的趋势,明明白白告诉了我们,未来会向哪个方向走。我所考虑的,不过是顺应时代,顺应发展罢了。”
第二七八章 终于入关
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将从这里中转。
景杉收拾行李准备下飞机时,问武文杰:“咱们回去报销机票,还用得着这个登机牌吗?”
正在帮一位女士从行李架往下搬随机箱的武文杰头也没回地说:“报销不用登机牌。”
跟着团队,景杉和武文杰办理入关。
“妈哟!这里怎么还有大狗呀!”景杉被身后突然闪出的一条大狗吓了一跳。
“别慌,那应该是缉毒犬,”武文杰用身子稍稍挡住景杉,“不过我也是这个地方头一次见到。”
说别慌,景杉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慌。
他本想问武文杰,自己没带任何违禁品,缉毒犬会不会误报?或者,自己不当心带的什么药之类的东西,会不会有违禁成分被查出来?
可又觉得这些问题太幼稚,没好意思张口。
缉毒犬先在武文杰的行李箱上嗅了嗅,没有反应,然后又走向景杉的行李箱。
景杉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武文杰的手,武文杰觉出他的手有点凉,似乎还微微有些抖。
武文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紧张?”
景杉的紧张,当然不属于“作贼心虚”,他主要是被海关的这般阵势给吓着了。头一回领教,过去哪经历过这个呀!
缉毒犬在景杉的行李箱上嗅了会儿,景杉觉得这段时间出奇地长,似乎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嗅完了景杉的行李箱,缉毒犬又颠颠颠一溜小跑,目标就是景杉。
“怎么没完了?”景杉心里又急又气,可脸上还得极力掩饰住。
武文杰用力握了一下景杉的凉手,然后松开了。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武文杰低声对景杉说了句,声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定。
景杉听了,心里有了底,他把身子挺直,等着缉毒犬过来。
在离他还有两三步距离的地方,缉毒犬停下了脚步,抬头打量了一下景杉,又扭身走了。
景杉吁了一口气。
还没等跟武文杰说两句话,景杉听见不远处有孩子的哭声。
看过去,又是那缉毒犬惹的祸,它把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给吓哭了。
那位穿着讲究的母亲,蹲下身来安抚孩子,高大魁梧的父亲则应女警的要求,打开了硕大的皮箱接受检查。
景杉问武文杰:“坏了,估计是查出什么了吧?”
武文杰摇摇头:“谁知道。”
继续排在队里等入关,不时往缉毒犬那边看一眼。
一会儿,检查完了,应该是没有什么事,那位父亲又吭哧吭哧重新装他的行李箱,女警又蹲下身来,笑眯眯地跟刚刚被吓哭的小女孩说着什么。
小女孩止了哭,不过看警察的那副小眼神,依然带着警觉。
“把那孩子吓着了。”景杉说。
“他们办事的风格就这样,以后你会有更多见识呢。”武文杰笑笑。
出关花费的时间不算短,走出来的时候,景杉问武文杰:“您以往出趟国,都这么麻烦吗?”
“可不都这样吗?各种复杂的手续,一个也不能少。就这么麻烦。”
景杉刚说完“这回总算是差不多了”这句话之后,一下子呆住了。
团队走到了机场出口,出口处那位身量比所有人都至少高出半头的一位全副武装的警察,手里拿着一张小纸片,嘴里不停地说着:“行李牌!请出示行李牌!”
“坏了。”景杉心头一凉。
鬼使神差,他临下飞机时,偏偏把登机牌给扔在了飞机上。
而他的行李牌,就粘在那张登机牌上。
他问武文杰登机牌在报销时要不要用,就是不想带它了,可武文杰哪里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思呀,只是就事论事地回答他。
“武头,我好像有点麻烦了,我的行李牌扔在飞机上了。”景杉不想说也得说了。
“什么什么?你把行李牌扔了?你扔它干嘛呀?”武文杰有点急了。
“我不是不懂嘛!”景杉本来还想说,不是你说的登机牌报销用不着的嘛,可一细想,还真怪不着人家武文杰。
这两位都是书呆子类型的人物,思维方式接近。
书呆子的两大特点,一是对规则有着近乎膜拜式的尊崇,二是对边界异乎寻常地看重。
如果抠字眼,武文杰讲的是“报销不用登机牌”,限定很清晰。
景杉的理解,则把边界放宽泛了,他认为,“登机牌再也没用了,”连带的,登机牌上的所有东西都没用了。
但,这只是景杉自己的会意,人家武文杰本不是这意思,他也根本没往多想。
景杉只能送给自己四个字:“自做自受。”
现在说什么也白搭,还是得想法面对当下的关口。
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向前走着,离那个一直在不停提示的大块头警察越来越近,景杉的心跳开始加速。
已经能看到另外两个身材中等的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在逐一核对行李箱上和旅客手里的行李牌。
武文杰向景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掩护”他。
景杉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
反正行李箱是自己的,大不了打开核对呗,只要他们不嫌麻烦就行。
这样一想,心里倒坦然了许多,景杉觉得自己镇定多了。
其实遇事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把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武文杰走到门口,主动把行李牌举给检查的那位警察,警察俯下身子,把行李牌与挂在行李箱上的留签对在一起。
在他核对的时候,武文杰特意凑近过去,也做出仔细看的样子,其实是想让景杉赶紧过去。
景杉趁势挥着手里的护照等一把东西,随便比划了一下,便随人流走出了门口。
“好家伙,光出这个门口,就害得我出了一身的汗。”景杉边用护照给自己扇着风,边如释重负地发感慨。
武文杰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小伙子,这才是刚刚开始,以后要遇到的事,还多着呢。记着,无论做什么事,事前一定要用心,想周全,真碰上事了,就要敢于豁得出去,别畏手畏脚,前怕狼后怕虎,想好对策,挺着胸膛就往前冲。”
景杉点点头:“真没想到,啥事还没干,光踏出国门就如此大费周折,不容易啊。”
“天底下就没有容易的事。要想做事,就得有不怕吃苦的精神,就得做好各种思想准备……”
话没说完,刚才检查过武文杰的那位警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指着武文杰和景杉说:“请你们配合一下,还得回去,我们要作个检查。”
第二七九章 还有周折
景杉的脸刷地白了。
“不会是还查我的行李牌吧?”他问武文杰。
武文杰转头提醒他:“你仔细看一下你的箱子拿没拿错,没拿错就没事。记清楚你箱子里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一旦人家翻起来,你可得说准喽。”
武文杰这一说,把景杉吓得够呛,边跟着警察往回走,边低头仔细看他行李箱的外观。
行李箱提手上绑的绳子,箱面上贴的几个小贴画,都是自己亲手弄上去的。
箱子上的留签,也真真切切地写着“北京——法兰克福”,而且标明是自己刚刚坐过的那趟航班。
唯一的缺憾,就是自己手里没有行李牌。
重新走进机场大门,武文杰一看,团组的人都聚齐了。
怎么回事?
原来,一位落在后面的同事,行李箱被打开抽检,结果被发现里面有不少简易包装的方便面。
大概是跟方便面配套的吧,另外还有几桶自制的肉丁辣酱。
警察问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团队来的。
他如实作答。
于是,警察要求团队所有成员都要回来,逐一进行开箱检查。
给大家带来麻烦的那位同事,满面羞愧。
武文杰上去安慰他:“这有什么,不知者不怪。这些东西顶多是不适合带进来,又不算违法。”
正说着,景杉凑上来,轻轻对武文杰说:“我那里面也有方便面。”
武文杰说:“我也有。”
检查的结果,团队中绝大多数人都带着方便面。
跟方便面配套的,还有榨菜、茶叶蛋、火腿肠等。
警察看着摊了一地的中国食品,指点着吩咐道:“这些可以拿走,其余的全部没收。”
允许被拿走的,就是榨菜和蛋等少数几样,包括方便面和火腿肠那一大堆,全在要没收之列。
众人面面相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都说国外吃饭不便宜,再有,就是吃的不对口味。
方便面再没营养,可那也是中国饭的味道,吃着胃里舒服。
这回培训,要在外面呆那么长时间呢,对于大家来说,安慰胃口,还指望着方便面呢。
这下可好,还没迈出人家机场呢,就要全被没收了。
这懊丧的心情,怎一个“恼”字了得!
武文杰以前还真没带过方便面这些东西,毕竟那时是短期旅行,呆不了几天就可以打道回府,重新吃到家乡的饭菜了。
除了口味以外,省钱是另一个缘由。
几块钱一包的方便面,加点配伍,两包基本就能对付过去一餐了。
此番出来餐费包干,能从嘴里省出点钱,那也是真金白银呢。
就在大家准备丧气离开的时候,武文杰站出来了。
尽管没仔细学过,但武文杰多少还是对人家的入境要求有一些了解。
他知道,德国对于肉制品的入关,要求极其严格,是没有一丝余地可讲的。
也就是说,在团友所带的食品中,肉酱和肠、火腿这类肉制品,是肯定带不过去的。
好在带这种“硬货”的人并不多。
现在的焦点就落在方便面上了。
武文杰扫了一眼方便面上的包装,心里有点好笑。
好笑在哪里呢?
方便面的外包装,印得实在精美,却也着实夸张。
你看吧,包装上的照片,除了洁白如雪、微微卷曲的面条,还算与真实情况差不多吻合以外,那鲜嫩翠绿的菜叶,那饱满剔透的虾仁,特别是那肥厚结实的肉片,都纯属“照骗”。
可海关警察信呀。
武文杰想跟他们掰饬的,就是这个。
“这些方便面不算肉制品,是不是可以让我们收起来带走。”武文杰客客气气地对警察说。
警察一脸的不解:“先生,您在说什么?难道您不知道我们国家的入境要求吗?”
武文杰点点头,继续有礼貌地说:“正因为我知道你们的要求,我才向您提出我的想法。理由很简单,这些食品是符合入境要求的。”
警察露出不屑解释的神情:“先生,您在开玩笑吧?您自己看看,你们这上面显示的是什么?那不是肉,又是什么?请您和您的同事赶快按照我们的指令执行,我没有时间和你们交流法规。”
有人劝武文杰算了吧,别再跟对方纠缠了,以免惹出新的麻烦。
武文杰想了想,没有罢休:“先生,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为您当场打开一包这种食品,您会看到,它一定是符合规定的。”
警察没有吭声,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武文杰默默地从自己身前的地上,捡起一包从自己箱子里掏出来的方便面。
他直起身来,眼睛看着警察,做出要撕开的姿势。
景杉的心里又紧张起来。
他多少了解一些武文杰的脾气,他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海关警察的那副样子,啥事没有还让人害怕呢,更别说招惹他们了。
团队的其他成员这时候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的直眼看着,有的则用余光关注,眼前即将会发生什么。
这个时候,武文杰的心理反倒非常平静。
这满地的东西,是大家伙的利益,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他要为大家争取回来。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个人会损失什么,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去想了。
一瞬间,他甚至还有种做英雄般的感觉。
他并没有用眼睛直视那位警察,这个时候,直视意味着挑衅。
当然,他也没有无视那位警察,他的眼睛看着手里的方便面,但很显然,他眼睛的余光还是在警察那里。
这个场景下,无视就是蔑视。
海关警察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他武文杰所要做的,只是在据法据理争取属于自己和同事的合法权益。
他没有资格蔑视警察,他也不会去蔑视。
大概只有片刻的沉寂,但这个片刻,无论对武文杰还是景杉来说,似乎都无比的漫长。
打破沉寂的是那位海关警察,他把盯了武文杰一会儿的眼神转向别处,嘴里轻轻说了句:“你撕吧,不过不要把任何东西掉落到地上。”
武文杰抬起眼睛,看定警察,嘴角微带笑意,口中轻轻吐出:“谢谢,我会的。”
最后的结果,除了火腿肠和肉酱之外,其它所有的食品,都被放行了。
坐上大巴车,驶往市区的时候,景杉不停地喝水。
正如他反复跟武文杰说的那样,入关的这一路,“实在太刺激了”。
正值清晨,机场路上还有不少车,可一进市区,景杉十分惊异:怎么进了一座“死城”呢?
第二八〇章 无人之境
展现在大家面前的,似乎真是一座“死城”。
看惯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街景,景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景杉问武文杰。
武文杰一时也楞了。
在他印象中,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真的,清晨的街道,除了鸟鸣,几乎再也没有其它声音。
而空荡荡的街道上,竟然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景杉忽然叫出声来。
武文杰问他看到什么了,他说他看到了街头的德国人。
“除了海关的那些个,还有咱们这位司机师傅以外,那位,是我这辈子看到的头一个在德国的德国人。”景杉指着路上那位正在扫马路的黑头发清洁工,对武文杰说。
武文杰四下打量了一下,的确,除了这位清洁工,远近再无他人。
看一眼手表,当地时间将近早上8:00了。
再看一眼表上的日历,上面赫然显示,今天星期日。
“德国人就是这样,周末早上,全在家赖着呢。”有懂行情的同事向大家解释。
武文杰有点明白了。
今天是周日,绝大多数人都不用上班,按照他们的生活习惯,既然不上班,就用不着早起,或者,起床了,并不着急出门。
景杉大发感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习惯真是大不一样。要在咱们那边,就是年轻人周末睡懒觉,老头老太太也都要出门活动活动,不可能街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他们可真沉得住气,这么大一城市,愣让我误以为是一座死城呢。”
大家肚子都饿了,想找个地方吃饭。
车在闹市区转了一圈,却没有一个店铺开门。
“天哪!居然连饭都吃不上!”景杉年轻,肚子容易饿,所以反应也格外强烈。
武文杰捅了他一下,意思是让他别随便说话。
上午这半天,本来就是转机的时间,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到法兰克福市区转一圈。
下午再乘坐航班到另一个城市不来梅,再乘车前往德尔塔公司研发中心所在地——罗登堡小镇。
所以,这半天的活动是没人关照的,只有自己招呼自己。
“要在国内,这会儿肯定满街都是人了,早点铺子早点摊到处都是,根本不用发愁吃早饭的问题。”
经武文杰这一提醒,景杉说话的声音倒是小了许多,但语气上仍带着抱怨。
“那有家麦当劳开门了!”有人喊了一声,把车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咱们快去那儿吧,好歹知道那是啥滋味,勉强能吃得下去,要不然,还不定吃得上吃不上早饭呢。”
又是景杉冒了一泡。
武文杰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肚子里却叽里咕噜响了几声。
这家店跟国内的麦当劳店样子长得差不多,只是那几位穿着店服的员工,都是金发碧眼。
有客人来了,店员应当高兴才是,可这几位却不是,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指着边角的两张桌子,让客人都集中坐在那里。
“我们可以点餐了吗?”景杉问。
“不,现在才8:42,我们要到9:00才开始提供服务。”
“妈哟,这么死板?送上门的生意却不张罗做。都是什么毛病啊。”景杉嘟囔着。
有人试着问:“你们有热水吗?”
店里的员工一脸诧异的样子:“热水?什么热水?”
对方不解,景杉也满脸疑惑,他扭脸问武文杰:“这员工怎么有点二百五呀,问他要热水,他的反应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武文杰盯着他看了几秒,才说:“在外面少发几句牢骚,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你看人家觉得奇怪,人家看咱们也奇怪哩。”
要热水的同事和景杉都没明白,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人家这里不喝热水,或者说,热水在人家的概念中,主要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洗澡的。”武文杰一板一眼地说着,景杉看着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毕竟武文杰以前出过几次国,他对于国外的情况还是了解得多些。
“那他们不喝茶和咖啡么?”景杉的脑子转得还挺快,迅速想到那儿去了。
“还真让你说着了,人家喝的东西,大概也就是茶和咖啡,对,还有汤,是热的,其余的一概都是凉的,不仅是凉的,而且常常还是冰凉的,要用冰镇着喝。”武文杰这次出来,特意带了加热水壶,不过,他还是忘了提醒其他同事。
“你们一会儿可以过去看一眼人家的咖啡壶,是怎么出热水的,那水流比滴灌冲不了多少,一次就沏出一小杯。沏茶也差不多。除此之外,日常的饮料,全是凉的。”
“这可麻烦了,弄不到热水,咱连方便面都没法泡了。”景杉叹息道。
一帮人围着两张桌子,一直聊到8:59,也没等来一样吃的或喝的东西。
人家9:00才营业,早一分钟都不提前。
一到点,几位员工的动作立刻变得麻利起来,几样设备全都开始运转。
转眼间,两张桌子上就摆满了吃的。
总的来看,口味跟国内的差不多,但味觉灵敏的,还是能够品出些微的不同。
不过,正如俗话中说的那样,“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这帮人当中,无论过去喜欢不喜欢吃麦当劳的,这会儿全都吃得狼吞虎咽,没人挑剔口味。
平时一个人吃不了的套餐,这会儿不少人都还不够呢,多要出来的几份,也全都被分了。
等吃饱喝足走出麦当劳的门,街上才有了些走动的人,车也渐渐多了起来。
走在法兰克福街头,景杉突发奇想:“哎,咱们转机的时间有点短了,如果时间充裕,咱们可以去法兰克福俱乐部,找找北京国安的杨晨,他现在正在这儿呢。”
武文杰一听,也来了兴致:“如果时间充裕,去找杨晨要几张德甲联赛的门票,咱们可以当他的啦啦队,体验一把德甲联赛的氛围。”
“这会儿肯定不行了,人家杨晨没准也跟德国人一样,正撅着屁股呼呼大睡呢。倒是有机会,反正咱们在这儿呆的时间不短呢,到时候一定要想法看几场球过过瘾。”
不知道杨晨这个时候正在干嘛呢,一群刚刚从祖国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的同胞,与他共处异邦同城,在一起叨唠了他这么多话,他究竟有没有打喷嚏呢?嘿嘿。
第二八一章 适应问题
汽车沿着联邦281号公路行驶了近三个小时,终于抵达了罗登堡。
开始,车外的风景还吸引着景杉饶有兴致地看,看着看着,困意袭来,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武文杰捧了本书,看了大半程,等天色暗淡下来,看着有些吃力时,他才收起书来,欣赏起落日的余晖。
他乡的残阳,看在武文杰眼里,勾起了他思乡愁绪。
这才刚刚出门,竟然就想家了,真是没出息。
他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
以往出国,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久过,内心的感受当然也就不比从前了。
丁娟娟在家一个人忙里忙外,也够她受的。
两个孩子的学习生活,全都要她操心。
这么些年来,关照孩子学习的路数倒也走得顺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年级的升高,孩子的学业压力越来越大,遇到的新情况新问题也越来越多。
这些先放下不表。
令武文杰和丁娟娟没有预料到的一个问题,现在正摆在丁娟娟面前,那就是,两家老人生活习惯的协调。
当年工厂提供优惠政策,让武文杰大感意外地获得了那套别墅,一下子把困扰家里许多年的问题,全都解决了。
不光如此,武文杰还能腰杆挺直地向两边的老人发出热情邀请,接他们过来同住。
他和丁娟娟是真心诚意地希望老人们能来,一大家子人在一个屋檐下,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也更方便他们为老人做更多的事。
中国人尽孝的方式,莫过于能为老人提供安度晚年的良好条件了。
武文杰和丁娟娟夫妻二人,无论主观客观,都可以很好地体现出这一点。
不过,武文杰的父母过来之后,武文杰丁娟娟就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之前想像的那么简单。
在生活习惯方面,双方有挺大的不同。
你觉的舒服的方式,我却感到不大自在。
而你喜欢的样子,我可能就不是那么看好。
好在有足够大的空间,物理距离在相当程度上,还是能缓解掉一部分磨擦,但只要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磕碰就很难彻底避免。
就拿吃饭来说,老人习惯的口味,与小辈们喜好的,就有巨大的差异。
老人吃着香甜的,丁娟娟觉得咸,孩子们觉得腻。
而让丁娟娟和孩子感到适口的饭菜,却让老人食之无味。
在饭桌上一勺一勺往自己碗里舀黑乎乎的肉酱,看得丁娟娟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
武功淘气,说吃得太咸对身体不好,吃饭当中抄起酱瓶就往厨房的冰箱里放。
老人皱眉,武文杰只好虎着脸去冰箱里再把肉酱拿过来,并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武功一下,算是对他的警告。
本想唬一下孩子就算了,谁知武功不干了,扔下饭碗嘴里干嚎着离开了饭桌。
丁娟娟一看就明白武文杰一定是使了小动作,便不动声色提醒武文杰吃饭时别招惹孩子。
她是好意,却赶上武文杰正上火,几句话不对付,武文杰把气口转向了她。
“你也是的,做饭不能把味道搁足点?不能再多放几块肉?孩子想吃淡点,不能给他们单炒?”武文杰这一连串有些矫情的话,让饭桌上的丁娟娟也有点挂不住了。
当着公公婆婆的面,她不好发作,可沉着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过几次类似的不痛快之后,夫妻俩也渐渐吸取了教训,采取了一些饭桌上的改进措施。
按照武文杰出的招,一盘菜分三个阶段炒,少盐多瘦肉多蛋的头三分之一,先盛出来给两个孩子备着,再稍加点盐的,是夫妻俩吃的,最后的三分之一,再加上点肥肉和酱油,是给两位老人的。
这样一来,尽管做的时候稍稍费了些事,但摆上桌以后,矛盾确实少了许多。
丁娟娟顺着武文杰的思路,在包饺子蒸包子时发扬光大了。
馅里逐渐加货,口味次第加重,不同的口味,用不同外型来区分。
无论是混在一锅煮的饺子,还是码放齐整的包子,都可以很轻松地分出来,谁也不会搞混。
武文杰的父母对于儿子和儿媳的一片苦心看在眼里,他们本不想给孩子们“添乱”,但吃饭口味这事,又很难将就,吃不惯就是吃不惯,老口味吃了大半辈子了,哪有可能改呀。
好在孩子们既有心,又有招,还是比较妥善地解决了问题。
老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欣慰。
待丁子成带着老伴也过来一同住时,原本早已不是问题的吃饭问题,重新又被摆上了武文杰丁娟娟的案头。
不仅仅是吃饭问题呢,其它方面的问题也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仅仅只有两家生活在一起时,问题矛盾产生的纠纷是楚汉之争,不过是你来我往而已,但三家凑到一起,那可就有点像魏蜀吴的三国了,情况会复杂许多,也会更难协调。
不说别的,还说吃饭吧,原来在自己家里时,丁子成跟老伴在这上面就一直磕磕绊绊,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习惯差异很大,而且各自都没有改变多少。
俩人入伙可能带来的问题,可想而知。
恰恰在这个时候,武文杰要到国外出一个长长的差,家里所有的担子,就落在了丁娟娟的肩上……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抵达罗登堡小镇时,已是深夜。
入住的酒店不大,但显得很精致。
略显局促的前厅里,除了接待方的一位工作人员外,还有位高而帅的服务生,代表酒店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大概是酒店的礼化吧,服务生手边放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溜酒杯,酒杯里有几种颜色外观各不相同的果酒。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请您品尝酒店专门为大家准备的美酒,有……”叽叽咕咕说了几种酒名。
他说的酒名,景杉一样也没听懂,他问武文杰,武文杰其实也没听明白,但他不想承认,便看着酒的颜色蒙着说:“嗯,有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有……嗯嗯,伏特加。”
景杉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伏特加?你蒙我呢吧?德国人喝伏特加?”
武文杰不接他的话茬,上前端过一杯酒,对服务生说声谢谢,然后轻呷一口。
“人家给你们备着酒,这是礼仪,就像咱们藏族同胞欢迎客人献的哈达,无论你会不会喝,都得接下来,至少得抿一口。”
武文杰的提醒,让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行李,凑上来取酒。
前面有武文杰打样,大家如法泡制即可,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正品着酒,后面有个声音轻轻叨唠:“这会儿喝什么劳什子酒啊,要是有口热粥才爽呢。”
这回倒不是景杉的声音。
第二八二章 不二之选
随着那个声音,景杉紧接着开了腔:“得了得了,别学我那么多臭毛病,入乡随俗懂不懂,人家这是礼数。咱们到了酒店,不上色酒,一人给咱来一碗大米粥,再来盘榨菜丝?像话嘛。”
他也是半开玩笑的口气,只是声音大了些。
武文杰止住他,轻声说:“声音小点,你那音量,人家听来就有点闹了。”
推着行李箱往各自房间走的时候,武文杰又提醒了众人一回,要轻点声。
进房间没一会儿,景杉就跑到武文杰那里借电热水壶,他想沏包方便面,好压压胃里的那股奶油的腻感。
这一路稀里糊涂吃的东西,仅仅算是填饱了肚子,远称不上舒服,甚至还相当难受。
尽管这时已是深夜,景杉还是难以克制吃点热乎的“中国味道”压一压胃里的不适感。
遗憾的是,武文杰自己还没来得及用,就被人借走了。
景杉串了好几房间,也没找到那唯一的电热水壶究竟流转到谁那里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一个正在吸溜刚泡好的方便面的同事碗里,硬抢了两叉子热面条吃下去,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方便面汤,这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了。
武文杰的胃里同样不适,不过他顾不得去追自己那个电热水壶的去向,打开行李箱后,他翻出随身携带的几本专业书,对照着培训计划,
武文杰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传感器集中在一起,这让他吃了一惊。
培训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参观研发中心的演示和试验室。
传感器是干什么的?它相当于人体的神经系统,通过末梢感知外部,把信号传递到中枢,由中枢作出判断并发出指令。
动车上为什么要有传感器?因为它太复杂,太精密,又太敏感,以那么高的速度运行,但凡有一丁点闪失,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早先的蒸汽机车上需要这类东西吗?显然用不着。
尽管蒸汽机车曾经把人类社会牵引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但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拿现在的技术作比,它的结构实在是太简单了。
更何况多数蒸汽机车那并不算快的行进速度,使其安全性得到充分保证的难度并算大,风险也不算高。
随着技术的不断提升,火车的性能不断改进,速度也大幅提高,因此如何更好地保证运行安全,在手段上就要有全新的方式。
动车上的传感设备,发挥的就是这方面的作用。
武文杰在国内研发的动车上,也配备有传感装置,在这方面,小铁子王总投入了大量的资源,按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但站在德尔塔公司的传感器试验台,武文杰的脸不禁有些发热。
这一比较就能看出,仅仅在这方面,双方的差距就相当的大。
“你们在一列动车上安装了多少个传感器?”武文杰问。
“一共有1357个,分布在动车的各个相关部位。”这个回答很符合德国人严谨的特点,数据精确到个位。
那这些传感器都用来干什么呢?
比如,动车跑的速度有多快,总得知道吧?再比如,车外的温度有多高,也得能测出来。
只要是开过汽车的,对于这类数据都不陌生,动车上和汽车上的装置及功能,大致是差不多的。
除了那些以外,还有许多是汽车上所没有的。
你像洗手间的烟感探测器,汽车里应该没有吧。
说到洗手间,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好多年以前车辆“吃饭的家伙”——集便器。
那个时候,国内的绿皮火车,几乎全都是敞口的便器,从卫生间直通铁轨上
车辆为了给火车推销集便器,可真算得上是呕胃沥血啊,那酒喝的是昏天黑地啊,险些把命给搭进去,可最终也是个不尴不尬的结果。
而现在,集便器在各种列车上普遍使用,尤其对于高速行驶的动车来说,更成为标配。
随之而来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在全封闭的高速动车组卫生间里,如何防止有人动火抽烟。
在卫生间里安装视频探头,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那是个事关个人**的地方,视频探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装在里面的。
仅仅通过事前的教育,比如通过车上的大喇叭强调在动车组卫生间里吸烟的危害,恐怕只能对一部分人产生作用,总会有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敢于以身试法。
也就是说,大喇叭里的宣传,入耳,入心,入脑,都是要打程度不等的折扣的,无法保证完全的效果。
那么,加大事后的处罚力度呢?也就是说,一旦发现问题,即釆用严刑竣法伺候,结果又会如何?
首先,不借助相应手段,谁也无法保证做到“吸烟必被捉”,其次,面对被捉的倒霉鬼,谁又敢无视法律的尊严,随意在处罚上加码呢?
在动车组卫生间抽一口烟,就判他个十年二十年徒刑,这显然与依法治国方针背道而弛。
于是,如何把监控和管理纳入到全过程中,就成为技术口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
而烟感探测器便是解决这一问题的不二之选。
它能有效保护个人**,装上烟感探测器,既不会显示旅客的如厕画面,更不用担心在那个密闭空间里制造出的任何声响,会被记录下来传递出去。
只要你不制造出烟雾,探测器便视你为无物,它也绝对不会显示任何它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当你点起火燃着烟时,它才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放出它的大招。
看着演示台上1357个传感器中的烟感探测器被引发后,动车模拟系统迅速采取了紧急制动措施,武文杰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到了交流环节,武文杰举手提问:“烟雾探测器被引发后的结果,除了紧急制动以外,难道没有其它备选方案了吗?”
讲课的老师是德尔塔公司的一位高级技术人员,是动车传感器领域的权威。
面对武文杰的提问,这位老师似乎是没有听清,也许是没打算回答,等武文杰问题问完,他竟没有吭声。
景杉看了一眼武文杰,他不知这算不算是“闭门羹”。
只见武文杰翻了一下眼睛,又冲着台上的老师再一次发问,问题还是跟前面的那个一样。
这一回,老师有反应了:“没有什么为什么,你的任务就是把它记住就可以了。”
第二八三章 电热水壶
“没有为什么,你照着它做就行了。”
这句话,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说过。
其实,并不是“没有为什么”,而是人家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甚或,就是告诉你了,你也听不明白。
每当听到这样的回答,武文杰都很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有差距,但正因为有这个差距,他才会和这么多同事一起,不远万里之遥,来这里取经。
但他也不认为这个差距很大,他现在越来越认同岳父的观点,那就是,差距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
老师拒绝捅破那层“窗户纸”,让他不起急,而有的老师有意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倨傲态度,也让他感到不舒服。
周末,没有安排课程,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对许多人来说,第一位的事,倒不是逛街看景,也不着急购物采买,而是找点顺口的东西吃。
从家带来的方便面,没坚持多久就告罄了。
无论晚饭吃得有多饱,回到房间基本都得来包方便面压一压,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包。
武文杰的电热水壶由于过劳,没过多久就出现了接触不良的故障。
这倒难不住武文杰。
上课间隙,在观摩现场向人家讨要了几个小物件,回来稍一鼓捣,就又能用了。
可没想到,没用两天,却没影了。
一问才知道,是被清扫房间的服务员给“没收”了。
武文杰也是大意了,由于修理时不是太上心,在外观上没怎么讲究,那修好的电热水壶,看上去像是个缠着绷带的伤兵。
想像一下吧,这样一块料,放在房间里,能不扎眼吗?
人家认为这是个“危险物品”,影响住宿安全,便没收了,只在事后,给了武文杰一张说明条。
再来说说那饭吧。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说,人家提供的餐饮绝对能够保证热量和营养搭配,而且按照中国人的身体需求来说,食物热量甚至还稍嫌过高呢。
但问题在于,那饭不适口。
早餐最不习惯的? 就是餐厅供应的牛奶是凉的? 不但是凉的? 而且还是冰凉的,玻璃奶罐座在冰块上,自己取自己倒。
光这一样,头一回吃早餐就喝坏肚子好几个。
不是奶质有问题,而在温度。中国人普遍习惯喝热奶,这冰凉的奶谁喝得惯呀。
要是跟人家说要喝热奶,肯定会把对方吓着:“什么什么?牛奶还能喝热的?”
在这里,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
主食同样成问题。
面包的种类倒是不少,可哪种面包也没有包子油条吃下去舒服呀。再不济? 大饼馒头也行。可惜,人家都没有。
鸡蛋有,却又是一番别扭。
煮的鸡蛋是溏心,还溏得厉害? 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惯的。
煎的荷包蛋也一样? 开了膛就得赶紧吸,要不就流开了。
炒的鸡蛋味道更是古怪? 也不知加了什么料,吃进嘴里索然无味不说,还煊煊腻腻的。
其它的菜,无论荤素,没一样顺口的。
有人带着榨菜包进餐厅,还没来得及打开撒到面包上,就被服务员礼貌地阻止了。
餐厅谢绝自带食品。这是规矩,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午餐简单到爆,或者说,人家似乎没把午餐当成一餐。
一口不吃的有之,拿个面包边吃边工作的有之,喝杯咖啡就几片零食有之,啃个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当饭也有之……
对于多数中国人来说,怎么说午餐也是正餐,再简单,也得汤汤水水来点热乎的。
中午不填饱肚子,下午的活还怎么干?
可人高马大的当地人,似乎并不在意中午的这个“加油时间”,随随便便就把肚皮给打发了,而且看起来也并不影响人家下午的什么事。
这让武文杰想起了工厂刚刚引进设备的时候,负责安装调试设备的德国小哥,每天几瓶啤酒当午饭,看得中国工友目瞪口呆,大惑不解:“一口午饭不吃,咋还有力气干下午的活呢?”
人和人,别看都是一鼻子俩眼,其实有挺大的不同呢,肤色,长相,身材,也包括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看得着的,至于说那些看不着的,思想,意识,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同样也有巨大的差异。
但无论差异有多么大,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人类,都有一个共同的家园——地球,所有的人都注定要与同类共同分享大家共同的家园。
无论午餐吃得如何对付,晚餐总得带着点认真劲吃了吧。
当地人最为看重的,正是晚餐。
不过,正式甚至不乏隆重的晚餐,人家都是回家去吃,与这帮求学在外的中国人并无多大关系。
按照合作协议的规定,接待方对远道而来的学员如何吃晚餐,是不用负责的,换句话说,晚餐要自理,用餐须谨慎。
工厂在安排派遣时,这个环节是有所考虑的,体现在毎天的餐补里,一天五欧元,要是折算成人民币,就是四十多块钱。
这五欧元,吃饱当然没问题,但就是汉堡三明治沙拉之类,种类有限,口味你懂的。
对于这区区五欧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
有人只考虑填饱肚子,尽管吃着不顺口,还是硬着头皮往嘴里塞,甚至当作任务来完成。
也有人把中午的简餐吃出了大餐的感觉,管它有多甜有多腻,呼噜呼噜猛吃一通,反正是免费的,多吃一口是一口。
这是为什么呢?省下晚饭呗。
既然中午吃足了,晚饭就可以不吃了,这天的五欧元餐补就算省下了。
省下的五欧元,又各有不同的用途。
有人攒上几天,等凑出够买一顿大餐的钱时,自己一个或约几个同事,利用周末赶去稍稍有些远的中餐馆,大搓一顿“准中餐”,安抚一下自己受尽委屈的肠胃。
而有人则打起了存钱的“持久战”,把五欧元攒成大数,以便将来购买更需要的东西带回去。
武文杰平常得晚饭吃得有一搭无一搭,不爱吃那味道当然是原因之一,还有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他总是自己给自己拖堂,明明课都讲完了,他要么依然泡在教室,跟老师同学探讨问题,要么跑到研发中心的专项实验室,主动给做实验的工作人员打打下手,顺便跟人家学点新东西,也尽可能多地了解实验室的情况。
一来二去的,不但掌握了不少额外的知识和技能,而且德语水平有了不小的提高。
“武头儿,你周末也不出门转转?那总得有什么需要的吧?要不我们帮你带回来。”
“我得买个电热水壶了,没有那玩意儿,生活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也要!”
“也给我带一个!”
不打算出门的,都有同样的需求。
第二八四章 新添成员
结果却让大家失望了。
逛街的人转了一遛够,却没有发现哪里有卖电热水壶的。
难不成人家不喝开水?还真不喝。
口渴了,打开自来水,接着就喝。
想增加点感觉,就夹片柠檬,再放几块冰,就成了冰镇柠檬水。
如果要喝咖啡,或者喝热汤,那就用咖啡机,或在煤气炉、电磁炉上加热。
仅仅是喝个水,这生活方式就这么大的差异!
这样一来,大家连吃个方便面都很困难了。
丁娟娟打来电话,问武文杰在这边吃的怎么样。
武文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轻松地说:“这边吃的相当棒,每天的饭菜特别好吃,我觉得我可能都吃胖了。”
其实,他这是在说瞎话,这些日子,他不但没有长胖,而且很可能还掉了分量,多了不说,至少得有三四斤吧。
丁娟娟听罢,叹了一口意味深长的气。
这声叹气,既带着点欣慰,也流露出些许不安。
“怎么呢?”武文杰听出了丁娟娟的这声叹气有意思,便问。
“要是家里人对我做的饭都能像你这么满意,那就谢天谢地了。”
武文杰立刻猜到,丁娟娟肯定是遇上了众口难调的麻烦。
可不是嘛,武文杰走了以后,开始家里在吃的问题上还相安无事。
但丁娟娟很快发现,她做的饭总量下去的并不大,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变花样,总有人吃的很少。
对于家里做饭的人来说,辛辛苦苦做出一桌饭来,希望得到的最大奖赏就是吃得盆干碗净,菜米不剩。
而没吃饱肚子,却又剩一大堆没吃完,是对做饭者莫大的“羞辱”。
饭虽然剩了不少,可丁娟娟发现两边的老人都在偷偷各自开小灶,趁着白天的时候弄些零食小吃之类的,权作正餐的补充。
丁子成给自己和老伴做的食品,没吃完的? 倒是都堂堂正正摆进了冰箱里,而武家爸妈做的那些,则被藏匿在他们住的卧室里,老人可能嗅觉也不大好? 放得有味了也没有觉察? 让丁娟娟一通好找。
找出“味道源头”来了,她还不好意思直接给扔了? 怕惹老人生气? 想来想去? 还是叫来了武功武艺,三人一起闷头商量了半天,最后让阿黄当了回主角? 演了好一番热闹戏之后,才算把事给平了。
丁娟娟不巧听到武妈妈跟武爸爸耳语:“下回那吃食要放得再高些,莫让阿黄再偷了去。”
她哑然失笑之余? 尤感无奈。
话说那有味的“吃食”,阿黄压根儿就不会感兴趣? 这个帽子是丁娟娟硬安在人家头上的? 是个大大的冤案? 只是阿黄自己稀里糊涂罢了。
不过? 武家老人要是把私自做的“吃食”藏得更隐蔽,他们自己倒是高兴了,对于丁娟娟和其他家人来说,恐怕更麻烦了。
这堆闹心事,丁娟娟本不想告诉武文杰,以免让他分心,可自己掩不住,又能怪谁呢?
对了,最近几天,家里又多了一位新成员,丁娟娟借这个机会,也一并告诉了武文杰。
乍一听说“新成员”这三个字,武文杰吓了一跳。
两边的老人都在家里,儿女二人也全在身边,还能来什么“新成员”?
难不成丁娟娟又……?
这更是没影的事了,谁也不可能那么麻利,更别说这是“基本国策”,怎么可能违反呢?
待丁娟娟说出“武文松”这个名字,武文杰才恍然大悟,他连声责怪丁娟娟不该卖关子,吓得他差点出一身冷汗。
“你把你堂弟给忘了吧?人家现在自食其力,不用你帮他什么了,你就忘了还有这个堂弟了。”
丁娟娟说这番话的时候,武文杰听见旁边有人在嗤嗤地笑,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丁娟娟,你把电话给我弟,我直接跟他说。”
武文松这段时间正赶上拍戏间隙,可以有几天休息,而他手里有几样小道具需要作些铆焊加工,他便带着任务离开剧组,来到堂哥家。
武文杰早就跟堂弟说过,他这里就是堂弟的家,堂弟可以随时来住。
宽敞的住房,让武文杰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考虑到两边老人的腿脚情况,武文杰和丁娟娟把一层的两个大卧室留给了四位老人,客厅、餐厅和厨房也全在这一层,他们的日常起居就不用再爬楼梯了。
二层的卧室除了夫妻二人和两个孩子以外,还富余一个,武文杰把它当书房兼客房,有客人来了可以住下。
不过武文松却不喜欢住在那里,他觉得二层是堂兄一家人的生活空间,自己不便去打扰,况且堂兄堂嫂都是大忙人,在家也很少有闲着的时候,而那间书房就是他俩在家加班的地方,自己怎么能他们添乱呢!
武文松自有他早就看好的地方,那就是一层犄角上的一间储藏室,由于家里面积比较大,东西又确实不多,摆在明面上还摆不满呢,哪有那么多东西要贮藏,于是那个三四平米见方的“小屋子”,就成了武文松的“宝宅”。
这个储藏室,离后门近,又紧挨着卫生间,可以说是整套房间的边缘地带,呆在这里,可以与其他人的生活区域保持距离,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正因为如此,武文松对于堂兄堂嫂的留宿就用不着客气了,自己想来,打个招呼就到了。
丁娟娟只要想着多做一个人的饭,开饭时多摆一份碗筷就行,并不用再额外操什么心。
而这次他回来休几天短假,无意间还帮了丁娟娟的一个大忙。
武文松上桌的头一顿饭,就让丁娟娟心里一喜:饭菜居然没有剩下。
这一方面是由于武文松的“埋头苦干”,另一方面也在于他带过来的那瓶洋溢着老家风味,而其他人吃起来闻起来略感不适的怪味酱,在相当程度上刺激了武家爸妈的胃口。
饭后丁娟娟悄悄问武文松会不会做饭,武文松说,做不太好,但肯定有家乡风味。
于是这堂嫂叔二人就暗下里约定,携起手来共同负责打理家人这些日子的三餐。
跟武文松聊了一会儿,武文杰心里的那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既然有武文松在家,只要他跟堂嫂联起手来,发挥各自的优势,那么困扰丁娟娟的难题,应该能够得到有效解决的。
武文杰更关心得,还是武文松要办的公事。
“别光说做饭的事,你回来要办的事有着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