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奇怪的裤子和唯一的机会
雷雨夜之后,宇文剑雪初步取得了万圣公主的信任。她说:“阿雪,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苦命人。”
万圣公主还告诉宇文剑雪,她和九头蛇青梅竹马,原本打算要成婚的。没想到,两个人正要成亲之前,万圣龙王打听到四洲龙界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由四海龙王牵头,要成立四洲龙盟总会,统领天下龙事。
旁的也就罢了,龙盟总会规程里面有一条,自总会成立之后,统筹分配每年的降雨任务。天下龙蛟降雨,干系着龙族香火功德,也就干系着四洲龙族的兴衰成败。万圣老龙王当然想为碧波潭家族在龙盟里面争一个靠前的位置。他绞尽脑汁和四海龙王处关系,却始终因为地处偏远、出身低微而无法挤入最核心的圈子。
直到有一天,万圣龙王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从很久以前就在暗恋自己的女儿。万圣龙王很快为此张罗起来,亲自到西海龙宫见了三太子,又见了西海龙王,寻了媒人作中,完全没有经过万圣公主同意,便将二人的婚事定下来了。
万圣公主坚决不愿嫁给三太子,一度以死相逼,但是当万圣老龙王以家族生死存亡为由来劝说她,并且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的时候,万圣公主忽然明白过来,她不能这样自私。
如果一个人的牺牲可以换取整个家族的延续,万圣公主可以成为牺牲品。于是,她嫁给了西海龙王三太子,走进了这座遥远而又令人生厌的宫殿。而万圣龙王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圈子。
宇文剑雪听得出来,万圣公主大概是真的因为同病相怜而对她抱有同情心了。她和声细语地安抚宇文剑雪,并且交给宇文剑雪一个任务——继续服伺三太子,每天向她汇报三太子的情况,尤其是要关注三太子有没有流露出离开三太子宫的想法。
为了确保宇文剑雪能够安全执行任务,万圣公主赠给她一条贞洁裤。穿上以后,除非宇文剑雪本人愿意,旁人都无法脱下它。如果有人非要尝试,就会从贞洁裤的裤腰上劈出一道闪电,电量足以让触电之人瞬间昏过去。
“三太子”只昏倒两次,就再也不愿意尝试了。之后的时间里,宇文剑雪开始做一个认真的内奸。她不厌其烦地满足“三太子”因为被禁锢而生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把三太子做的事,说的话,一条一条,一句一句告诉万圣公主。
“今天,三太子提了一嘴,他说他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就这样?”
“他还说,他想出去。”
万圣公主脸上露出了同情又悲哀的神色,“你告诉他,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这就话引起了宇文剑雪的高度警觉。她更加频繁地向万圣公主汇报三太子的情况,以期能有更多的发现。终于有一次,她来到万圣公主的房间,比往常早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进门她吃了一大惊——万圣公主和三太子正在房间里热烈的拥抱。
“啊……”
下一瞬,她就退了出去。
很快,万圣公主把她叫进屋子里,“谁让你进来的。”
“我……”宇文剑雪望着三太子,欲言又止。
阴沉沉的乌云飘荡在万圣公主的头顶上,似乎很快就要降下一场磅礴暴雨。三太子却说:“没关系,正好让她也看一看像不像。如果连她都看不出来,那就稳妥了。”
三太子说着,把脸靠向宇文剑雪。两个人离的太近,以至于宇文剑雪都能感觉到他在呼气。
三太子说:“我是九将军。”九将军就是九头虫,万圣公主的家仆都是这样称呼他的。“我像不像他?”
宇文剑雪张大了嘴,她的眼睛或许睁的比嘴巴还要大。
“不用告诉我,”三太子笑道:“我已经从你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万圣公主说:“你一定要保密,我不喜欢把活人做成鱼食。”
宇文剑雪惊恐地点头。
之后,宇文剑雪渐渐了解到,九头虫正在修习一门变身术,练到最高级的阶段就可以完全模仿另外一个人。据宇文剑雪观察,九头虫快要成功了。
宇文剑雪很快想到一个很可怕的结果——当九头虫可以完全模仿三太子的时候,三太子对于万圣公主而言,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也就是说,等到那一天,舞马将和“三太子”一起,闭上眼睛,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宇文剑雪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她一度很想和舞马求救,请教他这样的情况该怎样应对,但现实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睛里。很可能。她一开口,监视的眼睛就会把这件事传到万圣公主的耳朵里,然后两个人一起完蛋。
宇文剑雪整晚失眠,苦思破局之法。好在转机很快就来到了——
有一天,她照例来到万圣公主的房间,汇报三太子的情况。万圣公主不在房间里,只有幻化成三太子模样的九将军,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看着她。
宇文剑雪说了声对不起,连忙从房门退出去。
“你回来。”九将军说。
宇文剑雪很不情愿地回到屋里。
“你就这么害怕我。”
“我就是讨厌这张脸。”
“哦,怪不得。”
九将军笑了笑,白芒在他脸上闪过,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的容貌,“万圣公主有事到外面去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宇文剑雪低下脑袋,把舞马这一天的境况细细汇报一遍,无非是吃了什么,去了哪里,还说了很多抱怨的话。
九将军耐心听完了,“其实,我一直不大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三太子呢。他可是你的主子。”
他说着,目光直视宇文剑雪。
宇文剑雪也很快读懂了他的暗示——九将军对自己感兴趣。如果是在这个幻境发生之前,宇文剑雪肯定会极度厌恶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她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第一百零九章 幻境的结束和西游的前奏
宇文剑雪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状况——她需要利用九头虫对自己的兴趣破局,又绝不能让对方占到半点便宜。但她很快就想清楚,自己该怎样说了,“我更喜欢聪明且强大的男人。”
九头虫立刻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并说出了她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话,“而不是只知道欺负侍女的窝囊废么。”
“奴婢不敢妄言。”
九头虫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之后,九头虫又和宇文剑雪说了一些话。宇文剑雪则在脑子里苦苦思量自己应该展现出怎样的态度。在晋阳城的时候,很多男人把宇文剑雪当作天上的仙女,一半是因为她的容貌,另一半是因为她冷若冰霜的气质。从前她只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尽可能地在外人面前保持冷肃的样子。而此刻,根据形势的需要,她应该稍稍从天上降下来一点。
宇文剑雪告诉九头虫,自己非常憎恶三太子对她所作的一切,甚至有点恶心。说话的时候,她尽可能保持平淡清冷的语气,但看向九头虫的眼神里却充满坚定和不肯屈服。
九头虫则流露出肯定和欣赏的神情。
在这次似乎令双方都感到“愉悦”的谈话之后,宇文剑雪和九头虫之间建立了一种隐形的默契。随后,两个人在三太子宫里的每次相遇,都会相视颔首微笑。即使万圣公主在场的时候,九头虫也会不失时机地向宇文剑雪投来默契的微笑或目光。
宇文剑雪也有意与九头虫保持着一段克制的距离:不至于太亲近而让九头虫生出更多的非分之想,不至于太冷淡而让对方敬而远之。
随着时间的推移,九头虫对宇文剑雪的兴趣似乎愈加浓厚。而宇文剑雪则利用这一点,了解到了更多的真相——
九头虫的幻形法术越来越接近圆满。他的修习很快将要进行到最后一步:从三太子身上取走龙魂,注入自己的体内。只要完成了这一步,任何人都将无法看出他和三太子的区别。
距离这一天显然不远了,宇文剑雪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她反复思量过后,觉得以自己和舞马的实力,正面硬抗绝不可能战胜敌人。唯一的生路是把三太子被囚禁的消息尽快传出去,请求西海龙王来营救自己的孩子。
三太子宫里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宇文剑雪只能亲自离开宫殿,传送消息。这个真的很困难,一来宫殿看守严密,一天到晚都有虾兵蟹将巡查值守。二来宫殿外的气泡圈是一个巨大的报警法器。如果没有万圣公主和九头虫赐予的微型气囊,任何人穿过气泡时都会引起巨大的震荡。
宇文剑雪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如何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离开气泡。她也曾试着向万圣公主提出申请,以采购或者别的名义出宫,申请当然被驳回了。万圣公主说:“你的任务是看死三太子。”
处决“三太子”的时间越来越近,宇文剑雪必须背水一战了。这一天,九头虫突然递给她一张纸条,“万圣龙王病恙,万圣公主今晚回娘家。”宇文剑雪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回给九头虫的纸条上面写着:“亥时之后,房门没有上锁。”
宇文剑雪为此忐忑了一整天,腿脚一直发软。到了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在脑海里预演九头虫走进房间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时间变得非常难熬,而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房门如此宏大,随便打开一个小缝隙,就能刮进来狂风暴雨。
临近亥时的时候,宇文剑雪觉得门外面每一个动静都好像九头虫往过来走的声音,害得她一次又一次地绷紧头皮。以至于九头虫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反而楞了一下。待她回过神过来,房门已经推了开来。
一片宁静的黑暗中,九头虫径直走向宇文剑雪的闺床边。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帷幔里面散了出来,九头虫深深吸了一口,浑身颤了一下,瞧见一个身形曼妙的人影披着薄纱躺在床上。
九头虫轻轻掀开床帏,朝着那曼妙人影摸过去,触在了对方光滑如玉的背上。女人的呼吸变重了,九头虫的呼吸也变重了。他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暗示,迫不及待扑了上去,一只手往前面抓去,另一只手往下扒拉,要褪去对方最后的防线。
在即将碰到女人裤缘的时候,他忽然犹豫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这个时候,女人伸出手抓住了他,引着他往下面一探。
一道胳膊般粗细的闪电劈了过来,瞬间将满屋子的黑暗褪去。下一刻,九头虫倒在了地上,已被劈成一片焦黑。他的意识很快昏迷过去,而他最后看到的一幕——女人转过身来,却是三太子的脸。
宇文剑雪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在九头虫身上摸索一番,搜出了一颗微型气囊。两个人换上夜巡兵士的衣服,正要从房间里溜出去,宇文剑雪忽然感觉到九头虫似乎在望着自己。她吃了一惊,扭头去瞧,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九头虫的眼睛紧紧闭着。
两个人走出房门,外面静悄悄的。宇文剑雪十分肯定,这会儿绝对没有人会监视自己。如果九头虫真的打算图谋不轨,他会提前调走监察,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按着早就规划好的线路,宇文剑雪跟着舞马一路溜到了三太子宫殿之外,避过了不时巡查的虾兵蟹将,来到了最外层巨大的气泡边缘。她从怀里取出了微型气囊,往里面注入一道法力,气囊迅速膨胀变大,很快将两个人装进了里面。
带着忐忑的心情,两个人渐渐靠近巨型气泡。当气泡和气囊表面接触的一瞬间,一道白芒闪过,下一刻她们就出现在了气囊之外。
连宇文剑雪自己都有点惊讶,竟然会这样顺利。
两人不敢停留片刻,往远处游去。奇怪了,这里是不知多深的海底,宇文剑雪竟然如鱼得水,游行自如。
方行了不远,便看见水中远远立着一个怪物,头顶鹿角,生着牛鼻、兔眼,额头高启,穿着紫色龙袍。宇文剑雪脑子里立时闪过从前做三太子侍女时的记忆,认得这怪便是西海龙王敖闰,不知缘何心头一暖,当即迎上前去,正要开口,却听西海龙王道:
“佛缘便在敖烈身上了。”
宇文剑雪登时愣住了。
便听西海龙王一番解释。原来,半年之前,南海观世音菩萨专来寻到南海,说佛祖正谋划一场西天之旅,好为东土取来大乘佛法,取经路上一共五人名额,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便有此缘分。
观音菩萨还说,西天取经,功德无量,成功之日,定有千般万般的好处。但去西天之前,敖烈尚有一劫,乃是与万圣公主的婚劫,一切须得劫难过了再说,西海龙王也不得干涉。如此才有了这一遭宫中困龙局,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侍女破解了。
宇文剑雪听罢,心中惊骇不已,心想你拿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设局,也真够狠心的。不过听龙王话音,好像此间本是佛祖布置,又有观音做局,也不能全怪西海龙王。
便瞧见西海龙王,一挥袖袍,将“三太子”从气囊之中一摄而出,说道:“敖烈我儿,你如今有天大的福分去西天取经,可定要万分珍惜,谨慎行事,早日修得正果。观音菩萨说你的福地便在蛇盘山鹰愁涧,自去寻去罢。”说罢,再挥袖袍“三太子”便化作一道金光龙身朝着海面之上一跃而出,很快消失不见。
远处巨大的气泡陡然消失,万圣老龙王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带着万圣公主和浑身焦黑的九头虫从三太子宫中游出来,朝着西海龙王远远拱了拱手,携碧波潭一众仆从灰溜溜离去了。九头虫再也没有瞧过宇文剑雪一眼。
宇文剑雪却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九头虫半夜摸进女人房里的事情便暴露了,也不知万圣公主日后会怎样收拾他。希望下手可以重一点。越重越好。
这时,一道金光闪过,气囊碎裂。
下一瞬,宇文剑雪便回到了大唐塔。却瞧见舞马在自己身旁站着,不远处刘文静、戴胜、李智云三人盘腿坐在地上,围着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几盘色鲜味美的糕点,还放着几样稀罕水果。
“这便通过了么,”刘文静笑道:“正好,李家二郎犒劳我们,你们俩来尝一尝。”
说罢,瞧向宇文剑雪,指着一盘鲜红的樱桃,“二郎说了,这个是专门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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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读者指出了不合理的地方,我想了想是有道理的。为了尽可能把这一段写的可以自圆其说,又能符合大剧情走向,我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一直在琢磨怎样处理,推翻了两遍,写废了五千字的稿子。我的审稿大人都要抓狂了,说这段剧情要彻底崩了,但是我觉得我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总算目前的处理我觉的还能够接受。
【免费】【番外】舞马的前世今生
以下内容在最新的修改中已经加入到第三章的正文里,为了让追读的书友不要产生信息差,我专门把这一段拉出来做了一篇免费番外。等大部分读者都看过以后,这一段番外就会删掉了。
……
在来到田德平的密室之前,舞马曾经是个爱好历史却被迫选择了理工科的大学生,直到地球成了尸怪乐园的那一天……
到现在,舞马还清楚记得尸怪侵入校园的那天晚上,他正在b座教学楼302自习室第三排的位置上翻看高等数学教材(同济第六版)。
书页停留在第38页,他解答的是第七题(当x→2时,y=x^2→4,问δ等于多少时,使当│x-2│<δ时,│y-4│<0.01)。
舞马心仪的女孩儿韩薇就坐在右前方,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舞马解这道题已经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其中四分钟用来注视韩薇的背影。
正当舞马低下脑袋,在纸上写了半个解字的时候,教室的灯突然灭了,紧接着从走廊里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舞马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看看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他终于有机会接近韩微了。
在其他同学走进楼层过道看热闹的时候,舞马背起书包,摸黑来到韩薇身边。
几个同学打开了手机上的夜光手电筒,教室亮了起来。
韩薇注意到了舞马,皱起眉头正要说话,一个浑身青皮、散着恶臭的怪物冲进了教室里。靠近门口的女同学被怪物咬了一口,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身体开始发青、扭曲、变形。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僵尸!是僵尸!”
教室陷入混乱,尖叫声,桌椅倒地声。舞马早在混乱开始前就抓住韩薇的手,冲进了走廊里。韩薇问他:“你是谁。”
“我叫舞马——这个现在不重要吧。”
舞马拉着韩薇跑到楼梯里,逆着惊恐的人流往上走。韩薇问他为什么,舞马说:“看见那个女生没,僵尸的感染性很强,下面的人肯定都被感染了。”他一路拉着韩薇跑到楼顶天台门前,从门框上取下钥匙。进了天台,他反手就把门锁上了。
韩薇惊讶于舞马的熟练。舞马说:“我常上来背单词。”
两个人走到天台边缘往下看,到处都是青皮僵尸,刚从教学楼跑出去的同学又惊恐的往回跑,僵尸冲上去在人群背后一顿乱咬,更多人变成了僵尸……
韩薇脸色苍白:“完蛋了,谁也逃不掉了。”
“可以等军队救援,等事态稳定一些,他们会来的。”
“等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饿死了。”
舞马打开书包,像小叮当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大堆饼干,面包,方便面,还有几瓶矿泉水。
就这样,舞马和b大公认的校花韩薇在b座教学楼天台上共度了七天七夜。
在等待救援的日子里,两个人心里充满了绝望,又夹杂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微渺希望,彼此需要,彼此靠近。
楼底下青皮僵尸游荡着、咆哮着,楼顶上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等到军队的直升机发着呼呼啸声飞到天台上空,扔下来救援梯子的时候,舞马已经熟悉了韩薇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
世界进入尸怪纪元。
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从很小时候就失去双亲、独立生活的舞马展现出了远比旁人更强的适应能力。
在度过了短暂的接受救济的日子之后,他联合一些冒险者,深入遍布尸怪的旷野之中,凭借敏锐的嗅觉和灵活的头脑,收集稀有的生物材料,兑换强化身体的编号药水,锻炼出了强悍的身体素质和过硬的战斗本领。
后来,他牵头成立了一个名为【我为舞狂】的冒险者联盟,拥有了大批的追随者,还拥有了包括韩薇在内的七个漂亮姑娘。
他带领着联盟的战斗队,将一个三线城市的所有尸怪驱逐出去,建立了一个完全属于【我为舞狂】冒险者联盟的城市。他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两件事上,第一发展势力,第二发展姑娘。
联盟的规模越来越大,冒险者数量也越来越多。而舞马,把属于他的姑娘,安顿在了城市最豪华的小区里,每天晚上十二点钟,繁忙了一天的他就会回到这座小区,展开夜巡。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舞马渐渐卷入了大势力之间的生死博弈,在一连串诡异又可怕的阴谋之后,他失去了联盟,失去了城市,失去了一切。而韩薇,捅了舞马最后一刀,并将他推入了尸怪堆中。
舞马记忆中最后的一幕,就是韩薇那带着怜悯和不忍的眼神,无数尸怪朝他涌了上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六月的雪和必须解决的麻烦
跟李世民摊牌的那天晚上,气温骤降,分明是初夏的节气,晋阳城竟然下了一场大雪。
宇文剑雪正在屋子里翻书,隐隐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孩子兴奋的喊叫声。她打开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叫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走出门外一瞧,登时惊呆了,只见夜空中飘下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摇摇荡荡。
抬头看,天空中云层密布,云层与云层之间有着一道殊长的夹缝,月亮便在夹缝之中游走。
月光把云层边缘镶上一片银白。银白的往外是乌黑的密云,中间夹着的则是月亮行走的夜空。
狭长的夜空里,靠近月亮的地方呈现一片银黄,再往远,颜色渐渐变深,越远越深蓝。整个情景看起来便像是一艘银轮月船,游行在天河之上。
月光从天河之上撒下来,华芒映雪,如玉如银。
又烘着晋阳城里火红的夜灯,把天地之间染成近处是火烧的颜色,远处是一片雪玉银白,再往远便是夜幕灰红,美轮美奂,恍如幻景。
宇文剑雪因阿耶是在雪天被砍了头,故而每逢下雪天便会想起阿耶离开时的情景,心里更添几分悲凄。照理来讲,她有这样的经历和背景,到了雪天便应该窝在家里不出门,最好把门窗紧闭,连个雪花片子都看不着才好。
可宇文剑雪偏偏又是个顶执拗的性子,她心想,越是下雪天,她越是应该出去。不仅要踏雪,还要多踏个几里路,让大雪尽情落在她的身上,落得越厚越好。若没这分踏雪思仇的勇气,还不如早些把恩恩怨怨都放下,跟阿娘她们过个寻常人的日子算了。
可奇了。今夜雪月,却令她觉得有些别样的动人,又有些格外的亲切。她把手伸出去,雪花落在手上,却不觉得半点冰凉,也叫她完全无法与阿耶离开时的那个大雪天联系到一起。
宇文剑雪张望了一小会儿,便回到屋子里面,添了一件厚衣,领上雪白的披风,出了院门,款款入了雪夜之中。
走了百余丈地,果然再没有瞧见李世民,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自家院落,心想自己既然和李世民做了了断,却还占着他赠来的院子,岂不是太没脸没皮了。明日便把院子退了罢。
宇文剑雪踏着层层银白,边想事情边往外郊行去。
因为远离了城里的灯火,这一带倒是更加的白净,月色也更加纯粹。
到了一处池塘边,宇文剑雪看见一个熟悉又孤独的人影笔直立着,望着片片雪花落入池中。
宇文剑雪很快认出那人是舞马,下意识想走过去打招呼。
走了两三步,忽然楞了一下,心想自己不是最不喜在雪天碰见熟人么,干嘛还要凑上去。
心里这般想着,人却还是走上近前,“你怎么在这里。”
舞马转过身,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半晌回道:
“我也忘了。”
说着,举目四望,“哦,下雪了。”
“嗯,六月下雪,”宇文剑雪道:“奇怪极了。”
舞马抬头往上看,“应该是高空有冷空气,气流把带着雪花的积雨云引到了地上。”
“积……雨云?”宇文剑雪茫然看着他。
“跟我散散步?”
“哦。”宇文剑雪张嘴就答应下来,回过神才想起自己今天刚和某人说过,下雪天自己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走一会儿……好罢,走就走,李家二郎应该不会半夜出来踏雪的。退一步讲,就算遇见了又能怎么样。
两个人便一起走,走了很长时间,舞马也没有说一句话。
宇文剑雪忍不住问:“咱们两个要往哪儿走啊。”
“一定要有个目的地么。”
“总不能走到突厥大营去。”
“就这么走吧,到哪儿算哪儿。”
宇文剑雪便真的跟着舞马,一通漫无目的地乱走,再一次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你不打算跟我聊点啥?”宇文剑雪道。
“你看,这雪色多美。就这样走一走也挺好的。”
“光走路不说话,好比光喝酒不就菜,早晚得趴下。”
“这个比方挺有意思的。”
说完,又没话了。
“李家二郎今天跟我提亲了。”鬼使神差的,宇文剑雪嘴里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她就后悔了,有的没的提这事儿干嘛。紧接着又想到,她和舞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就是无话不谈的。
想到这里,略有些忐忑地看着舞马,想瞧瞧他是什么反应。
舞马听了这句话,终于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了神,看着她,“你答应了?”
“嗯。”
“你是怎么想的。”舞马停下脚步。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直罩宇文剑雪。
不知怎么的,宇文剑雪的心突突突跳动起来,摁也摁不住。
“当然要答应啊……二郎多好的人才。我师娘说,过了这个村,往后就没这个店了。”
“你不是发过誓么,家仇不报,何以为婚。”
“可以先下聘礼。李家二郎成了我的未婚夫,便更有道理帮我报仇。等我们杀了杨广,再成婚也不迟。”
“我也可以帮你报仇。”
“你可以帮啊,以朋友的身份。”
舞马默了一瞬,“李家二郎已经有正妻了。”
“以我家的处境,能攀上唐公这门亲事便算烧高香了。”
舞马看了她半晌,又兀自往前走了,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他踩下了深深的脚印。
“李家二郎是挺好的,你嫁给他也挺好。”
宇文剑雪听了这一句,胸口却是莫名地一紧,好像有人拿身子缠在她胸口上使劲儿勒了一下。
“怎么个好法。”
“我会看相,李家二郎前程远大,有帝王之相,你有福享了。”
原来是开玩笑。宇文剑雪松了一口气,笑道:“哟,把你能的,那你看看我,我有没有帝后之相。”
“没有。”舞马头也不回地说道。
宇文剑雪忽然觉得很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追到舞马身侧,“你给我看看相嘛……”“真要看?”“那是自然。”“嗯……你样貌很好,但是有点克夫相……未来夫君一定要命硬,很硬很硬。”
“……
……舞郎君……其实我也会看相的,我给你瞧瞧罢。”“哦,瞧罢。”“我算准你今日定要暴毙于此了。”
宇文剑雪恼羞成怒,一把抽出佩剑,朝着舞马削了过去。舞马侧身避过,连忙往远处跑。宇文剑雪便追了上去,在他背后舞着一通乱砍。
舞马没想真的溜,宇文剑雪也非是真的砍,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嬉嬉笑笑,不知行到了哪里。舞马把末世里的不快记忆丢掉了,宇文剑雪把李世民提亲的烦闷甩开了。这场雪,同时给两个孤独的人,带来了久违的轻松和欢乐。
而宇文剑雪,也在一剑一剑的舞动中,在你追我赶的打闹中,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下雪天遇见熟人。
不知追闹了多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人一马由远及近驰了过来。及到近处,才认清马上之人,正是李世民。
李世民策马而来,冲着二人拱了拱手,“二位……”
“出来散散步。”舞马道。
“我去南城公事,”李世民笑道:“那就不打搅了。”
说罢,再次拱手,一骑孤骑披着清冷的月光,朝着舞马曾经狼狈出逃的南城门径直奔去了。
宇文剑雪看着他坚定离去的背影,再次想起那只冰冷的手,竟然连带着叫她一哆嗦,只觉得浑身发冷,泛起鸡皮疙瘩。忽而,她又想起夜袭突厥大营那日,舞马救她的时候,也曾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多暖和啊。
“我猜你肯定没答应。”舞马忽然说道。
一夜再无话。
……
雪夜过后,舞马好像又恢复精神和气力,重新投入到了【图鉴】的研究之中。但很快,他遇到了新的问题——悬在他头顶的刀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把刀子就是田德平的诅咒,它发作起来,就好像有一双大手紧紧扼住舞马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定是青霞那里出了什么状况。舞马猜测。
夜袭突厥之后,青霞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源于两人之间的诅咒关联,舞马能够隐隐感察到,夜袭后的第二天,青霞就离开了突厥大营,往北而去,越来越远,直至无法感察。后来,晋阳军抓了一些突厥俘虏,舞马从一个突厥士官口中得到消息,青霞回到了草原上。
舞马原先的想法是,只要青霞离开了自己,那么之后她的一切就与自己无关了,是生是死,全是她自己的命。可眼下看起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因是这几天诅咒的频繁发作,舞马再次回想起郡丞府密室里,田德平关于诅咒的原话——
“倘吾之所爱不得死而复生,抑或因此人而亡,吾祈汝折其身,断其骨,由其饱受世间疾痛之苦……永世饱受炼魂之苦!”
舞马忽然发现,田德平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因此人而亡】。这句话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便拿青霞北上草原这件事来讲。她为什么会去草原,因为舞马设计将她从晋阳城逼了出去,如此便和舞马扯上了干系。往后,青霞若是在草原上遇上了危险,也是源于舞马将其迫到了草原。青霞若是死在了草原上,便合中了田德平的【因此人而亡】,诅咒就会应验。
田德平这厮真是……下了一道诅咒,便等于要让舞马给青霞保镖了。最关键的是,青霞要是想杀舞马,舞马一点脾气都没有。
舞马思量一番,琢磨自己在晋阳城里干瞪眼也不是办法,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把这麻烦解决掉。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攻心夺权
引蛇出洞计之后,虽然主帅被抓,但突厥人依旧没有走,在城北的大营里高筑围墙,也不攻城了。反正北面是干儿子刘武周,不会倒打一耙。李渊又急着起兵,肯定也不会跟朝廷调兵。就算想调兵也没得调,汉地到处都在打仗。
李建成、李元吉、柴绍依然落在突厥人手里,这事儿成了李渊的心病。派特使把交换人质的信送到突厥大营里却也没个回音,全不知道突厥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城外边突厥人围城不停,城里面起兵的事情也不能耽搁,裴寂拿出了大将军府的初步方案,李渊自然是大将军,裴寂做长史,刘文静为司马,裴寂比刘文静靠前了一个位置。李世民按右领军大都督算,其兄李建成也留了位置,预备任为左领军大都督。
李渊看见了这样的安排,不免又想起被押在突厥大营里的长子,把裴寂的表书合上,放到案几一边,“先缓一缓罢。”裴寂道:“那就先等建成他们回家。”李渊欣慰看着他,“还是玄真知我。”
裴寂出了唐公府,全没把唐公要暂缓大将军府的事情告诉旁人。刘文静正为此事着急,只因大将军府不立,晋阳军内机制便是临时的,人心浮动,立军不稳,容易叫突厥人钻了空子。便几次寻去唐公府,与李渊提议,尽早立了大将军府,也好稳定军心。
前几次,李渊拿话把他支开了,最后一次李渊终于说道:“肇仁是想立大将军府,还是想立个长史做。”
刘文静出了唐公府,因被李渊训斥了一番而郁郁不安,同在大唐塔的李智云便劝导他:“阿耶现今心思全在救出我家长兄,您这会儿去触霉头当然不合适。”刘文静道:“应是如此的。但我本是出于公心,却被唐公说成私心为官,我真是心有不忿。”李智云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叫阿耶待你另眼相看。”
“还请五郎赐教。”
“咱们便跟我阿耶提议,再使一次引蛇出洞计,将我长兄从突厥营中救出来。”
“突厥人不好再上当了罢?”
“未必真的要救出来嘛,但至少让阿耶明了您的态度——在救我长兄的事情上,您还是力求主动的。突厥人迟早要谈的,他们现在没动静,只不过是派人去北方与始毕可汗报讯去了,待可汗信使回来,大家自然就能张罗交换人质的事情了。而在这之前,您大可全力准备营救之事,至少唐公看得出来,您是真心要救我家长兄的。”
“这主意真是妙,”刘文静想了想说道:“不过,我方在唐公那里受训,只怕他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李智云笑道:“这种事情当然由我来说比较好。我与阿耶将此事提了,便说是你的主意,反倒比你主动去提巧妙一些。”
……
和刘文静商量妥了,李智云便去了唐公府。从婴山被解救回来之后,李渊曾叫他住进府内,但李智云对这个装饰华丽、到处都能看得见仆人的宅院毫无归属感,又看出李渊并非真心想把自己留在府内,便寻了个借口,搬去附近一处宅院里了。
李智云来到唐公府,和每个家仆微笑招呼,礼貌叫伺者进去与李渊通传,耐心等到准许之后,才进了正厅。他恭恭敬敬与李渊问安罢了,才将打算营救李建成等人之事叙于李渊。李渊问他这是谁的主意,李智云便说是自己和刘文静一起商量的。
李渊详细他问了作战计划,李智云早就想好应对之法,条条道道,点滴细节,无有不答之处。听得李渊甚为满意,便说道:“此计可行,我儿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出来,好叫你能安心谋划。”
李智云道:“要行此计,须由我来统领大唐塔。”
李渊稍作思量,说道:“大唐塔是刘文静的心头肉啊。”
李智云笑道:“刘文静拿着大唐塔,立功不懈,乃是为了大将军府里靠前的位置,阿耶便许给他一个良职好了,再叫他名义上与孩儿共同执掌塔内事物。大唐塔真正拿主意的是舞马,但此人于功名利禄全不在乎,一心沉在觉术之上,虽担了个队长的职务也是因意外而始,其每次参战也多是为了通过神旨,叫孩儿执掌大唐塔,只要不耽搁神旨,想必他也不会反对的——
阿耶,现今虽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您且瞧罢,随着战事频繁,往后各家觉醒塔都会越升越高,威力亦将愈甚,于争夺天下便是一把利器。这般利器唯有牢牢握在咱们李家人手中才是稳妥啊。”
李渊道:“我儿此番虽是受了磨难,然宝剑锋芒,须从磨砺而出,你的的确确长大了。很好,很好。”
……
李渊当日便将刘文静唤了过来,便就前几次火攻夜袭、婴山营救、引蛇出洞,将其褒扬一番,又按着李智云之策,许给刘文静大将军府司马一职,叫他与李智云共同执掌大唐塔。具体的,李智云分管外战,刘文静执管具体事务。
又与他说:“肇仁啊,大唐塔虽是重要,但也只是一队战力。你这个将做司马的,还是要站位大局,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全盘之上,切不可局限于一事一物,乃至一道神旨的得失处。”
刘文静当他器重自己,连忙拱手道:“唐公恩德,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刘文静出了唐公府,寻思李渊先前还训诫自己,转眼便委以重任,此间变化只因李智云去见了李渊一面,想来说了不少好话,这个人情须卖了他。当即便寻去李智云宅邸,感恩戴德一番。
李智云道:“这是刘公深明大义,屡立奇功,我阿耶才会委以重任,和我有什么干系,您莫要谦虚了。”刘文静道:“咱们两个往后同掌大唐塔,五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李智云道:“阿耶叫我执管大唐塔外战,具体安排战术,可我却非是担了队长一职,没法查看众人觉术妙用,不好据此安排众人修行侧重,也就无法从整体上提升大唐塔战力……”
李智云说了这话,刘文静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实,觉醒塔队长一职,是有不少特殊权利的,比如,可以在塔魂处查看众人所通觉术,以及觉术升阶的线路。便可由此进行整体规划,作战之中,谁是辅助,谁是主攻,谁是主防,谁是策应,皆有分化。
舞马一直讲,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便鼓励一众觉醒徒自行选择修行道路,又说每个觉醒徒的分工其实天生而定,该是辅助的便绝没法儿去做主攻,所以他也不多做干涉。队长这一功效,便一直没用起来。
引蛇出洞的团队神旨过后,大唐塔升到三阶,塔魂处多了一项权限,便是可以在前任队长同意的情形之下,耗费一颗神旨星,将队长一职转给塔内旁人。
李智云说了这么一番,显然是想借此机会拿到大唐塔的主导权。叫李智云参进大唐塔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李智云本人就是觉醒徒。说实话,对于刘文静而言,李智云进来总比裴寂插一手要好,首先李智云先给了刘文静一大好处,算是友好的示意。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智云和刘文静应该是天然的盟友,否则大唐塔的神旨任务就难办了。
刘文静现在拿不住的有两点,一则李世民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晋阳城里明眼人都知道,刘文静是站在李世民这条线上的。二则,李智云这是要让舞马交权呢。虽说舞马一直于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但是到嘴的东西吐出来,估计谁也不痛快。
刘文静想来想去,还是先和李世民商量商量的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舞马的抉择
刘文静听说李世民在内城楼议事厅值守,便一路寻了过去。
到了城楼上,正要进议事厅的时候,忽然想起自打李世民和宇文剑雪的亲事黄了以后,两人还没见过面,心里难免有些尴尬。但眼前一遭大麻烦,他实在需个明眼人帮自己参详参详。
入了议事厅,李世民正盘腿坐在一方矮桌前翻看一策书卷,神色间隐约有些憔悴,似乎这两日休息不大好。听门口侍卫说,李世民已经连着两天未回家了。
刘文静进了门,径直往李世民的方桌行去,将要到了,李世民却仍未抬起头。
“二郎,要注意休息啊。”
“哦,肇仁来了,快坐!”
两人闲谈几句,刘文静就聊到了正题,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自己如何被唐公训诫的,李智云如何出了主意、如何去说服唐公,又怎么生出大唐塔争权一事的。
李世民听了,稍作思量,才与刘文静道:“肇仁,在这件事上,你是没有选择权的。”
“啊……这怎么讲。”
“五弟此番自婴山涉险而归,本就得了阿耶的愧疚。前次引蛇出洞,他连出妙手,更叫阿耶刮目相看。这一回,五弟打的旗号便是营救我家长兄,这也是阿耶当前最大的心事。五弟为父解忧,名正言顺,合情合理,谁在此事之中作梗,便是存心不叫我家长兄回城,肇仁可担得起此责在身?”
“这……”
“故而,我家五弟这回使的乃是阳谋,叫肇仁你不得不答应。他本可以直接去与我阿耶商议,拿出了定论再来告知你,你也只有遵照执行一条路可行。但五弟却有意多了你在中间参和一道,还与你和和气气商议队长之事,为的便是卖你一个人情,好叫你与他好生配合,保得日后神旨无忧。”
刘文静脸一苦,“二郎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唐公的意思,我只能照着唐公划下的道往后走了。”说着,又想起自家处境——唐公近日正瞧他不大痛快呢,如何好硬顶着唐公的意思作对呢。
“如此,便只能委屈舞郎君了。”李世民放下手中书卷,“肇仁兄的的确确只有让权一条路,但这个真相,却不能由你说,得让舞郎君自己说出来。”
刘文静很快听懂了李世民的话音,李世民是要他去找舞马,让舞马帮自己分析利害,最后让舞马自己得出只有一条路可走的结论。
得出结论之后呢,以舞郎君的秉性,对这些事情看得都很轻,想来对让权之事也不会太过抵触罢。说白了,李世民是要他忽悠舞马呢。
……
刘文静辞了李世民。往回走的路上,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大对劲儿。照着李世民的意思,形势全偏向了李智云,对舞马这就太不公平了。而李世民本人,则完全没有参合到这件事里的打算。
但事情好像又没这么简单——回过头来想想,舞马退出大唐塔的领导权,对李世民其实是没有损失的。大唐塔未来两个掌权者中,刘文静自己走的还是李世民的线,而李智云……未必不是李世民的人啊。
想到这里,刘文静恍有所悟——唐公家里诸子,嫡出只有三个,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元吉。若是唐公起兵事成,最后得了天下,于李世民而言,真正能够成威胁的只有李建成和李元吉。
而五郎李智云呢,算起来更是李世民天生的盟友。
首先,李智云本人已成了觉醒徒,按照陨石碎片上那一句【觉者不帝,帝之必陨】,李智云以后肯定当不成皇帝的。其次,李智云返回晋阳之前,似乎为李建成所弃,差一些殒命大兴。这个梁子结大了,往后肯定不会站在李建成那一边,人便只能靠向李世民。
虽然这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但是以李世民的城府肯定会未雨绸缪的。
刘文静回到家中,把自己的一番分析和自家老婆说了。她老婆便说:“郎君,李家二郎叫你让权,也不维护,该不是牵怪咱们没把阿雪的亲事给他说成罢?”
“妇人家见识。二郎何等身份,会和咱们计较这个。”
“郎君,这些人心里咋都这么多算计,你在这一群虎狼之中夺食,只怕什么时候让人吃了都不知道呢。这官咱们不当了好不好。”
“我都走到了这一步,你叫我罢了?”刘文静当即皱起眉头,“我家世代为官,到了我手上便要绝了么?我阿耶阿娘于我寄于厚望,我若是平庸一辈子,到了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去见二老,去见列祖列宗?此事,你休要再提了。”
“你啊……唉,”他老婆叹了口气,“舞郎君那里如何交代去,按着李家二郎说的去做?”
刘文静道:“我想清楚了,舞郎君从来没有对不起咱,咱也不能给他使阴的,我便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与他说了,做的敞亮一些,舞郎君怎般抉择便由得他了。”
……
刘文静去了舞马家,舞马正在书房里,趴在一大卷白纸上写着什么。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舞马忍不住笑道:“肇仁兄,我知道你为何事苦恼。”
“啊……”
“我猜,肇仁要与我说的事,一定与李家五郎有关。”
刘文静连忙走到他身旁,“舞郎君听说了?”
“那倒没有,”舞马笑了笑,把笔放到砚台上,“不过,以李家五郎的心思和手段,也该朝着大唐塔伸手了。”
“唉……”
刘文静便把之前发生诸事,原原本本,一并叙与舞马,末了又道:“事情便是这样,舞郎君你快帮我想个辙罢。”
舞马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队长的职位。我那时也不过是意外得来的,现今交出去又何妨。”
刘文静道:“你当真不介意?”
舞马道:“若说全不在乎那是假的。但我在意的是大唐塔往后要走的路,按照五郎的盘算,以后要由他来谋划众人修习觉术的路线,我却认为旁人的意见只适合参详,最终的主意还是要由觉醒徒自己来拿,这根本就是两条路……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大唐塔终是唐公的大唐塔,不是肇仁兄的,也不是我舞马的,起名那日便是如此。唐公迟早要把大唐塔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便算没有李智云,也会有李元吉,李建成,会从李家子子孙孙之中造出一个觉醒徒来……免不了的。
兵之利器,唯家掌尔。”
……
交接队长一事,当日下午便完成了,在场只有舞马、李智云、刘文静三人。李智云主动提出,交接队长所消耗的一颗神旨星便从他的存数之中扣除。
【神星扣一,队长更替】
塔魂给出这句话之后,一道白光便从舞马身上一射而出,钻进了李智云颤抖的胸口。李智云头上便飘起两个小字【队长】。
李智云看着这两个字,心潮起伏,想着在这陌生的晋阳城,在隆隆而升的晋阳义军之中,他总算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拥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且,这个势力还是一株正在茁壮成长的幼苗,早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剑,早晚锋芒毕露,震慑天下。
大唐塔第一任队长和第二任队长便是这样完成了交接。李智云深信这也将是大唐塔最后一次交接仪式。他朝着舞马郑重拱手:“多谢舞郎君高风亮节。”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始毕信何意 北上草原行
队长交接的第二日一大早,李智云把大唐塔的觉醒徒全都召集到一层塔的大殿里去了。
李智云客客气气和众人说道,“承蒙舞郎君谦让,将队长一职交到了智云手中。智云虽不才,然既担此重任,便需尽了自己的本分,也不枉舞郎君和诸位信任。
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唐塔既是众人的大唐塔,便应有众人的规矩。智云先想了这么几条,这便道出来,还请诸位一起商议,看看是否行得通。”
众人见他说的和气,又是商量的口吻,便叫他接着往下说了。
李智云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今,各路诸侯家里都有觉醒塔,谁家里征战越多,收获的团队神旨便是越多,得到的神旨星便越多,觉醒徒的战力也就越高。鉴于此,我想说的第一条规矩便是,晋阳起兵之后,咱们大唐塔务必每战必参,尽可能多得一些神旨星。”
这一条大唐塔一直以来本就如此做的,众人并无异议。
“第二条,随着战事往后,咱们一定会同旁家的觉醒塔过招。而且,越战到后边,旁家的觉醒徒本领便会越高,战斗力便会越强。为了提高咱们大唐塔团队作战的胜率,我想,往后便不能由着各位的性子,想学什么觉术就学什么觉术了。
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神旨星也该用在紧需处。咱们不妨以团队合作为目的,先商定几套战术,以这些战术为基础,确定每个人在战斗之中的角色,再确定个人修行走什么路线,花费神旨星兑换怎样的觉术。
第三条,便是日后团队作战所得神旨星,应当立个标准,统一收回一部分,多余的部分才由个人支配使用。收回的那部分,便作为公用,哪个人有了急需用处,又或者公事所需,便从这部分神旨星里扣除。
我上次神旨中收获了五颗星,交接队长扣除了一颗,还剩四颗星。为了给大家伙起个好头,这次我便拿出两颗作为公用。
第四条,还是为了提高团队作战的胜率,以后咱们不能只坐等神旨了。神旨不来的时候,咱们也须演练一些战术,真到了用时才能有的放矢……”
李智云提出的几条规矩,在大唐塔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早就想好自己要走怎样的线路,需要多少颗神旨星。照着李智云这么一来,就全给搅和乱了。而且,除了刘文静和宇文剑雪以外,旁人都不是师徒关系,谁修行也不想让旁人指手画脚的。
好在,李智云并非把规矩定死了,只说大家商量着来,那就商量着罢。
李智云方任了队长,要做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去营救李建成等人,他准备了两套规规整整的作战方案,每一套都有后手,有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带着刘文静去跟李渊汇报了好几回,李渊大为满意,还提出了几点完善的建议,眼看就要动手的时候,突厥人突然撤退了。
就在李智云担任队长的第二天晚上,突厥大军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把粮草辎重通通带走,只留下一座空空如野的大营。
舞马夜袭曾经经过的南大门上,突厥人用尾部带着狼头的箭矢插了一封信,信的封面也画了一个狰狞牙齿的狼脑袋,信里面写的都是突厥字。
计划营救长兄的李智云头一个发现了这封信,第一时间带到了唐公府,拿给李渊去看。李渊叫人将这封信翻译过来,才知道这是始毕可汗留给李渊的信。信里的意思很简单,也很明白。大概便是:
【李渊,你抓了我一个儿子,我抓了你三个儿子,比你多两个。你想换人质,想谈和都可以,派人到我的牙帐来谈。不过,你派来的人选要由我指定,便让那个叫做舞马的觉醒徒来草原吧。我等着他】。
李渊把李世民、李智云、裴寂、刘文静四人唤过来商议此事。说了半天,众人谁也摸不清楚始毕可汗到底出于什么心思,非要指定舞马去谈判。
“不妥不妥,”刘文静说:“突厥人素来狡诈,只怕不安好心,舞马是咱们大唐塔的顶阶战力,这些日子与突厥人连番作战,又屡立奇功,正遭突厥人的恨呢。若是被骗到草原上,给突厥人使阴招害死,我们如何对得起他,对大唐塔,对晋阳军亦是一大损失。”
裴寂却道:“我们已打听清楚,结社率是始毕可汗最疼爱的儿子。结社率还在我们手中,始毕怎敢轻举妄动。再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突厥人也懂这规矩的。更何况,咱们和突厥现今也不打仗了。”
众人商议了一番,一致认定,始毕可汗多半是想谋和的。只不过,他要的是李渊向他称臣伏低,便如北方马邑,刘武周所作那般。
正是如此,始毕才会叫大军北归——他不想打了,因为一时半会儿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大军南滞,耗费辎重粮草,撑不了太久。
也正是如此,始毕才会叫李渊派人北上谈和。这样便是李渊主动求和,要放低姿态的。没准儿始毕指定舞马去谈和,也是为了体现突厥人是占据了谈判高点的。
几人商定了,认定舞马北上并无风险,刘文静独木难支,也难反驳。
李渊最终拿定了主意:“把舞马叫过来罢,还是要问问他的想法。”
……
唐公府前厅之内,只剩舞马和李渊两个人。舞马打量着唐公府,这座府邸被装饰的富丽堂皇。
自打来到晋阳城,舞马到唐公府的次数并不多,每一次到这里,华丽的建筑,还有府中一股藏而不见的威压,总会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和晋阳起兵这个历史大事件,和唐公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据说早几年前,李渊深受杨广猜忌,险些有性命之危。有一次杨广请李渊入宫,李渊疑惧,抱病告假,杨广就问李渊的外甥女王氏说:“你舅舅的病,会死人吗?”(帝问曰:“汝舅何迟?”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
为了打消杨广的猜忌,李渊有段时间故作沉迷酒色,挥毫无度。而打造这座豪华的府邸,安于享乐,其实也并非李渊本意,而是迷惑杨广的手段。李渊之城府,亦可由此窥见一斑。
李渊与舞马嘘寒问暖几句,才把始毕的信拿给他看了,“事情便是这样。始毕想让你去草原谈判,我想问问你是如何想的。”
舞马直立身子,“属下若是有为难处呢。”
李渊目中精光一闪,“那就安排旁人去。他们突厥人连我晋阳城的毛都没拔下一根,还想东想西,想叫谁去便叫谁去,真是笑话。”
“唐公,”舞马笑道:“我身在大唐塔,归于唐公统领,受唐公恩泽,自当为唐公分忧。属下愿意北上草原,营救几位郎君,为晋阳大军安稳北方献一份力。”
李渊道:“我便晓得舞郎君是一条担得起、抗得住的硬汉子。你且安心北上,突厥人若是敢动你一根毛发,我日后必定率大军北上,踏平草原,活捉始毕,为你出这一口恶气。”
“唐公恩义,属下感激不尽,唯有全情效忠而已。”
“你此番北上谈判,一定要把准一条底线,”李渊招了招手,将舞马唤到身边,“对突厥人,我们可以称臣,可以伏低做小,可以花钱买平安,但这一切都不能摆在明面,否则,我晋阳军南下平天下,便是个笑话。”
……
当日,舞马便在大唐塔内接了两道神旨,一个要他成功谈和,另一个要他破解田德平的诅咒。
他接了神旨,在灵物盒和塔魂处逗留片刻,又回自家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坐着马车行到北城玄武门。管家阿土狼说要随他同去,路上也好照应起居。舞马笑道:“我本就不习惯旁人伺候。再说突厥人也不知安了什么心思,你跟着我去,若是出了意外,我还得照顾你,反倒麻烦。”
李智云和刘文静前来相送,并受唐公叮嘱,带来几辆马车,数十名随从,一名精通突厥语的翻译,还有些干粮钱货。
舞马这次接到的两道神旨也是团队神旨,按理说应该再安排一名觉醒徒与他同去,相互照应,刘文静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和李智云商量一番,却说晋阳大军即将南下,战事极多,大唐塔觉醒徒本就不多,只怕用力趋紧。再加上北上突厥是谈和也不是打仗,应无甚危险处,舞马独行也能应付。刘文静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舞马从怀里掏出一对黑白二色的珠子,把白珠递在刘文静手中,又将一小张折纸塞给他,“这两个珠子便是从灵物盒中兑换出来的字母霹雳丸,可以传讯,可以引爆,使用之法全写在这张纸条上了。我此去草原,难免涉险,有什么消息便从这子母霹雳丸中传给你。”
刘文静面色颇有些伤感,握着舞马的手,说了好多话,末了又道:“舞郎君一路保重,我在这边等着你早日回来,咱们接着并肩作战!”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假两刺杀
舞马带着车队出了玄武门,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车厢之内,唯有自己一人,不时瞄向窗外,亦是一片灰乌乌的旷野,联想起这些日子在晋阳城的经历,事情发生了不少,也为晋阳起义做了点贡献,却仍有被人处处提防的感觉,更没得几个知心人,难免有些寂寥之情。
约莫行了数十里地,忽觉一阵杀气自窗外漫涌而入,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利剑便从一侧木板之中刺了进来。
剑入车厢,来势迅疾,正感着舞马心中旁顾,微微有些走神,险些叫这把剑刺在身上。
亏得那剑即将穿身之时,反而慢了一瞬。舞马得了空隙,连忙侧身避过剑锋,随即瞅准方位,朝着车厢木板猛地一抓,便将木板抓破,一只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来人的脖颈,正要用力一握,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惊慌叫道:“死舞马,你快松手啊。”
这才晓得来人竟是宇文剑雪。舞马手一松,便听咚的一声,宇文剑雪掉到了地上。他把脑袋从窗外探出去,看见对方因是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模样颇为狼狈,“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开个玩笑,”宇文剑雪气道:“谁晓得你杀气这般重……没看见我最后那一下收手了么,要不然你早就上路了。”
舞马唤停了马车,将宇文剑雪请到车厢里。一路萧瑟景,他正有些孤寂寥落,这会儿看见宇文剑雪,心里竟还有些惊喜,“你还没说,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宇文剑雪道:“我先问你一件事,你答了我,我再告诉你。”
“问呗。”
“这次北上草原,突厥人指名道姓要你过去,你明明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前路危险,唐公也非是一定要你去谈和,你干嘛非要冒这般风险。”
“哪里有这么简单,”舞马笑道:“唐公明着是说,我若有为难处,可以换个人去。但突厥之行,始毕信中玄机,唐公早就和一众谋士商量清楚了,有何等风险他们也心知肚明。若是唐公真为我考虑,全不用问我的意思,由着唐公做主,派一名别的使者过去不就好了。”
“啊……那我听人说,你还对唐公感恩戴德来着。我听见这事儿,差点没气坏了。我心说,你平常没这么傻啊。”
舞马笑了笑,“我离开晋阳城本就是唐公意中之事——李智云方接手大唐塔,拿了一套规矩出来,正是立威之时,留下我这个前任队长,前面侥幸打赢几场胜仗,余威尚且还在,李智云对付我,用力重了便是不顾往昔情面,为人焦躁;用力轻了,便是难以打开局面。
你也瞧见了,那日他立规矩之时,尚没有一个人站在他那头。你师傅也没说一句准话。”
宇文剑雪冷笑道:“那是他太着急了。我听着他定的几条规矩,倒是有些门道,但是这般急于求成就过了,谁也得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舞马道:“总归,叫我离开一段时间,正合了李智云的心思。待我回来之时,想必他也整顿完毕,一切走上正轨了——于我而言,去突厥有事情要做,散散心,换个心情,也不错。”
“我一直搞不明白,”宇文剑雪直勾勾瞧向舞马,“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就把队长让了出去……大唐塔对于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么。”
舞马悠悠说道:“关于队长,不是我想做,就能一直做下去的。大唐塔姓的是李啊。”
听了这句话,宇文剑雪长长叹了口气,重重靠在身后的马车上,“这也是我这次为什么偷偷溜出来找你的缘故——我看不惯他们这样对你。
李家人个个心思太重,城府太深。李家二郎好一点,但有这样的爹爹和弟弟,只怕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真心看不上李智云,看上去风轻云淡、客客气气一个小孩子,藏在笑脸后面的全是苦大仇深。我每次瞧他,都觉得背后发凉,阴沉沉的,一天都缓不过来。
就是今日,他还单独把我叫过去,说是要探讨我日后修习觉术的路线。真是好笑,我跟他商量的着么……我随口应了一声,再没搭理他,这不就来找你了。
还有我师父,实乃天底下头号大官迷一个,为了做官,真是瞻前顾后、窝窝囊囊,各种委屈吧啦,我这做徒弟的都看不下去了——亏得他昨天又问我和李家二郎谈的怎么样了。我跟他说,我们两谈崩了,大吵一架,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算看明白了,我要是想报仇,指望我师父和李家人是没戏了……”
舞马楞了一下,“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会不会抓重点啊。”宇文剑雪气道。
“重点?”
“重点是,”宇文剑雪道,“我抛下师父,抛下大唐塔,抛下了前程似锦的晋阳军,不顾一切来找你了——我要护着你平平安安到突厥,再平平安安回来。”
……
往北这一路并不安宁。在离开晋阳城百余里一处山坳,舞马真的遇见了一队杀手,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很精准地找到舞马在车队中的位置,然后箭雨先行,又用绊马绳废了马车。紧跟着,一名顶尖的高手从车厢地步突然钻了进来,以迅雷之势从舞马身边掠过。
对方的杀手锏是一根肉眼完全看不见的细绳,但却坚韧无比。绳子划过舞马脖颈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临近死亡的一次危机。
他靠直觉感受到了看不见的杀招,靠本能把脖子朝一侧扭曲到近乎直角,即便如此,锋利的绳索还是切掉了他一搓头发,擦破了他的耳廓外缘。
杀手见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避过了杀招,下意识发出了一声带着惊奇的“咦”。他似乎也明白那看不见的绳索只有在第一次暗杀之时才具备最可怕的威力,一旦绳索的存在被敌方知晓,杀招的成功率便要降低一大半。于是,在一击未成之后,杀手果断冲出了车厢,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舞马和宇文剑雪搜遍了附近一带,也没有任何收获。两个人把舞马所有可能的仇家掰指头数了一遍,始毕可汗,青霞,李智云,裴寂和戴胜,甚至把李世民也算上了,分析利害,觉得他们都有可能,又都没有特别充分和必须杀死舞马的理由。
从始毕可汗而言,舞马是导致结社率被抓住的关键人物。从青霞而言,她想为田德平报仇。李智云杀了舞马,便可以更好地掌控大唐塔。裴寂和戴胜会为了铲除刘文静的重要盟友而动心。
至于李世民,他的动手的理由也许是宇文剑雪。但舞马和宇文剑雪一致认为,李家二郎没有这么狭隘的心胸。
最后,宇文剑雪说道:“既然这些人都是可疑份子,我们便不妨从咱们此行最后的目的来考量。
如果是始毕可汗做的,那么他会在汉地,在半路上动手,也就说明他不希望你在突厥人的地盘,在他的牙帐出事,因为这很有可能导致突厥和晋阳军谈判破裂,继而让结社率陷入险境——
所以,咱们此行只要能到达突厥反而是安全的,只是路上要多加小心了。我看,咱们不如轻装简行,少几个人行走,换一条线路,更为妥当。”
“不错啊,”舞马则欣慰地看着宇文剑雪,“我发现,自你成功破解了三太子宫神旨幻境之后,人就变得聪明起来了。果然,危机才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大动力。
在三太子宫的时候,你几乎一个人面对远比自己本领高强的九头虫和万圣公主,时时刻刻都充满了危机感。我看你每天都睡不着觉,不停地在想破局的办法,最后到底被你想出来了。有了这一回的经历,对你的帮助肯定是巨大的。”
“这回你可说错了,”宇文剑雪说道:“并非危机使我成长,而是仇恨——我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念头,我要站在杨广面前,亲手为阿耶报仇。在达到这个目标之前,我会不停地前进,不停地成长,不停地强壮我的臂膀,直到亲手砍下杨广的脑袋。”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针对舞马的刺杀,也触发了一个临时神旨。随着舞马平安活下来,临时神旨也顺利通过了,舞马竟然得了五颗神旨星,宇文剑雪四颗,由此也可见,此番刺杀何等凶险……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见青霞
舞马和宇文剑雪商量了一番,决定改换行进路线和方式。将一众随从和马车原地遣返,只留下一名懂突厥语又熟悉路线的翻译,三人带了六匹马,一路走小道野路往突厥汗庭而去。
此时,突厥汗庭还在鄂尔浑河西畔,杭爱山脉东北方向,距离晋阳约莫两千里余地。因是始毕可汗信中也未曾限定谈判约时,便不是十分紧急,舞马和宇文剑雪有意控制着行程,每日徐徐而进,行个三百余里地。
路途之间,闲行之空,二人又有意与那翻译学习了一些简单的突厥语法,以备不测之用。舞马素来聪敏,穿越之后记忆力更增数筹,只几日便小有所成。
那翻译惊叹道:“舞郎君,您真是学突厥语的天才,我这辈子没见过学的这般快的。以您如今掌握的突厥语水平而论,便是将小的撇开,自去突厥汗庭闯荡,也不会有半点为难处。”舞马笑道:“你这家伙,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拍这些马屁是为了让我放你回去,省得这一路旅途遭罪。”翻译摇头直说不敢。
至于宇文剑雪,她本就有些突厥语的简单基础,这几日又作了些许强化,到了突厥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也不是难事了。
沿途风光大妙。
早前行在山西北边一带,多山多岭,风貌极好,山中猛虎豺豹,鹤鹿獾雀时时而见。有些异兽模样稀奇,舞马闻所未闻,心中不禁想道:现在才是大自然极美的时候,再往后几百年,沙进林退,好多稀罕动物都不见了。
倒也奇了,那些凶猛野兽平素也有吃人的,还有一只斑斓大虎身材高大,见了舞马俱是远远瞧过一眼,吓的风一般逃走了。
宇文剑雪奇道:“你什么时候还有驱兽这等本领,往前刘家庄那只黑虎怎么不怕你。”
舞马笑道:“怕是那镇山太保刘伯钦附在我身上了。”
“人说古时有杀神白起,”宇文剑雪笑着打趣,“小儿闻其名,夜不能寐。今有兽王舞马,猛虎未见其人,便要退避三舍。”舞马心道:“我唯独只怕母老虎也。”
越往北走,树木越是稀少。三人沿途过了一大片沙漠,过了漠中绿洲,过了荒漠草原夹杂地,过了沙柳林地,过了一处溪流湍急的河谷,风光不同,心情各异。
这也是宇文剑雪与舞马之间的第五次独处。虽然身旁多了个翻译随行,但在宇文剑雪眼中,这随行除了教两人说些突厥语,其余时间便会很识趣地离远一些,有时连人影也消失不见了,与此人不在此处也没有什么不同。
时光且长,风景且妙。宇文剑雪驰目四望,余光看着身旁之人,心里却是想起了两人前几次独处时的情景。
第一次是在两界山幻境。初入幻境之时,两人还只是初识的伙伴,是大唐塔内共同作战的队友,彼此之间既是陌生又是新鲜的。入幻境之前,她和他甚至还没说过几句话。
可缘分使然的,两个人就在刘家庄刘有胜家里同住了数年。宇文剑雪一度还因为刘燕芝要和舞马成亲的事而产生了奇怪又酸涩的滋味。
也是缘此,她才生出了代替刘燕芝跳进火坑的想法,于是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舞马的假媳妇儿,办了一场婚典,拜了一回天地,入了一次洞房,演了一场荒唐的【嗯啊】大戏。
这第一回的独处,时间最长,也让宇文剑雪充分了解了舞马的为人、秉性——他是一个不惜断了手臂,甚至会豁出性命去救她的男子,是一个无论遇到任何困境,都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克服难关,最终实现目标的男子。
第二次独处,是李智云布置引蛇出洞计的时候。宇文剑雪偷偷溜进舞马家中,把真相告诉舞马,并且豁出一切跟着他逃离了晋阳城,逃离了“可怕的阴谋”。
在踏出晋阳南城门的一刹那,宇文剑雪脑海里曾冒出一个念头——她可能要和舞马浪迹天涯了,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不觉得前路漫长而迷茫。
第二回的独处,让宇文剑雪从舞马的队友,升级成为了舞马的朋友,也让她进一步了解到,走进这个男人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要知道,仅仅是把那个【队】字换成了【朋】字,就让她几乎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第三回独处,是在【三太子宫】幻境之中,已经把宇文剑雪看做朋友的舞马,给予了宇文剑雪最大的信任,让她充分挖掘了自己的潜力,几乎独立完成了神旨通关的任务。这也必将是她实现复仇过程中的中一次重要成长。
第四回独处,便是六月飞雪的那个夜晚,刚刚和李世民摊牌的宇文剑雪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并不抵触在雪天和旁人一起漫步,只不过她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罢了。
前四次的独处便和这一路走过的风景一般,丛林茂密,山峰巍峨,大漠壮阔,河谷幽静,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奇妙。而共同之处,便是风景美好,她乐在其中,不知不觉,时光便消逝了。
而这一次呢,时光依然过得很快,眨眼间七个日日夜夜便过去了。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这一次,自己和舞马将要看到怎样的风景,经历怎样的故事。
三个人从杭爱山脉东面边缘经过,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天地之间豁然开朗,入眼皆是充满生机的绿色,青草地恍若无穷尽的毯子,把大地铺满了,一直绵延到无穷远处,又和蓝天白云接在一起,于是天与地汇成一幅画卷,浑然一体。
这是一路走来最好的景致,就好像一路的辛苦跋涉,甚至差点被人刺杀死在路上,都是为了看到眼前的这片草原。
看着如此壮丽而秀美的景色,舞马和宇文剑雪俱是觉得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先前因为晋阳城中隐在暗处的争权夺利而生出的憋屈、无奈、郁闷一扫而光。
宇文剑雪一生之中从未有过如此长远而平和的旅程,心中忍不住想到:天底下好风光多得是,等我杀了杨广,便要邀请我心中属意之人,和我一起遍游四海,看尽天下名山大水,赏玩秀丽风景,何其痛快。正好他也郁郁不得志,干脆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跟我做一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侠侣道友。
这样的念头升起来,脑中便自行幻想出一对和谐的身影,在山川湖海中仗剑纵马并行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无限憧憬。
她再看身旁之人,便不能像从前那般自如,纵有草原上清风徐过,也难解红霞拂面,生出了万种风情。天下间任何男子观之,恐怕都不能泰然处之。
那随行的翻译只看了一眼,便惊为天人,讷讷难言,几次暗暗观瞧,稍触曼妙身影,转瞬便低下脑袋。也亏得此人有几分自知之明,晓得这等国色天香绝非凡夫俗子可以占有,哪怕用眼睛直视也是亵渎了,敬畏之下躲得更远了。
入了草原不久,便看见一条宽敞又清澈的大河在苍翠绿毯上蜿蜒而过。那翻译跟在舞马身后,低着头说:“舞郎君,您看这条河,便是鄂尔浑河,咱们沿着河边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始毕可汗的牙帐。”
鄂尔浑河出现不久之后,便渐渐能够看见突厥人的身影了。多是些骑马的牧民,挥鞭驱赶着一片片羊群,像草原上亦有白云在飘荡。细瞧这些突厥男子,脸型多是宽圆,颧骨高企,有的留着八字胡,有的留着山羊胡。很少看见像执失铁木那样留着络腮胡的。
身上穿的则是多袍服,腰束宽带,头戴无檐高帽,有的散着头发,很多牧人腰间都别着佩刀,可见尚猎崇武的习气浓重。
突厥女子亦多是高颧骨,不论美丑,多是带着汉家女子少有的英气,衣饰则比男子略微鲜艳一些。
舞马和宇文剑雪虽是和突厥人打了不少仗,但那时见的皆是突厥兵,穿着都是战袍,此刻见得才是突厥百姓的模样,很有异域风情,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广阔平坦的草原上突然多出了三个骑马的汉人,自然藏也藏不住。突厥牧民很快起了警惕心,一众人持刀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突厥语叫喊个不停。
那随行翻译忙用突厥说道:“我等乃是大隋朝太原郡留守,唐公李渊亲派特使,受贵族始毕可汗之邀,专来议和,烦请通报一声。”
那些牧民初始还凶悍悍的,听见始毕可汗的名字,这才安静下来。几个男人商量了一番,便派一人骑马往北方驰去了。不久引来一队身穿铠甲的骑兵。领头的骑兵看着舞马三人,用突厥语喝道:“你们三个就是李渊派来求和的?”
宇文剑雪凑在舞马身后轻声道:“这个求字用的有意思。”
舞马也用突厥语回道:“什么求和,是你家始毕可汗邀我等来草原上观光来的。顺便看看怎么把贵族特勤结社率还给你们。”
“哼,”领头的骑兵也不废话,挥鞭向北,“跟我来罢。”
一路朝着北边走,那河水越见清澈宽阔。又不久,远远瞧见一片连绵向远的高大白帐,外围则是起了土城土墙,一队队突厥兵士站岗巡查。
再往近处走一些,却是看见数名穿着古怪的突厥人,身披道道彩色布条,在原上起了一堆高高的柴火堆。柴火堆再往外面,围着一群来看热闹的突厥百姓,兴高采烈地冲着柴火堆指指点点。
这群突厥人之中,有一个头戴狼牙毡帽的女人,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随行的翻译跟在舞马身后,瞧着那女人小声说道:“这个就是突厥的萨满,最爱倒腾一些稀奇古怪的仪式。”
舞马却是瞧向了外面看热闹的突厥百姓,只见人群之中,有一位姑娘身着花纹绚丽的长袍,头戴挂着圆形银片配饰的平冠,嘴角含笑,美貌绝伦,正是许久未见的青霞。
或者,现在该叫她阿史那燕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篝火探深浅 绝顶一高人
宇文剑雪眼瞧见青霞,正想着该怎样和这位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队友打个招呼,那一众穿着古怪的突厥人就一拥而上,将三人合围起来。
突厥萨满一手举着一个铃铛,另一手举着一把香火,说道:“自南方骑马而来的客人啊,你们身上携带着不祥的气息,需用烈火焚身,除去妖气煞气,方得进入进入汗庭。”(注1)
说完,持香朝着柴堆遥遥一指,一道明火自香木而出,射入柴堆,转瞬之间,通红的焰火高起,蹿升丈余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烤的人浑身发焦。更奇怪的是,有一股森然鬼气自火焰之中散了开来,叫人觉见极不舒服。
火焰既起,突厥萨满口中喃喃念咒,便指着篝火隔空一请,示意舞马三人越火而过,以祛煞气妖气。四周着装怪异的突厥人各个掏出铃铛来,围着三人和篝火,哼唱着突厥语的怪异曲调,手舞足蹈转圈跳了起来。
再往外围,突厥民众各个面色通红,举着弯刀,用突厥语整齐喝道:“跳!跳!跳!”
那翻译忙与舞马说道:“万万不能跳啊。”
“怎么。”
“这突厥人的萨满教往前见到外来客人,的确有升起篝火祛除妖气的习俗,但一般都是升起两团篝火,中间空着丈余地,然后叫客人从篝火之间通过,而不必越过火堆,无甚危险的……而且,往前的篝火烧起来也没有这么高啊,哎呀……这要烧死人的。舞郎君且等一等,我和那萨满说几句去。”
随行的翻译匆忙走过去,与突厥萨满沟通了一番,便是把方才与舞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叫突厥人不要欺负三人不懂门道胡乱为难。
突厥萨满道:“往前的客人可没有你们这般煞气妖气如此重的,非是这般烈火难得祛除干净。你们若是贪生怕死,不愿意跳,那便请回罢。”说着,朝着南边一挥手,示意往晋阳返回的道路畅通无阻,他们绝不为难。那翻译再与他争论,却是如何也不听了。
翻译返身而回,正要和舞马商量对策,看看是不是把唐公的信拿出来作信物,叫突厥人与始毕可汗通报一声,好把三人迎进去。
宇文剑雪一旁冷笑道:“这萨满敢在这里摆篝火,便不怕你去找始毕。依我看,他们明目张胆为难,正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不管用什么办法,若是过了这一遭,往后一切都好说。若是过不去,咱们三人便是丢了汉人的脸,谈和未始便落入了下风,往后便只能处处受制了。”
翻译一听,便有些急了,“那可如何是好,走了这么些天,糟了这么多苦,总不能空手回去罢。”
对于翻译而言,这次突厥之行其实是一次不必打仗就能大赚功劳的任务,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对生命安全最好的保障。当然,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生出这种麻烦,走了两千里的路,最后空手而归的感觉一定很不美好。
宇文剑雪却看舞马镇定自若的样子,猜他一定早就想好了智取的办法,“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赶紧拿出来吧……这些突厥人的眼神很不友好,我不大舒服。”
更准确一点的说,宇文剑雪是被在场突厥男人毫不避讳的目光骚扰的很难受。在汉地的时候,男人们虽然觊觎她的容貌,但多数汉人源于礼教文化不会表现的那么明目张胆,而突厥人的民风显然更加豪放。
如果不是突厥萨满搞了这么大的祛邪阵仗,火堆又着实炙热而跃动,有几个看起来很粗壮的突厥汉子就要冲上来和宇文剑雪搭话了。
舞马则镇定自若地走到了那堆巨大篝火前。因为温度过高,舞马的四周已经没有任何人,火光将他的脸庞照的直发红,宇文剑雪怀疑只凭着一阵阵席卷而来的热浪就足以将他整个人烧成一团液体。
所有人都在好奇舞马将怎样解决眼前的麻烦。而舞马,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高高跃起,就从火堆上面跳了过去。在他跳过去的一刹那,很神奇的,巨大的篝火瞬间熄灭了。
在突厥人的惊呼之中,宇文剑雪凑过去问他,“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舞马说:“想办法隔绝氧气。”
“氧气?”
“你就想象,我给这堆篝火上面压了一个巨大的锅盖。”
原本还在起哄喊着“跳跳跳”的突厥百姓安静下来了,但仍然围在这里不肯散去。一个披着彩条的突厥人问萨满:“篝火熄灭了,煞气和妖气却未曾祛除,可汗的要求也没办到,咱们要不要……再生一团?”
萨满手中的香火已灭,脸上的神色变得很严肃,“这是汉人之中一等一的人物,怪不得结社率特勤也降不住他——放行罢,再生十团火也是没用的……我有种预感,这人会搅动草原上空的云团,风雨前的宁静要结束了。”“啊……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
熄灭了篝火,再看人群之中,青霞已然瞧不见人影。方才刹那惊鸿,仿佛只为了看看这场篝火是如何熄灭的。
舞马三人再次骑到马上,在一众突厥百姓充满敬畏和不安感的目光注视中,跟着先前领路的突厥骑兵往土墙围拢中的牙帐行去。
入了土墙之内,只见到处都是圆锥形的白色营帐,连绵不绝,殊为壮观,不时有身着异服的突厥人从帐篷之中钻出来,好奇地瞧向舞马三人。行了好一会儿,远远瞧见一个比普通帐篷大了好几倍的营帐像座矮山般立在一片空地中央。四周守卫森严,应该就是始毕可汗议事之所了。
那突厥骑兵带着三人远远便下了马,到了近处叫门口侍卫通报一声,过了良久才返回来,有请三人入帐。
未进营帐,便闻见一股淡淡的羊膻味儿从里面飘了出来,宇文剑雪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再往里面走,只见营帐内部空间霍大,中间有一条毛毯铺成的廊道,廊道两侧站着两排突厥武将,见舞马三人入帐,目光齐齐扫视过来。目光之中杀气十足,那翻译吓得一哆嗦,忙往舞马身后缩去。
毛毯廊道尽头,立起一个高高的狼头座椅,上坐一名魁梧大汉,头戴白绒毡帽,身着圆领带甲长袍,眉若大刀,目如鹰眼,犀利朝三人看了过来。不必猜,这人便是始毕可汗了。
等到突厥兵将舞马三人领于廊道中间立住,始毕忽地冷哼一声,便似有一道闷雷在三人耳边炸开,一股猛烈的内力自始毕身上而发,像暴风一般向三人席卷而去,只要把人卷出营帐。
这种等级的内力,宇文剑雪只在李渊身上见过。毫无疑问,始毕是一个武道高手,绝顶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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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册中记述了突厥萨满教的仪式:东罗马使臣蔡马库斯出使西突厥,在抵达中亚索格底亚境时,有突厥人“来言,能驱逐魔鬼,预阻不详之兆。围绕蔡马库斯及从人,取其行李置众人之中,摇铃击鼓于其上,又有手持香者,火势熊熊,来往绕走,状类疯狂,指天画地,几若魔鬼诚被其驱逐者。咒既读毕,乃请蔡马库斯经过两火间,其人亦自皆陆续走过两火间。谓如是,则妖魔悉可洗净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共赴【索尔丘克】
始毕可汗的威势毫无征兆,又刚猛至极,宇文剑雪把自家抵得上二流的内功全部拿出来抵挡,堪堪能在暴风雨中立住身子。那翻译可没有宇文剑雪的本事,眼看着身子摇摇欲坠,当场就要趴倒在地上。
便在此时,一阵和风忽然拂过,暴风骤雨随即而去。一抬头,却见舞马挡在了自己身前,方才那阵和风便是由他身上传过来的。
舞马双手拱拳,“太原郡留守,唐公李渊特使舞马参见可汗!”
始毕可汗却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盯了舞马半晌。先前散开的杀气凝成一道,全部拢在舞马身上。
舞马却是不动声色。
始毕可汗道:“你就是舞马。我听说,你设计抓了我儿子,杀我突厥狼勇,还敢来我的牙帐,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舞马道:“可汗若是想要我的命,便不会留讯邀我来汗庭议和,而让天下人尽知此事了。惜英雄,重英雄,敬英雄。我倒是觉得可汗更是想见识一下,能够与草原上少见的英雄结社率一掰手腕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始毕听罢,一阵大笑,便说:“有趣有趣,很有趣”,杀气随之散尽。
始毕与三人赐了座,这才问起舞马何时启程,行程几日,沿途可曾遇到什么危险。舞马因是暂时摸不清其中深浅,便未曾将途中遇到刺杀,险些丧命之事如实告诉对方。
舞马道:“可汗,如今隋乱,苍生苦难。若是放任不管,只怕遭受天谴。唐公不忍百姓遭罪,故而大举义兵,只盼安定天下,远迎君上还都,恢复与贵族和亲之谊,便如开皇之时。
可汗若是能派兵与唐公一同南下,希望不要伤害百姓,所获金钱玉帛皆归可汗;可汗若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不得南下,只愿和亲,唐公也愿意奉上钱物,以期两国安好。如何选择,还请大王决定。”
说罢,便从怀里取出李渊书信,奉了上去。信中内容与舞马方才所述大体差不多(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正史之中,李渊写给始毕的信便是如此,而李渊初始想打得旗号便是南下迎接杨广回还大兴,也并未因舞马的到来而有丝毫改动。
舞马想了想,这大概是因为不论历史上有没有舞马这人,突厥都是北方强敌,始终虎视眈眈的缘故。李渊只能谈和。
值得一提的是,李渊在信封上写的是【太原留守李渊启】。启在这时,乃是一种文体,指下级给上级的信件。
李渊写信之时,被刘文静看见了,觉得很不舒服,便与李渊说道:“唐公,启之一字,分明便是称臣自低之语。那始毕乃是突厥的可汗,又不是咱们中原的皇帝,何必与他自轻。不如咱们多奉一些财物,将启字改书字,如何。”
李渊听了大笑,“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一个‘启’字不值钱,咱们舍得给钱,还舍不得一个字么。”
按照正史记载,始毕可汗看到这封信,当即大悦,立刻给李渊回了一封信,表示必将大力支持。
舞马已然做好接信的准备,却不想始毕可汗将信看罢,只说道:“谈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特使舟车劳顿,不如早些休息。今夜,牙帐之中,筹备了一场盛大晚宴,乃是我突厥民俗趣事,便邀特使参观,饮酒共乐,何其美哉。”
舞马听得微微有些发愣,一时盘算不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意思。但始毕可汗亲自发邀,他当然不好拒绝,便当场应下了。
一番商罢,始毕派人将舞马三人带去休息处,给三人各安排了一处白顶帐篷,上了些奶酪点心奶酒之类,便请休息,等待晚上宴席开始了。
待突厥人走后,宇文剑雪和那翻译又去来找舞马。三个人又商量了一番,推测始毕可汗的用意。
宇文剑雪说:“突厥人既然接受了刘武周,就没有道理不接受比刘武周更有势力、更有威望的唐公。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始毕想让咱们加价。”
“可是,”那翻译奇怪道:“如果始毕可汗要跟咱们讨价还价,至少应该出个条件吧。”
商量的结果就是没结果,只能继续观望,毕竟这是突厥人的地盘。
“现在,咱们最缺的就是消息。”舞马说道:“没有突厥这边的情况,完全无法判断对方的意图。”说着,瞧向翻译,“我不信唐公没在突厥大营里插一根钉子。”
这名翻译常在突厥和汉地两头跑,过往就负责和突厥人打交道的细碎事情,对里面的门道很懂。翻译举手朝天,“没有,绝对没有,我敢对着腾格里起誓。”
“你又不是突厥人,腾格里管的着你么”
“这是草原上嘛,”翻译指了指天上,嘿道,“腾格里是最大的……至于内应,以前是安插过不少,但刘武周倒戈之后,就全给始毕拔掉了。”
“跟刘武周有什么干系?”
那翻译解释了一番。原来,刘武周从前是给马邑太守王仁恭打下手的,王仁恭算是李渊下属,属地更靠近突厥领地,和突厥人打交道更多。李渊往突厥插钉子,便是依靠王仁恭。王仁恭又把这事儿交给刘武周具体操作,刘武周觉了王仁恭小妾,转头杀了王仁恭……
舞马听了,心想这不是等于地下组织头目叛变革命,一毁就是一整张网啊。他心疼那些为大隋抗击异族而牺牲的地下工作者,更遗憾自己晚了一步,这张网自己连根线头都没见着就废了,一点都用不上。
三人说起晚会的事情,和那翻译了解一番,才晓得始毕可汗所说的晚会叫做索尔丘克,意为欢乐的聚会,是突厥人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欢聚习俗。晚会开始之前,罕庭以及四周几乎所有的突厥人都会来到晚会地点,参与到各种热火朝天的舞蹈、乐曲和游戏之中。
“这晚会有意思啊,”翻译说道:“突厥人的年轻男女平日里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很多便靠这个索尔丘克相识了。跳跳舞,唱唱歌,做个游戏,没准儿就成了一对儿。”
说着,从头到脚打量舞马,“以舞郎君的人才相貌,又是尚未婚配,肯定会有很多年轻姑娘找上来的……哎呀,晚上对几首歌,没准儿咱们返程时候就能带一个漂漂亮亮的回去……我教你唱几首突厥小调儿罢,一准儿用得上。”
“别胡闹了,”宇文剑雪眉头一皱,“咱们来干正事的。”
再者说,舞马怎么可能会娶一个突厥女人,再漂亮也不成。她心里想到。
舞马却摸了摸下巴,“要是能趁着机会从突厥姑娘嘴里套出点消息也是好的。”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话绝不冤枉。”
宇文剑雪嘟囔着,一剑掀起门帷子,走了出去,“那个什么【索尔丘克】你们俩去罢,我没兴趣。”
将要天黑的时候,那翻译来找舞马,同赴【索尔丘克】。
一出门,却见宇文剑雪抱剑站在门外,“走罢,那什么索克的,一起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青霞和公主
舞马三人在突厥兵士的引领下,来到汗庭北边一处极为宽阔的广场上,此时已是一片人山人海,语声鼎沸。穿着鲜艳的异族服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神情,盘腿坐着站着,说着笑着,手舞足蹈着。
三人所过之处,无不引起一阵侧目。一是因为三人皆是汉族模样打扮,二是因为真正的俊男美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惹人注意的。
舞马数不清在场有多少突厥人,黑压压的,所有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中间空着一片圆形空地。据说,这片空地就是不久之后举办活动的主场地。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高高的舞台,数名突厥女子身着异域舞服在上面伴着鼓声,载歌载舞,似是在做热场活动。
突厥兵士把三人引到空地边缘,一处上佳的观赏位置。有排在后面的突厥人喊道:“嘿!我们昨天就过来了,才到第五排!”兵士回:“可汗说,这是对远道而来客人的尊重。”“谁知道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漂亮的汉人丫头了。”“谁不是呢?”
“吁!”四周响起了嘻嘻哈哈的起哄声,宇文剑雪皱起眉头,凑到舞马耳边说道:“都是你害的。”舞马一脸,茫然。
翻译告诉舞马,“索尔丘克会在太阳落下之后开始,始毕可汗会过来开场……晚会很盛大,不过咱们必须考虑一个问题——一般而言,隋朝封疆大员派特使到突厥拜访,都会专设晚宴招待。始毕可汗却借着索尔丘克把这个礼节省掉了,未必不是一种轻视之意啊。”
“始毕轻视唐公,跟我有什么关系。”舞马饶有兴趣地瞧向四周,有不少容貌姣美的突厥姑娘向他瞧了过来,“我觉得这个索尔丘克很有意思,今天晚上,咱们的计划很有戏。”“额……什么计划来着?”旁边传来了宇文剑雪一声冷哼。
随着太阳渐渐西落,负责热场的突厥女子在一声低沉号角之后,边舞动着蛮腰边退到了舞台之后。
现场的气氛却愈加浓烈,很多突厥人从腰间取出皮制的酒壶,饮起马奶酒,侃侃而谈。一个魁壮的小伙子忽然站了起来,用嘹亮的嗓子起了个歌头,四面八方的突厥人跟着呼应起来,带着草原特有的豪迈、洒脱、纵情的曲调声在广场上回荡起来。
“看呐,”有人说道:“太阳要落山了。”
便在太阳坠入平地前的一瞬间,广场上的歌声整齐停止下来。舞马觉得就好像有一个指挥家,站在广场中央,拿着指挥棒,朝天空猛地一扬,所有突厥人闻意而止。
紧接着,在场地外沿,数人拖着长音,用庄严的口气,远远喊道:
“可~汗~驾~临!”
“可~汗~驾~临!”
“可~汗~驾~临!”
自西边一处人群中让开一条宽敞通道来,低沉又绵长的号角声响起,便瞧见始毕身后跟着一队狼卫,左手携着一名身形绝好的女子,径直往空地中央的舞台行去。
那翻译瞧着始毕左手边的女子,喃喃说道:“这姑娘有点眼熟啊,总感觉在哪儿见过的。”
“她叫青霞……来过晋阳的。”宇文剑雪道。
“啊,我想起来了,青~霞……不就是咱大唐塔叛逃的那个觉醒徒么。”
“哼,还是舞郎君的表妹呢。”
“不是叛逃,”
舞马望着青霞的背影,“更准确地说法是,突厥人打入我军的内奸。而且,她也不叫青霞,叫阿史那燕。”
“阿史那燕!”那翻译吃惊地念着这个名字,“我听过她……是始毕可汗的女儿,据说早年前失踪了,始毕可汗找了很久的。原是来咱们晋阳了。”
嘿。舞马也没想到在郡丞府密室跟棺材一样的祭台里,还能跟一位突厥公主生出一段孽缘,也不知老天是怎么安排的。
“哦……怎么失踪的。”
“我要是知道这种事情,估计早就给始毕当成钉子拔了。不过……有人猜测,跟咱们隋朝早年嫁过来的义成公主有关系……”
宇文剑雪听了,小声与舞马说道:“依我看,始毕留信让你来谈和这事儿也没这么简单……青霞是始毕的女儿,在其父面前肯定也说得上话的。”
舞马点了点头,嗅到了欲隐还露的阴谋味道。宇文剑雪的猜测多半没错,很有可能就是青霞向始毕提议,让他来谈和的。旁人对自己没有这样的执念。
青霞到底在打怎样的算盘呢,把自己骗过来,想办法杀死在突厥人的地盘里?那应该用更隐蔽的方式把舞马招呼过来,现在舞马已成了李渊的特使,始毕反倒要千方百计保证舞马的安全。
还有,那翻译说道:“怪了,怎么不见义成公主……作为始毕的正妻,这么大的场合不应该呀。”
舞马觉得,这些疑点肯定和始毕没有痛快答应和谈有关。他必须想办法了解事情背后的真相。
……
舞台上,始毕可汗携着青霞,走到了正中央。
整个过程,伴随着震天的欢呼声,突厥民众看向始毕可汗的眼神充满了狂热。这个完全能够理解——在始毕可汗的带领下,突厥走向了最强盛的时代,而始毕可汗之前的岁月里,突厥一直要向隋朝上贡呢。
“天,”翻译指着青霞,“舞郎君你看见没,她正在看我,还朝我眨眼睛呢……唉,可惜我家中有正妻了,多好看的姑娘啊。”
别做梦了。宇文剑雪当然知道青霞在看谁,她往前走了半步,刚好挡在舞马的身前。
“啊……”那翻译更加兴奋了,“她笑了……唉,她又瞧向别处了……”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始毕可汗举起双手,足有万人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始毕可汗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亲爱的子民们:
受命于天,承运于地。自我继任可汗以来,在腾格里保佑下,在臣民的支持下,我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艰苦奋斗,共筑基业,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突厥盛世,迎来了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
我们一统草原,各族各部,精诚团结……
我们出军雁门关,兵围隋主,箭矢射于杨广身前,令其抱子而泣……
我们拥兵百万,威服四海,东自契丹、室韦,西自吐谷浑、高昌,南有梁师都,刘武周,无不心悦臣服……”
果然,从古至今,普天下的盛大节日都是用来歌功颂德的。随着一桩桩功绩摆出来,现场虽是悄无声息的,但明显可以感觉到突厥民众的眼神更加狂热了。
说到威服四海,始毕可汗忽然遥遥指着舞马的方向,“今天,隋国封疆大臣、太原郡留守李渊也专门派来了特使,向我们伸出友谊之手,表达亲近之意……让我们对远方尊贵的客人表示热情的欢迎!”
既然介绍到了舞马三人,三人便只能站起身来致意。四周响起热情的欢呼声。三个人脸上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心里皆觉得不大合适。翻译小声说道:“我们来访之事,不适合在这么多人的场合提起吧?”
“始毕就是故意的,”宇文剑雪冷笑,“这种事传出去,对唐公声名有损,对始毕又没什么损失。好在始毕说的够委婉了。”
说着,瞧向舞马。舞马正朝着一个挥着手臂、容貌姣美的突厥姑娘微笑,“你怎么没点反应啊。”
“始毕非要给别人说,我们也拦不住,”舞马招手微笑,却不看身旁两人,“我倒觉得这个好的讯号——他有意通过这种方式,将唐公逼到明面站队,说明他还是想合作嘛。”
“你倒是看得开。”
始毕则在长篇地总结功绩之后,简要规划了突厥汗国未来的发展蓝图,再次感谢腾格里保佑,誓言要为突厥子民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在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中,始毕带着青霞走下舞台。
青霞含笑,再次向舞马瞧了过来。
索尔丘克的欢闹正式开始……
第一百二十章 青霞和宇文剑雪的第一次交锋
始毕可汗宣布索尔丘克正式开始不久之后,就悄然离开了这场盛大的晚会。那翻译小声和舞马说:“索尔丘克玩的很开,互动很多,始毕肯定不会参与的。他在场,突厥的百姓也放不开。”
始毕可汗离开不久,一个面貌英俊,看起来很有亲和力的青年男子手中拿着一个铁铃铛走上了舞台。
“这个举铃铛的小伙子现在的身份是【伊供土必西】,”翻译指着台上,“翻译成汉话就是小伙中的领袖,专门负责主持这场索尔丘克的——还有一点,能被大家推出来做【伊供土必西】,这个小伙子肯定是突厥年轻人里面的佼佼者,甚至是最优秀的一个。
你看附近小姑娘瞧这小伙子的眼神,就好像眼睛里冒着一团火……”
“是么。”宇文剑雪朝着他的脸庞瞧了瞧,目光移到他手里的铃铛,又瞧向身边的舞马,撇了撇嘴。
“所有人!”青年男子高举右手,摇起铃铛,“为了索尔丘克,欢腾起来罢!这是狩猎丰收的庆贺!这是属于我们的节日!”
突厥民众用震天呼喊声回应他。
“首先,有请我们的莫特起姆献上热情的歌舞!”
翻译继续解释道:“莫特起姆是擅唱善舞的意思。”话说着,便瞧见人群各处站起百余名服色鲜艳、怀抱皮鼓,拉弦和拨弦乐器的乐手,齐齐吆喝一声之后,便开始弹奏起来。细看那些皮鼓、弦器模样花纹各异,分明都是乐手自己取材制作的。
这些乐手每三名或五名成一组,一边击鼓拉弦一边歌唱,面前摊开一张餐布,上面摆满干肉奶酪各种食品。
每组乐手相隔数十丈地,身旁燃起一团篝火,身边的突厥百姓就近围成一个小圈。广场上就燃起了数百团篝火,围起数百个小圈。
各组乐手虽然相隔甚远,但乐声一起,却是默契十足,高亢嘹亮又整齐划一歌乐之声响彻四野。围成圈子的突厥百姓便是面朝乐手,原地坐下,就着拍子击掌应和。
舞马三人也被纳进了一个靠近中央舞台的圈子。宇文剑雪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便与舞马说道:“始毕可汗已经走了,咱们的面子也给了,再待下去无甚意思,不如早点回去准备明日谈和事宜。”
舞马却道:“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倒不如留下来开开眼界。”说着,从身旁餐布上抓起一块儿奶酪,左瞧右瞧一口吃了下去,“哟,味道不错的。”宇文剑雪看了看油乎乎的奶酪,哼了一声,“你还真能吃得下去。”仰头听歌,过不久,趁着舞马不注意,也拿了一块儿塞进嘴里。
不多时,鼓乐声越响越急,乐手们的歌声也越来越高亢,围坐的突厥民众也跟着齐唱起来,负责控场的莫特起姆则带着几名乐手就着节拍大声呼喊起来,气氛更加热烈,再配合激越鼓声弦乐,形成令人惊心动魄的交响。
到了乐曲**,莫特起姆高举双手击掌,围坐的民众纷纷站了起来。
那翻译忙与舞马二人道:“到了以舞和歌的环节了,按照突厥人的习俗,须得一男一女作伴……”
“这是什么缘故?”
“突厥人平日里放牧而生,年轻男女交流的机会不多,这个索尔丘克便有促成青年人成双结对的作用。未婚男女要是有了中意的对象,便可以大胆牵起对方的手……这个,舞郎君,阿雪姑娘,不妨您二位先搭个伙应付应付……我在一旁躲躲先。”
正说着,忽从旁侧伸来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抓住舞马,拉到另一边,便听见熟悉悦耳的声音,“舞郎君,别来无恙啊。”
舞马抬头一瞧,来人明眸浅笑,眉眼勾人,正是青霞。
舞马正要抽手,圈中莫特起姆忽然高亢一喝,所有人都绕着篝火和乐手转起圈。
青霞拉着舞马的手,“跟我来。”便带着他随众人一起转起圈来。很快,舞马便觉见四周传来道道不善目光,皆是来自年轻的突厥小伙,有一个青年甚至朝这边凑了过来。
舞马原想着自己不便和青霞这般亲近,但见这样的阵仗,他反倒抓紧青霞的手,把对方一把搂进怀里,“别来无恙,该叫你青霞,那燕,阿史那燕,还是公主殿下呢。”
“青霞,”青霞被他抱在怀里,脸上惊讶神色一闪而过,旋即往他胸口一靠,借力转圈弹了出去,一只手却仍然抓着舞马的手,看起来便好像在舞马的引导下轻快舞动,“这个名字是专门为你而起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谈和,所有人都知道。”
“我们别兜圈子了,”青霞又转了回来,凑在舞马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得舞马耳朵一颤,“诅咒,你不想解掉诅咒么。今天晚上……来找我。”
舞马尚未答话,忽地一个柔软的身子撞了进来,把他和青霞隔了开来。舞马看清怀里的人竟是宇文剑雪,他抖了激灵,顺势将手放开。
青霞却不依不饶,把手往前一伸,差一点再次将他的手拉住。
宇文剑雪从舞马怀中脱离出来,一副惊慌的样子,身子却往前一挡,刚好隔在舞马手前面。青霞来不及收手,抓住了一团柔软。
宇文剑雪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红晕,皱着眉头看向青霞。
“对不起,”青霞轻轻捏了一下,随即松开,打量着宇文剑雪,又看了看她的身后,暗示很明显,“阿雪姐姐这是……”
宇文剑雪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指着翻译,“都是他。”
翻译满脸歉意:“我和雪姑娘临时凑了一对……唉,刚才人挤人,我手一松,没留神抓住她的……”
青霞嘴角翘了翘。手一松……没留神……宇文剑雪就这么凑巧卡在自己和舞马中间。青霞根本不信,但是被宇文剑雪这么一打搅,她就没有和舞马单独说话的空间了。
她正想和宇文剑雪打个招呼,这个时候,先前负责担任【伊供土必西】的青年也走了过来,脸上挂起满是亲和感的微笑,看了看舞马和宇文剑雪,又把目光全部落在青霞身上,讨好地问道:“公主,这里……是不是需要我……”
“不用。”
青霞说着,瞧向宇文剑雪,“阿雪姐姐,找时间咱俩好好聊一聊,我还挺想你的。”
又看向舞马,“【索尔丘克】的节目才刚刚开始,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到这里,朝着舞马眨了眨眼睛,“把话说完。”
青霞领着青年去了另一边,宇文剑雪警觉地靠近舞马,“把话说完,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二次交锋
关于田德平诅咒的事情,舞马暂时还不想让旁人知晓。
“她说可以在谈和的事情上提供帮助,”于是,舞马信口胡诌道:“以此换我帮她一个忙。”这也是他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的由头了。
可惜,面对越来越喜欢动脑筋想问题的宇文剑雪,这个由头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充分。
“是么。”宇文剑雪眼神里满是狐疑,“谈和的事情有必要回避我?”
“我怎么知道……她正要说呢,”舞马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话说,你真会挑时候。”
“好啊,倒要怪我不会看眼色了。”
“怎么会。”
“你还记的夜袭突厥大营时,她反戈一击害得完美神旨差点失败的事情吧,”宇文剑雪眼睛瞟向青霞那边,“我担心她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是肯定的,但好歹出招了。我们就有应对的法子,”舞马笑了笑,“要知道,最难对付的人只在【索尔丘克】亮个相就走人了,从始至终都没给我们拔剑的机会。”
“哼。”
宇文剑雪没有再纠缠下去。她知道舞马说的最难对付的人是始毕,但对于她而言,隐隐间觉得青霞才是自己的克星。
【索尔丘克】的舞蹈环节在热闹的歌乐伴奏声中得以继续。在第一段以起舞为主题的乐曲之后,乐手们加快节拍,进入了【切赫特曼】(意为热烈舞场)的环节。
乐手们只唱奏而不跳,民众们只跳而不唱,拍子的节奏越来越紧凑,所有人的舞姿都从端庄、优美而渐趋欢快、热烈、奔放。
青霞借着一个长拍再次朝着舞马靠了过来,早就激发了超级敏感状态的宇文剑雪在青霞挪动第一个舞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而她本人所在的位置始终靠近舞马。
于是,很巧合的,在青霞接连几个轻快的小跳步,再次靠在舞马身上的前一刻,宇文剑雪起舞而动,刚好卡在了两个人中间的位置。
“阿雪姐姐,”
青霞转而仰身靠在宇文剑雪肩膀上,轻快的笑声传入宇文剑雪的耳朵,“在我们突厥,舞不是这样跳的。”她瞄了瞄宇文剑雪略显仓促而笨拙的脚步。
“是么,”宇文剑雪肩膀轻轻一抖,将青霞弹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半圈,就好像两个人完成了一次默契的配合,“你可以教教我嘛,我觉得,在跳舞方面我怎么也比舞马的悟性要好得多。”
她说着,脚下渐渐进入节奏,只三两下便和青霞对在了一道,舞步灵动而有力。其时,晋阳靠近突厥一带,北方早有蛮俗传入,突厥人的舞蹈很早就在汉人宴席之上出现,到后来有些曲目甚至成为舞乐节目的常客。宇文剑雪天生习武,身段柔软灵活,又将胡人的舞蹈见识多了,学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何必逞强呢,有些本事是天生的。”
青霞不甘示弱,迎了上去,二人一呼一应,一进一退,一跃一动,便如两只轻盈的蝴蝶舞动,引来一众突厥男子围瞧。那担任【伊供土必西】的青年又凑了过来,站在两人身旁连连鼓掌喝彩。
似是被二人斗舞的热情引动,这边圈子围过来的人数越来越多,负责主持的莫特起姆也兴奋起来,高举起手中的皮鼓,猛力拍动,乐曲随之进入“柴特多曼”(一见倾心)、“筛赖木”(勇于追爱)的章节。
舞动的节奏越来越快,一众突厥男子在【伊供土必西】的引领下,个个自告奋勇,担当起两朵红花的绿叶,配合着花儿跃动的舞步和身姿,在花儿四周围成个小圈子,跳起整齐划一的骑马舞来,在篝火照应之下,每个人的脸上也仿佛跳跃着一团火,现场更加热情奔放。
宇文剑雪已经顾不上回思自己是怎样和青霞斗起舞来的,她只知道这一场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输掉。否则士气一泄,往后的对决更要艰难了。
只是她到底是习武者而非舞者,此刻又是在青霞的主场,跳的是异族舞蹈,随着节奏不断加快,她也愈发感觉吃力,只凭着一股绝不服输的意念和劲头在支撑。眼看着脚下步伐渐渐吃紧,再过几步就要落了节奏,忽见那莫特起姆连拍三下皮鼓,高喝一声“斯戴盖(为爱而战)!”
乐曲节奏再度加快,就好像一双筷子在桌子上不停歇地敲动。
“阿雪姑娘!”那翻译连忙凑近提醒,“转圈!这个环节要转圈的,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话音方落,青霞已经双手平举,踮着脚尖打起转来。宇文剑雪学着她的模样开始转圈,许是先前跳舞的时候太过用力,她很快感到一阵晕眩,险些倒在地上,但又咬牙坚持下来。
四周的突厥青年也围着二人,卖力的转动起来。那【伊供土必西】更是凑到两人身旁近处,抖肩垫脚花样打起转来。
“舞郎君,”翻译连忙拉着舞马,“您也赶紧转圈吧……要不然可就糟糕了。”
“嗯?”
“这个【斯戴盖】环节最后的胜利者有奖励的,便是可以任选场中一名异性单独约会,被选中者绝不能拒绝的。您想想罢,以阿雪姑娘的容貌和风采,这些突厥蛮子还不得拼了老命去转。别到了最后,真让哪个蛮子得了手,您哭都没地儿哭去。”
舞马四下瞧看一圈,笑道:“凭阿雪的身手,就算单独约出去了,我也不信这里有谁能占到她的便宜。”话是这么说,脚下一蹬地,人也跟着转了起来。
他身子笔直,脚尖踮起几乎只有脚趾一点点着地,随着节奏的变化以着地的脚为支点打转,另一条腿抬起放下,自呈一派舞蹈风格,看起来简单、优雅又大方。
翻译瞧得眼神冒光,“天呐,舞郎君,您这几下转的,可真好看。”
只不一会儿,便在舞马身旁围来几个头戴银铃毡帽的突厥小姑娘,嘻嘻闹闹,带着些羞涩,又带着些草原姑娘的大胆和勇敢,伴着银铃儿清脆的响声,在舞马身旁打起转来。有个姑娘脚下一打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就倒向舞马身上。
舞马很有礼貌牵住对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姑娘趁这功夫,往舞马怀里放了一条蓝色绢帕。四周便响起了嘻嘻哈哈的起哄声,几个小姑娘竞相往舞马怀里扔绢帕。很快,舞马手里就抓了一大把。
“舞郎君,”翻译连忙凑过来,从舞马怀里拿起一条绢帕,“这玩意儿叫朵琪儿,是突厥女子用来示爱的,你现在拿了谁的朵琪儿到了下面的游戏环节,人家可要给你敬马奶酒,跟你对歌的……哎呀,你这拿的也太多了罢……”
正说着,一个突厥姑娘满脸愠色走过来,从他手里抢过朵琪儿,又塞进了舞马的怀里。“得,”翻译道:“我不管了,您爱拿几条算几条。”
舞马手里抓着大把的朵琪儿,却在琢磨着这样也好,可以等到待会儿姑娘们示好的时候,扯扯闲话,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另一边,转圈比赛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先前围着宇文剑雪和青霞转圈的青年男子们要么筋疲力竭退出了比赛,要么因为晕眩而倒在了地上,只剩下那个【伊供土必西】还在坚持。不一会儿,【伊供土必西】的脸色也愈加苍白,脚步晃晃悠悠,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的人。他的腿脚一打拐,摔到地上,也退出了比赛。
于是,场地之中就只剩青霞和宇文剑雪两个人。
宇文剑雪的视线里已经满是星星,她早就头晕目眩脚底发软,全凭着一口气在撑劲儿,心里面只剩一个念头:我要做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
她因为这个念头生出了巨大的动力,进而忽略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连腿脚乏困到极点也没有发觉,晕眩感又引发了肠胃的剧烈不适,随时都有趴在地上呕吐的冲动。
忽然,脚下像踩了一摊软泥,整个人就陷了下去。
“完蛋了,还是没到最后。”她心里想到。
这个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这手很暖和,这感觉好熟悉。
等宇文剑雪从天昏地旋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靠在舞马怀里,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她连忙松开手,说了声谢谢。
再看四周,这个圈子里只剩下青霞一个人还在转圈。她在众人的喝彩中,用一个漂亮的跃起姿势完成了收官,微笑着朝宇文剑雪瞧了过来。宇文剑雪掌心里还残存着舞马的温度和气息,忽然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坚持到最后,但也没有在这场战役之中完全输给对方。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还胜了一筹。想到这个,她的心情很快转好,回以淡然的微笑。
当青霞停止转动之后,莫特起姆来到她的身边,“公主,您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便有权利选择在场的一位男青年和您进行一次单独的约会,您要行使这项权利么。”
青霞环视四周,突厥青年们纷纷自告奋勇,“选我,选我!”【伊供土必西】站到了最前面,一言不发,却投以青霞坚定的目光。
青霞指了指舞马,“我选他。”话音方落,四周传来了懊恼声叹气声。
“您确定吗。”
“嗯。”
“您现在就要行使这项权利么。”
“不,等我需要的时候。”
“尊贵的客人,”莫特起姆转而面向舞马,“我有必要向您说明斯戴盖的规则——胜利者有权选择一名异性单独约会,被选择者必须服从。这是对胜利者奖赏,也是对失败者的惩罚。不遵守规矩的人,会受到腾格里的责罚,去阙勒里走一圈的,相信您一定不喜欢那里。”
舞马点了点头。宇文剑雪在他身后,轻轻踢了踢他的脚后跟,说道:“恭喜啊,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舞马摇头。
之后,莫特起姆便呼喊着进入了“呼盖伊莞”(倾听心声)的环节,乐曲声渐渐平和下来,精疲力竭的舞者们伴着舒缓的节奏,坐在各家的桌布前品尝起美酒美食。先前给舞马投来朵琪儿的几个突厥姑娘又各自往舞马的桌布前拿来一些乳酪和干肉。
宇文剑雪忽然瞧见舞马身前五颜六色的绢帕,“这是什么。”“朵琪儿……”翻译大抵与她解释清楚。宇文剑雪皱了皱眉头,“怎么会这么多的。”
“天知道,”舞马叹了口气,“我也很无奈啊。”
“咚咚咚!”忽听一阵鼓声响起。
“下面,进入游戏的环节,”主持的莫特起姆带着兴奋的情绪高喝道:“抢朵琪儿!首先,我们有请上一轮的优胜者,阿史那燕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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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半入闺房(一)
在青霞还没有出场的时候,翻译大抵和舞马介绍了抢朵琪儿的规则。
朵琪儿意为纯洁的巾帕,又常常象征着男女之间的定情物。而抢朵琪儿则是一种检验和锻炼人们反应和机敏程度的趣味游戏。在游戏开始之前,人们会用腰带缠成厚实的一条,然后和朵琪儿一并绑起来.
莫特起姆会将绑起来的朵琪儿放在盘中,交给【斯戴盖】比赛中取得优胜的人,表示请她带头开始这轮游戏。
【斯戴盖】的优胜者则会挑选在场的另一位索尔丘克参与者(往往是异性)走入圈中一起进行游戏。
游戏开始时,两人要相向而立,被邀请入圈者背上要绑一面皮鼓,然后千方百计从对方手中抢得朵琪儿,抢到朵琪儿便算赢得胜利。
朵琪儿的主人则要用腰带从后面或侧面抽打争抢者,打到对方背后的皮鼓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就算赢。
因此游戏的过程中,手持朵琪者会不停地转圈抽打,抢朵琪者也得跟着转圈以免挨打。
敏捷又灵活的动作能引起一阵阵欢呼和喝彩,参与比赛两个人因误会或“时间差”而产生的摩擦、碰撞会引起众人的哄笑。突厥百姓特别喜爱这种娱乐形式,不仅能在欢笑中得到享受,还能锻炼青年人的观察力、反应和速度。
“这个抢朵琪儿的游戏起源和突厥人的生活密切相关,”
翻译接着说道:
“因是突厥领地宽广,不少地方多风沙,男人们外出归来有时会沾的满身尘土,家里的女人就会用腰带裹成鞭子拍打男人的侧身和后背,尘土也就拍干净了。
拍完尘土,女人们便会取出自己的朵琪儿为男人擦去脸上的汗渍和尘泥,亲吻脸颊来犒劳辛苦很久的丈夫,抢朵琪儿便是从这种亲昵的拍打演变而来的。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个游戏的奖惩规则就很有意思了,”
说到这里,翻译嘿嘿直笑,“胜利的一方有权利去亲吻失败方的脸颊,这同时也就意味着胜利方发起了正式的求爱。”
“这是什么破规矩!”宇文剑雪脑袋一拧,“难道失败的人必须得答应么?”
“被亲吻脸颊是不能抗拒的。但求爱倒不会强迫,不过……抢朵琪儿赢得的求爱机会是会受腾格里祝福的,所以大多数的被求爱者都会认真考虑。”
“那被邀请的人能不能拒绝游戏?”
“倒是也可以。一般而言,被邀请的女子有拒绝的情况。男人们多数不会拒绝的,在草原上,男人要是怕女人,那是没脸回家的。往后出门都要被人笑话。”
“那好,”宇文剑雪道:“舞马又不是草原上的人,呆几天就走了。”
三人正说着,却见本该负责带头开始这轮游戏的青霞迟迟不曾上场。
舞马举目四望,瞧见青霞和那个【伊供土必西】正在圈子一角争吵着什么,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伊供土必西】白俊的脸庞憋的略微有点猪肝色。
正吵嚷着,主持游戏的莫特起姆走了过去,张嘴说了什么,似乎是征询要不要换一个开场人。
“不用!”
青霞当即转身,要往圈子中央走。
【伊供土必西】往前急走两步,拉着她的衣角,说了句什么。青霞一扯袖子,甩开对方的手,接着便走到了圈子中央,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莫特起姆道:“您要选择谁来作为您的对手呢。”
【伊供土必西】第一个举起手来,站起身就往青霞身边走。
青霞却指着舞马,“我还是选他。”
……
圈子另一头,舞马正要起身。宇文剑雪拉住他,“你还真上啊?”
“不然怎么办,我也要面子的。”舞马说着,已然站起身来。当然,他更想知道青霞到底还有什么要和自己说的。要见面的话,总得有个由头罢。
“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赢我都不吃亏。”
“你……好啊,真有你的。”宇文剑雪冷笑道:“原是我耽误你的好事了,白担心。”
说着,气呼呼自顾往圈子外面走,四处都是人挤人,带着些奶酪、羊膻和汗水的味道,让她直皱眉头。
好不容易挤了出去,回头一看,却不见舞马出来追自己,“什么人啊。”嘟囔了一句,正要往自家帐篷走去,忽听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好多人蹦蹦跳跳往高处探,不时有人发出突厥语的赞叹声。
她的好奇心便被勾起来了,心中暗道:真是好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白白放着这么有趣的节目不看,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便只许他一个勾三搭四么,这个什么抢朵琪儿的游戏,我也能试试,倒要看看咱们谁抢手一些。
这般一想,便折了回去,站在圈外探头探脑看了老半天,却是黑压压一大片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又埋下头又往人群里钻回去……这次,可就难进去了。
……
舞马走到空地中央,莫特起姆为他绑好了皮鼓。那皮鼓薄薄一张,皮面光滑如镜,拍上去声儿却是清脆的响,做的甚是巧妙。
而青霞手里的抓着一绢青色的朵琪儿,朵琪儿又和长长的腰带绑在一起,腰带头上挽着个大大的疙瘩,只要用那疙瘩砸到舞马的皮鼓就算舞马输了。
莫特起姆拿棍子在中间划了一个大圈,“游戏便以此圈为界,谁踩了线,出了圈,也要算输的。”
又与舞马说道:“抢朵琪儿的时候,你不能用手触腰带,碰了三次就算输。”与青霞道:“你抽打的时候,不能打在贵客的正面,同样三次判定为输。”
“我喊开始,就要敲鼓了,”他手中举起一面鼓,“响鼓三百下,时辰到了若是未分出胜负,便算和局,两位各自退出圈外,无奖无惩。开始!”
鼓声随即响起,观众高喊着为两人打气。
“舞郎君,”
青霞用手抓着腰带中间的位置,手腕微微晃动,腰带打圈转儿起来,,说道:“抢朵琪儿的规则都听明白了罢。”
“嗯。”
“你想不想赢啊,想赢你就告诉我,我可以让你着嘛。”
“谢了,不用……”虽然之前和宇文剑雪说了,输赢都不吃亏。舞马可真没打算输给青霞,就算是游戏,他的好胜心也很重的。
用字方说了一半,青霞就冲了上来,箭步闪向舞马一侧,方好能看见舞马背后皮鼓的影子,腰带一甩,眼看便要击中皮鼓面儿。
舞马当即侧身避过,岂料的青霞手中腰带竟会拐弯儿的,带头上的疙瘩轻轻一打转儿,绕过舞马的身子又皮鼓砸去,只差一个指头就要砸中皮鼓。
舞马只好拿手挡了一下。青霞趁机凑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牙帐东北角,门帘上绣着一朵青色云彩的帐篷,我就在那里……今晚子时三刻留着门,你来找我。”
“贵客手触腰带一次!”莫特起姆高声喝道,周围又响起突厥人的欢呼声、加油声,为青霞的喝彩声。
“是你找我,”舞马便趁着青霞凑近的功夫,闪电般伸手,直往她怀里的朵琪儿抓去,“你干嘛不来我的帐篷。”
“你不想解开诅咒么?”青霞嘻嘻笑着,用手轻轻一拨,将舞马的手挪开,“我又不会你那般隐身的觉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舞马不说话,另一只手换了方向,续势又朝朵琪儿抓去。
“你怕我设陷阱么,”
青霞不退反进,身子转了一圈,贴近舞马身旁,凑在他耳边说道:
“放心罢,刚才的【斯戴盖】,你得了一次和我约会的机会,就算半夜摸到我的帐篷里被人发现了,谁也不会怪你的……你要是不信,可以私下找我们的人问一问。”
竟有这样的风俗,怪不得先前那个【伊供土必西】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大概也是青霞的爱慕者。
舞马想了想,“我会打听的。”
“那就说定了,我等你。”
青霞展颜一笑,忽的人影消失不见,整个人化作一道烛火,眨眼间飘到舞马身后,不及舞马反应过来,腰带上的疙瘩便砸在了皮鼓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便听耳边传来银铃般的一声,“舞郎君,忘了告诉你啦,抢朵琪儿是不禁觉术的。”
“阿史那燕公主殿下胜!”,人群发出阵阵欢呼。
青霞又从烛火复还先前的娇美模样,指着自己的脸颊,盈盈一笑,“记住了,子时三刻,绣着青色云彩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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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索尔丘克的确是古代突厥文字记录中的一种晚会,但晚会的具体形式我查了很多资料没找到。本书中关于索尔丘克的所有描述,都是从麦西热甫大会的一些风俗改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