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头浑身雪白、形貌可爱至萌的……老虎
合住了《舞马觉学笔记》,今日的开胃菜方算消化完毕,该上重头戏了——
经过昨晚激烈的战斗,图鉴发生了明显变化,这也是让舞马迫不及待钻进临时实验室废寝忘食进行实验的重要原因。
舞马翻开《实验记录合集》。
今天要做的试验应该仍算作【关于图鉴的第二系列实验】。
舞马早就拉出了四项实验清单。
第一,关于【熊怪图】的继续实验。
熊怪图一如既往呈现黑白二色。
这幅图探索的四个关键元素分别是熊怪、月之袈裟、黑缨抢和祭台。
经过前面的实验已经证明熊怪飘着坟地鬼火的气息暂时不可招惹。
探索祭台则需要先从刘文静那边把密室的祭台要过来——这几日忙的没顾上。
舞马把这张图拉出来遛一遛的目的主要在于月之袈裟和黑缨枪。
得自月之袈裟的【袈裟暗面】和得自黑缨枪的【狂躁之风】都在夜袭战中派上了大用处,尤其是【袈裟暗面】在三天的时间里还进行了反复的练习。
舞马很想看一看对特定觉术的高强度频繁使用有没有可能促进觉术的升级提效。
在舞马用灰雾对月之袈裟和黑缨枪分别探查一番之后,得出的结论是:
暂时没用。
两个图像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需要更多次的练习和使用。
舞马打算回头就这个问题和刘文静再探讨一番。
第二,关于早前出现的赤目长尾猴图画的继续实验。
舞马已经决定将这幅图命名为【赤目猴图】。
在突厥大营外面看见结社率手持透明短刃的时候,舞马当场便确认这个赤目长尾猴就是结社率对应的图鉴妖怪。
与夜袭之前相比【赤目猴图】出现了两个变化。
第一,在赤目长尾猴的左手边多了一团浓浓的雾。
第二,挂在画外层青铜材质的锁链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小型锁链分别挂在赤目长尾猴、透明短刃和浓雾之上。
虽然大锁子换成了小链子但封印的状态似乎没有改变。
舞马锲而不舍地用灰雾探索了一番,除了自家的神魂被撞得天昏地暗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收获。
关于赤目猴图的实验暂时失败。
在愤怒情绪的支配下,舞马将【赤目猴图】改名为【红眼猴图】。
……
第三,关于【古佛青灯图】的继续实验。
【古佛青灯图】也有新的变化。
而且这变化足以让舞马瞠目结舌了——
第一个变化,【古佛青灯图】从第一排的位置整体下移到了第二排第一格,顺便把结社率的【红眼猴图】挤到了第二格中。
第二个变化,青灯旁边多出了一个形态颇为复杂的手链——中间是五条细链,一头连着腕链挂的是十余个铜片,另一头连着五个小环指链挂的是数十个细碎铃铛。
舞马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铃铛,莫名觉得很是亲切。
第三个变化,【古佛青灯图】也上了锁链,并且是一堆锁链——
新出现的手链上了锁,紫青宝剑上了锁,油灯台上了锁,灯芯火焰也上了锁。
一掌托肘、一掌捏指向外的古佛倒是没上锁。
舞马试探着将灰雾探向古佛,还未靠近便觉见浑身暖洋洋的,一股安定人心的徐和气息将灰雾包裹住。
舞马眼前恍恍惚惚,隐隐看见古佛掌心内显出气势恢宏、庄严肃穆、梵音渺渺一座大寺,一个小僧推开了寺门……
“这个厉害了。”
舞马忙将灰雾再往前探,一股巨大吸力从古佛身上一卷而来,似乎要舞马彻底吞进去。
“别啊!”
舞马高喝一声。
隐隐间有个看不清楚的大字从古佛捏指向外的掌心一闪而过,这股吸力瞬间消失,舞马才得以脱身。
擦了擦额头的汗,舞马抬首睁眼再瞧,自家还在正厅的临时试验所中,长桌一方,油灯一盏,合集摊开,毛笔在手,天下我有。
他忙在【记录】上写道:
“古佛——暂时列为禁图。”
便是方才那般一触,舞马便觉得内心平和之极,吸力卷来之时仿佛梵天之中有人召唤自己:
“投身大寺罢,修习佛法罢,方成正道啊。”
若不是舞马对发展觉学事业抱着强烈渴求,险些着了古佛的道,心甘情愿钻进他手心里面。
这个古佛像舞马迟早是要征服的,但现在他还不够资格。
古佛再不能试探了。
挂着锁链的手链、宝剑、灯芯、灯台,舞马也没心思继续撞上去砰钉子。
对于【古佛青灯图】的探索只好告一段落。
至于为什么【古佛青灯图】会忽然间从第一列降到第二列,又为什么上了三道锁链,舞马隐隐间有些猜测,留待日后验证吧。
于是实验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关于【雪月白虎图】的继续实验:
没错,在夜战烧营之后,《图鉴》里面又多了一张图。
而且是一张大部分都是彩色的图,没有挂上任何锁链——
一头浑身雪白、形貌可爱至萌的……老虎。
第七十五章 这回可有的玩儿了
在仔细研究了【雪月白虎图】的构造之后,舞马初步发现了五个值得进行实验的物事。
第一,一头彩色的斑纹白虎。
说彩色是因为它足底下踩着绿葱葱的草皮。
白虎目视远方,四足奋力蹬地,似乎正要抹开了狂奔。
当然,白虎足下的草皮也没有逃过舞马的火眼金睛。
第二,白虎身边飘着的一把剑柄青蓝剑身轻薄散着寒气的宝剑。也是彩色的。
看到这把很是眼熟的剑的第一时间,舞马就确定这幅【雪月白虎图】对应的觉醒徒不是别人就是宇文剑雪。
而这只萌萌的白虎便是宇文剑雪的本命妖怪。
至于【雪月白虎图】为什么忽然出现在《图鉴》里,大概与舞马救了宇文剑雪一条命有关系。
这个有待验证。
与青霞的紫青宝剑不同,舞马把这柄宝剑从头到尾瞧过一圈,没有寻到属于它的名字,姑且称呼它为无名剑。
无名剑自从舞马打开图鉴就一直不老实,剑身始终在轻轻晃动,剑锋轮廓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不知是不是因为宇文剑雪一个人待在家里睡不着没事干也在盘剑玩儿。
第三,图画顶上一弯挂云的月亮。
月亮和云彩皆是灰白二色绘成,画的有些模糊,让人觉的遥不可及。
第四,茫茫无垠的雪地,漫天还飘着雪。这个不必说全是白色的。
稍留神去看,半空中的雪花似乎还在扑簌簌往下落。也不知图鉴如何画出这般动态的效果。
再瞧雪地中央有一小片清脆的绿色,便是白虎足下那片草地。
第五,雪地一直往深了瞧,远处有个黑黑的人影,在雪中独自前行,留下一道道深深足印。
舞马这才注意到,人影是上了锁的。只不过锁链很小颜色很暗,乍一看不大瞧得出来。
而另一边白虎目视远方,似乎瞧的就是这个人影儿。
检查完这幅画,舞马头一个感觉就是这幅图对舞马的开放度应该是迄今为止《图鉴》出现的四幅图里最高的,做实验应该很有搞头。
除去有锁链加持的人影和足迹,其他四样物事舞马都打算用灰雾盘一盘,看看能不能开发出什么新的觉术。
实验的顺序也定下了,从上往下走。
舞马将灰雾驭向天空中挂云的月亮。
灰雾入了图径直冲着月亮而去,却不想越走越远,灰雾也越拉越长,眼瞅着灰雾不够用了,却连月亮的影子都摸不到。
再瞧那弯月亮,似乎更加朦胧模糊,更加遥不可及。
“得,算了。”
这弯月亮好比大学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花,穷学生舞马短时间内高攀不起。
舞马在《实验记录合集》上做了待探索的标记,转向第二个目标——
斑纹白虎。
舞马瞧向白虎的时候,白虎显然有些困倦,瞌睡着眼睛,躺在草皮上翻来覆去。
把灰雾驭向白虎,倒是很快触到了对方的脑袋,从上往下拂去。
白虎似乎也察觉到了灰雾,先是轻轻晃动,摸到脖子的时候,浑身发痒抖了抖,接着把头扭到另一边。
“居然还有应激反应。”
舞马锲而不舍地驭着灰雾把白虎从头到脚盘了一圈,就像抚摸自家的宠物狗。
白虎先头还极不适应,打着滚,搓着草地,似乎是想止痒。
到后来渐渐适应了灰雾,愈发觉得舒适,干脆躺在草皮上享受着灰雾的按摩,昏昏睡着了。
舞马便这么盘了几圈,隐隐间瞧见白虎身上闪过一行小字——
“纵身虎跃。”
这幅情形与之前发现【袈裟暗面】【狂躁之风】的时候颇有些相仿。
舞马欣喜之下忙试着将灰雾注入【纵身虎跃】四个大字之中,却发现灰雾只是单纯注了进去却无半点异样,似乎根本不是舞马可以驭使的觉术。
再试着将灰雾分别注入每个字,换了几个角度,正着反着,歪着斜着,舞也跳了,歌也唱了,咒语也念了,根本没有效果。
结果自己这一番花里胡哨的操作,除了让白虎换了个姿势睡觉之外再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
眼瞅着盘的灰雾已消耗不少,舞马又把目光转向茫茫雪地和漫天飘舞的雪花。
将灰雾投入茫茫雪地之中,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寒冷,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意思。
舞马冷得直哆嗦,连忙将灰雾撤出来,感觉灰雾都冻成硬邦邦的了。
至于漫天的雪花不可能逐个去试探。
舞马从中挑了一片大个儿的将灰雾探入,立时觉见一股浓重恨意自雪花中如利剑一般刺了出来。
舞马自感胸中一闷,把灰雾撤了回来。
草地上昏昏睡着的白虎似乎亦受此处影响,不大舒服地翻了个身。
舞马又探了三两片雪花,大抵都是这个感觉,便知道再探也探不出个花儿了。
眼瞧着白虎接连翻身两三次,显然因此睡得不大踏实,舞马便很人道主义地停下了对雪花的探索。
如此便只剩最后一样物事——那柄无名剑。
到了这会儿无名剑还在轻轻晃动,轮廓则更加模糊了。
舞马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剑中破壳而出,却被剑身禁锢中始终不得解脱。
盘到这个时候,先后走了四幅图,舞马的灰雾所剩也不是很多,索性将剩余灰雾尽数投入无名剑中。
触剑一刹那便觉见一阵刺魂之寒袭来,浑身骤然发冷直打哆嗦,强忍住寒意再往里探才发现剑身之内又是一个广袤世界。
此界之内亦是飘着无穷无尽的雪花,但下方却没有大地,头顶没有尽头,唯有到处飘雪。
天空中刮着猛烈的风,却并非只朝着一个方向,而是东南西北上下风想怎么刮就怎么刮。
故而天空中的雪花被风卷着亦是没个准向,有的朝东,有的朝北,有的朝上,而且是成白上千股风头一起瞎飞,凌乱极了。
舞马的灰雾潜入剑中空间,便好像一片巨大的灰云降临此方天地,漫天飘舞的雪花,朝向无定的风都变得渺小极了。
舞马寻了一片雪花将一丝灰雾探入,这回却没有察觉方才那般恨意,只能觉见源于自然界的酷寒与纯净。
舞马隐隐觉得无名剑之所以轻轻晃动一定与剑内这些胡乱溜达的劲风大有干系。
他想了想,干脆将灰雾自上而下整个降落,便是压着那些行无定向的风也通通朝下而去。
压了不知多久,忽然觉得四周渐渐暖和起来,一股热浪自下方滚滚而来。
舞马便猜测这些风之所以胡乱飞窜与下边这道热浪大有干系。
他有心接着往下瞧瞧,驭使灰雾继续下探,压着压着,一股朝上刮着的风借着热浪忽然一头扎进灰雾之中,紧跟着乱七八糟的风趁势竟相冲入灰雾之中,搅得灰雾一瞬间也乱了起来,风卷云动,如临末世。
“这回可有的玩儿了。”
舞马嘟囔着,一边观察风的行向,一边驭着灰雾强把一道道乱飞的风按着风向风速归拢到一起……
这是浩大而又细致的工程,也是强迫症患者的悲哀。
……
晋阳城另一处院落里。
一间四面白墙、布置极其简单的屋子内,宇文剑雪刚刚度过的这个夜晚,真是邪了门……
第七十六章 没有天赋,努力的人只会笨死啊
昨晚夜袭的时候宇文剑雪就觉得自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心绪一直平静不下来。
而这样的不平静起始于营救俘虏的时候,当黑衣人一剑扎向自己心口,宇文剑雪已经做好了一脚踏入黄泉的准备。
便在这时舞马一把将她拉开。
舞马抓她手的一刹那,宇文剑雪感觉抓住自己的是一团炙热的火。
这种炙热很温暖很救命。
就好像一个积年累月赤手赤脚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人,一双手冻得比北国的坚冰还要寒冷,却忽然触碰到了极其温暖的物事,热烘烘的舒服极了,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当然久久不愿放开。
“怪不得,”宇文剑雪暗想:“他要我把手放开……可我却舍不得。”
松开舞马的手以后,宇文剑雪胸口好像被一支无形箭矢射中,那股子强悍的冲击力搅得一颗心左摇右晃不得安宁。
从突厥大营往晋阳城里撤退的时候,宇文剑雪按着唐家二郎的号令,浑然不觉地在两军之间放出去一道雪花凝成的剑。
雪剑在空地上毫无方向乱窜,轨迹根本不可捉摸,搅的突厥军不敢追身前进,旁人以为是她有意为之,师傅夸她这一手妙的很,却不知那时候她根本无心断后。
退入城门之后,宇文剑雪借着感谢救命之恩的由头强与舞马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心绪更不得安宁。
别了众人,她一路往自家返去,脑子里想的全是突厥大营里那只手一把将自己拉开的那一幕。
那只手真的好暖和。
暖进了她的骨头里面。她需要这样的温度。
宇文剑雪想着想着连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自家院落,怎么进了门,如何盘腿坐在床上都想不起来了。
宇文剑雪的家很简单,没有几个像样的家具,没有花草摆设,没有女孩子喜爱的红红绿绿的装饰。
院子里放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兵器,那是她还未曾成为觉醒徒之前练武用的——当然现在也没落下。
院墙上安了一个箭靶,靶心被扎的千穿百孔早该换了。
而她的闺房更是简陋到极致——白墙四壁,唯床一张。
师傅每次过来看见她在院中苦苦练功,总要念叨她根本没有姑娘家的模样,不会收拾,不会摆弄。
“你这……不就是苦行僧的日子嘛。”
师傅摇摇头,看着她的面庞常常念叨着:
“你也就是随了你娘得好,要不然得邋遢成什么样子。”
其实,哪有女人不爱漂亮的。
宇文剑雪怀里暗装着一面镜子,床底下则藏着一个梳妆台。
她每日早早醒来洗漱打扮,一定要让自己漂漂亮亮的才好练功。
只是她给自己预留的打扮时间很短,抹粉涂脂跟打仗一般,这样才能留出更多的时间练功。
宇文剑雪有大仇未报。仇主便是当今天子杨广。
她苦苦练功自然是为父为族亲报仇。
只是想找天子报仇那可太难了,得越过千难万阻,跨过千军万马。
师傅早就给她明说了,觉之一道从大业元年至今诸人的探索来看,似乎单靠练功与修为本领的长进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也没有道家一般采纳天地元气增加自身法力的说法,并不是每日苦练哪一天便能忽然多出一门觉术,或者修为有所精进。
反复练习某样觉术,只不过能让这一门觉术用得熟练一些,对战之时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那我等修行靠什么?”
“悟性。”
“没有悟性怎么办。”
“机缘。”
“机缘也没有呢。”
“那就等死吧。”刘文静道:“笨到这个地步,运气又不好,还当什么觉醒徒,回家卖烧饼生孩子罢。”
“努力没有用吗?”
“没有天赋,努力的人只会笨死啊。”
宇文剑雪不信邪,她觉得只要自己尽十分的努力,老天总会还给自己一分。
如果一分都不给,那么她就要尽一百分的努力。
如果还不给,她便要做到一千分的勤奋,看看老天动不动心。
原本今日回到家里,宇文剑雪还有心继续练功,但夜战之后实在太过疲乏,脑袋里想的事情又多,心绪也不宁静,只好强说服自己今日便歇息休息罢,大不了早一点起床。
躺在床上,困意浓浓,宇文剑雪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困劲儿过去,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父亲被砍头的场景,想起自己藏在人群里,看着皇帝坐在马车里被士兵簇拥着离去的画面,又想起今日黑衣人剑锋刺来舞马一把拉开自己的情形,心绪愈加凌乱,脑袋一阵裂痛。
便在这时,头顶上酥的一下,仿佛轻轻落下一片云,柔柔软软的,立时间使她平静下来……
第七十七章 “灼月箭?”
宇文剑雪睁大眼睛往上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那片云自额顶而落,滑过双眼,拂过鼻梁,掠过嘴唇,顺着脖颈而下。
不行。
脖子太痒了啊。
宇文剑雪浑身哆嗦一下,连忙拧过脖子,想要避开那云一般的柔软触感。
那片云却没这么容易被甩开,跟着她的脖子贴了上去,有摸着锁骨往下探去,眼看又要钻入要害之处。
宇文剑雪浑身一紧崩的僵直,一对雪足十个玲珑剔透的脚趾头齐齐朝天乍起。
“哎!不行……那里不行……啊。”
她很快转过身去,咚的一声压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亏得两个厚实的肉垫撑住否则一定膈的生疼。
那云也不再追着她的要害而去,有什么摸什么也不挑剔,顺着脖颈后面往背上拂去。
背上便没有方才那么敏感了,也不养也不紧张,那云轻轻抚着软软的滑滑的。
“好舒服啊……”
宇文剑雪趴在床头上,眼皮越来越重,“也不知哪里落下的云。”
她懒洋洋回头瞧了一眼,自家背上光溜溜的什么也瞧不见,
“是不是我这几日太过疲乏,入眠做了梦自家也没感觉到……”
“不管了……”
原本她就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现今困意袭来便全不作抵挡,眼皮往下一耷拉,人就彻底睡着了。
睡梦之中,宇文剑雪觉见白光一晃,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人却变成了一只胖乎乎的斑纹白虎。
那片云朵也跟着寻过来了,这一回它化作厚实手掌的模样,将自己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拂了好几遍,拂得她浑身暖烘烘、软乎乎的如坠云中。
她便听着那云朵的指挥,翻过来翻过去在草皮上打滚,又打起了瞌睡。
偶尔睁开眼睛,却瞧见那云朵里隐隐间现出一张熟悉的人脸。
仔细辨识,藏在云朵里的竟然是晋阳厨子舞马那俊气朗逸的面孔。
宇文剑雪当即羞红了脸,原本仰面朝上得瑟着,翻过身赶忙要逃。
云化的手再度袭来抚在她的背上,她身子立马软了,瘫在地上半点儿劲儿使不上,动也动不了。
“算了,”
宇文剑雪暗自思量着,“反正是在梦里,反正我是一只大白老虎,反正他也不知道,全当他今日专来伺候我,弥补那日得便宜听了师傅逼我自罚恶语的罪过。”
这般一想顿时没了羞臊,懒洋洋躺在草皮上,随着云朵的摆弄,翻过来调过去,仰着趴着,横着竖着,舒服的要死,昏昏竟要来一场梦中之眠。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惊醒过来,自己仍是化身白虎趴在草皮上,先前那只云手已经瞧不见了,舒服的触感亦随之而去。
取而代之是自家身体内凌乱的气息。
她小心内查确实发现有一股炙热气息不知什么时候潜入体内,在肚子里面缓缓滑动着,而自家原本的寒冰气息被它驱赶的到处乱窜。
“难不成那只云手钻进肚子里啦?”
宇文剑雪顾不及多想,连忙试着驭法捋顺体内凌乱气息。
可那些寒冰气息流窜的实在毫无章法,她费尽心思亦只驭着了两三条,待想再去捋别的,之前两三条得空又溜了去。
她想将那股炙热气息驱逐体外,自家法力驭过去却瞬间融化在里面不听使唤。
眼见这些气息流窜的愈加迅疾而暴躁,宇文剑雪觉的自家身体仿佛被一点点撑开,她的身体阻着气息外涌,气息却似剑雨一般扎着她的皮囊。
只要扎破一个窟窿,气息便会瞬时爆体而出,宇文剑雪也便将一命呜呼。
“亲人骨未寒,昏君尤未死,我怎么……能倒在这里……”
宇文剑雪打起了百分的精神,忍着剧痛不叫一道气息穿出去。
可这般做只是权宜之计,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宇文剑雪想和师傅求救。
师傅就住在相隔不远的院子里,可这会儿她完全不得动弹,亦不能张口说话,一说话就要泄气儿就要爆体而亡。
眼瞅着气息越窜越猛烈,痛感愈来愈强烈,宇文剑雪已经想清楚自己唯有一条活路便是索性放开一个大口子将所有乱流气息通通放出去。
正琢磨着是该将自家左胳膊砍了,还是将右胳膊断掉,亦或是在小腹中间掏个大洞,放屁一般将造了孽的混账气息通通放掉。
一股柔软的感觉再次触到她身上——正是先前那拂了她全身的云朵又来了,又一次化作一只灵巧的手,伸到她体内,瞅着一股股乱窜的气息,极有耐性的一条一条抓住,捋顺了,渐渐盘成了一个圈儿。
盘着盘着那些气息一面继续弯曲着,另一边则渐渐绷直了,气息渐渐实化,似乎是朝着某个特定形状的物事幻化而去。
宇文剑雪真是瞧楞了神,也忘了自家先前还处在极端危险之中,顾不上调理自家气息,便瞧着云手之中那个气圈儿一点点稳定下来,最后竟然凝聚成了一把——
“雪月弓?”
宇文剑雪揉了揉眼睛,弓身上的确是这么写的。
紧跟着那云手又将沉积于她体内下方的炙热气息一把捞了上来,将一旁闲飘着的无名宝剑抓了过来合于一处,盘弄又盘弄,少许竟将那宝剑和炙热气息盘成了一根散着红芒的滚烫箭矢。
“这……我是在做梦吧?”
宇文剑雪彻底醒来了,一屁股从硬邦邦的床上做起来,一手抓着弓,一手抓着箭。
再看自家识海之中,原先漂浮着的无名之剑已不见踪影。
“这下糟糕了。”
剑都没了,她还怎么当复仇女侠。
是不是要改名字了。
……
“灼月箭?”
临时实验所里,舞马看着箭矢根底的小字,喃喃念道。
第七十八章 舞氏第三猜想
舞马也没想到自己耐着性子盘了老半天竟然把四处乱飞的气息盘成了一把弓,还把宇文剑雪的宝剑给盘没了。
论起打仗时的逼格,弓箭可比宝剑差远了。
话说那把无名宝剑很有可能是宇文剑雪的启灵物。
宝剑变弓箭。特么的启灵物都能想变就变么?
盘罢一弓一箭,舞马将灰雾注入【雪月弓】之中便瞧见【月神强击】【月凝雪剑】八个字,注入【灼月箭】便瞧见【月焰之箭】四个字。
一下子冒出三个觉术,舞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辛辛苦苦盘出来的,总之非常兴奋。
舞马将灰雾夹着神识潜入【雪月弓】,看到了这么一行字:
“久居月弓的嫦娥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异域的神明合力打造一把兼具月之光与雪之寒,甚至还沾了点火气的怪异长弓。”
潜入【灼月箭】,看到的则是:
“因为嫦娥的嫌弃,异域神明只能独自打造了这根箭矢,好让【雪月弓】得以完整使用。为了表示对嫦娥半途而废的不满,异域神明将箭矢其名为【灼月箭】。”
从这些只言片语之中很难全面了解天上神仙的八卦,说实话舞马对这些也不大感兴趣,只有异域两个字引起了他心头一点点波动。
舞马继续将神识潜入【月神强击】四个字,看到的是:
“这是对【飘雪之域】的进一步强化,是由雪之寒转向月之光,个人的提升转向集体的增益,所有处于【月神强击】领域内的弓箭手都将因此受益。
需要强调的是,这次雪和月之间生硬又毫无道理的转换体现了嫦娥仙子对武器铸造权的高度执着。”
将神识潜入【月凝雪剑】,看到的是:
“【月凝雪剑】是对无名剑【雪凝之剑】的强化,当月光照在雪剑之上,它将拥有更快的速度和散射月光的魔力。”
将神识潜入【月焰之箭】,看到的则是:
“带着异域神明对半途而废这件事的愤怒情绪,需要长时间的累积,当然最好不要被这根箭矢盯上了。”
“我去,”
舞马惊叹着摇了摇头,
“厉害了,这回真的厉害了。”
也不知道是感慨自己的盘功了得,还是宇文剑雪运气逆天。
舞马迫不及待想试试这三样觉术的威力,把所剩不多的灰雾大把注入一弓一箭,却发现与【袈裟暗面】【狂躁之风】不同,这仨晃瞎人眼的觉术似乎他似乎只能看不能用。
或者说,暂时用不了的。
舞马反复注入灰雾,看着死气沉沉的觉术名字,想想自己盘了一晚上的苦功,真是有点心塞。
也不知道宇文剑雪那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早知道做实验之前舞马就该溜出去,爬到宇文剑雪家房顶上偷偷观瞧一番。
现在可好,实验做完了,结果也出来了,具体发生的是化学反应还是物理反应舞马根本没瞧见。
这么具有颠覆性、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实验,连记录都没法作,缺胳膊少腿的根本经不起推敲。
舞马想来想去只能想个由头抓紧见一见宇文剑雪,旁敲侧击打听一番看看昨天晚上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直接去找宇文剑雪太过突兀了,毕竟人家也是一漂亮大姑娘,据说还是一个人独自过活,舞马愣头愣脑寻过去是要招闲话的。
不如先去找刘文静,让刘文静找个由头把宇文剑雪招呼过来就省事多了。反正两家住的似乎不大远。
正好舞马还惦记着刘文静手上收罗的祭台和田德平的俩眼睛珠子,趁机讨要回来可好。
这么想着,舞马一刻也闲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匆忙翻出【觉学笔记】,随手写了两句——
【舞氏第三猜想】:每一个本命妖怪、启灵物和觉术都存在不为人知的背景故事。
【舞氏第四猜想】:在一定条件下,觉醒徒的启灵物可能发生从形态到本质的全貌变化。
【舞氏第五猜想】:觉术的进阶很有可能是盘出来的!
写完,便匆匆收起桌子上乱七八糟各般【记录】【笔记】【觉记】通通打包带上,出了正厅门。
一抬头太阳已经老高,明晃晃的耀人眼睛。
青霞打着哈欠从自家屋里走出来,俩眼圈黑着呢。
舞马抖了抖包裹,“你才起来?”
“您一晚上没睡?”青霞看着舞马瞪大了眼睛,“您不要命啦。”
“睡觉有什么意思,”舞马背着包往院门口走去,“浪费时间。”
“我给您做饭?”
“二郎家厨子还在啊。”
“您怎么还记着呢,”青霞面上微微一红,“这回我亲自下厨。”
“等我回来再吃吧。”
“哦……得多久啊。”
“怎么也得两三天。”
“咦?”青霞听得一惊,稍露喜色旋即收起,连忙凑了上来,“郎君这是去哪儿啊,走这么久。”
“我去,”
舞马顶了顶满载笔记的包裹,气呼呼道:
“补个实验记录。”
第七十九章 我要的两样东西你先给我
自打穿越过来,除了在郡丞府密室里面关着的那段日子,舞马大多数时间都在蒙头做研究,身处晋阳这个中国古代著名大都会之中却还没怎么出去溜达过。
也趁着去找刘文静的时间,正好开开眼界。
这个年头乱世方起,但杨广还没来得及彻底将老爹的家产败光,隋文帝三十余年开皇之治盛世余象还在,晋阳城也一直安稳着没出大乱子,城里仍是一派好风光。
舞马边看楼阁商铺、寻街巷陌、百姓人家,青瓦飞檐、隋装汉饰、古色古香,真正有了些告别前世再度今生的滋味。
刘文静的宅邸舞马自然未曾错过,但昨晚夜袭回返时恰好路过,刘文静与舞马遥遥一指,舞马便记着了。
等他去找刘文静的时候,刘文静还没睡醒呢。
倒也能够体谅,天和三年(公元568年)生人的刘文静这会儿已经四十九岁,处于中年末期折腾这么一晚上真是有点够呛。
家中仆人问明舞马来意,把他引进客厅看茶候着。
舞马便在刘文静家里正厅踱步溜达着,客厅之内字画雅饰自有一番风趣,不枉这厮也算官宦世家。
过了一会儿刘文静睡眼惺忪出来了,看着舞马没好气道:
“唉……我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和你们这些年轻的小郎君能耗的起么。”
经过这几日东城门实验还有昨日并肩火袭火战,刘文静与舞马自是亲近了许多,再加上舞马已经允诺加入觉醒府,他心头包袱放下,先前的客气统统丢到一边。
仆人也给刘文静上了一杯茶,他捏起杯盖,“舞郎君,我得恭喜你啦……昨晚这一战罢了,唐公于你更加器重,日后飞黄腾达绝不在话下。”
“我不耽误您休息,”舞马笑道:“先前打扫王威府邸,那时收走的两座祭台还有俩眼珠子还在不在。”
“打听那玩意儿干嘛?”
刘文静正端起茶杯要喝一口,听了这话当即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道,“脏东西没地儿方,正愁着呢。”
“那便给我罢。”
“你不嫌晦气啊。”
“嘿,”舞马笑道:“做学问嘛。”
刘文静转了转眼珠子,密室的祭台带着邪性恐怕得算在奇邪之物行列内。
田德平的眼珠子是觉醒徒遗物,按照往前遇到的先例是有可能转化为类似【不欺之眼】这般灵物的。
要是换一个旁的觉醒徒绝舍不得拱手送出去,可刘文静正谋划着漂白自家觉醒徒的身份,这两样东西根本不想沾,更何况还带着血腥味儿呢。
刘文静正打算答应下来,却忽然想起唐公前日里与他说的事,嘿嘿笑道:
“这个……按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给了舞郎君也无妨。但你也知道唐公正着手筹建【觉醒府】,府中要设灵库,这两样入了清单到最后都是要入库的东西……现在拿出去万一折损了唐公问起来不太好说嘛。”
“要是这样,”
舞马打他转眼珠子的时候便知道这货再打什么主意,摆了摆手笑道:
“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刘文静正要说什么,舞马又道:
“这两天夜战火烧的我又寻思了些,想这觉醒府的长史担子重、责任大,我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还请肇仁兄另请高明得好。”
说着,便要起身告辞,刘文静连忙起身拉着他的衣袖,
“哎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做买卖还得开个价,没你这样价都不问甩袖子直接走的。”
“那是怕你坐地起价,”舞马道:“我是新来的,穷着呢。”
“一文钱不用花你的,”
刘文静把他拉回来坐在椅子上,
“你帮我两件事,老兄便是顶着唐公的黑脸也保管把东西给你拿来。”
“肇仁兄从前是做生意起家的罢。”
“开什么玩笑,我家乃是书香世家,”
刘文静指了指墙上素雅书画,
“第一件,唐家大郎、三郎和女婿自河东而发,近日便要到晋阳。因为突厥人现今还在城外,唐公着我出去接应一番……说实话,老兄对突厥那个急……急……”
“屙屎难·急射绿。”
“凭我的道行,单和他斗法倒是不惧,可我还不是得护着几位公爷嘛,万一狭路相逢,我还真有些不托底。”
“把徒弟也领上呗。”
“年轻人……办事不牢靠的,”刘文静道,“哎呀,你就跟老兄走一趟罢——难为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还要跟你们年轻人打天下……”
舞马想了想,他倒是愿意出城溜达一圈,便算遇上了结社率也不怕。他巴不得能遇上,昨天晚上结社率已经列入了他的实验素材目录。
舞马奇怪的是按史书上记载,李建成、李元吉、柴绍仨儿兄弟似乎是六月出头才来到太原,怎么现今生生提前了半个月。
“走一遭也行,”
舞马说道:“不过我要的两样东西你先给我。”
“最多先给一样。”
“我还能骗你。”
“我从前吧,觉得舞郎君还是个老实人,”
刘文静看着舞马摇了摇头,“可是昨天晚上你忽悠突厥人这一套……太狠了,似你这般看似老实的鸡贼货阴谋家最是可怕,我绝不要上当。”
“那你怎么也得给我先预支一样,要不然……”舞马又站起身来。
“别啊……”
刘文静拉着他,“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拍屁股!”
强把舞马摁在椅子上,想了想说道:
“也成,”
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纸包,一副烫手的样子塞到舞马手中,
“快快拿去!”
第八十章
舞马接过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俩黑黝黝的小球。
拿在手中看,小球正中央有一个棕黑色瞳孔,这分明就是田德平那俩死不瞑目的眼珠子。
只是这会儿眼球触感便同儿时弹耍的玻璃球一般,冰凉凉、滑溜溜的。
“您不是嫌晦气嘛。”
“我真是没地儿放它,”
刘文静叫仆役端来一盆热水,把手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恨不得变成一条蛇把摸过它的皮褪掉,
“灵库没建起来,放在家里哪处又怕丢了,这又不是寻常的玩意儿——”
说着,示意舞马赶快将它包起来,
“这东西灵气大着呢,田德平化成了齑粉它们俩倒是完好无损还愈发坚实了,你没事盘着没准儿哪一日便成了灵物也不一定。”
当然,潜意识里刘文静觉得这玩意儿这么邪性更有可能转成什么厉害的邪物,当然舞郎君高深莫测绝不会怕它。
“说起这个,昨晚你还没把话讲完,”
舞马心中一动,趁机问道,“像那【不欺之眼】此等灵物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怎么还惦记着,”
刘文静想起舞马昨夜里问过这件事,只是那时他乏困之极又临近家门口,匆匆打了个马虎眼儿就过去了,现在说便无妨了,
“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有的人说便是从死去觉醒徒身上撬下来的,也有人说祈祷神明能降幅赐下来——
我看急射绿那【不欺之眼】八成就是祈求突厥长生天腾格里给的。
这些都是传闻嘛,没人真正摸出个门道来,世上有觉醒徒这才几天啊……我也只听旁人讲过,到现在我还手里还没捞着一件,反正这东西绝不是人能制出来的。”
“这灵物挺有意思,”
舞马小心翼翼把盘着黑色小球,看的刘文静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舞马说道:“等回头觉醒府建起来,我想弄一个册子,专门收录记载天底下各类灵物,我已经想好了……便将这些灵物统称为【觉醒物】,不单如此,还要给它们统统分类编号,【不欺之眼】就编在头一号好了——没准儿田德平的眼珠子也成。”
刘文静听完真想拍烂自己的脑门。
这都是什么恶劣嗜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回来干什么,不妨还有特别危险的玩意儿呢。
“随你罢,”
反正觉醒府一旦建起来刘文静找个机会就撂挑子,这破机构到时候就是舞马说了算,他想干什么由得他瞎鼓捣去,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刘文静道:“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我徒儿的。”
舞马心头一喜。
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宇文剑雪的消息。
面上却不动声色,略有些不耐烦道:
“觉醒府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了——肇仁你知道,我最怕麻烦。”
“这孩子命苦啊,”
刘文静叹了口气,袖子在眼角处盲擦一把,可惜没有半点湿润干透了,
“她父亲宇文弼1原是礼部尚书,历任显耀官职,那是人人口中的慷慨高洁之士,精明干练的好官,不过是私下里说了些叫昏帝不痛快的话,落了个身陨命丧不得好死。”
说着,指了指某处墙壁,大抵隔墙之外便是宇文剑雪的院落,
“这孩子背负深仇大恨,跟着我苦练觉术便是打了为父报仇的心思,可惜我见识浅薄道行微末,已经教不得她更多的本领。”
舞马心说谦虚使人进步,可您也别太客气了。这俩天一起杀人放火,我眼睛可不瞎,老狐狸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嘴上却一声不吭看着刘文静接着往下演。
“岁数大了,不得不服老呐,”
刘文静看着舞马两眼直冒光,
“日后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也瞧出来了,舞郎君虽然隐居深山,不大了解世事沧海变幻,也不太晓得外面觉术的进展,但你在觉之一道是有大悟性大天赋的,我希望你得空带一带我这个可怜的徒弟,好教她有机会了却自家血海深仇。”
天赋和悟性还需要提嘛,舞马是要开天辟地做先知的人。
倒是刘文静最后一句话真是闻如天籁。
舞马心想自己正发愁怎么把宇文剑雪名正言顺地纳入实验素材库,刘文静就屁颠屁颠跑来送枕头,这位老兄真是自己的福神。
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主动,且事情没这么简单——宇文剑雪不是没脾气的纸老虎,太上杆子往前冲落不着好。
“这枕头……呸,”
舞马摆了摆手,
“这事儿还是太麻烦。
再者说,这几日我们相处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你们家的可怜徒弟明摆着对我有意见,话里话外都是刺头。
什么厨子长筷子短的,我现今躲着她还不及,凑上去假为人师作指点,她还不得炸了天。”
“她敢!”
刘文静说完才发现自己吹了个死牛。
随着本领愈强宇文剑雪早就不大听从他这位正儿八经师傅的话,和舞马炸毛那还不是随便一个动作,这事儿真没办法。
“哎呀,她一个小姑娘家发发脾气,你就迁就一下嘛。”
“敢情我教她还得让着她,时不时再叫她给我吹鼻子瞪眼睛添点儿堵——话说就算教好了又能怎样,我又没名没份的。”
刘文静一听这话乐了。
这位舞郎君话里话外并非没有教徒弟的意思,只是——他不想教别人的徒弟。
如此可就好办了。
说实话当初要不是看在宇文弼是个大清官大忠臣又蒙冤不屈的份儿上,刘文静当初压根就不想收下宇文剑雪。
明摆着刘文静自己都不想要觉醒徒的身份嘛,收个徒弟开枝散叶一不小心就要桃李天下的,到时候更不好金盆洗手。
“这个好商量……谁当徒弟谁做师傅又不是规定死的,”
刘文静道:
“从前我把她收入门下之时也就是口头应下,没过香堂没拜师,更何况我这也是个没门没派的野路子——
你看天底下的厨子,跟这个学一手,跟那位习道菜,见一个学一个,全都是师傅。别说有的帮厨跟了新师傅学得新手艺,早就把旧人儿忘了去。”
舞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品着悠悠茶香,心思活泛了。
刘文静话里的意思他不反对一徒两拜,甚至转投师门都也可以,这师徒俩的关系可有点嚼头。
刘文静嫌弃收徒弟麻烦舞马可高兴着呢,一个徒弟就是一个任劳任怨任其摆弄的实验素材,茫茫大隋才有几个觉醒徒能乖乖过来叫舞马做实验呢。
舞马思量许久,叹了口气:
“也就是看在肇仁你这般实心诚意的份儿上,我也着实需要那祭台做学问。”
刘文静笑道:“收下这个帮厨,保管舞郎君绝不后悔。”
“这事儿不急,”
舞马放下杯子,
“你带我先去瞧瞧这孩子,看看她悟性如何,我这人挑剔的很,悟性差了便算你再怎么肯求我,也入不了我的法眼。”
“且放心罢,这孩子入门虽晚现今已然胜过其师,哈哈。”
刘文静大笑着,拉着舞马起身,径直便往宇文剑雪家去了。
第八十一章 我叫她往东,她绝不敢朝西
“肇仁你这师傅……平时就是这般当着?”
舞马原本是想让刘文静把宇文剑雪叫过来。
师傅传唤徒弟不应该是最合理不过的事情么。
没想到合着最后还是得舞马亲自登门,由此也可以想象刘文静这个师傅在徒弟名下威信实在不咋地。
“哎,此言差矣。我是不舍得……”
刘文静道:“反正离得不远。”
刘文静平日里想见徒弟便是这么个步骤,全未想到舞马心细从这儿瞧出些痛脚来。
“你听着,”
舞马无奈看着趴在宇文剑雪家院子墙头举目张望的刘文静,
“剑雪跟我拜师这件事儿急不得,最好是循序渐进,我们待会儿进去以后你看我眼色行事,不要轻举妄动。”
“我自己的徒儿自己还教训不得么?”刘文静道:“我叫她往东,她绝不敢朝西,你便看我如何使唤……”
“那您干嘛爬墙头啊。”
“我徒儿听不得敲门声,”
刘文静压低声音,
“你去前面正门看看上面那密密麻麻的狼牙钉就知道了——谁敢敲门就是一手血。”
“我早就看见了,在你们家我就看见了,”
舞马强忍住耐心指着正门,
“肇仁你看看,门上这些根根炸起、尖牙利刺、触之见血的钉子——像不像你徒弟。”
“哎……你小声点啊,”
刘文静按住墙头正要呼喊宇文剑雪的名字,听了这话当即低下脑袋,
“你这样说可就有些过分了……怎么说我徒弟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世佳人,晋阳军营里觊觎我徒儿美色的汉子连起来可绕太原十八圈——你说钉子多难看。”
舞马冲着刘文静招了招手,“你先下来。”
“干嘛,”
刘文静颇有些不乐意地往院子里瞧了两眼,
“这么高的墙,我又这么大岁数,上来一趟要得老命。”
“快下来。”
刘文静顺着墙根溜了下来,一身官袍前面蹭的全是灰,两只干巴巴的手在前胸小腹袖子上来回拍灰,“累的我待会儿还得拍一次。”
“我是说性子,”舞马凑到刘文静耳边,“你徒弟的性子就像这门上的刺。”
“这还差不……也没这么夸张。”
“所以咱俩要想走进这扇门,绝不能强攻而要智取。”
“这个嘛……我已经进来了,”刘文静嘿嘿笑道:“现在是舞郎君你要进来。”
“我不像你,”舞马道:“我没打算翻墙进院。”
“我也没翻墙——我是趴在墙头上叫她出来。”
舞马正色道:“我是要正大光明走进去——让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就乖乖给我开门。”
“噗呲……”
刘文静眼瞧着舞马。
他实在不想笑出来而又着实憋不住,只好把自己憋成内伤。
“舞郎君你可……可真有意思。”
自家徒弟是什么性子,刘文静再清楚不过。
不可能的。
“只要你听我指挥一切皆有可能,”
舞马拍了拍刘文静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我不开口你就绝不要提拜师的事情——我要她自己提出来。”
“随你,”刘文静无奈摇了摇头,“我保证你到头来还得求我。”
舞马脑袋朝上扬了扬。
“干嘛?”刘文静道。
“翻墙头叫人啊,”舞马道:“难不成真要敲门扎血啊。”
“你不是说要光明正大走进去。”
“那也得跟这院子里的女主人混熟了再说。”
“切。”
刘文静又爬上了墙头,接连叫了好几声才将宇文剑雪从屋里唤出来。
“师傅?”宇文剑雪揉了揉眼睛。
“你今儿怎么没练功啊,”刘文静趴在墙头上,“叫的我这个费劲儿。”
“昨完回来迟了,”宇文剑雪脸色稍红,“没睡好。”
“快开门罢。”
“哦。”
宇文剑雪应了声就往门口走去。
“快点啊,”刘文静从墙根溜下来,又隔着墙说道:“我和舞郎君在外面候着呢。”
院子里立时没声了。
半晌也不见开门。
“徒弟?”
还是没人回声。
“这孩子……搞什么鬼。”
刘文静等了半晌,耐不住又爬到墙头上,看见宇文剑雪正站在院门口,两只手各抓着一个门把手兀自发愣着。
“哎,发什么呆……开门儿啊。”
宇文剑雪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刘文静,猫步走到墙根底,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们俩来干嘛啊。”
刘文静正要回话。
宇文剑雪把食指比在嘴唇中央,
“嘘……你小声点说话。”
刘文静只好把脑袋伸进院墙里尽量往下探,嗓子压到尽可能的低,“舞郎君说要过来看看你。”
“是他说的?”
宇文剑雪脸更红了,
“他看我干嘛啊。”
刘文静正想说收徒弟呗还能干什么,却想起舞马方才叮嘱自己的话,只好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吧。”
宇文剑雪踮起脚尖往外瞧了瞧,显然什么也瞧不见——这墙盖得太高了。
“我还没洗脸呢!头也没洗……”
“别洗了,师父面前还装什么。”
“不行,我难受,”宇文剑雪跺了跺脚,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墙外面,“你跟舞郎君说,我今天不舒服,不方便见他。”
刘文静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起方才被舞马一路冷嘲热讽,这会儿又被徒弟说赶就赶。
特么的,我要不要面子?
“说什么呢?”
刘文静猛地一拍墙头,“没大没小的,开门!”
第八十二章 “我打死你这逆徒!”
“我就不!”
如果刘文静商量着来,宇文剑雪也许会稍微客气一点。
既然他来硬的,那就是朋友来有好酒,敌人来了有……
宇文剑雪说着,猫步走到兵器架旁边,挑了柄长枪又往墙头返过来。
“哎,”
刘文静脸一白,“你要干嘛!”
宇文剑雪举着枪向刘文静走来,“别说话。”
“你冷静点啊,”刘文静手指向她,“杀人是要偿命的。”
“别动!”
宇文剑雪举起枪,往刘文静脑袋扎过去。
刘文静趴在墙头上本就有些吃力——
他似乎是不会武功的,精通的觉术又都是火蛇火龙什么的,在这样的情形里根本使不上劲儿,便给宇文剑雪一枪捅到了墙底下,仰面摔倒地上,像个四脚朝天的王八。
“肇仁兄,”
舞马吃了一惊,连忙凑上去将他扶起来,“您,这是……”
“孽徒,”刘文静压着舞马的胳膊勉强站起身来,一手扶着胯,气得直道:“孽徒!”
“哟,”舞马仰首望了望墙头,“不让您进去啊。”
刘文静不说话。
“您是不是认错地儿了,”舞马拍了拍墙皮,“这不是您徒弟家。”
“我刚还和她说话来着。”
“宇文剑雪?”
刘文静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舞马道:“这是宇文剑雪的家,又未必是你徒弟家。”
“姓舞的小子你不用激我,”刘文静一把将他扶着自己的手推开,“我今日一定叫她乖乖开门。”
说着从外墙半腰接连取下三块儿砖头,一脚蹬在空出的豁口上,蹭蹭上了墙。
“五十多岁的人了我容易么!”
刘文静刚露出脑袋,宇文剑雪就举着枪头来扎。
“你敢再扎为师,”
刘文静低声道:“我就把你在院子里说的话干的事全给舞郎君说喽——我让他也上墙看一看。”
“你,”
宇文剑雪举枪直哆嗦,“您就不嫌丢人。”
“早就丢完了!”
宇文剑雪拿他没辙,把枪扔在地上转头一声不吭就往屋子里面走,看这意思是要钻进去不出来了。
“你回来!”
宇文剑雪方走到正屋门口。
“好,好,”
刘文静道:
“你今天不开门,我们俩就守在门口不走了。”
宇文剑雪止住脚步,回头瞪圆了眼睛瞧着刘文静,“师傅,您是我师傅啊,您都五十岁了——知天命的年纪!”
“还差一岁呢,”刘文静道:“年纪大就不要脸了么,你师傅我央了你老半天,你也不开门。”
宇文剑雪站在屋门口,心里头好不难受。
她实是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家里的样子。尤其是他。
不行,绝不能让步。
眼瞅着刘文静跟无赖一样趴在墙头,宇文剑雪忽然笑了,
“好啊,”
她转过身去,“那我补觉去啦……昨晚上还真没睡好。”
“你……造孽啊,”
刘文静叹了一口气,心想今天这事儿闹的,得了这么个倔徒弟,还全给舞郎君看进眼里,只怕这第二件事要黄。
趴在墙头上,正琢磨待会儿下了墙该怎么说面子上能过去一点,却听舞马隔着墙对着院中朗声说道:
“宇文姑娘,今日冒昧打搅,实是唐突佳人。我亦觉得心中有愧很是抱歉,我们改日再来拜访罢。”
说着,冲院中一拱手,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刘文静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心中便是冷笑。
“真有意思,这种以退为进庸俗的低级套路,我徒儿岂会上了你的当。”
正要出言讥讽,却听院子里传来宇文剑雪的声音:
“那……还请舞郎君稍等片刻。”
舞马冲着刘文静扬了扬眉毛。
刘文静气得冲到墙边,几乎是一跃而起又窜到了墙头上,
“我打死你这逆徒!”
第八十三章 你徒弟压根没想咱们进去
宇文剑雪虽是答应让两人进来了,但她口中这个稍等片刻着实有点长。
舞马和刘文静两个站在院子外,大眼瞪小眼儿老半天,无聊又叙起话来。
舞马先是与他请教觉醒徒的来源去势,探讨觉术驭使的经验法门,刘文静说起这个真是寥无兴致直打瞌睡,也谈不到深奥妙论,许多之处见识竟不及舞马这个刚入门的雏儿。
但是讲到觉醒徒的风花雪月轶事趣闻,刘文静却是精神了,
“你知不知道,听说瓦岗李密这厮之所以成了觉醒徒,乃是当初跟着杨玄感造反,后来杨玄感死了李密入潼关被隋军抓住,要送到高阳县给隋炀帝杀头。
这厮越想越怕,到了邯郸县买酒买菜把押人的差役都给灌醉,连夜挖穿墙壁逃掉了——嘿,就是挖墙脚的时候太过紧张,这厮感召天闻犹如神助,三两下就给掏了个大洞,带着六个兄弟狗一般地钻了出去,自此便顿悟了觉术。
后来旁人因他老李家四世三公乃是高门士族,便送他外号挖墙脚公……哈哈,
对了你见了李密千万别跟他这般讲,小心这厮急眼。
嘿嘿……可惜他当了觉醒徒便做不成皇帝,瓦岗做得再大也只能给旁人做嫁衣咯……对了,我再给你讲讲刘武周这个白眼儿狼的事儿……”
舞马心不在焉听着,没留神还漏掉几句。
他当然知道刘文静和李密是儿女亲家,刘文静后来还因此受牵连被免掉晋阳令做了大牢——就算如此,这样编排自己的亲家似乎也不大好吧。
刘文静说了几件觉醒徒的离奇事,后面又聊到天下大势,讲起这个刘文静倒是头头是道。
“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唐公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唐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
舞马一听,特么的这不就是当初刘文静做了大牢,李世民探监之时刘文静讲给他的原话么,号称隋末版的隆中对、榻上策,刘文静照拿过来忽悠舞马,把真主改作唐公,其他字儿一个都没动。
舞马算是看出来了。
这个刘文静压根没有在觉学上深挖苦营的念头,一门心思全在平定天下加官封爵之上,跟自己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怪不得话里话外要把宇文剑雪推出去,这货哪有闲心教徒弟。
两个人蹲在墙角也不知聊了多久,口干舌燥也没个解渴的,日头渐渐西斜,宇文剑雪还没有开门的动静。
“我刚才是不是听岔了,”舞马道:“你徒弟压根没想咱们进去。”
“嘿,”
刘文静笑道:
“自家徒儿自家清楚,她说让你等一等,那就算应承下来了,肯定不会反悔,你就耐心点吧——刘玄德请卧龙三顾茅庐,张子房得素书捡鞋子还让人诓了好几回,你这就蹲墙根脚等个把时辰算是不错了。”
舞马摇了摇头,这年头收个徒弟可真不容易。但想起要是把宇文剑雪给自己巧舌如簧收进门来,那还不是为所欲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前景一片大好,代价值得付出。
“我听说你徒弟平素就是一个人过活,”舞马回头看了看院墙,“连个仆人都没有?”
“原先从老宇文家带过来一个从小照顾大的老奴,这段时间回老家省亲还没回来呢。”
“家里饭食如何解决。”
“我派人送过来呗,”刘文静道:“哎,你真是走了大运道,要是收了我这徒弟算你小子赚大发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努力,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全是练功……”
“那得先说好了,”舞马道:“我不管饭。”
正说着,长满狼牙刺的大门咯吱一声响,缓缓打开了。
两人连忙站起身来,彼此拍拍背上靠墙的灰。
刘文静毕竟岁数大了,站起来摇摇晃晃,若不是舞马伸手拉了一把,就地要倒回去。
舞马腿脚也麻了,心诚想为了觉学事业稳步向前发展,这不过是小小牺牲全不必觉得委屈。
两人相互搀扶着往正门行去,便见宇文剑雪婷婷立在门口,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眉眼之间轻施粉黛,于往前冰清高冷的气质中多了三分人间暖意,像是原本在九天翩翩的仙女亲下凡尘为民起舞,更叫人生出几分亲近之心。
“这回接地气了。”舞马大饱眼福,心中暗道。
刘文静自打收了这个徒弟,头一会儿见她这般打扮,吃惊之余,说道:
“怎么花了这么久,平素也不见你这般捯饬,动了——”
“见过舞郎君,见过师傅,”
宇文剑雪知道师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忙将他话头打断,
“让二位久等了,还请进来叙话罢。”
说着侧身让出道来。
舞马是客,当先一步往前走了。
刘文静在后面稀罕地瞧着,一个劲儿冲宇文剑雪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春天最美丽。”
春之一字咬得重重的。
宇文剑雪一把掐在他后腰上,痛的他差点叫唤出来,却被宇文剑雪塞进一团手帕将嘴堵住了。
刘文静把手帕掏出来,才道:“说正经的,你剑哪儿去了。”
说的便是宇文剑雪从不离身那把无名剑。
“完事了跟您细说——”宇文剑雪回道:“剑没咯,恐怕我还得换个名字。”
说着,便到了正屋,舞马先一步进去正打量着。
刘文静紧随而入,随即张大了嘴……
第八十四章 是个懂生活的
刘文静视线所及,宇文剑雪家竟是焕然一新了。
正厅里面,不知从哪里淘弄来一套红木家具,桌椅板凳,茶几花架,干净利落有模有样地放在各处。
四面墙壁亦是诗词书法山水墨画上等雅致,舞马虽不通其中门道,但只凭一双浊眼也能瞧得出她家里的挂墙远胜其师。
茶几上,亦是一套精致茶具,茶水已经泡好,茗香淡淡飘起来。
舞马隐隐记得品茶这件事大抵始于隋朝兴于唐朝盛于宋朝,故而大业年代饮茶之人还是少数,有也都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刘文静立志混官场封公拜相家里品茶不奇怪,宇文剑雪一个姑娘家也备了茶具就稀罕了。
舞马看罢一圈,笑道:“宇文姑娘雅室清幽,怡然自得,是个懂生活的。”
宇文剑雪淡笑不语。
刘文静已目瞪口呆半晌,前两日他来串门的时候这屋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字画茶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舞马说中走错了人家。
待回过神来,他忙在徒儿家厅堂内打量几圈,才凑到宇文剑雪身旁瞠目低语:
“你说昨晚上没睡好,我可晓得你干嘛了——难不成舞郎君昨晚便说要过来。”
“乌龟为什么比乌鸦活得久。”
宇文剑雪冷目寒射,吓得刘文静腿肚子一哆嗦,后话全部吞进肚子里。
“舞郎君,”宇文剑雪伸手以示,笑道:“还请入座。”
却是根本没提刘文静。
舞马拱手入了座,刘文静和沾光似的混入舞马右手落座。
宇文剑雪为两人倒罢茶,也给自己填了一杯,各自品过便道:
“舞郎君今日造访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实话讲舞马今天来找宇文剑雪就一件事——看看昨天晚上的实验成果。
只是没想到半路被刘文静忽悠的生出了收徒弟的心思,却完全不知道这个徒弟有没有改换师门的意思。
要舞马想,自己虽然相貌堂堂为人师表,可年纪看起来到底不大,也就长那宇文剑雪不多几年,她可拜刘文静为师,拜舞马的话似乎有点同龄人的心坎儿难过。
但不管怎么说这块儿上等的实验材料舞马一定要紧紧拿在手中。
舞马已做好步步为营的准备,不怕堡垒攻不破。
至于今日上门的目的,他早就想好了说辞——
“倒也无甚急事,只是昨夜回去之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做起一个怪梦。”
说着端起茶杯,轻酌一口。
抬头再瞧,宇文剑雪和刘文静皆是一副竖耳倾听的模样,便接着说道:
“我梦见自己到了一处白茫茫的雪地上,抬头往上看天上挂着一弯月亮,月亮被一片云遮住了一角,半空中飘着漫天的雪花,而雪地中央奇怪,竟然有一处绿莹莹的草地……”
宇文剑雪听到这里,面色一惊,已然把手中茶杯放了下来。
“我看见一只白色斑纹虎就卧在草地上,”舞马说道,“对了,白虎身旁还飘着一把无名宝剑。”
说到这里,宇文剑雪脸色明显不大对劲了,半晌忽然皱起眉头,转目瞧向刘文静,
“师傅,这都是你给他说的?”
“天地良心,”刘文静的惊讶之情远胜于宇文剑雪,连忙举起右手,“这玩意儿我从来没和旁人讲过,况且——”
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那……那什么月亮乌云草地什么的,我可从来没听你讲过。”
宇文剑雪愠色稍解,转而瞧向舞马,“你还看见了什么。”
不怪她如此动怒,悬月浩雪,草坪白虎,乃是她成为觉醒徒之后的不传之密,此刻却被舞马一语点破,又惊又怒之下情绪也不大控制的住。
舞马见她的模样便知昨晚实验一定大有所获,只不过宇文剑雪脾气不顺,想套出她的话可不大容易。
“我看见那只白虎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晚上尽收拾家了,”刘文静一旁嘀咕道:“怎么睡得着……”
宇文剑雪瞪了刘文静一眼,刘文静忙闭上嘴。
舞马接着说道:“这时候忽然来了一片灰色云雾,软绵绵落在了白虎脑袋上,一会儿那灰云又化作一只手的模样从白虎额头往下拂去……先是眼睛鼻子嘴巴,然后顺着脖子又往下——”
“够了!”
宇文剑雪的脸色不知何时撅成通红,瞪着舞马使劲儿一拍桌子,
“你……你不要脸。”
第八十五章 师傅,乌龟
“姑娘何故相出恶语,”
凭空挨了宇文剑雪一记重骂,舞马说道,“我不明白。”
“你装什么傻,”宇文剑雪道:“不过是草皮上一只白虎睡不着觉,你做了这种梦和我有什么干系,干嘛眼巴巴等了一下午,非要将这梦告诉我。”
舞马道:“你让我把话说完。”
宇文剑雪脸上赤红难消,气呼呼想了一会儿,才道:“你接着往下讲,但那只……那片不要脸的云别再提了!”
“那我简明扼要,”舞马说道:“……反正它把白虎从头到尾摸了几遍……”
便听“咣呲”一声,宇文剑雪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哎呀,”
刘文静站起身,看着满地碎片,想弯腰去捡又怕把手划破了,
“你太冲动了!”
他转头瞧着宇文剑雪,“摸就摸了,舞郎君都说是在梦里面又不是真的,凶手还是一片灰了吧唧的云有什么可生气的——可怜贵巴巴的杯子,它是无辜的。”
宇文剑雪道:“您就纵容恶人欺负徒儿。”
“摸完之后,”
舞马说道:“那白虎便睡着了,谁知不一会儿,天空之中风雷大作,自天空中的浮剑之中,里窜出数道行无所向的剑气,绕着白虎身侧一顿乱飞,眼见要将它削成七**十块儿……。”
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看宇文剑雪的脸色。
刘文静正听到要害处,没了下文,忙催道:
“怎么说一半儿不说了,接着往下讲啊。”
宇文剑雪却面色冰寒,默不作声,只有眼神能瞧出来是希望他接着讲下去的。
“便是宇文姑娘方才不让我讲的那东西,”
舞马道:“自上而下将白虎罩住,那些剑气便钻进了云里……后来我便醒了,也不知那位白虎兄是否安然无恙。”
“奇了!”刘文静摇头道:“舞郎君的梦真是……你可知道我家徒儿……”
“这梦与我有什么干系?”
宇文剑雪道:“是我出现在你梦里了,是那白虎脑袋上写了我名字,还是那白虎变成我的样子了?亦或是我师父与你讲了什么。”
刘文静再次举掌,“我要是出卖我徒儿,我就天打雷劈猪狗不如。”
舞马也道:“都不是。”
“这便清楚了,”宇文剑雪瞧着舞马:“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与我解释——那些随口张来哄姑娘的话,别道能骗过我。”
“我来找你,”
舞马说着瞧向宇文剑雪腰间,“是因为那把剑。”
宇文剑雪下意识伸手抚剑,却已是空空如也。
“还真是,我早就想问了,”刘文静道:“你剑去哪儿了”
“放起来了。”宇文剑雪道。
“别蒙师傅,”刘文静道:“我晓得你剑不离身的。”
“师傅,乌龟。”
“我徒儿记性不好,偶尔也会忘带。”
“我在梦中见到的那把剑,”舞马说道:“薄锋利刃,雪花为穗,便与姑娘你的剑一模一样,是故——”
“你编故事。”宇文剑雪面色仍是有些不善。
“是故我今日醒来一睁眼,”
舞马道:“眼前看见的就是姑娘的面容,我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揉了揉眼睛姑娘才消失不见。
我便想起晚上做的梦,又想起肇仁曾说起觉醒徒与梦境大有干系,心中很是不安,这才放下旁事前来拜访。”
舞马说到面容的时候,宇文剑雪脸上已泛起一丝红晕。说到心中不安特来拜访,神色间的寒意已经消失大半。
心中暗道:啊,原来他是从那柄剑上想起的,昨晚夜袭我与他并肩作战,他还曾于黑衣人剑下拉着我的手,救了我的命,离得这般近想必对那柄剑的模样很是熟悉。
至于我这位活宝师傅,他的德性我再清楚不过,瞧他的神情模样又发了毒誓,的确不像说谎的样子。
这便糟糕了,人家关心我,全是好意来瞧我,却热脸贴了冷屁股,难免叫人寒心,可是他——受了我这一番质问,却始终好声好气,和颜悦色,耐心之极,我真是惭愧。
这般想着,神色间便柔和许多,嘴上却道:
“这么说来,舞郎君今日光临寒舍,便是为此梦境而来。”
舞马见她神情转换和风暖阳,暗道此事有戏,差点想从怀里取出《实验记录合集》,就地开始采访,只担心这般行事太过突兀,强忍住没动手,只把事先准备好的问题道了出来:
“我想知道,姑娘昨天晚上睡的是否踏实。”
“还……行。”
“能讲的具体一点吗?”
“这怎么讲。”
“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怪事……”
听得此话,宇文剑雪便想起昨晚回到院中,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紧接着那只温柔的手……
当着舞马的面,宇文剑雪的脸红透了。
你就是最奇怪的事情。
她心头扑通扑通的跳,觉得自己的身子一阵阵燥热,本来轻薄的白衣此刻却厚如棉袄,捂得自己快要冒汗。
“师傅,舞郎君,”
她匆忙起身,低头看地,手指向院外,
“我身子忽然不大舒服,今日不好招待了,还请你们改日再来。”
“你这孩子,”刘文静道:“好歹让师傅把茶吃喝完。”
舞马道:“关于那只白虎……”
就这样,舞马被轰了出来。
第八十六章 没准儿是他的觉术作怪
强冷着脸把舞马推出门外,赶快合上大门,宇文剑雪紧紧靠在门背上,心头还在急跳。
外面传来舞郎君和师傅说话的声音,竖着耳朵听了一番,大抵都是彼此抱怨指责的话,听着针锋相对意犹未尽,纵使这会儿方脱离窘境还没喘息过来,宇文剑雪也觉的着实好笑。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梦境,她见到舞马本来就有些不大自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大大方方做回女主人,怎想到这憨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起梦里面那只白虎,宇文剑雪时常梦到的。
至于舞马为什么也入了类似的梦境,与自家昨晚所经所历如此契合,宇文剑雪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想不清楚——恐怕再过许多日子,也未必能理出个头绪。
没准儿因为他救了自己。
没准儿是他的觉术作怪。
也没准儿……是他……
算了,这事儿不好想也想不清楚。
这世间会出现觉醒徒这样的怪物本就是离奇的事情。
每个觉醒徒又都有邪门的本领,会有各种各样的古怪遭遇,赶巧了让自己和舞马做了同样的梦,对于觉醒徒而言不奇怪。
好在昨夜身历险境,竟然助她在觉之一道上跨过许久的瓶颈,除了觉术更新提阶之外,更重要的是她隐隐间捉住了觉醒徒突破修行桎梏的关窍。
想到这里,她眼前一暗,闭上了眼睛,恍然间竟回到了昨夜突厥大营之中。
一切变得很慢,黑衣人的利刃抵在自家心口却缓缓扎不进去。
黑暗之中,舞马从一旁伸出的手倒是飞快抓了过来。
在抓住宇文剑雪的那一刻,舞马的手散出一团耀眼的光,把她身边的黑暗统统驱走。
这团耀眼的光却未止步于此,而是一往无前、乘胜追击一直冲进了宇文剑雪无数次经历的梦境之中——
在孤零零却又气势如虹的一道光柱自天空落在一片白色中间的草皮上,茫茫无尽的冰雪荒原也变得不再可怖。
紧接着一团温暖灰云如巨掌徐和地拂落,把那些风霜雨雪,那些刺骨寒气,统统挡在外面。
“是了,”
宇文剑雪睁开眼,再次回到自家空空荡荡却并不寂寥的小院中,
“要想觉道有所进步,须得心境有所真悟——似我从前那般整日沉重于深仇大恨,无时不刻在凛冽寒风中前行,所思所想皆为一般,岂不是困在冰滩荒原毫无半点希望?”
当下,想的明白透彻,心情愈加好了。
“今天,便在这院子里,试试新得觉术的威能罢。”
她现今所住院落,是唐公专门着人建起,地处晋阳北郊荒凉之地,远离人群聚集之所,方便她和师傅修行觉术之道,加之师傅又布置了藏迹阵法,绝不会扰到民众。
隔着院门听了一会儿,舞郎君和师傅交谈之语越来越渐渐听不清了。
宇文剑雪便如同方打完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战,万分疲惫之余,又有凯旋而归的骄傲与荣耀。
回到正厅里面,看着精心摆布的家具,只庆幸库房里面那些过往的存货还在。
她忽然想起舞马方才进门之后的举动,便学着他的样子在厅里面慢慢悠悠打量了一圈,然后温柔笑道:
“宇文姑娘雅室清幽,怡然自得,是个懂生活的。”
“酸死了,酸透了!穷酸!”
说完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扶在茶几上直不起腰。
许久才回过劲儿来,缓缓坐在精雕木椅的软垫上,悠悠翘起二郎腿,端起方才沏好的茶,看着满室的精致家具摆设,忽然间有些没落寂寥,心中暗道:
自打父亲离世之后,我便过惯了简单日子,时隔日久看着眼前这般情形倒是怀念极了。
唉,纵是书香门第衣穿不愁父慈女孝又能怎样,人世间变幻莫测,君王凶如虎狼,难保你昨日绛纱单衣进贤冠,明日就不会锒铛入狱身首分离……享得一时舒服快活又能怎样。
这般一琢磨,方才还怡然飘香的茗茶也似乎透出些苦味了。
她站起身来,轻靠木椅抚着其上雕花半晌,四下打量一番,自语道:
“好家好具好书画,乱思想乱乱心志,我要你们有何用?统统扔掉算了——我才不图那些奢华与舒服。”
想着,屋内骤然寒降,片片雪花凭空飞得到处都是,旋而集于一张木椅之下,聚作一袭轻薄雪毯,将木椅缓缓抬起来。
这便是宇文剑雪从前所通觉术【飘雪之域】,昨夜里无名之剑化作【灼月箭】,但其从前所生觉术却没有消失不见,而是以【雪月弓】为载体继续在宇文剑雪识海之中保存下来,今日收拾屋子使唤之时,竟觉得比从前还要好用一些。
轻薄雪毯载着精雕木椅缓缓往门外飘去。
“这得搬到什么时候……”
心念一动,大片大片雪花纷纷飘落而至,在正厅地板上汇成一条蜿蜒的长长的雪毯,将满屋子家具齐齐一卷而起,经由正厅之门鱼贯而出院中。
宇文剑雪随即跟着来到院子里,空地上飘的满是桌椅茶几板凳,日光照落在院子里投下一道道黑压压的影子。
正想着这些家具不想要了扔到哪里比较好,却听见外面远处隐约间似乎还有舞郎君和师傅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没走啊……”
当即惊了一跳,连忙驭着雪毯,将一众家具轻轻落于院中。
宇文剑雪猫步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好似两个人先前本来走远了,不知因为师傅说了什么,又走了回来,舞郎君还说什么迟早还要回来,什么光明正大的之类。
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剑雪看着满院子的家具,心中暗道:
我今日若是将家具书画统统丢了去,改日舞郎君再过来拜访怎么办。不若便说今日就是摆着玩儿的,玩着不高兴就扔掉了。
外面的声音又渐渐远去。
宇文剑雪把耳朵从门上拔了下来,往院中央走去,
“怎么着,难不成我家还由不得我做主,他想来便来么。我就不开门怎么地。”
自语到此,忽然想起方才自己也是抵死不从,绝不许人家进来,到最后还不是精心梳洗打扮乖乖把门开了。
进来就进来罢,没有家具摆设便要小瞧我么,我偏要让他看看,我就喜欢这样简单的不讲究。
这般想着,驭着满院的家具便往院墙外飞出去,却不知怎么又听见了门外面舞马说话的声音……
“哎呀,有完没完!”
她脸色一白,驭着家具在半空中兜了一个圈子,又返回院中统统塞回了客厅之内。
第八十七章 看来我得在你们家住几天
“这种师傅不当也罢!”
这是被宇文剑雪从院子里轰出来之后,舞马对刘文静说的第一句话。
这原是大丢面子的牢骚话,意思是给宇文剑雪这样的徒弟当师傅还不如不当——舞马本想借着这一波折面亏损敲敲刘文静的竹杠。
刘文静却误解了话中之意,以为舞马是讽刺徒弟有错乃其身为人师教导无方之过,当下炸了毛。
“姓舞的,”
舞马正扫兴往前走着,却被刘文静一把拉住,指着他的鼻子说道:
“你不说还则罢了,既然说了我便和你好好掰扯掰扯——
先前在正厅之内,我徒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精致茶具小吃点心,好吃好喝地招待你,结果你当着一个黄花大姑娘的面,说什么云什么手什么摸,还从头到脚摸了几遍,又说什么斑纹白虎,你说你是不是变态,人家冲你发火有什么毛病?
这种师傅不当也罢……哼,你爱当不当,我就乐意当怎么着罢。”
“急什么眼啊,”
舞马眼见刘文静被踩到尾巴火冒三丈,竹杠敲不动变成了火钳子,连忙将他指着自己的手摁了下来,笑嘻嘻道:
“许你徒弟把咱们灰溜溜轰出来,还不许咱发句牢骚啦?我方才说的那句话又不是针对你,我说给我自己的。实话讲,有这么厉害的徒弟也难为你老兄多年来苦心教导,才教她克己守正没有走上歪门邪道。”
“这还差不多,”
刘文静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心里面却是暗自庆幸多亏自家反应机敏,没有因为宇文剑雪逐客之举被舞马讹上一把。
又隐隐觉得舞马似乎在把剑雪收入门下这件事上,表现的并非其口中那般不乐意,相反还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刘文静抚了抚自家稀疏的胡须。
难不成,舞郎君见色起意看上了自家花容月貌的徒儿。
也不对啊,师徒之间唯有桃李树人尊师重道感恩戴德,搞什么师徒相恋有悖人伦简直胡来。
这么一想,舞郎君既打算收剑雪为徒便应当没有男女之间那种歪念头。
刘文静自问活了这把年纪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
虽然宇文剑雪容颜倾城,晋阳城男人凡见过她容貌者无有不多瞧两眼的,但舞郎君瞧着自家徒弟的眼神里始终清澈纯净绝无半点邪淫歪念,否则刘文静也不会上杆子把徒弟让出来。
可话说回来,舞郎君真心想收徒弟这事儿没跑了,根本不用刘文静瞎着急。
刘文静心思开始活泛了——有道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溃我抢,成人之美不如乘势而上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倒敲这鸡贼的舞郎君一笔竹杠子岂不快哉。
“我也看出来了,”
刘文静道:“你啊,和我这漂亮徒弟不对路,要不这件事儿……算了。我多费点心教教她,总有开窍之日。”
舞马正在墙根底来回晃悠,苦苦琢磨如何攻克碉堡,听道刘文静说出这般丧气话,便与他打气道:
“不过是个模样好看的纸老虎,怎能初师不捷就打退堂鼓,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总有治她的法子。”
“那你自己想罢,”
刘文静转身假作往自家院子行去,
“现今晋阳起兵诸事繁忙,正是唐公用人之时,我乃唐公坐下第一谋士,为唐公倚重出谋划策,哪来这般多时间与你闲耗在这种地方。”
舞马听了心中直乐,您这位第一谋士若是没有我来相助,蹦跶不了几年就给唐公砍了脑袋,人算不如天算还不如早些回家种地。
嘴上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师傅在徒弟名下也没啥威信可讲,有你搭手没你帮忙都差不离,还是我自己想办法的好。”
“啥!”
刘文静听了这话,火气蹭蹭往上冒,敲竹杠的事情一时放到一边,脚步当即一定,转过身来,朝着遍布狼牙钉的大门就要冲过去,
“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我是白虎,
我现在便叫你瞧瞧其威可树、其师可怖……”
眼瞅着要撞在钉门之上,却见舞马无动于衷,才一定身,回头怒道:“你也不拉着我。”
舞马道:“你要是撞得头破血流,以血立身,来一场震撼教育,你徒儿必定深有感触大彻大悟,从此师严徒恭堪为表率——我给你竖个大拇指。”
刘文静本想拐到墙根底再探一次墙头教训徒弟,给舞马一句话气得动不了,半晌才道:
“你倒是厉害,也不知刚才谁放大话,说什么要正大光明走进去……什么让她听见脚步声就乖乖的开门……你开呀,”
刘文静一手扶着大门柱子,一手指着狼牙钉,“你倒是进去呀……要不是你这厮口无遮拦,问些没用的废话,我这当师傅的能给赶出来么。”
“我言出必行,自然说到做到,到时候你收好下巴别惊掉了——对了,看你今日出这院门走得顺当极了,我想你被赶出来早不只十回八回了,这事儿千万别赖我。”
“你放屁。”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宇文剑雪家墙根底吵到了刘文静家大门口,又指着鼻子吵回狼牙钉大门。
直到李渊听闻舞马和刘文静已从昨夜火烧夜袭困倦之中醒来,舞马还去刘文静家里商讨对付突厥人的良策,两人各执己见各有高论吵得不可交,便派传讯兵带去话请他们去东南城楼议事厅共商大计。
“走罢,”
刘文静此时嗓子早就哑掉,接了传讯兵的口令,便与舞马道:
“咱们回来再分胜负。”
舞马亦是口干舌燥,看着斜阳光下凌厉带刺的大门,心想得了,我们在门口吵的这般厉害几乎以命相搏,这丫头安之若素无动于衷,根本没有出来劝架的意思,的确是个狠人,我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从墙根底歪歪扭扭站起身来,跟着刘文静一并往东南城楼行去。
“老刘啊,”
一片昏黄日光中,舞马不死心地说道:
“看来我得在你们家住几天。”
第八十八章 伟大之人,历史是不会忘记你的
舞马和刘文静赶至东城楼子的时候,一众元谋皆已到场。
李渊与昨晚参与夜袭的众人好生勉励一番,很快切入了正题。
原来他今日召集众人开会目的有两个:
一是总结昨日夜战突厥火烧连营的重大阶段性成果,选树典型,表彰先进,弘扬正气,进一步激励广大晋阳兵将向先进学习,向榜样看齐,砥砺奋发,意气昂扬,为把晋阳起兵事业推向新的更高水平做出更大的贡献。
二是安排部署下一个阶段重点工作,确保各项任务扎实有序推进。
经过白日里的忙乎,昨日火烧夜袭战果大抵列了出来,张在榜上的战绩由李渊亲自道出:
“昨夜一战,我军将士同仇敌忾,奋勇杀敌,毙贼五千余众,烧亡万余人,毁马千余匹,火烧千营,粮仓皆焚,自损不足五百余人,乃是一场彻头彻尾、振奋人心的大胜大捷!”
舞马鼓掌之余自然咋舌。
面对数万突厥,出兵不过三千,完事杀敌一万五自伤五百,可算是华夏历史中又一个以少胜多的典型案例,神仙都不敢这么吹。
昨夜晋阳军虽是从容撤退,但战场在突厥大营那边,也没有谁闲着没事儿干边打仗边清点战场,有的话也早被身后黑刀砍了脑袋。
很明显,李渊贴出来的数字完全不靠谱。
舞马从前读史的时候,便对各版所谓正史中提到的以少胜多战役抱有怀疑态度,什么十万二十万赢了六十万,八万赢了八十万,还有一万打赢四十万的,原来皆是纸笔和数字的游戏。
不过眼下这等情形,舞马倒也充分理解李渊同志,先前两场仗晋阳军都吃了大亏,还折进去王康达、许世绪两员大将,好不容易盼来这次夜袭大捷,还不得往死了吹来振奋士气。
更何况,据说突厥人还在城外整顿军务布置营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走,后面的仗有的要打。
至于昨晚夜袭军功排位李渊在与李世民细商之后也基本定了下来。
首功便是舞马。
因是夜袭之战乃无中生有,若不是舞马突然提出来,又坚持非要昨夜行动攻其不备,压根就不会有大捷这码事儿。
夜战之中舞马又身先士卒,涉险偷入敌营,妙记救出被俘百姓。而全盘谋划亦都是舞马的策划,故而这个首功旁人谁也没的说。
次席便是正面战场的指挥,又是承担突厥三千轻骑大力冲袭而稳住阵脚未乱的李世民。
裴寂正面参战英勇不惧,又帅兵赶的恰到好处救下被俘百姓,居功第三。
刘文静和裴寂早在出兵前就较上了劲,自认涉险闯入数万敌营,如何也不可能落在裴寂后面,没想到临到了却真被排在第四,气得胳膊一拧在袖子里直打抖。
再往后,宇文剑雪列上,接着便是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这些率军将领。
后面还有一些杀敌勇猛的夜袭将士都在榜上,不必一一道来。
李渊教李世民念完军功,便征询众人意见。
其实,大家都明白前面几人的排位已经定死,李渊征询的是后面低阶将士的评定,写多了倒是不怕,只怕有哪些奋勇杀敌立下大功的兵士没被列入其中,或者少写了几笔,日后军功榜贴出去可要寒人心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差漏补齐。
李渊正要宣布议定,却听席间有人说道:
“我有意见。”
“肇……”
抬头一瞧,说话的人却不是刘文静而是昨夜首功之臣。
“舞郎君请讲——”李渊笑道:“你要是还嫌功劳列的少,再往上也没有地方。”
“昨日夜袭之策,”舞马道:“乃是肇仁与我提起,玄真与我完善,二郎谋划周全,唐公拍板定案,众将齐力杀敌,我何德何能居功于首,所以我坚决不同意将我列在功劳簿之首。”
听了这话,众人皆有些纳闷。
“放着军功不要,”
刘文静拿脚一个劲儿偷偷踢他,压低声音道:
“老弟是不是在我徒儿家吃错药了。”
李世民也道:“舞郎君昨夜全盘谋划又险立奇功,我们全部看在眼里,又何必自谦。”
“先前我和世民商量之时,”
李渊道:“还有私心将我儿列在夜袭首功,可世民一直与我讲昨夜你是如何临危不惧有勇有谋,还说倘使你不在首功众将士决计不服,你就安心在头名上坐着罢。”
“若是如此,我宁肯不出这般谋划。如果唐公非要我虚占首功,往后议战我便不出席了。”舞马起身拱手说道。
舞马心里头算盘打得很清楚,李渊的军功绝不是白拿的,拿了多少军功日后就要当多大的官儿。
历史上突厥人在晋阳呆了没多久就退兵了,到了六月份李渊就建了大将军府,裴寂任长史,刘文静任司马,李世民是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管三统军。
舞马现今若是坐实了头功,待得大将军府建成之日,搞不好就得占了裴寂或刘文静的位子。
在其位谋其政,各般政务繁杂,扰不胜烦。
舞马立志学术,时间宝贵,哪来的功夫当什么长史司马。
更何况,军功什么的都是虚名,古来征战千万将,有几个军功榜传下来了。
记在史书上才最重要。
前有孔融让梨,后有舞马让功,足以名垂青史。
李渊及众人好一番相劝,见舞马打定主意不揽此功不居首位,只得将他从战功榜上移出去。
至于舞马所立功勋,全听其主张,一部分给了当日披着袈裟夜入敌营活着回来的一干兵将,另一部分则分给李世民、刘文静、裴寂。
权衡一番,便是首功成了李世民,次席由裴寂和刘文静并列,其后众人顺次而上。
刘文静原是排在裴寂之后,这回往前挤一挤连跳两位,总算和龟公侠并驾齐驱,心情自然大好,不停向舞马投来感激的目光。
裴寂原是排位第三,晋阶一位,也蛮高兴的。
他心里清楚论起昨夜实功,自己冒的风险不及刘文静,只不过讨了舞马救人的便宜,多出了一处功算,又沾了和唐公亲近的光,才走在了前头。现下两人并列第二,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人让利,众人满意,宾主尽欢。
定功罢了,李渊便安排后续诸事。
由李世民率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綜等人将守城门,据敌于城外伺机反击。
由裴寂、武士彟筹备兵资,筹建大将军府事宜。
由刘文静负责安抚昨夜入城的被俘百姓,如有晋阳亲戚的便要妥善送达。
其余众人也皆有安排,各自领命了。
唯有刘文静面色僵硬,兴头不大。
李渊本打算让舞马与李世民一并统领城防,再与裴寂一并筹备大将军府筹建之事,也被舞马以突厥营中的库拉达本领高强极难对付为由,提出要把全部精力用于苦研觉术以法对敌,推掉了李渊的安排。
倘使舞马是个在乎功名的,李渊还拿他有办法,偏偏他一个世外高人风轻云淡,李渊固然很想善用其智,一时间也无可奈何由他去了。
正好说起晋阳军筹建觉醒府的事情,刘文静借机推辞出去,李渊便说定由舞马研究觉术之余顺带统管了。
舞马心想觉醒府建成,试验场地、科研经费就都有着落了,便痛苦答应下来。
议事会散了,一众谋将围向舞马,誉美之言不绝于耳:
“舞郎君高风亮节。”
“舞郎君义薄云天。”
“舞郎君真乃大丈夫,站位高,格局大。”
在一片发自肺腑的褒扬声中,舞马与众人拱手作别,出了东城门楼,寻了僻静处,拿出随觉记,忙写了一句:
“六月二十一日,渊论功行赏,曰不立马于首功不足以服众。
马道:成事在众人,吾何功之有?
众人皆赞高风亮节义薄云天大丈夫也。”
舞马写完,反复瞧看,只觉得言简意赅又谦虚谨慎,写的再好不过。
收了《随觉记》,舞马方去寻找城墙根独自落寞的刘文静。
边走边喃喃自语:
“伟大之人,历史是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