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青霞的幽魂整晚没有合眼(完结篇二)
第二天清晨,舞马从荒唐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李红玉的身影。
舞马怀疑昨天晚上的经历根本就是一场幻梦,但李红玉身上的余香回荡在帐篷里,钻进舞马的鼻孔里,久难消散,而昨夜蚀魂的滋味也在他的记忆里不断翻涌,真实可触。
转而,舞马开始怀疑这个看起来如此美好的女人,未来名垂千古的大唐奇女子,其实根本不像她所向世人展示的那般高不可攀,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荡妇。然而,在他私下反复打听过后,听到的却是所有人对李红玉的不吝任何词汇的赞美。
舞马坚信世界上绝不存在任何一个完美,或者说毫无缺点的人类。
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够有口皆碑的人,多半就是大奸大恶,只不过她擅长蒙蔽旁人的眼睛。舞马保持着独立调查的态度,暗中观察李红玉,却发现这个女人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当真让人无可挑剔。
她住着最简陋的帐篷,吃最粗糙的饭菜,却愿意给属下提供最优厚的待遇。她治军极其严格,即使是最艰难的时刻,也决不允许兵士滋扰百姓。打仗的时候,她最是英勇,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甚至为了救下营中将兵而负伤。她的头脑格外聪明而清醒,每次作战都会深入险地踏查线路,而后反复研判,制定最合理的计划。可怕的是,必要时她还足够谦逊,愿意诚恳地听取诸位将领的建议,从中辨析优劣,择善从之。
就连最值得怀疑的荡妇问题上,除了那天晚上的荒唐一夜之外,舞马再没有找到任何疑点。李红玉置身于乱世,却圣洁的像一个仙女,绝大多数看见她的男人心里升起的都是崇拜和敬仰,有些男人曾在脑海中生出过龌龊的念头,但最终都已直面灵魂的自责自残而告终。这么说来,她即便想做荡妇也是很难的。
舞马再次怀疑那个夜晚是否真实存在。他一度试着去询问青霞的幽魂,毕竟整整一晚,青霞都在一旁观战,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对于他的问题,青霞回报暧昧的笑容,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这种怀疑持续了数日,在舞马的帮助下,李红玉的部队连战连胜,四周的义兵不断被吞噬,队伍渐渐壮大起来,已有万余人的规模。而舞马即将忘却那夜的蚀魂滋味。
又一个胜利的夜晚,舞马在帐篷里独自包扎伤口,李红玉披着月色一闪而入,身上却是穿着白日领军作战的大红披风。
舞马正想着是否要熄灭蜡烛,李红玉却从怀里掏出一壶酒,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你来我往,数杯饮罢。李红玉忽然问道:
“舞郎君现今没法子修炼觉术了罢。”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大唐塔在晋阳城。
“这件事交给我罢。”
舞马错愕之间,李红玉忽地拿起酒壶,将其中余酒一饮而尽,将酒壶重重叩在桌上,声落人起,披风一甩,身影洒然离去了。
……
第二天一早,舞马走出帐篷去找李红玉,但李红玉的帐篷已空无人影。问过李红玉的心腹,才晓得她一大早就披着大红披风出去了。心腹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去给舞郎君弄个觉醒塔。”
舞马有些感动,又本能地感到了危险。在他的认知中,任何一个觉醒塔都不是可以轻易获得的。李渊那个陨石碎片就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到底去了哪里?”
“那我怎么晓得。”
舞马不死心地查了下去,终于从一众兵将中打听到了一个传闻——大兴城外有个丝竹园,距离李红玉部队大营也不远,现今被一个来自西域的名叫何潘仁的商人占领了,据说他手中就有一块儿陨石碎片。那么,李红玉很有可能去找何潘仁。
但据将士们说,何潘仁的势力大得很,手底下足有数万人众,又请来了已从朝廷卸职的前任尚书右丞李纲来作自己的参谋长,一番经营之下,何潘仁部已成长安城附近最大的势力。
对于李红玉关内起义这段经历,史书记载的不多,舞马也只听闻过大概,只晓得李红玉几番经营倒腾之后,和叔叔李神通一起荡平了关内诸路义军,为李渊打下长安奠定了坚实基础。
舞马不敢确定的是,自己穿越这码事有没有改变李红玉在历史上应有的行动。但至少,倘使自己没有来到鄠县,李红玉就不会想着去弄一个觉醒塔,也就不会去找何潘仁了。
“李大帅跟谁一起去的?”
“只她一人。”
舞马决定去找李红玉,虽然他想不明白李红玉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李红玉这样冒险至少有一个目的是为了舞马。
……
大兴城外,丝竹园。
事实上,李红玉已然说服了何潘仁。她深深了解对方的弱点——作为以暴动的赤民为主体的义军,何潘仁的部队从内到外的极度缺乏自信,既缺乏面对眼前局势的应对能力,也缺乏长远发展的规划能力,否则何潘仁也不会死乞白赖非要拉李纲来做军师的。这是农民义军的通病。
在隔壁洛阳埋头苦战的瓦岗军就是鲜活的例子,倘使瓦岗军的领导层有足够自信和谋算,后面就没有李密的事情了。
而倘使舞马也了解了这个道理,那么他一定会在心里举出黎元洪的例子来为李红玉作进一步的印证。
说服何潘仁的过程并没有花费太多口舌。最终,李红玉以李渊的名义,向对方许以重任,而新近传闻的李红玉大营中实力高深莫测的觉醒徒成了压死何潘仁骆驼的稻草。他死心塌地的同意了李红玉的招纳。
或许自己的容貌也起到了一点点作用。李红玉谦虚地想到。
……
当夜,李红玉没有返回自家大营。她在丝竹园选择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暂住下来。她将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点上了熏香,沐浴更衣,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薄丝红纱。
但她却没有盼来自己想要的僻静——她的到来点燃了整个丝竹园的男人,每一个人争先恐后地想一睹传说中的关中女神的风采。他们把李红玉的住所围的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有毛躁的男人,甚至打算一脚踹开房门。
这一切终止于李红玉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后,她只是平静而淡漠地环视了聚拢在这里的男人们,四周就变的寂静无比。这样的变化,连李红玉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看见她容貌的男人,对她的抵抗力就会下降。这种变化好像是新近才有的。
她来不及细细思索,人群便开始退了。每个男人都带着自惭的心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深夜,一个人影闪进李红玉的屋子。
“李大帅,”是舞马的声音,“跟我走罢,这里并不安全。”
“我已经说服何潘仁了。”
“完全没有必要冒这种风险——你应该带上护卫。”
“至少,我知道你愿意为我冒怎样的风险了。”
正当舞马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有什么柔软的物事堵上了他的嘴。
舞马有点燥热,在被推向柔软床铺的前一刻,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懊恼的叹息:“可惜了,何潘仁没有陨石碎片……”
丝竹园的夜很静。舞马被红纱裙盖住了脸。青霞的幽魂整晚没有合眼。
第168章 赤红如火的红玉塔(完结篇三)
吸纳了何潘仁的部队之后,李红玉大军已将近六万余人。在李渊入关之前,荡平关中各个关卡已不再是虚无的梦想。
李红玉的心腹陈盈盈默默遥想数月之前,李红玉的夫君柴绍抛下妻子匆匆赶往晋阳城的画面——城外的树林已上了新绿,天空蓝净如洗,风都是暖烘烘的。在如此充满希望的季节里,李渊从晋阳城传来了他即将起兵的消息。
那一定是李红玉和柴绍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只要李渊竖起起兵的大旗,两个人转瞬之间就会沦为叛贼,面临着无穷无尽的追剿。那天夜里,柴绍忽然爬起床,说梦见自己的脑袋血淋淋的被割下来挂在了城墙顶上,城墙下面两个隋军的将领各自高高举着攻坚,瞄着他的脑袋,比试谁的准星更好。最后,一个射中柴绍的眼睛,另一个射中了柴绍的嘴。
那个时候恐怕谁都无法想象,数月之后,被丈夫抛弃,独自留守在关中的李红玉会闯下这样一片天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陈盈盈嗅到了李红玉和那个从晋阳城千里迢迢赶来的觉醒徒舞马之间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种气息非常隐蔽,除了从小生活在李红玉身边的陈盈盈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感知到。那是春风吹过刚刚苏醒的原野的柔暖,嫩芽开始从地底泛绿,但从原野上面俯视过去,却瞧不见丝毫的绿意。
陈盈盈本能地反对这种隐蔽的气息。因为这气息中隐匿着极其微弱但又不容置疑的爱情的味道。她完全搞不懂两个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女,怎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酝酿出如此可怕的东西,但她非常肯定两件事,第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李红玉。第二,经历了第一任丈夫背叛的李红玉,绝不该再次掉入同一个深坑。
在陈盈盈坦率地告知李红玉自己的想法而李红玉表示不以为然之后,陈盈盈决定誓不罢休,从此以后她将寸步不离李红玉的身侧,除非自己离开人世。
这反而让李红玉觉得事情变的更加富有挑战而有趣了。在每一个她打定主意要潜去舞马帐篷的夜晚,连玉皇大帝都无法阻挠她的意志,而陈盈盈则会被她的各种恶作剧耍的团团转,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她心满意足的从舞马那边返回来,而陈盈盈恼羞成怒,发誓绝不会再给她任何离开自己视线的机会。这样的游戏和结果,周而复始,终成不变的循环。
被迫卷入这个捉迷藏游戏的舞马也充分体会到了游戏的快乐,但他始终不明白的是这位高贵明艳、举世无双的关中女神究竟看上了自己的哪一点。在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连他自己都非常诚恳地看出自己无论从哪一点都配不上李红玉。尤其是李红玉对待自己真诚坦荡的特质,让舞马一度自惭形秽地不敢迎接躁动夜晚的到来。
舞马也曾与李红玉直言相问,对方的回答却是:时间将会给你解答。
舞马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短暂又愉快的相处日子里,他一点一点被李红玉吸引过去了。这种吸引绝非源自对方举世无匹的容貌,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那样的容貌,更多地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仿佛注定扬帆远航的巨轮途径海洋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壮观华美、神秘莫测,又只对着这艘航船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而航船呢,明知卷入漩涡就将与自己的目标渐行渐远,但仍是不由自主被吸引进去了。
舞马决定暂时终止自己冷静赶路的脚步,停下来看看这个漩涡里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他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这样的状态让一直冷静观战的青霞的幽魂也忍不住哀怨起来,在某一个寂静又炙热的夜晚,李红玉近乎痉挛的低哑哀鸣之后,舞马轻抚着她的脊背,平稳她心情,而青霞则伺机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对我要是有半点这般的温存,刚才叫唤的人就不是她了。”
舞马还在愣神,李红玉却忽然带着些迷离问道:“谁在说话?”
舞马犹疑片刻,回道:“一个迷途的亡魂。”
帐篷里,响起了青霞幽魂的一声叹息。李红玉则翻身睡去了,夜半又忽然消失不见了。从这天起,她在自己认为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踏足舞马的帐篷。
……
在李红玉的作战计划里,荡平关内并不着急,眼下头等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一块崭新的陨石碎片,以免李渊入关之后,随之而来的李智云再次成为笼罩在舞马头顶的密云。
作为爱慕者之一的何潘仁为她带来了好消息——在离此不远的鄠县老山中,李红玉的本家族叔李神通发展出了万余人的队伍,他的手中有一块儿尚未使用的陨石碎片。李红玉在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时刻就赶到了李神通的大营。
对于这个成为自己邻居已经有一段日子的族叔,李红玉小的时候曾去对方家中拜访过,李神通满脸络腮胡子的和蔼笑容留给了李红玉良好的映像。在快马加鞭的行程中,李红玉已经构思好了一套双赢的合作方案——总归是要合于李渊的大军,不如两边的军马合于一处,由李神通做总指挥,李红玉、何潘仁来做副将。而她唯一的奢求是用陨石碎片召唤来的觉醒塔要由舞马担任统领。
舞马坚定的认为李红玉没有必要因为自己而委曲求全。陈盈盈难得与他站在了同一道战壕。何潘仁则双手表示欢迎——对于何潘仁而言,固然存着对李红玉的爱慕之情,但现实是在权力的游戏之中,女人天生处于劣势。很难讲李渊在入关之后,将会给予李红玉怎样的政治待遇,更大的可能性是让她归于她本该固守的深闺之内。
李神通便完全不同了。作为荡平关中的重要力量,他将继续高举旗帜,在不久之后的李渊政权中独树一帜,谁也无法忽视。
当李红玉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李神通的时候,他的黑胡子此时已变得花白唏嘘,和蔼笑容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地是他望向李红玉的警惕目光。这个李家族叔虽然招揽了近万的兵马,但却牢牢怀抱固守一处的安局思想。他更渴望的是,等李渊踏平关中之后,自己怀揣陨石碎片,领着万人大军,投入更为浩荡而坚实的队伍。
他警惕李红玉数倍于己的部队,更警惕她对陨石碎片的企图,于是断然地拒绝了合作的方案,甚至连一顿招待晚宴都未曾准备。
这样的结果并不叫舞马感到意外。按照历史正常车轮的轨迹,这个德不配位的李家族叔在不久之后打了两场举世闻名的臭仗,而在这两场败仗之中,己方都占有了压倒性的优势。甚至有一次,攻城的将领已经占领了敌军的城墙,这位李族家叔却因为登上城墙的将领并非他的嫡系而鸣金收兵,将英勇的将士晾在了尴尬的墙头,继而导致整场战役的失利。
于是,李红玉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舞马潜入李神通的大营,不费吹灰之力盗走了陨石碎片。
第二天,当李神通怒火中烧地来到李红玉的大营,目瞪口呆地看到的,已是外墙炙红如火,仿佛时刻燃烧的红玉塔在遥遥耸立着了。
第169章 把红玉塔装进舞马的口袋(完结篇四)
李神通已经完全晓得舞马就是昨夜潜入自家营帐中的觉醒徒,咬牙切齿看着对方,发誓要报复无耻的偷盗者,但李红玉挡在了舞马的身前:“你想对付他,就请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舞马诧异于李红玉为自己挡枪的坚决态度,她的神情里似乎蕴藏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冲动情绪,这太不寻常了。
李神通骂骂咧咧地离去了,但第三天又返了回来,似乎经历了难以描述的挣扎夜晚,不甘和痛苦钻进了他的眼睛,最终化成渔网一般的红色血丝。他艰难地说道:“好罢,陨石碎片的事情且不追究。我可以跟你们合作,条件不变。”
说到这里,李神通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如果不成,我们就在战场上相见罢。”
李神通所说的条件自然是上一次李红玉提出的合作方案。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红玉竟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痛痛快快地将队伍指挥权交了出去,唯独保留了红玉塔的绝对控制力。
陈盈盈指责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舞马当然也有些无法理解。李红玉则意味深长地看着舞马,“有时候,失去反而征兆着收获。我看中的是关中的畅通和团结,以保证我阿耶入关之后通行顺利,而军队的指挥权暂时在谁手中并不重要。”
之后的日子里,李红玉开始同舞马专心经营红玉塔。每次望向红玉塔,她都满怀欣喜,那墙皮内外流动的是她最喜欢的炙红。李红玉不止一次指着墙皮上跳动的火焰精灵,对舞马说,“你看,这是浴火重生的颜色。”
走进红玉塔里面,到处亦是火光流转。
一切都被归为最初的模样,只有一层的大殿,塔魂渺无踪迹,没有兽笼,没有背箭豪猪,只有那行熟悉的提示:【當你走進這個世界,你將無法自由離去】
大殿最里面,孤单伫立着舞马久违的书雕,好在书雕没有变回最初的蓝色无字封皮。如此也可以无比确定,舞马三阶觉醒徒的等级依旧如前。
舞马忽然有些好奇:倘使他的书雕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大唐塔的书雕会否依然存在呢?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回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初次走进大唐的模样,身边的队友全然不见,有的人由生向死,有的人形同走尸,有的人从天真无邪变得捉摸不透。而自己呢,恐怕永远要失去大唐塔了。
李红玉却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在他恍恍惚惚走出红玉塔的第一时刻,凑在他的耳旁,轻轻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一口气,红玉塔就永远属于你。”舞马,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红玉塔第一位引路人。
红玉塔被召唤出来的当天晚上,陈盈盈做了一个观感极为真实的梦——依旧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山路旁青草茂密,自己和李红玉站在道路旁的空地上,遥望远方一梭策马离去的熟悉人影。
陈盈盈指着人影问李红玉:“那个是舞马么。”李红玉却只是默不作声远眺着。
忽地,下起了雨,初始尚是淅淅沥沥滴着,越下越是密集,不久之后便成了滂沱大雨,雨点子打在脸上生疼。陈盈盈要拉着李红玉寻个凉亭避雨,李红玉却似在大地上扎了根。
陈盈盈说:“娘子啊,你看,舞郎君已经走了,影儿都没了。”李红玉道:“可是我还能看见他。”于是直到云开雨散,两个人淋成了落汤鸡,陈盈盈的梦才醒过来,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梦真实无比地传递给陈盈盈一个信息:舞马一定会离开李红玉,而且这个日子不会太久了。这信息带给陈盈盈无限的希望,同时也带来了倒计时般的紧迫感。
在从梦中醒来的夜半时分,她感觉到尖刺般的疼痛从自己的前额散发到身体各处,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地痉挛,直到清晨时分才略有缓解。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迎着从窗台上照进来的初升红日的赤光,闭上了眼睛,惊人地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似有似无的鲤鱼虚影。
她当然晓得这虚影意味着什么,便跌跌撞撞冲进了红玉塔中,看见舞马银色书雕的旁边,出现了和自己脑海里一模一样的鲤鱼雕像。看着舞马颇有些惊讶的英俊面庞,她轻蔑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舞马那断了一只手臂的仆人黑土狼是在红玉塔出现后的第二天晚上觉察到自己不大对劲的,那是月亮藏身于浓密云彩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于朦胧中渐渐苏醒,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传闻中已经故去的青霞。
青霞的身体若实若虚,在暗夜之中散发着淡紫光芒,那种淡紫近乎她身前最喜欢穿着的衣服的颜色。没有任何寒暄,青霞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还记得骷髅院的事情罢,我来报恩了。”
说着,用手指朝黑土狼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旋即他眼前昏天黑地,再醒来时,脑海中已浮出一头黑色土狼的虚影。从此之后,他将踏上另一条人生轨迹,那也是数月之前,他夜路点灯将舞马引到临时宅院时绝无法想象的一条路。
何潘仁成为了红玉塔第四位觉醒徒。他全无任何超出自身认知的经历,只是培养了每天半夜里早早起来,在满天繁星接续眨眼的时候,像游魂一样埋伏在舞马的帐篷外,目送李红玉如火焰般的跃动身影离去的爱好。每当那跃动的火焰划破夜的黑暗,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的幸福颤栗。
这样的颤栗重复了三次以后,他竟然看见自己的瞳孔里出现了一头穿山甲的虚影,像半透明的幕布一样,遮住了他眼前的世界,直到他闭上眼睛,将穿山甲的虚影具化到了自己的脑海中。
就这样,初生的红玉塔凑齐了四人觉醒小队。每个人都像舞马第一次走进大唐塔时那样,充满好奇和兴奋的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神旨提示,讨论这种生硬又呆板的笔迹出自于何人之手。而在面对头一次出现的恍若实景的神旨影像时,不必舞马提醒,陈盈盈就猜到了它想指引自己去做什么。
在并不算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因为舞马故意吊胃口的保密行径,三个新近觉醒徒集中全部的精力去完成每一个神旨任务,最大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聚齐三个光球或者满屋顶的星星之后会出现什么不可思议的物事。陈盈盈甚至一度忘掉了寸步不离守卫李红玉的誓言。
而舞马则重新拾起了对于觉术实验的兴趣,并补上了之前北上草原那段漂泊不定的日子里落下的所有记录。
一时间,他仿佛忘了自己是被诡秘的阴谋和恶劣的偏见排挤出晋阳城的,满怀喜悦地在红玉塔中搭建了属于自己的实验室,离谱又无比详细地记录着红玉塔一众新近觉醒徒施展新得觉术的过程和结果。到了夜晚,则与关中女神达成了每五天小聚一次的默契。
后来,这种默契被不断更改,相聚的频次越来越高,终于在某一个突然升起红色满月的夜晚,两个人在彼此相拥的温存中商议决定,每天晚上子时,都将是他们紧密结合的时刻。
再后来,两个人不再只满足于营帐内必须压抑声音的契合。当明月高挂银光遍洒之时,舞马会念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唯美口诀,很为用心的将【月之袈裟】凝造成为可以移动的马车形态,两个人钻进透明的马车里,在月光流转中漫步徜徉。
这个时候,舞马偶尔能用自己的余光从李红玉的眼神中窥探到一丝莫名的熟悉。这种熟悉遥远而又清晰,仿佛他刻意遗忘过,又仿佛那是从自己某个轮回前世中跨越千年亦或者千万光年传来的难以割舍的气息。
经过红玉塔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发现,当两个人被红玉塔散发的火光笼罩之时,彼此之间的默契会不由自主被激烈地触燃,化作冲天的火焰,持续漫长的时光,直到月亮消逝于天际。两个人的脑袋里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能把红玉塔装在舞马的口袋里就好了。
第170章 不可思议的传说(完结篇五)
“这绝对是个好主意。”舞马打了个响指,“在大唐塔的时候我留心过这件事,塔魂告诉我,只要开辟了第二层就可以将红玉塔缩小到巴掌大小随时带走了。”
于是,在舞马和李红玉的一致主张下,红玉塔的短期任务确定为进阶二层塔。“可怜的陈盈盈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拼命努力只是为了满足一对狗男女异想天开的幽会愿景!”青霞的幽魂摇头感叹。
欢乐的日子注定是短暂的。当舞马埋头于崭新的实验室和默契的温存的同时,李神通在军营之中布下了一张硕大的网。
他从鄠县深山中请来一位老态龙钟、左边的脸色长着拳头大小黑色脓包的巫女。
这巫女早年名扬关中,据说曾是绝顶美貌的觉醒徒,但在一场由嫉妒者点燃的大火中,她的脸庞烧烂了,她的本命妖怪毁掉了,心爱之人离去了,从此以后觉醒徒变成巫女,并憎恶全天下的美貌女子。尤其是美貌的觉醒徒,越美丽越憎恨。
巫女用格根草、忘语花、幻蜃藤放在一口大大的黑锅里,碾碎成紫色的粉末,将初春第一场甘霖的雨水灌入锅中煮沸,再加入到每一个兵士的饭菜之中。
等到第二个红色满月升天的夜晚降临之后,巫女呜哩哇啦地吟唱起正常人永远无法读懂的咒语。
之后,所有兵士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念头——关中女神李红玉的美貌其实是一场骗局,那只是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幻术,真实的李红玉丑陋又邪恶,而眼下最为紧迫的事情便是赶走,或者彻底杀死李红玉,继而将那可恶幻术从每个人身上彻底驱除。
兵士们掀翻了李红玉的帐篷,看见的却是一张连铺盖都没有的空床。
李神通等不及白天到来,在红月的照耀下,率领着千军万马和几个早就招募来的流浪觉醒徒,围起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红玉塔。
但不等他发表已经准备了足有半个月的劝降讲话,表达自己的目的只有原本就属于他的觉醒塔而不会伤害红玉塔中任何人的想法,红玉塔颤抖了,紧接着就像是被他请来的巫女施了夸张的魔法一样,先是呼啦啦胀大起来,从原本的只有一层变成了两层楼,仿佛一团被不断扔进干柴的暴躁火堆。
不久之后,又急速地缩小,渐渐聚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模样,然后离奇地消失于半空之中。
在无数兵士点燃的火把映照中,现场寂静无声,一道说不出是来自觉术亦或是内劲儿的厉风划过夜空,带走了李神通头顶最中间位置巴掌范围内的所有头发。
亮铮铮的头顶反射了冲天的火光,滑稽的让人忍俊不禁。
而李神通,在脑袋上凉风划过的瞬间,暴怒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引发下一步行动之前,忽然想通了——既然李红玉可以干脆利落带走自己头顶最中间的头发,那么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带走自己的脑袋。此刻铮光瓦亮的光头,已是她作为一个侄女,对本家族叔最大的包容。
从此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走出家门,李神通都会带上各种各样的帽子。
他甚至由此发展出一种迷信——戴红色帽子的时候,自己的军队往往会莫名其妙的失败。戴铁制头盔的时候,最适合平常来自突厥的奶酒,会增添一点点好运气。待绿色帽子的时候呢,则往往征兆着诸事顺利。他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在这个让人难以忘记的红色月夜之后,李红玉,连同她的红玉塔,以及所有红玉塔觉醒徒,一起消失不见了。
令李神通搞不懂的是,其他人还则罢了,何潘仁这个奉行利益至上主义的商人怎么舍得抛下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军。当然,这个疑惑很快就会得出解答了。冥冥之中,李神通有这个预感。
据说离开李神通大军之后,李红玉在鄠县四周又举起了义旗,聚集了数百人的队伍。李神通撇了撇嘴角,觉得自己要是闲着没事干,伸出小拇指的指甲盖,冲这这点义军轻轻一掐,蚂蚁们就得灰飞烟灭。
可惜李神通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深深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而此刻的李神通大军就是整个关中平原最庞大的一棵树,倘使没有等到李渊入关,就把隋军的飓风招过来把大树刮掉大半的叶子,甚至折损枝干,那么他响应晋阳起兵的意义和作用也就大打折扣。
最关键的是,这肯定会影响到李渊大功告成后对自己的封赏。
抱着这样的思量,李神通翘起二郎腿躺了下来。他决定做个缩头乌龟,连四只爪子也缩进龟壳里,没有往鄠县四周派出一兵一卒,甚至都没有瞟一眼过去。
以他的想法,在这风雨飘摇的天下,李渊、李密、窦建德、刘武周、梁师都、李子通、杜伏威……有太多值得大隋朝注意的势力,而李神通这样一个乖宝宝,朝廷应该发来嘉奖,通报表扬才对。
此刻坐镇大兴的杨广的孙子、太原郡守杨侑却并没有按照李神通设想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位未来的隋恭帝年纪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继承了杨广的天资聪颖和非凡气度,他敏锐地意识到任何一个和李渊牵扯到关系的义军未来都有可能成为关门失手、覆水难收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连续向鄠县派发征讨大军,可惜风雨飘摇的大隋朝也不剩几支精兵强将的队伍。几次征讨,接连失败。
这个时候,李神通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不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大树,而是连飓风都卷不动的遮天巨木,脚底的根脉深入地底错综成网、坚牢无比。于是,他翻了个身,换了个睡姿,继续躺了下来。作为一个半眯着眼睛的巨人,懒洋洋地瞄看关中之内的朝廷和一众义军的众生像。
李神通脑袋里也会偶尔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要是自己趁着这股声势,把大树变成大风,在关中浩浩荡荡刮上一场,是否也能创出一片崭新的天地。甚至,以后都不必再仰仗李渊的鼻息。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他又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
等到李神通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再听到李红玉的名字,在关中沃野上流传的已是关于她的各种不可思议的传说——
离开李神通的时候,李红玉和她那不到几百人的队伍就像一场狂风暴雨中单薄飘摇、无处可逃的流浪狗。但那个时候的李红玉已然学会了怎样变强,并且在何潘仁身上成功地实践过了。
关中义军大道遍野,招纳就是了。
这也是李红玉最擅长的本事。她从鄠县出发,蒙上了红色面纱,穿着炙红似火的战袍和披风,竖起边角如火焰般跃动的旗帜,打着李渊和族叔李神通的名号,一路向着自己阿耶起兵和入关的方向行进。
她始终带着最自信、最亲切的笑容,走一路招纳一路。沿途所过之处,各路义军竞相响应。人们仰慕和惊叹于她即使被蒙上大半个面孔依旧丝毫无损的绝世美貌,有的义军甚至在她到来两三天前就开始张罗起欢迎事宜,而李红玉,则毫不吝啬地向每一个值得拉拢的义军首领作出功成封官的许诺——这是向她阿耶充分学习的成果。
在此期间,李红玉还收获了两名大有来头的铁杆仰慕者。
一个名叫李仲文,爷爷是西魏八大柱国之一李弼,父亲是大隋安州总管、真乡郡公李衍。
另一个叫丘师,三州刺史、谭国公丘和的长子。
一个是未来的大唐反叛者,另一个是大唐开国将领。
他们此时此刻尚且年轻,还没有经历人生中必将经历的跌宕起伏,但绝没有人将他归于纨绔子弟的行列。只因他们敢于混吃等死的生活,不屑于即便改朝换代对自身荣华富贵也无丝毫影响的安稳,在乱世中拉起一只队伍,等待风起之时。
他们是见过世面的,完全具有迎风飞舞的素质和能力,在乱世之中亦大有可为,却依旧被关中女神的美丽所折服。
尤为重要的是,他们并非折服于李红玉被遮掩的容貌,而是在见到李红玉本人的一瞬间,就不自觉被卷入赤红而温润的气场中,为她所讲的第一句话、发出的第一声浅笑而震撼颤抖,心甘情愿放弃开创一番属于自己事业的念头,从此以后肝脑涂地。
再后来,又一个红月升起的夜晚,李神通的鄠县大营里下起了一场飘着桂花香味的小雨,那甜甜的味道钻进了每一个兵士的鼻孔里,所有人都在一阵发自灵魂的喜悦中,从鄠县深山巫女的巫术中清醒过来,重新回忆起关中女神的美好与善良。
这场雨是大自然的馈赠,但在山顶高头撒下那些令人清醒药粉的,是李红玉和舞马披着袈裟的身影。这也成就了又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浪漫回忆。
当天夜里,还没等李神通回过神来,四万名曾经隶属于何潘仁的兵士悄无声息离开大营,向着李红玉那些不可思议的神话广为传颂的关中沃野奔去了。
第171章李红玉的嫁妆(完结篇六)
李渊很早就选定了位于大兴城东边的潼关作为最终的进关之路。但当他率领晋阳大军,一路千辛万苦、闯关夺隘,眼看就要杀到潼关的时候,却被位于潼关北面的河东郡挡了下来。
河东郡的守将屈突通被看作大隋朝最后的荣耀,李渊和他的交锋异常辛苦而看不到尽头。这使得他一度生出了绕过河东直杀潼关的念头。
但河东绝对是一个绕不过的砍。倘使真的绕过去了,李渊无法说服自己在身后屈突通不断骚扰的同时,面对潼关北临黄河、南依秦岭、东毗远望沟、禁断各路交通的绝险地势。
他站在河东郡北面最高的山坡上,遥望南方,目光顺着黄河涛涛水浪而下,仿佛已经探及四十里之外潼关城楼,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确又那么遥远。
就像他每天夜里抬起头,就能在夜空中看见的皇冠——
那是由夜幕东南角数十颗不知道名字的星星彼此连线组合汇成的图案,硕大,精致,高贵。李渊十分肯定,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才能找到那些可以连成皇冠的星星,所以这个皇冠也只有自己才能看的见。于是每一个不眠的夜晚,李渊都会在旷野中踱步,朝着东南方向的夜空伸出手掌,那皇冠触手可及,却又那么遥远。
就像此时此刻的潼关。
夜幕浩瀚,严关锁江,一人骑马,穿山越岭,披着漫天星光,踩着风尘簌簌,自关内而来。
来人名叫马三宝,是柴绍家僮,柴绍跟着李建成逃离河东时,他留下来侍奉李红玉,一路不离不弃。李红玉去丝竹园说服何潘仁前,马三宝为她打过前站,否则李红玉也不会那般莽撞独自前往。
马三宝跑死了三匹马,在隋兵的包围中差点坠了马,但为李红玉效劳的信念让他没有跨。看到李渊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闯过了所有关卡。
李渊从他手中接过红色信封,不必听马三宝讲,李渊便晓得这是他心爱女儿最喜欢的颜色。信中叙述了李红玉打通关内通道诸事。尤为关键的是,紧靠潼关西面的华阴县已被李红玉收入囊中,潼关也就不攻而破。
李渊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仿佛信封上有火焰在随风乱抖。李红玉的文字朴实而简练,毫无半点炫耀和自满。信的最后一句更是让李渊踏实的不得了:“阿耶,我想您了。大兴城给您留着呢。”
进关最难的一道坎,就这样,在一团炙红火光奇迹般的跃动中,以一种李渊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方式跨过去了。
晴空万里,骄阳普照,李渊的大军即日开动,浩浩荡荡渡过奔腾不休、泥沙浑浊的黄河,绕过死缠烂打的屈突通,前面的道路再无任何屏障。李渊手持尖刀利刃,朝着整个大隋朝的心脏直冲而去。
当然,在意气风发的最顶点,李渊也没有忘记让不久前刚从突厥赶回来的长子李建成留下来镇守潼关,利用绝险的地势挡住身后的屈突通。
命运如此变幻莫测,屈突通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自己依仗抵挡李渊的天险成了阻挡自己拯救大隋朝的一把钢刀,在拼尽全力夺下潼关北城再寸步难进之后,只得拍桌子仰天长叹。而李建成则在自己回归阿耶麾下短短月许时间里,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大唐继承人的竞争中踏出一步又一步坚实的脚印。
……
在李氏家人隆重而热烈的欢聚晚宴上,柴绍见到了自己亲手抛在河东,而后又在无数个漫长夜晚中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妻子。但这个坐在某个矮桌后频频举杯淡淡微笑的女子已变得陌生之极,她的容貌分明未变丝毫,整个人的气度风采却比自己离开河东之前胜过万分。
李红玉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线圈,宴席上每一个男人的目光都被绑了一条红绳,缠在了线圈上。柴绍这时才意识到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看清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多年本该柴米油盐的妻子,同时也发现,自己比从前更爱她了。
宴席过后,柴绍怀着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忐忑和真诚找到了李红玉,希望能与她单独聊一会儿。李红玉却坚持要陈盈盈、舞马、马三宝留下来。
“如果你不同意,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李红玉说。
深夜的帐篷里,蜡烛无风的摇曳,柴绍跪了下来,眼泪比蜡滴落得还快。他以无比虔诚的态度,叙述着二人分别以来自己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痛彻心扉的悔恨。
他无数次试图返回河东,却被乱军裹挟,无处安身。在突厥人的监牢里,他于钢铁栏杆上刻下了无数个李红玉的名字,并用鲜血写成了一封寄给她的情书,同时也是遗书。
他一度以为自己将葬身茫茫大漠,却幸运完好地返回了晋阳。在踩到汉地的泥土第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要向她负荆请罪,他要祈求他的原谅,他将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她,至死不渝。
李红玉全程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柴绍以自己的生命起誓罢了,她才从怀里掏出一封赤红如火的信递到柴绍手中。
“这是什么?”
“和离书。”李红玉淡淡说道:“我爱上别人了。”
“谁?”
没有人给柴绍答案。在这一瞬间,柴绍发现眼前的妻子真正陌生了。这种陌生绝不是源自气质、风采亦或是言行举止的颠覆性变化,而更接近于灵魂上的浴火重生。这却丝毫没有动摇他对她的至诚爱意,反而似烈火烹油般令这爱意更加浓烈。
柴绍接过和离书,看了一眼,揣进怀中。他默不作声站起来,脸上平静无澜,似乎接受了李红玉残忍又直接的决定。
但在心里暗暗发誓,李红玉想要和别人成婚除非用自己的尸体做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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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问,完结篇什么意思。
嗯,的确,本书准备完结了。
因为成绩很不好,互动也很少,写出了久违的单机的感觉,自己和自己较真,着实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再加上作者工作也很忙,写书的状态很容易就被打断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本书花费了作者很大的心思和精力,还是很想写出一个让自己和读者满意结尾的。
想了很长时间,决定剧情上不作任何压缩,但对各类场景进行严格控制,把精力投入到高度精炼的故事叙述、人物描画和氛围营造方面,用很短的篇幅,写完大量的故事。
虽然说已经进入完结篇了,不过我大概盘算了一下,完结篇也会有很多,短时间写不完呢。
第172章柴绍之死(完结篇七)
柴绍下决心搞清楚李红玉到底爱上了哪一个男人。当然,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更偏向于这样一个推测——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配得上李红玉。
在李红玉的心里也应当是如此认为的,毕竟在相亲相爱的那些年,两个人的默契总是无与伦比,近乎老天制造日食那样精妙。
而李红玉之所以会显得如此冷漠无情,原因自不必多说。
柴绍认为这种冷漠只是暂时的,就好像寒冬虽然冷酷,但春暖花开不可阻碍、迟早到来。只要他为自己做错的事情收到足够的惩罚就好了。
虽然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但打从柴绍接过那封红色的和离书开始,就有一种非理性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情绪驱使柴绍去探查李红玉口中那个男人。
从此以后,他变得敏感而多疑,像不需要休息的幽灵一样,盘桓在李红玉出现的每一个公众场合。他的目光成了绑在转动线圈上最牢固的红绳,一刻也不曾偏离航道。
李红玉的每一次目光转动,在他的内心世界都会引起惊天巨浪,数不清的乌鸦飞到半空中,遮天蔽日,发出刺耳的警告和哀嚎。
很快,柴绍寻到了那个男人,并铁证如山地推翻了自己关于李红玉冷漠无情的最初推测。
那是源于李红玉毫不掩饰的温情目光,可令天底下最坚固的岩石和盾牌转瞬间融化为一滩稀软的液体。而这样的目光毫无例外地集中在了一个叫作舞马的觉醒徒身上。
可笑的是,在突厥人的大牢中,被酒水浇灌成烂泥的自己竟然像孩子一样在舞马面前嚎啕大哭,倾诉着他对李红玉的无尽忏悔和思念。
在确认舞马就是那个男人的当天夜里,柴绍就来到了舞马的帐篷,在昏暗又阴森的烛光摇曳中,用锋锐的宝剑指着舞马的喉咙说道:“来罢,决斗。赢的人就是红玉的丈夫。”
舞马躺在床铺上,眼睛半眯着看了过去,仿佛还在昏沉的睡意中,厚实的被子高高鼓着,升起又落下。
舞马隔空随手挥出一掌,柴绍就滚出了帐篷,继而感觉到胸口骨骼碎裂般的疼痛,整个人躺在潮湿又冰凉的土地上一动也无法动弹。
帐篷里传来舞马松弛而无奈的声音:“等你学会了基本的礼貌再来罢。”
泪水像山泉一样涌出柴绍的眼眶,而此时此刻的他竟然连简单的擦拭都无法做到。
当意识到自己一个人似乎对舞马毫无威慑之后,柴绍找到了曾经一路共经坎坷、又一同返回汉地的李建成,在潼关萧索的城墙上,把守卫的兵士招呼驱散,诉说起自己的悔恨和无奈、李红玉的无情和报复、舞马的恬不知耻和阴险狡诈。
这场诉说长达两个时辰,李建成保持了最大限度的耐心和克制,直到屈突通在黄昏时分向着潼关又一次发起冲击,才看到结束的曙光。
李建成拉着柴绍来到城防的最前线,伸手指向远处隋朝军队蜂拥的潮水中,一个身着道服的觉醒徒朝天一指,雨伞般的灰光笼罩中,一个小山般的白色巨象凭空出现,从地上早就垒好的巨石堆中卷起一块儿,向着城墙高头猛地砸了过来。
李建成麾下的觉醒徒堪堪挡住了这一击,但整个潼关兵士都在猛烈的晃动中苍白了脸色。
李建成指着巨象,说道:“时代变了,觉醒徒是战场上的利剑与盾牌。舞马是利剑中的利剑,而你连摇旗呐喊都没有学会。”
柴绍面无表情地离开潼关,发誓总有一日要把今天所受的羞辱加以十倍奉还。
柴绍找到了李世民的营帐,后者正和李智云一起,在为攻破大兴城殚精竭虑。
而回溯之前的旅程——从晋阳城到大兴这一路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他们曾在大军刚刚开拔时,被连绵数日的大雨困住。
军营的粮草殆尽,太原的补给却迟迟未至。
北上草原再次交涉的刘文静杳无音信。
突厥人背信弃义与刘武周联合起来进犯太原、后路即将断绝的流言蜚语从未停止。
东都那边,李密据说蠢蠢而动。
在阴郁、潮湿、混沌的天气里,将士们的心情与见鬼的天气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回归故乡、从长计议在一段时间里成为晋阳大军中一众谋士合奏的主旋律。
再往前路看去,隋将亦是觉醒徒的宋老生用自己源于本命妖怪的觉术在霍邑城四周布满了毒蛇雾障。
那雾障被李智云的鹰眼窥破,最后反而成为埋葬宋老生的墓地,而来自大唐塔的五名觉醒徒也在毒蛇的海洋中长眠不醒。
在河东郡,屈突通手下拥有巨象本命妖怪的觉醒徒用巨石将整个城镇筑成高山一般、遮天蔽日、看似无法攻克的堡垒——
但三个月之后,那个曾经一刀砍下劝自己投降的亲近家童的脑袋、试图射杀劝降自己的儿子、因为无力阻挡晋阳军入关而仰天恸哭的大隋朝最后的荣耀屈突通最终归降了李渊。
而这座无比恢弘的堡垒在失去了所有意义、被重兵包围断绝粮草之后,竟然在那个拥有巨象本命妖怪的觉醒徒尧君素的坚持中继续支撑下来。
直到不久之后,杨广被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砍下脑袋、尸体化为烂泥的消息传来,整个河东郡陷入饿殍遍野的黑暗时刻,尧君素的部下终于在他故意装睡、毫无反抗之意的漆黑夜晚,用利刃捅破了他的心脏,成全了杨广藩邸旧臣最后的忠诚。
以上所有的艰难与险阻都已成为过去,史书将用宽厚的篇幅记载兄弟二人在此期间的精诚配合和卓越表现。
但史书上不会记载的则是,当来到大兴城脚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各自成长为具有深厚的城府、成熟的思考、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未来大唐不可或缺的脊梁支柱。
当李世民耐心地听柴绍道完李红玉和舞马的私情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怎样帮助自己的姐夫重新夺回姐姐的心意,而是从潜意识里冒出了一个无比肯定的念头——
那个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曾经在杨广被围困雁门关时为弟弟缝制精致战袍的姐姐,将在大兴城外嘹亮的攻城号角中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第173章 向杨广复仇(完结篇八)
在李渊的大军正式攻打大兴城以前,李世民带着不久前才从草原赶回汉地的刘文静,带着他经国治世的雄才伟略、攻无不克的军事谋略、平易近人的气度风采,逐个拜访了李红玉已经招降的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等关中诸路英豪。
而刘文静则负责旁敲侧击地告诉每一个人:“女人,是不可能当皇帝的。”
从红日初升到满天星河,李世民不厌其烦地打开一扇门,掀开一扇帘,又关上它们,在每一个英豪的注视中,在或明或暗的光影中,留下一道坚定有力向远方行走的背影。
在此之后,史书中作出了一段奇怪的记载——世民所至,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
……
日落昏黄,李红玉大营之中,一队队兵士整装开拔,骑着高头大马、前不久还沉溺于关中女神风采气度中的李仲文朝着李红玉拱了拱手,他和马儿的影子在夕阳映照中投下倏长的黑暗。
转身离去时,整个人却被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陈盈盈朝他行进的远方扔了块儿小小的石子儿,擦着李仲文的肩膀划过去,李仲文头都没有回,不紧不慢地走了。
陈盈盈扭头看向李红玉,后者仿佛已履行完送别朋友的义务,转身往自家营帐返去,“您就不管了?任他们走!”
“人心已去,肉躯徒留。与其勉为其难,不如成人之美。”
“可我不甘心,”陈盈盈定在原地,纹丝未动,像夕阳将至中不肯归家的人,“您会么?我们在关中下了多少辛苦……”
李红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金光也扑在了她明媚的笑脸上:“舞马还在啊。”
陈盈盈愕然。
……
夜黑如墨。刘文静掀开舞马帐篷的门帘,鬼鬼祟祟钻了进去。他例行公事一般和那位被他一手挖到大唐塔,又亲眼目送离开的觉醒徒寒暄一番之后,告诉对方一个让他很难平静下来的消息——
刘文静的徒儿舞马的亲密战友宇文剑雪于晋阳大军向大兴进发之前,骑着一匹快马向杨广龙卧的江都去了。刘文静一直劝说她保持足够的耐心,唐公迟早有一日会南下江都的。
宇文剑雪的回答却是:“唐公愿意背负弑君的声名么。”
顿了顿,又道:“唐公会让我亲手结果暴君的性命么。”
刘文静哑口无言。忽然一天晚上,宇文剑雪人去房空,只留下一张素净的字条:
【舞郎君说过,倘使我想报仇,明年四月是最后的机会。对此,我虽然不明缘由,却始终深信不疑。近日来,我心中也隐隐有种模糊却明确的预感,仿佛我将失去一生之中视如生命的物事,并将为此遗憾终身。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清晰而强烈。我思来想去,这感觉的源头只可能是在江都,大抵暴君的性命不久了。我等不及大军驶向江都的,便请原谅徒儿的任性。】
舞马手里拿着宇文剑雪的字条反复观看,确认那是她清爽的字体,远在草原之时,这样的字体曾整齐排布在宇文剑雪写给舞马的一封信中,上面诉说着这个高冷的姑娘对舞马所背负诅咒和性命随时不保的惶恐无助之感。
在留下那封信之后,她自作主张,深入茫茫大漠为舞马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并险些因此让自己的尸骨被大漠无尽的黄沙埋没。这样看来,不辞而别再留下一封信,是宇文剑雪可爱的习惯。
“你徒儿去江都寻死,你不去帮忙,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要帮她报仇么!”刘文静拍桌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眼下大兴攻城在即,我如何有空闲南下。”
“你打仗的天赋不大行,”舞马摇了摇头,“以后打仗的事情少掺和些,小心性命不保。”
“你放屁!”
屁字一出,二人桌子上的烛火跟着一跳,差点熄灭了。两个人的面孔在那一瞬间的跃动中暗了下来,仿佛棺中冷尸。他们一起打了个哆嗦。
……
舞马决定南下江都,并将这个决定告诉了李红玉。那又是一个红月之夜,这一次不必等待李红玉夜半潜入舞马的帐篷,舞马先披着袈裟过去了。
他们在帐篷顶上开了一个大洞,好让红色月光毫无阻隔地撒下来。当李红玉热络地扑在舞马身上,舞马按住了她的胸口叫她等一等,并告诉她,他将南下江都帮助一个好朋友报仇雪恨。
“好朋友是谁?”
“宇文剑雪——你大抵不认得。”
一瞬的沉默。
“仇家是谁。”
“杨广。”
在向舞马反复陈述杨广绝非人们认为的那般无能平庸而且还是普天之下罕见的武道高手却完全不能打消对方南下的念头之后,李红玉的脸色渐渐失去了光泽,原本明亮的眼神一点点褪去神采,她的耳朵似乎也不灵光了,舞马三番五次的呼唤,却无法得到她一星半点的反映。
不久之后,乌云遮着了天上的红月。李红玉的身子猛地一颤,似乎遭受了一击无形的重拳,整个人放空了半晌,眼神迷离地环视整个帐篷,仿佛在寻找某个失去的物事。
等她再次看向舞马的时候,眼神变的高冷而陌生无比,仿佛从未与舞马在夜半时分共享过那些私密而美好的时刻。她对着舞马说道:“你走罢。从柴绍离开河东的那时起,我就明白自己离得开任何人。”
第174章 柴绍真死(完结篇九)
柴绍在深秋的雨夜目送舞马骑着高头骏马离开华阴县的地界,他不是没有想过趁机结果对方的性命,但凭实力而言他做不到。
好在,他始终坚信,这个论起勾引良家妇女的本领比自身觉术还要厉害的觉醒徒情敌就这样单枪匹马杀到江都最终的结果只能成为杨广深不可测的武道功夫下的冤魂。于是,他安心了。
当天夜里,认为李红玉应该已经对舞马极度失望的柴绍再度去拜访了尚未与自己正式和离的妻子,却连进入营帐的资格都没有得到。
大约是子时前后,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柴绍怀着愧疚、愤恨、不甘、嫉妒、失落掺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不打雨伞、不戴雨披在李红玉营帐外整整站了一宿。
大雨浇灌而下,打的他睁不开眼睛。但他仍是抵死睁开一条细缝,死死盯着妻子营帐的大门。
每当营帐门扇被风吹动掀起一角的时候,他总会误以为是妻子被自己的执着和真诚感动,继而想起了往日二人恩爱时的甜蜜美好,软化了她的铁石心肠,于是从她的心房和营帐门帘为他打开了一个微小而明确的角落。
但当他披着因被雨水浸泡而沉重无比的战服,向着那打开的角落一步一步前进时,那角落又很快无情地闭合了起来,门帘面上更加微小的抖动显示那只是雨打风吹带来的幻觉。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从一夜大雨中艰难挺了过来,皮肤肌肉骨骼都有些松动,仿佛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重生,心中却没有升起一丝半点要走的念头,打定主意倘使妻子不肯见自己那么就让上一次的相见成为永别,而他则将在极度的疲倦中进入永恒的死亡。
之后,他的灵魂将离开肉躯,并将隔着阴阳两界的气息,从另一个视角看到绝情妻子伏在自己的尸体上,痛哭流涕,撒下无尽的悔恨泪水。
想到这里,柴绍甚至有些憧憬这样的画面了。一夜的折磨麻痹了他神经,让一切痛苦似乎都可以轻描淡写地抹过,但内心深处令他癫狂的委屈却愈加敏感而清晰。
他迫切,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把这种委屈的感受转化为冷漠妻子从今往后一生一世无法解开的心结和后悔。
但柴绍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在清晨朝阳探出脑袋、第一缕日光照在妻子湿漉漉营帐门帘的一瞬间,李红玉从营帐里面走了出来,从柴绍面前经过,却吝啬到连一丝余光都没有投在他的身上。
在两人身体交错的一瞬间,柴绍惊讶地发现,他从前熟识的那个妻子、李渊的三女儿回来了,这是身体和灵魂地完全契合,没有了上一次久别重逢后带给他的那种陌生神秘感。
依旧如故的是,妻子对他坚冰一般的冷漠,仿佛万年难消的冰山。在妻子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柴绍终于意识到,即使自己被五马分尸、被凌迟处死、被割成无数个细小的肉块丢弃在全国各地的粪坑里,都不会使她产生丁点儿愧疚和后悔的情绪。
于是,在李红玉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山坡尽头处的时候,柴绍下定决心,要以凌辱式的复仇带给傲慢妻子毕生难忘的记忆。
告别了让自己心碎的营帐之后,柴绍换上整洁的衣服、恭恭敬敬找到李渊,用最诚恳的态度和誓言劝得李渊对自家女儿和离的反对态度——而在此之前,李渊一度考虑为两个人各设一府,分院而置。
李红玉因为分设府邸的要求落空,几番去李渊府上追问,李渊却常以战事繁忙拒见,只叫她也没个奈何。而柴绍呢,因岳父明确的支持变得更加胆大而激进了。
离开李渊府邸之后,他决定建立更加可靠的统一战线,便抛弃了从河东一路相随到突厥又一起返回汉地的李建成,转而去拜访了刚刚从自己妻子那里笼络了大批将领和人马的李世民,并诚恳地告诉对方,以他对自己妻子的了解,绝不会对李世民明目张胆的抢人行动视而不见、就此罢手的。
在一番长谈过后,李世民送给柴绍一颗浑身漆黑、含在嘴里就有机会进化为觉醒徒的觉醒珠,并表示自己会和阿耶一样,永远站在姐夫的身旁,直到他和李红玉和好如初,实现家庭的和睦团结。
柴绍晓得这颗来自大唐塔最顶层的觉醒珠的异常珍贵,在回到自家营帐的第一时间,就把它含进了口中,并很快坠入昏沉的睡意之中。
在睡着的一刹那,柴绍就进入了梦境之中。梦里依旧是暴风骤雨的夜晚,而他则化身成为一头浑身黄色毛发、目光凶厉的豺,像闪电一样穿过潮湿的黑暗,窜入那时刻紧闭又冰冷的营帐之中。
很快,它嘴里叼着妻子的身体,从营帐里一窜而出,无比欢快地消失在雨夜尽头。
梦醒之后,柴绍感受到了盘旋在识海中生动真实的豺,满怀希望和喜悦找到了李世民,李世民将他引荐给李智云,并劝说李智云放下了那些柴绍曾经和李建成一起将他抛在河东的怨恨,开始了三个人的精诚合作。
在大唐塔一众觉醒徒的帮助下,柴绍在很短的时间里通过了两次团队、三次个人神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为了二阶觉醒徒。在进阶之后,它化作了一头高大的豺,踏着风登上山顶,冰冷地目光隔着大片林子,瞧向李红玉遥远而高冷的营帐。
不久之后,李世民和李智云发起了对大兴城周边负隅顽抗的隋朝势力的围剿,并请示李渊调用了红玉塔一众觉醒徒,只有陈盈盈本能地觉察到了其中蕴含的风险,抵死也不愿离去。
夜晚,下起了小雨。一头高大的豺狼闪电般划破夜空,窜入李红玉的营帐。陈盈盈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那大豺已经叼着李红玉窜出了帐篷,眨眼间消失在丛林深处,任陈盈盈心急如焚找遍了整个丛林,也没有寻到李红玉的踪迹。
而在山的另一边,李红玉握紧袖口里藏着的利刃,眼睛盯着大豺胸口足以一击致命的部位,心中也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可就在李红玉即将动手的时候,大豺忽然停了下来,从高高的树枝上一跃而下,将她轻轻放在松软的草地上。
李红玉在惊疑不定中坐起身来,很快发现了更加令她惊愕的事情——在距离她三丈远的一株巨树枝干上挂着柴绍血淋淋的尸体,自腰部断成了上下两截。
上半身还是人身人脑袋,眼神里满身是惊恐,下半身却是黄豺的身子,黑红色的血滴个不停,在地上滩了一大片。
再回首去看叼着自己来到此地的大豺,此刻竟在一片黄芒包裹中慢慢幻化作人形,那身子精光健壮,顶着一副俊气逼人的面孔正是舞马。
第175章 舞马向南 红玉向北(完结篇十)
舞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大概告诉李红玉,今晚化成大豺去她营帐的本应该是柴绍,而舞马只是趁着无人的机会斩杀了柴绍,又代替柴绍执行了他原本制定的计划而已。
简单说清楚了,舞马挥出一掌,掷出一道怪异的青色火焰,竟在绵雨不断的侵扰中将柴绍的肉躯焚化掉了,连一丝灰烬都不剩。这个违心的丈夫从此将消逝于人世间,只留下曾经于危难时节抛下妻子的恶劣名声。
舞马耳边响起青霞不满又有些俏皮的哼哼声:“用我的觉术,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反正你人也死了。舞马心里回道。
如此一来,事情倒是甚为简单明了了——柴绍化成大豺进入李红玉大营掳走妻子,这事自有陈盈盈和一众护卫见证。
离开大营之后,李红玉拼死反击好不容易逃了回来,至于柴绍么,畏罪潜逃不知去了哪里,天涯海角,南极北极,可都说不准。
如此,便是将舞马走后诸般麻烦事断了根子。而李红玉回思舞马先前离开时的诸多异样,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要走——他谋算好了一切,挖好了大坑,只等自己的夫君拙劣地跳进来。甚至,他还在柴绍身后用力地推了一把。
“红玉,”
舞马收掉地上的灰烬,朝着李红玉拱了拱拳头:“我此番南下,福祸难测,归时未知。你需记得,李二郎势头正旺,唐公荡平大兴并非你耍本事的机会,莫要强去出头。
未来唐公必除薛家父子,这一仗须打个两回。头一回二郎去,管教他碰一鼻子灰。第二回咱们再出手,保管一趟踏平陇西。”
李红玉道:“未来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这般清楚的?”
舞马道:“大兴城孤立无援,攻克不过十多日。城中有一个名叫李靖的男人,原先在马邑做郡丞,唐公在晋阳起兵前,这人察觉出异样,便打算连夜逃到江都告密,没想到天下大乱,道路阻绝,滞留到了大兴城。
唐公攻克大兴之后,出于泄愤之情,会将此人抓起来砍头。请你务必要主动出言保全他,千方百计将其收归帐下,只因此人打仗的才能天下无双,未来可做大唐一代军神,对你施展抱负有大大的好处。”
李红玉道:“你知道我有什么抱负?”
舞马道:“若不想红光普照,何必血染沙场。若不想凤临九天,何不如素手缝衣。等我从江都回来,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李红玉僵立,脑海里浮起明月当头,舞马对宇文剑雪起誓助她报仇雪恨的画面。
舞马打了个响指,黑土狼从一边林中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
舞马道:“我本打算让黑土狼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可他偏不放心我一个人,非要同去。我且带着,叫他看看我的本事,安了他的心,便将他打发回来帮你。”
说着,二人骑上马,往南边林子去了。
行了几步远,忽听身后李红玉喊道:“舞郎君!”
舞马拽了拽缰绳,回过头来。
李红玉俏立原地,先是圆瞪着双眼,似要说什么狠话,话到嘴边神情却又柔和下来,微笑道:“舞郎君可知,你眼前的李红玉,与之前同你夜游红玉塔、夜夜笙歌的那一个完全不同了。”
舞马微愕。
李红玉道:“你可知道,你这些日子色胆包天,罪不可恕,早有人给你记在账上了。”
“……”
“看样子,你都不晓得罢。”李红玉点了点头,“哼,你不晓得的事情还有很多,十天十夜也说不完;你犯的错很多,用瓦岗李密的话来讲,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我且不告诉你,待你从江都平安归来,我们再算总账。”
夜近黎明,雨也将歇。
三个各怀心思的人影,一个向北,两个向南,就此别去了。
……
舞马南下江都不久,刘文静偷偷来拜访李红玉,告诉她舞马走之前一天夜里,往李世民枕头边神不知鬼不觉放了一封信,信封里一字未写,却画着一块儿红色玉佩。
“舞郎君这也太绝了罢,他这不就是说:我能把信放在你脑袋边,就能取走你项上人头么。是这意思罢?”
刘文静从怀里取出那封信递给李红玉,“这是要和二郎不死不休的架势哇,我可看不得这些好友相残的血腥。何况二郎什么身份,舞郎君本领再高也不能和未来的……不能跟李家二郎拧着干罢?
红玉你跟二郎是姐弟,跟舞马是好朋友,何不做个中人,把话说开,化干戈为玉帛呢。”
李红玉道:“您这意思,二郎挖我的墙角,抢我兵将,便无需找个中人说叨说叨了。”
“哎呀,你一个姑娘家,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便算是立了天大的功,总不能给你封王拜将。总归你也荡平了关中,迎了唐公进来,算是大功一件,往后安享太平幸福何其美哉?”
李红玉道:“你怎知我就此甘心了?”
这天晚上,刘文静到底没有说服李红玉。
而李红玉收起了那封放在李二郎枕头边的信,用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用柴绍的血描画成的红色玉佩,触感很甜。
从看到那封信的那一天起,李世民再也没有拜访过李红玉任何一位属下,如此便保存了李红玉剩余的万人队伍。
在大兴城被李渊攻克之后,李红玉仗义执言救下了李靖,并带着这位未来的大唐将星,耳畔回荡着舞马清晰而坚定的誓言,沿着历史本应循走的轨迹,一路往东朝着那时的苇泽关未来的娘子关镇守去了。
第176章 再见于江都的雨夜(完结篇十一)
虽然到处都是战乱的景象,但舞马南下江都的旅程一路顺遂,只因进阶到三阶觉醒徒以后,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给他制造难以解决的麻烦了。
不顺利的是寻找宇文剑雪的过程。
南下的旅程中,舞马选择了宇文剑雪最有可能行进的路线,遍访了沿途每一个驿站客栈,不停寻问是否有人见过一个身着白衣、容貌绝美、肌肤胜雪、神色冷清,脸上分明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的妙龄女子。
这样的特征足够明显了。可惜,没有一个任何人瞧见过。
这种毫无收获的追寻让南下的旅程变得异常沉闷,连当初铁了心要同舞马一起南下的黑土狼也变得沉默不语起来。
两个毫无说话**的人,伴着一路不曾停歇、微微渗着寒凉的雨,赶着一次方向明确目标却不明确,对手明确朋友却不明确,地点明确时间却不明确的约定,在满眼的雨雾朦胧、烟波浩渺之中,抵达了江都。
彼时的江都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杨广在离宫之中建造了百余间精致别院,每间别院安置一位美貌妃子,每天由一间别院做东,杨广带着萧皇后和一众妃子一间别院一间别院轮流饮酒作乐,每天都要通宵达旦。
而离宫之外,在隋军精锐部队的镇守之下,四周并无跳脱的义军,江都尚且是安全的。只是将士们太久地远离关中,思乡的情绪在营地每一个角落浓郁又紧张地弥漫着。
舞马每日走在江都铺着青石的街道上,都能感受到那来自军营之中、发自每一个关中兵士内心世界的思乡气息,像从天空坠落至人间的云彩一样,以灰蒙蒙雾的形态,无力又沮丧地在青石板上缓慢飘荡着,用脚踩上去是棉花一般的触感。
舞马晓得,这样的思乡情绪酝酿下去必然汇成足以吞噬杨广的洪水猛兽,而宇文剑雪报仇雪恨的关键也在于此。宇文剑雪不必着急,无需冲动,只需保持足够的耐心,等待洪水决堤的那一刻。
但舞马找不到宇文剑雪。在江都滞留的几个月的时间里,舞马寻遍了江都的每一寸土地,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脸上写着生人勿进的女子。
舞马一度以为宇文剑雪耐不住复仇的冲动,冒冒失失闯进离宫被捉了、被绑了,但潜入离宫里面,几番打听搜寻,连大牢也未曾放过,却终是无果。
舞马试着写了几封情真意切的信,便如同昔日两人一起北上草原的时候,宇文剑雪写给他的那一封。
第一封如是:
【剑雪,分别已经很有段时日,听刘文静讲,你偷偷去了江都。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我很快就待不住了。你还记得罢,我答应过要帮你报仇。
这个约定即便我死了,化为鬼魂,也有坚定执行下去的强大效力。
我带着黑土郎一路南下来找你,沿途问了很多客栈,都说没见过像你这般模样的。到了江都,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瞧见你的踪迹。
我在很多地方留下了只有我们两个才能读懂的记号——那是你一定无比熟悉的介字。我们两个在那个地方变得熟识起来,从此紧紧绑住了,不是么。
言归正题,我给你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请你稍安勿躁,先同我见面汇合,再来谋划复仇之事。
离宫之内,高手如云,守卫森严,杨广本人更是天下少有的武道高手,绝非你一个人可以力敌的。但我看过天象,再过一些时间,帝星便有陨落之兆,那时正是出手的机会。不过,也绝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而是需要配合天时地利,认真谋划一番的。
总归,请你尽快与我见面。】
信写好之后,最大的问题是寄去哪里,怎样让宇文剑雪看到。找不见收信的人,便只能孤芳自赏。
黑土狼对于舞马写信的行为嗤之以鼻,舞马却仿佛从江都青石板上回乡的浓稠云雾中得到了某种清晰的密信,坚定地认为宇文剑雪一定可以看到自己写得信。哪怕是从江都城某一个角落里遥遥感应到的。
于是,在千辛万苦寻找宇文剑雪无果的一个个漫长夜晚,他坚持把信写了下去。
第二封信:
【江都的雨下起来真是没完没了,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身上没有一刻不是潮湿的,连睡觉都好像泡在潮湿的棉花里很不舒服。我也试图用火烤着把衣服被褥烘干,可不多一会儿又湿了回去。
我是没有办法了,不晓得你是如何解决这个苦恼的。若是有好办法,还请切莫藏私,速速回信。】
第三封信:
【你说江都每天都在下雨,会不会终于有一天把老天下干呢?然后像个饥渴的女人一样,大旱十年。】
第四封信:
【黑土狼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了,大抵是在对我执着于写这些无法寄出去或者寄出去也找不到收信人的信们的行为表示无法理解。求求你快点出现吧,我不太想被看作是神经病——虽然我的确病入膏肓。】
……
第七封信:
【今天在离家不远的小巷口,看见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她带着忧伤,有着彷徨,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寂寥地踏在江都的雨巷,背影美极了,很像你。
我当然抢到她前面问话,一看正脸,虽然的确很漂亮,但与你相比实在差的太远了。倘使将她比作江南路边因雨而生的白色小花,那么你就是遥远天山顶峰独自迎着凛冽寒风盛开的圣洁雪莲。
我这样夸你,你还不肯出来么?】
……
第九封信:
【这些日子,把传说中胜过天仙、悠然淡雅的江南美女看遍了。的确没有一个比你好看的。所以,你一个吃醋吃面的关中姑娘到底是怎么生得这样好看的,请快快回答我。】
……
第十三封信:
【今天可不得了。还是在我住所的附近,我找寻一天回来的时候,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了一个很像你的身影,我心头一缩,全身的毛孔都张开,立刻追了上去。
那身影可够狡猾的,“她”溜的极快,转弯也够灵活,在细窄的巷子里三拐两拐就要没影儿了。害的我不得已动用了觉术,这才追上去一些。
结果呢,眼看就要追着,在一个拐弯处好巧不巧撞到一个人。
你猜是谁?
黑土狼这家伙。叫他这么一搅合,人就跟丢了。
黑土狼这家伙,自打跟我来江都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净添乱了。
原先呢,是他自个儿不放心我,非要跟着过来的。我本打算让他呆几天,看我平安顺遂,了了他的心结,就打发回去给李红玉帮忙。结果来了江都,这家伙八成是看中了哪一位江都美女,赖着不走了。
哦,对了,李红玉你晓得罢。唐公的三女儿,我们处的不错。有她相助,我绝不会畏惧李家二郎了。当然,没有李红玉的时候,我也不曾畏惧。
红玉的性子很好,我想你们两个倘使见面,一定会相见恨晚。这样一想,我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带你回关中了。你呢,想不想见她?想的话,快来找我。】
……
第二十封信:
【在江都待着,很有一段时间了,感觉自己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潮湿和连绵不断的细雨,甚至有些怡然自得了。
每天出去寻找你的脚步也不是那么急切了。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见到你的心情不再那么迫切了。只是我晓得,再迫切的心情对于找到你也没有太大帮助。
我开始欣赏江都的雨天和雨景,每天撑起雨伞,穿上油靴,到江都的大街上踩雨。空气很湿润很新鲜,到处都雨水清洗过的样子。
就是这“油靴”硬邦邦的,真是不大令人舒服。
你知道么,一千多年以后的人们会穿上各式各样的塑料,或者皮制的雨靴,又美观,又舒适,棒极了。当然了,这样的景象你是看不到了。倘使你想知道一些更清晰更有趣的细节,我可以告诉你(千万别问我是怎样知道的)。但你要诚心地求我,就像我这样诚心地找你。怎么样,快来回话。】
第二十五封信:
【从今天开始,下午的时间决定不再出去找你了。我觉得你大概率是在躲着我。否则,我貌胜潘安风采卓绝的名声早已在江都传了开来,你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又怎么会找不到我。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不想见我。
那我也懒得找你了。来一趟大隋不容易,何况这个朝代也没几天正经的日子了。我得抓紧最后的时光,享受点什么,记住点什么。
今天下午,我叫黑土狼给我弄了些茶叶,在我租住的屋子里把一面墙壁掏空,又在临窗的地方打了个漂亮的棚子,我和黑土狼兄一边品茶,一边喝酒,一边欣赏,何其美哉。
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想的话,就快现身吧。唉,我感觉你一直躲下去的话,我是没法儿找到你的。
顺便吐槽一句,这个年头的茶叶真是粗糙的可怕。假使有机会带你去到一千年以后,我一定请你喝最好的金骏眉、铁观音、乌龙、碧螺春、毛尖、龙井……不说了,说的我心里痒痒。
另外,想说说黑土狼。他最近看我这样神经病似地写信行为似乎也颇为习惯了。每天竟然催促我早些写信,还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
偷看别人写信是不道德的。不过,我给你写得这些文字堂堂正正,无不可观处。想看就看罢。只不过,转载是要收版权费的。】
就这样,舞马不停地写下去,一连写了九十封信。
写第九十封信是在某个天气清朗的夜里,因为涉及到很重要的事情,舞马遣走了黑土狼,一个人独自写着: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我来江都已有五个多月了,而你依然音讯全无。
离宫那边已然开始不大太平了。还记得几个月前,我离开晋阳时对你说的话罢——如果你想报仇,明年四月是最后的机会。】
信写到这里的时候,舞马忽然想起那个时候,自己说完那些话,离开宇文剑雪家院子之后,从院子里飘来了宇文剑雪清冷的声音——“从今往后,在你平安顺遂的时候,很难见到我。我喜欢看你倒霉的样子。”
想起这个,舞马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宇文剑雪避而不见的道理,这些日子舞马找寻的过程也太过平顺,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
或许,他的顺遂很快也将结束了。
舞马接着往下写:
【算算时间,很快就要到杨广彻底完蛋的日子了。我很担心不等你出手,杨广的脑袋就被旁人先摘走了。那样的话,如此迫切复仇的你该多么懊悔和沮丧。我不忍心看见。
故而,我打算独自行动了。
由我来取下杨广的脑袋,并告诉他为什么我要杀了他。冤有头债有主,他的债主便是宇文弼的女儿,一个名叫宇文剑雪的绝美女子。
我尽可能让他痛苦一些,好偿还他带给你的痛。
其实,人最大的痛苦是活着的时候内心饱受的煎熬,我想杨广对此深有体会。他早已受够了报应。
倘使我失败了,或者不幸死在离宫里(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请你也别趟这趟浑水了。连我都杀不死人,你怎么杀得了。
但暴君早晚都要暴毙的,这是历史规律,他逃不掉。
这也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不晓得你到底能否看得见。
此致敬礼。】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的深夜,连绵多日的**难得散去。写完这封信藏好,舞马便穿上夜行衣往离宫偷偷溜去。
走出不远,舞马的心头毫无征兆地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自打来到江都城一直未曾现身的青霞的魂魄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歪着脑袋说道:“快回去罢。”
舞马当即披了袈裟,掉头往回返,偷偷摸摸潜入自家院中,溜到了先前写信的屋子门外。
黑土狼正抱着方才那封信仔细阅看。
舞马心头一动,瞬间潜入屋中,闪到黑土狼身侧,一把将他抱住,不待黑土狼尖叫,便从他耳后发现一条细缝,伸手一揭,只听撕拉一声,果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而面具之后,一副慌张的绝美面孔,正是宇文剑雪。
窗外,原本不曾漂浮几朵云彩的天空顷刻间密云涌动,不一会儿竟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仿佛此夜的峰回路转。
第177章 复仇的斩妖士(完结篇十二)
持续数月的伪装被突然揭穿,尴尬和慌张陡然而降,整个屋子陷入长久的沉默,唯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始终不停。 宇文剑雪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该怎样以原本的面目和舞马再次相见,还专门为此设计了十七种碰巧见面的版本,却单单没有想到命运会主动为自己选择这样窘迫的方式。 “别来无恙啊,酷女孩儿。”舞马戏谑的声音将尴尬的气氛推向极致。 宇文剑雪吞了吞喉咙,随着她脑袋里嗡的一声,潮湿小屋的半空中凭空现出一道拳头大小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越转越急,越转越大,转瞬间将宇文剑雪吸了进去。舞马本想逃的,也应当逃得了,但见到宇文剑雪卷入漩涡的一刹那,他晓得命运注定自己不能走了,只好一并被卷了去。 在漩涡里昏天黑地反转的时刻,舞马渐渐镇定下来,他猜测这里面大概又是一次神旨幻境。这挺好的,自打舞马步入三阶之后,已经许久再未曾接过个人神旨任务——大抵是觉醒塔需平衡各家实力的缘故。 红玉塔初起之时,舞马也曾打算抓住契机,千方百计再混几道个人神旨的幻境,谁曾想幻境没招过来,倒是被李红玉夜夜招惹个没完。这次歪打正着,舞马铁了心要收获一颗光球回去。 …… 从迷蒙中醒来的时候,舞马看见的是宇文剑雪带着关切神情的面孔,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听见宇文剑雪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说傻话,我们两个是夫妻。”环视四周,是十几个陌生的面孔,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熬过了短暂的适应期,舞马才从他们降临的小城镇里一个名叫镇妖亭的官方机构大致了解了自己此刻所处世界的背景—— 这大概率是两界山神旨的后续时代,数十年前位于两界山顶的戈界封印被一个名叫刘有胜的男子解开,于是西面的鞑靼妖界和东面的大唐人界之间原本严丝合缝的铁幕自两界山脚下的位置被打开了小小的一角。 虽然当天晚上这个小角就被某位穿着破烂道袍的道人封印起来,但在此之前,仍有数百道来自鞑靼妖界的妖怪穿过铁幕流向大唐各个角落里去了。 从此之后,妖怪吃人的事故不断发生,渐渐成为大唐人界习以为常的状态。朝廷里增设了镇妖司,各个郡镇里多了镇妖亭,官方招纳了许多镇妖师,而民间多了许多斩妖士。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真正被斩杀的妖怪屈指可数,而老百姓被妖怪吃掉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在暂时搞不清楚神旨到底想让舞马和宇文剑雪完成什么任务的情况下,他们按照神旨赐予的初始设定和要求,过上了极度类似夫妻的生活。 在此之前,他们也经历过类似的漫长的相处时光。 那还是在两人初入两界山神旨的年头里,宇文剑雪作为一个完全的外来户,暂住在刘有胜家里,接受着刘有胜阿娘无微不至的照顾。 那时两个人还不太惯熟,宇文剑雪心中始终对舞马怀抱难以消除的成见,那是他们相互熟悉、相互摸索的日子,像两个并肩前行的朋友,在脚步向前的时光里一点一点靠近。 在此之前,他们也经历过类似的夫妻般的生活。 那是为了满足刘有胜阿娘死前最后一个愿望的破格之举,他们在刘有胜家有名无实的洞房里折腾了一整夜,甚至把木床都搞烂掉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突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半夜趴墙听房者的怀疑,也让刘有胜精悍健壮、可以持续一整晚、把床都搞烂的传闻在刘家庄流传了数十年。庄里的人们一度都在为宇文剑雪的身体能否吃得消而担虑不已。 但这次的相处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除了夫妻间那种毫无缝隙负距离的融合之外,他们做了所有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情。 宇文剑雪学会了直达这个时代上限的高超烹饪技巧,每天变着花样地满足舞马不断提升的美食需求;学会了熟练的织布技巧,上等的布匹换来了大把的钱币,充裕地补贴着家用。舞马则成为了最老练的猎手,在茂密的丛林中猎杀各种野兽而从未失手,那些山珍海味则成了宇文剑雪铁锅里最完美的食材。 他们赐予彼此最亲昵的昵称,熟悉了对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以至于相互间一个微小的眼神就能明白他今天想去集市买菜而她想趁着明朗的夜色到郊区散步。他们近乎老夫老妻,手牵着手,相互拥抱,甚至试着用接吻的方式迷惑神旨好让它赐予完成任务的提示。他们仅仅没有踏出那最后的一步。 他们也曾试图离开长期生活的小镇,回到刘家庄寻找往日的旧识,甚至还想看一看两人共同的好朋友刘燕芝。但包裹在小镇郊外的透明光幕明确地提醒两个人:现在还未到离开的时刻。 在漫长又短暂的时光中,传说穷凶极恶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似乎也生出了成全人世间美好“爱情”的念头,竟然从未打扰过两个人平静又美好的生活,以至于他们一度忘记了自己身处于一个需要完成复杂又艰难的任务才能离开的神旨世界。 他们越来越习惯柴米油盐和风花雪月并存的日子,并打算把这样的日子维持到白发苍苍必须入土为安的岁月。 直到噩运降临的那一天——抱着新织的布匹前往集市的宇文剑雪久久未归,舞马找遍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却在自己衣衫褴褛貌似癫狂的午夜时分从镇妖亭那些穿着像模像样道袍却毫无半点实际用处的镇妖师嘴里得知了宇文剑雪被虎妖吃掉的消息。 舞马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任何类似的谣言,直到他看见宇文剑雪那保留虎妖咬痕的下半身的那个午夜。随即,他才想起自己其实身处在一个充满恶意、虚幻又真实的神旨幻境当中,而死于幻境中的觉醒徒,亦将在真实的世界永久性的死亡。 舞马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仿佛真的进入了丧偶的活死人年代。 舞马为宇文剑雪挖了一个新坟,坟前立着一块无字墓碑。一同参加葬礼的人们问他为什么不在墓碑上面刻字,写下阿雪的生卒年月。 “我要妖怪的鲜血做墨水,写下永远不会被风干的墓志铭。”舞马道。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久违的神旨终于赐予了本次幻境的第一个提示——那是一个背着厚重宝剑、充满杀气的男人背影,影像的上方虚晃着十二个大字: 【如烈火一般的复仇的斩妖士】。
第178章 斩妖界的第一个传奇(完结篇十三)
当一个被上天时时眷顾,又被仇恨火焰紧密包裹的天才想要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时,任何刀山火海、悬崖峭壁、枪林弹雨都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几乎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舞马就成为了一个游离于镇妖司和镇妖亭这种官方机构之外的斩妖士,并在一次次与妖怪的对抗之中领会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妖怪的强大远远超过人类的想象。 人类要想同妖怪对抗,就必须从已经斩获的妖怪的残肢断臂中汲取妖怪的血脉,改变自身的体质,学会妖怪的本领。 如此一来,人们也必须承接妖怪与生俱来的那些暴躁、癫狂、杀戮、狠戾、无序的精神和情绪。 妖怪血脉汲取的越多、越纯粹,人们的实力也就越强大,越接近妖怪,与此同时,也便面临着越高的妖化的风险。那些早年间闻名江湖的强大斩妖士到最后没有几个不疯掉的。或者,干脆变成了半妖。好在高到离谱的报酬还是使得人们对这个行当趋之若鹜。 如同第一次进入两界山时的状况,这一回舞马也丧失了所有的觉术能力。好消息是从上一次神旨中炼就的武道本领大多还在,这给了他协助斩妖士绞杀妖怪的厚实资本。 在一次数十位镇妖师联手诛杀一个新近娶了河南道监察御史女儿的豺妖的行动中,舞马冒着差点被抓破肚皮、掏空内脏的风险完成了致命一击,并得到了一小瓶豺妖的血作为报酬。那豺妖临死前恶毒怨恨的眼神陪伴他走完了整个神旨。 御史家的寡妇女儿已经被豺妖的噬阴**折磨得脸色煞白、皮包骨头,在豺妖死亡的一瞬间又重新绽放了青春的活力与魅力,恢复了从前河南道第一美人的光彩。 为了感谢舞马的救命之恩,她坚持要嫁给舞马哪怕做小也在所不辞。舞马望着她肖似李红玉的面容,在对亡妻的无尽追思中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这位绝美的寡妇女儿从此禁锢了自己爱意,带着一缕从舞马脑袋上偷偷剪下来的头发和对舞马的至深爱意浪迹天涯,直到晚年在峨眉山创立了一个名叫绝情谷的道家门派,此后她以峨眉始祖的名号永世流芳。 为了充分用好那瓶差点令自己丢掉性命的豺妖血,舞马花掉了自己和宇文剑雪多年的积蓄,走进了镇妖亭黑漆漆的冰冷炼炉,在被稀释的恶臭豺血中浸泡了三天三夜之后,他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微微泛起黄芒,闪烁着豺的狡猾和冷戾。 一年之后,舞马成为历史并不久远、人才却一直凋零的斩妖界的第一个传奇。 他在距离自己生活小镇一百余里的一个名叫黑风山的地方斩杀了一头手拿黑缨枪的黑熊怪,从熊怪藏身的黑风洞中解救了三十五个被五花大绑准备献给黑风神作为祭品的和尚。在洞穴更深处,霍大的祭台上,摆放着七十五具干巴巴的脖子上挂着珠串的骷髅。 其中一个骷髅身上披着漂亮精致的袈裟,被幸存的小和尚指认为观音院二百七十岁的老主持金池长老。金池和黑熊怪本是至交好友,却因为一个路过和尚身上的宝贝袈裟起了争执,最终被恼羞成怒的黑熊怪端上了阴森的祭台,终结了自己漫长的性命。 而舞马,则在看见金池长老裹着袈裟的骷髅的一瞬间,头顶忽然飘起一个铜色光球,从中散出一道吸力,向舞马一卷而来。他脑袋一昏,眼前一黑,便陷入天翻地覆之中。 待一切平静下来,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上一次观音院神旨结束时那光球给他幻影提示的那间四壁点灯、宽敞亮堂的禅房之内。 依旧是檀香幽幽,墙悬禅语,蒲团木鱼,青灯佛像。案几边几个灰衣僧人,围着中间一个服饰极度奢华的老僧。老僧手中抱着什么东西正嚎啕大哭。 一个小僧说道:“师公哭什么啊。” 老僧回道:“我哭无缘,看不得唐僧宝贝!” 此话说完,禅房立时震动个不停,诸般幻景随之而灭。 一只大手抓住舞马的身子,直往天空飞去,地面景色全入眼帘,华美气派的院落从近渐远,那浮图塔、钟鼓楼、桧柏松林、红雾彩霞,与惜时毫无二样。 院门口的对联从“寂寞无尘真寂寞,清虚有道果清虚”变作了“上刹祗园隐翠窝,招提胜景赛娑婆”,横梁上【骷髅院】三字又变回了【观音院】。 天空中一阵黑芒闪闪,金池长老连同数十具骷髅从天而降,落入了观音院中,又变回念经颂佛的活人模样,仿佛一段无限循环的新的开始。 忽地巨手一松,舞马从天空中直往下坠,眼看要一头栽下去。 再一睁眼,却又回到了黑风洞中,看着头顶的裹着锦襕袈裟和阴森祭台的铜色光球,他隐隐间生出一种观音院,或者说是骷髅院的神旨幻境将永远向自己关上大门的惋惜感。 而金池长老从慈眉善目的主持化为骷髅老僧的过程则将永远在观音院的神旨幻境中重复上演。或许,当下一个觉醒徒光临观音院时,又会衍生出新的完全不一样的故事。这却是舞马永远无法知晓的故事了。 离开黑风洞的时候,舞马身上融汇了来自黑熊怪心脏的最精华的血脉,血脉中涌动着一种躁动不安又神秘莫测的气息,舞马似曾相识。 黑熊怪尸体的其余部分并没有丝毫浪费,它的上半部分被搬进了长安城镇妖司的仓库里,作为培养镇妖师新人的重要材料。下半部分流入了民间的黑市,成为那些自食其力又朝不保夕的斩妖士争先恐后想得到、用以强化自身的珍贵拍卖品。 不久之后,舞马黑风斩妖师的名头和故事在大唐每一个角落广为传颂,更多的生意和报酬找上门来。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每一单生意,舞马都有独自完成的能力。 他在漠北的草原杀死了一对妖怪夫妻,丈夫是长着腥红色眼睛的长尾猴妖,妻子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妖,红眼猴子的短刃宝贝差点割破他的喉咙,却最终被他炖到了直径足有一米的大铁锅里。 本来已从黑樱枪死命追逐中逃走的马妖因为不愿意舍弃红眼猴子而独活的缘故,以近乎自杀的惨烈方式跃入铁锅之中,在远超一百摄氏度的沸腾中化为了肉汤。 他在关中射杀了一头身具大鹏血脉的鹰怪,并摘下对方玻璃般的眼珠子,好使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能畅通无阻。 他在兖州斩杀了一头浑身披着金黄花纹的巨蟒,粗大的身子以及额头隐隐冒出来的突角一度让他以为这是一头降落人间的龙。巨蟒的吞天大口和足以撼天震地的力气也使得这次斩妖行动成为他斩妖士职业生涯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他在黄河几字弯的沙漠里救下了一个被一群邋里邋遢、脑袋不大精明的毛贼追杀美丽的紫衫姑娘,却在对方坦诚地吐露出对他的爱意之后,才发现她的本体是佛祖灯台上的灯芯。 等他本着人妖不共戴天的立场,顾念对方从没有吃过人的情况,要将紫衫姑娘赶回鞑靼妖界的时候,紫衫姑娘摇晃着手腕上精美的风铃,定住了他的身影,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在离开之前,却善解人意地将一个装满自己血脉精华的瓶子放进了舞马的口袋里。 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以更充分地面对那头传说中无比强大的杀死自己心爱妻子的虎妖,舞马近乎疯狂地将每一个自己斩杀的妖怪最精华的血脉融入到自己的身体中,并在一众镇妖师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成功地遏制住了妖血汹涌如潮的反扑,始终在世人面前保持着清醒冷静的形象。 而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他一个人吞下贪婪和迫切复仇的恶果,被五花八门的妖血折磨的痛不欲生。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抹去一整夜的痛苦和疲惫,确保自己总是以精神饱满的状态示人。 一个月之后,他在东北斩杀了一头斑斓虎妖,剥下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虎皮。唯一遗憾的是,这头虎妖并不是吃掉宇文剑雪半截身子的那一头。据那些曾经远远观瞭过那头虎妖的镇妖师讲述,它的额头上嵌着一朵黑色的火莲,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气息。 不过,舞马很快弥补了这个遗憾——一个常年被这头斑斓虎妖驱使的伥鬼告诉他,自己在五岳山一头名叫寅将军的虎妖的山洞里,见过那个额头上生着黑色火莲的斑斓虎妖。
第179章 再回大话西游(完结篇十四)
舞马想起了五岳山。那是大话西游月光宝盒神旨的主阵地,他在那里和春三十娘、白晶晶度过了如数家珍的那些难忘夜晚。 这个时候,他才稍稍从强烈的复仇意志中回过神来,突然无比地渴望再见到白晶晶和春三十娘,亦就是青霞和刘燕芝。而青霞的幽魂,自打进入神旨幻境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当天晚上,从长安镇妖司传来北方草原出现一只擅长使用寒冰法术的厉害妖怪冰雉的消息,并以丰厚的报酬和诚挚的态度邀请舞马北上斩妖。 舞马斩钉截铁拒绝了镇妖司的邀请,连夜赶到了五岳山,却没有一鼓作气杀入寅将军的洞府,而是先抵达自己曾经化身为至尊宝奋斗过的那个强盗山寨。 至尊宝、二当家、瞎子一众人都还在,依旧还是那副不成器的老样子,却根本没有人见过春三十娘和白晶晶,甚至连春三十娘偌大的名头都没有人听说过。 舞马在五岳山的山脚下遇见了那头曾经在两界山杀死百余个刘家庄村民的黑虎,此时的黑虎已幻化为虎头人身,仍是一身漆黑的毛皮,背上插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本领通天彻地打死不吃人肉专杀孙悟空和寅将军之黑虎大圣太保】。 黑虎已全然认不出眼前的斩妖师就是来自从前他大开杀戒刘家庄的刘有胜,却本着不吃人肉也不想害人的作妖原则告诉舞马,自己将在五岳山大开杀戒,战况恐怕很是惨烈,每一个珍惜生命的人类都应该远离此地。 当舞马展示了自己顶尖斩妖师的实力,并亮明自己的目的也是找寅将军的麻烦之后,黑虎大圣干脆利落地表示,打从一开始见到舞马,就觉得两个人似曾相识、十分投缘。 同时,它也阐明了自己即将大开杀戒的缘由:眼下占据五岳山的寅将军在数十年前曾对黑虎施展幻梦的魔法,诱使它在一个名叫刘家庄的地方杀了很多无辜的村民。 如今的黑虎本领大成,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晓得了当年那场错误复仇的真相,于是毫不犹疑杀到五岳山,誓言取下寅将军的脑袋。 两个人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非常确认彼此间的缘分,并拥有着十分相近的目的,于是一拍即合,欣然结为临时组合杀上了五岳山顶。 彼时的寅将军还在酝酿着一统大唐妖界的宏大伟业,他的好朋友特处士和熊山君积极参与其中,一起筹划着一个月后在五岳山即将盛大举行的万妖大会。 这场大会将以妖力比试的办法决出妖界盟主,但所有具备竞争盟主实力的大妖和它们长期盘踞的山头水沟都被标记在了寅将军洞里豁大石壁地图上。 三个妖怪不露声色并有计划地引导着一个游离于大唐镇妖司体系之外似乎从未失败过的黑风斩妖士,顺着隐秘而又明确的线索,逐个游历地图上的大妖盘踞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喜悦地迎来那些似乎难以战胜的敌人逐个敲响丧钟的消息。 临到此时,石壁地图上已画满了标志死亡的黑色叉号,所剩不多的幸存者也将在月许之内入土为安,而最后一个目标便是号称北方草原女王的冰雉。那只冰雉拥有冠绝大唐妖界的实力,吐息之间足以冻绝方圆百里的土地,集寅将军、特处士、熊山君三人合力也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 更令人担忧的是对方拥有着比寅将军更执着、更迫切的一统妖界的执念。但令寅将军不屑的是,冰雉的执念源于她对前朝的眷恋,而非妖怪们的自由和安稳。 寅将军已经做好黑风斩妖士和冰雉同归于尽,或者两败俱伤的准备,打算提早潜伏在两个人战斗草原的地底深处,在两方重伤彼此的瞬间准确地出击,进而一箭双雕根除隐患。 他们制定了非常周密详细的计划,包括万妖大会主会场的选址,吉利的开场时间,针对不同妖怪的请帖用词,紧凑而周全的会议流程,热情而洋溢的开场致辞、当选表态发言和闭幕祝福语,送给每一位参会妖怪的纪念品。 包括北上草原的线路,埋伏的地点,靠谱的内应,为了削弱冰雉而提前放进冰雉每日餐食里的慢性毒药。 他们的讨论热烈而亢奋。寅将军在很久以前收下的伥鬼,亦是他传道授业的徒弟刘莽贡献了数不清的绝妙的点子,被三个妖怪一一采纳。他们沉迷于计划的制定之中,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即便是妖怪每隔三五日还是需要小憩一番缓解疲劳的。 当黑虎像一阵黑色旋风刮进寅将军的山洞里,他们首先的反应不是惊讶,而是热烈讨论中断后被掏空身体的疲惫感。 黑虎几乎没有花费太多力气,甚至没有等到舞马出手,就以绝对的碾压实力瞬间捏爆了三个妖怪的心脏。寅将军用最后一口活妖的气息质问他:“妖界的团结比不过个人的恩怨么?” “比不过。” 寅将军一脸绝望:“我死后,妖界自此入长夜。” 黑虎将他漆黑烂碎的心脏扔到地上以作回应。 目睹这一切在转瞬间发生的舞马脑袋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样的黑虎大圣恐怕真的有实力、有底气向齐天大圣吹响复仇的号角了。 黑虎的复仇之战并没有拖延太长的时间。彼时的齐天大圣已成为斗战胜佛,却被黑虎一路狼狈追到南海,在观音菩萨的帮助下,用玉净瓶将黑虎镇压到万丈海底深处。 千年之后,一位来自宏然界、名叫石追月的武道圣者路过此地,看中了镇守的玉净瓶并收入囊中的时候,黑虎才得以解脱。 那天夜里,黑虎抖落着自己僵到发硬的身体,回想荒废千年的时间,盘算所剩不多的寿元,看着被镇压于中原大地各个寺院道观佛塔下的妖怪们,恍然间明白了寅将军的遗言,自此发起振兴妖界的宏愿,逐个拆掉镇压妖怪的寺观塔,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直到数年后,舞马以黑风斩妖士的身份再次降临,黑虎的故事才划上了终结的句号。 回到五岳山,杀死三个妖怪之后,一人一虎分别的时刻,他们那时很不可思议地结成了异性兄弟,赐给了彼此最忠心的祝福。但对于舞马而言,失望仍在继续。寅将军的额头上并没有绽放黑色的火莲,他并不是杀害自己妻子的凶徒。 在送走黑虎之后,舞马不肯罢休地将寅将军的山洞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洞中最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已经修成阴身的伥鬼刘莽。对方仿佛早就知晓舞马此行的目的,颤抖地伏在地上,告诉舞马:头顶长着黑色莲花的虎妖常年居住的洞府就在往西走的两界山上,他愿为黑风斩妖大圣带路。
第180章 再回刘家庄 物是人也是(完结篇十五)
舞马带着刘蟒,回到了久违的刘家庄。在踏入两界山地界的一瞬间,一道饱含沧桑气息的波纹从大地上晃晃而起,向远而行,随即淹没了刘家庄。远远望去,却连一缕灰尘都没有掀起。
这是舞马自两界山神旨完结之后第二次的回归。第一次回归还是在大话西游神旨的时候,那是被春三十娘,或者说是刘燕芝强行带过去的。
那时的刘家庄已无活人,刘燕芝为每一个乡亲制作了极为逼真的人偶傀儡,并在傀儡们的祝福中举办了一场盛大婚礼,却又跳过了婚礼最关键的三拜礼程,径直杀入她梦寐以求的洞房。
而此时的刘家庄令人惊讶地顺着时光长河逆流而上,回到了舞马以刘有胜的身份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段岁月——
刘有胜的阿娘和舞马熟识的每一个乡亲们尚在人间,仿佛从未逝去般地过活,除了刘燕芝。她像是彻底从人世间消失了一般,没有一个村民还记得刘燕芝这个名字和她过往的事迹。
甚至,她的爹娘也对她全无映像,在生了一个舞马从来没有见过的、脸上满是横肉的儿子之后,一门心思为儿子讨一个漂亮媳妇儿。
舞马对此失望而不解。
在一番失落之后,他把刘燕芝消失的原因归结为神旨的作弄、时空的转移,刘燕芝或许已然转去大话西游的神旨世界中,成为了那里以“桃花过处寸草不生,金钱落地人头不保”而闻名天下的春三十娘。
村子里的刘有胜也没有被舞马附身,以自己独立的意识生活着。这一次他没有令人惊讶地迎来人生逆转的奇迹,依旧是阿娘再熟悉不过的头脑不大清楚的傻儿子。
在另一个时空中嫁给刘有胜的阿雪姑娘也杳无踪迹,这让舞马放下了本不应该存有的最后一次幻想。
时回过往,两界山上传来了恶虎吃人的消息,但直到此时,被饿虎吃掉的不过两三个人,庄里的气氛紧张但不算沉重。往日的伥鬼刘莽竟然在舞马身边的阴身刘莽的注视下,独立地生活在庄子里。他此刻尚未暴露,躲在人群之中,用阴暗的目光打量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的每一个人。
已经在人妖混杂、极不太平的世道里摸爬滚打数十载、经历了无数令自己感到卑贱落寞时刻的阴身刘莽此刻双膝跪在刘家庄西边的高岗上,双目含着泪水,满眼都是母亲清晨起来为根本不可能咽食的自己准备早饭的模样。
而那个毫不知母亲已然知晓自己伥鬼身份的从前的刘莽,满脑子都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的所有村民顺顺利利成为黑虎的食粮,更不知这样的举动会让母亲心如刀割,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而他最新的主意是组织一支杀虎队上山杀虎,先把自家邻居家的傻儿子吃掉。
阴身刘莽擦干了眼泪,感谢上天赐给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誓言要杀死那个将一切推入深渊的伥鬼刘莽再取而代之。
但他也深知凭自己刚刚熔铸的阴身完全无法抵抗曾经的主人黑虎,于是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黑风斩妖使的身上,却不知眼前的斩妖使冷漠的面孔之后,正是他无数个日夜里念念不忘誓言要碎尸万段的“杀母仇人”。
“斩妖大圣,”他双膝跪地,“虽然曾是伥鬼,但我对一切恶虎恨之入骨,恳请斩妖士将恶虎碎尸万段,还刘家庄的百姓一个太平清净!”
直到这个时候,舞马才想到一个迫切而深奥的问题:在杀死寅将军的战斗中,他已和羽翼丰满的黑虎结成为异性兄弟,那么他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两界山时期还未了解到真相的黑虎呢。如果杀死了它,那么另一个去找孙悟空报仇的黑虎将出现怎样的状况。
他决定接着往下走,试一试,假使此时的黑虎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额头上长着黑色火莲的斑斓虎,那么一切都好抉择了。
舞马暗下决心,绝不现身去见刘有胜阿娘,即便他真的十分想念阿娘,远比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早早去世的亲生母亲还要想念。但没有什么比阿娘保持原本的平静生活更重要,即便是此时的刘有胜憨如痴子,她慈母般的幸福目光也可以时时刻刻笼罩着他。
舞马知晓黑虎不能走进刘家庄的规则,试着在庄外的丛林中找寻他的身影,结果却一无所获,只等来了村民继续被黑莲虎妖吃掉的消息。
伥鬼刘莽按照从前的剧本组织起杀虎队上山杀虎之后,舞马便一直随在他们身后,企图在晦暗的森林中发现那朵黑色的火莲。但杀虎队队员接连被吃掉,黑莲虎妖杳无踪迹。
舞马深深察觉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个缓缓旋转的轮回,从前两界山的故事在缓慢而坚定地遵循着从前轨迹而前行,并注定走向同一个目标。
“既然注定是那个结果,”舞马想,“干脆,我就让它提前到来罢。”
抱着这样想法的舞马毅然向两界山里的石碑行去了。
阴身刘蟒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迈着颤抖的步伐,紧随他的身后。
181章 非人非虎非所见,难对难双难比翼(完结篇十六)
舞马走向两界碑的一路几乎没有任何坎坷,直到他来到两界碑扎根之处,石碑一如上次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以两界碑扎根处为界,一道光幕冲天而起,将天地一分为二。一边是鞑靼妖魔界,一边是大唐人界——此时恐怕得叫大唐人妖界了。
这一次没有了宇文剑雪的帮助,舞马只得一个人从坚硬的山岩里刨出石碑,并取下固定石碑的几个长长的钉子。
舞马再次揭开了石碑根底那几乎与石碑颜色一模一样的符纸,大地开始震动,万道金光闪过,光幕临近石碑的一角被揭开一个口子……历史仿佛马车,走上了从前走过的一条道路。
按照上一次神旨的演进,黑莲虎妖应当于此时带着伥鬼刘莽出现于丛林边缘,但这一次丛林中却是一片死寂。
舞马等了许久,等不来恨不得用手撕成碎片的仇人,失去了和对方躲猫猫的耐心,转头便从光幕刚刚揭开的角落里钻了进去,以图顺着剧情走下去,将黑莲虎妖逼上绝路。阴身刘莽毫无选择的机会,只得同去。
过了光幕大洞,眼前便是那座巍峨大山,山前仍是那巨大石碑,碑上还是从前那几行意境玄妙、带着禅意的诗句——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
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
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
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
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
舞马看罢,正要从碑前路过,忽地碑面一闪,原先的几行诗全然消去,转而变成四行小字——
【非人非虎非所见,难对难双难比翼。
是爱是恨是纠葛,舍生舍己舍相守。】
舞马看罢,心想连碑上的诗句都能凭空换掉,这种离谱的事情无疑只有神旨做得出来,而且必定与通过神旨任务有关。
便停下脚步,在石碑前伫立片刻,反复思量这四句话中蕴藏的含义。非人非虎是为何?又非所见是什么意思。
难双难对难比翼倒好理解了,他和宇文剑雪按照神旨的设定成了幻境中的夫妻,而后宇文剑雪身首异处,两个人阴阳两隔,正应了这一句。
是爱是恨是纠葛,舍生舍己舍相守。这后两句便更难琢磨了。
舞马只怕后面的剧情用的上这四句话,便将每一句牢牢记住,这才过了石碑往山上行去。
再一回首,忽见身边的阴身刘莽不见了踪影。他心中起疑,但也不愿意为此多做耽搁,便接着向山顶行去了。
……
当舞马迈过光幕的一瞬间,丛林的边缘处,头顶长着黑莲的虎妖才带着伥鬼刘莽一起走了出来。它的步子缓慢而优雅,眼神冷漠而忧郁,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像它这般心事重重的老虎了。
“大王,”伥鬼刘莽不解道:“他们已经从刘家庄走了出来,没有了那禁制的威慑,您为啥还不上呢?”
“我不知道,”黑莲虎妖说道:“你也最好别问。你是不是忘记被冻在冰块儿里的滋味了。”
伥鬼刘莽瑟瑟发抖,“哎呀,我还不是一心一意为了大王么。”
黑莲虎妖缓缓向光幕掀开的一角走去。它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躲着前面那个名叫舞马的男人。
打从对方一开始来到刘家庄,它就本能地回避着与对方的任何接触,哪怕是隔着浓密丛林、隔着高高山岗几里地的匆匆一瞥,都如同被闪电击中般惊心动魄。但它又无法彻底远离那个男人,一种大海里巨型漩涡般的致命吸引力,将她不断拉扯着向他靠近。
往光幕那边走的路似乎很危险,也无法预知将要发生什么,但它仍决定跟着那个男人继续走下去。
过了光幕,它瞧见那巨大石碑,上面似乎刻着四行小字。
正想看清上面究竟写的究竟什么,四行小字却恍然消失了。
暗芒一闪,石碑上面换成了一首长诗。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
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
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
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
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
黑莲虎妖细读一番,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首诗,分外的熟悉。
甚至,从它看到石碑的这一刻起,忽然觉得自己多日来经历的诸事也有些异样的熟悉,仿佛过往的某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里,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那些年那些事,但……视角却似乎有些不同……
正值奇怪之时,石碑上,自“善恶千端无所为”那一句中忽然射出一道虚光。
虚光之中包裹着一个人影,仔细一瞧,竟是一个同刘莽模样一般无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