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1:一团乱麻
天工别院没了,华阳别院正在兴起,在吕信等人兴建华阳别院的时候,翁锐和莫珺又回到了长安。
卧龙谷现在就是个大工地,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翁锐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这到还无所谓,但他却不愿意看到莫珺受苦,长安就成了附近最好的一个去处。
这次回来,翁锐依旧住在延福街的秦仁阁,秦家一家人对莫珺已经没了先前的敌意,极顶聪明的莫珺和他们的关系处理得还不错,她在长安的生活还是过得很舒适,但表面平和一脸笑容的翁锐心里却一直是一团乱麻。
在卧龙谷的时候,面对于吕信和袁氏兄弟,他表现得十分开脱,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天工别院被烧的影响,整个人也十分乐观,这让其他人不光钦佩不已,而且渐渐都安心下来,这确实是他想要的。
翁锐不是朱山,对被烧的财物房屋,翁锐那是真的没感觉,更别提心疼了,但对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他可不是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
他不愿吕信去查这件事,那是他生怕查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就像他自己说的,要是有人能因此而获得心安,那是再好不过了,这里的有人他当然是心有所指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朱玉,就凭朱玉对他的失望和恨,凭朱玉在他心里的分量,就算是把那里烧十遍他也认了,但他却说服不了自己。
他和朱玉在一起已经有十六七年,可以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除却感情深厚不说,他心目中的朱玉绝对是一个心地善良、从来都不会迁怒于人的一个人,她不但有傲气,还有她的骨气,她是绝不会去做这么一件龌龊事去让翁锐瞧不起她,更不会让莫珺去看轻她的。
朱山也不可能,依他的性子,就算要给妹妹朱玉找回面子,他也会拼尽全力明打明干,绝不会在翁锐这里偷偷摸摸,何况他们在天工山一席话,已经算化解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不能回到从前,但却不至于成为仇人。
除此之外,剩下的人可就多了。
承天教这回受的打击最大,几乎是全军覆没,卧龙谷曾经是他们的老巢,被翁锐占据心存不服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嫌疑也是最大。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承天教卧龙谷的人,翁锐并没有完全遣散,一些杂役伙头因为用得着,他都把他们留在了卧龙谷,这回一着火,这些人都跑了个精光,难道是他们干的?
翁锐想想又不大可能,这些人原来虽说在卧龙谷役使,但武功不高或者没有武功,都是附近的山民,也基本上算不得承天教的人,何况承天教每每以他们的家人为要挟,对他们管束很严,他们对承天教也是没有好感,这也是翁锐留下他们的原因,并且他都是派人一一甄别过的,要说为了承天教而放火,恐怕他们也没有这样的胆气。
要说是承天教里面的头领死党有人做难,这倒是很难说,虽应高、魏子已死,迦南、应难重伤,但福禄寿三使仍有战力,其他作鸟兽状的人也可能贼心不死,虽他们修为和翁锐相差太远,但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可能的。
要在卧龙谷实施这么大的行动,又不是一个人,没有一个能干的人领头是不可能的,福禄寿三使他们答应要护送迦南等人回西域,翁锐也因此放他们一马,并和他们之间是有约定的,他们中真是敢有人留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敢直接来挑战翁锐?
如果不是他们,难道是阴山三鬼,难道他们又想把歧门谷的事重复一遍?
在江湖里翁锐最讨厌的可能就数阴山三鬼了,这些家伙为了利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也算是坏事做尽,和他之间也是冤仇至深,要说他们来放这把火,理由还是很充分的,但胥离为人奸诈,算计很清,卧龙谷一战他已经很明白,他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和翁锐斗,对翁锐可以说是躲之不及,应该不大会为了昔日的冤仇来冒这样的风险。
还有就是天枢门的星枢子和宇枢子等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星枢子更是老谋深算,他们当年依附承天教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承天教散了,说他们会为承天教出头,这连翁锐自己都不信,他们现在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难道说还有其他心气不平?
想起天工门翁锐心中还是有点隐隐作痛,并不是他淡然放弃表现得那么轻松,但那里他什么都没有带走,权力,财富,还有多年悟出的心法大道,对他们来说已经大获全胜,按说也不应该再节外生枝啊,可这谁又能说得准呢?
其他的那就更多了,承天教的覆灭使不少江湖门派失去了赚钱的机会,也使不少达官贵族暗地里的投入打了水漂,他们要想把账算到翁锐头上也是一点都不为过,而这些人或者是明里根本打不过翁锐,或者是根本就不能公开出面去消这口恶气,但暗地里派人搞搞破坏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
想到这些,翁锐心中很是失落,他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坠入江湖,生生死死历经磨难,现在刚闯了过来,怎么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仇家,这里面不光有自己至亲的人,有自己做过门主并为他们作出过巨大贡献的两个江湖豪门,还有许许多多他根本没见过的人。
小时候听爷爷讲江湖故事,古代的大侠武功盖世,行侠仗义,豪气云天,快意恩仇,朋友遍天下,所到之处,万人敬仰,备受尊敬,这是他立志所要成为的那种人。
而现在,除了武功修为,他感到自己什么都不是,至亲的人离开了他,从小长大的朋友疏远了他,连自己家的人也不太理解他,整个江湖的人都在笑话他,还有那么多仇家在诅咒他,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但这却是现实。
多年的潜心修炼,他的功力定力同步增长,可以说已经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地,但这只是表面,他的内心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他甚至向往自己可以象个普通人一样,高兴了就笑,痛苦了就哭,愤怒了可以骂人打人,而现在他却做不到。
在修行的道路上,他的迷茫都是短暂的,很快就能找出一条新路,一步步向前,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在生活中,他却感到前途一片灰暗,他甚至看不到前面的路在哪里,从天工门刚出来的轻松已经荡然无存,一切在表面上看起来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乱。
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2:八爷的弟子
在长安,翁锐从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有什么问题排解不开,他总是会去八爷那里坐坐,以前在城隍庙的角落,现在在那个很不起眼的院子,排解也罢,请教也罢,每回总能有些收获,这次也是一样。
现在莫珺在长安城里有许多吸引她的东西,她自己玩得不亦乐呼,常常把翁锐的存在忘到一边,而翁锐也乐得这样,他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当翁锐一个人来到八爷住的院子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一位好久不见的年轻人,霍去病!
现在的这个霍去病可不一般了!
霍去病和他的舅舅一样也是一个私生子,他的母亲原是平阳侯曹寿的侍女卫少儿,也就是卫子夫和卫青的二姐,他的父亲他到现在也没见过,听母亲说只是一个平阳县的小吏,名叫霍仲孺,因为二人有私而生了他。
霍去病小时候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平阳侯府,因为身世低下一直不受人待见,还好有个武功很好的舅舅,这才使他的童年有了点意思,跟着舅舅,练武和骑马射箭倒成了他的第一大爱好。
后来姨妈卫子夫得宠,舅舅卫青被封为建章监,加大中大夫,卫家长女卫君儒由陛下做主做了太仆公公孙贺的妻子,卫家次女卫少儿,因在长安与陈平的曾孙陈掌有私,陛下便召陈掌前来,封他为詹事,赐其娶卫少儿为妻,使其显贵。
由于是皇后卫子夫姐姐的儿子,霍去病从小便受到当今陛下刘彻的关注,等到他经由卫青安排拜八爷武痴阴泰为师,习得一身绝技,陛下更是大喜,即刻便封他为剽姚校尉,意外还得到了翁锐的指点。
在刚结束的漠南战事中,年仅十七岁的霍去病初次参与对匈奴作战,率领手下八百骑兵,离开大队追击匈奴数百里,斩获匈奴两千余人,斩杀伊稚斜单于大行父籍若侯产,俘获单于叔父罗姑比及匈奴相国、当户等高官,全身而退。
汉帝刘彻闻听后非常高兴,年少霍去病的勇猛和胆略让他眼前为之一亮,以其功冠全军,封为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
此后,北境的匈奴人大多逃往漠北,边境已经安宁,年轻的汉帝刘彻又把眼光放到了西边,这里不光有匈奴的浑邪王和休屠王两大势力,还南与羌人联合,从西面不断威胁大汉王朝。
有了霍去病在漠南之战的表现,使得汉帝刘彻对他信心大增,不但封他为骠骑将军,还让他开始准备打通河西,斩断匈奴和羌人联系的战事,事关重大,他还是想来听听师父对自己的一些看法。
八爷在江湖尽管冠了一个武痴的名头,但因为儿子阴石一事,几乎禁锢自己一生,到了晚年,禁不住卫青的再三恳求,也是看霍去病这孩子确实是个可造之才,才破例收他为徒,至于朱山,教他三剑、三拳、三脚,在他看来只是些防身的手段,算不得正经的武功,他没在意,连朱山也没在意。
收徒在精不在多,霍去病不光继承了卫家人勇猛无畏的特质,还非常聪明,比他舅舅卫青更善于变通,进境很快,也使得八爷在他身上更为用心,仅仅两年时间,霍去病便脱胎换骨,已然可以跻身十小剑士行列。
对于霍去病随卫青出征,八爷开始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在身边呆久了,这份感情也是很难割舍,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霍去病初次出征便大放光彩,让八爷这个师父也很长脸。
对于行军打仗,八爷不见得是内行,但就人生修为,他历经磨难,几乎看穿看透了世事,那还是有很多感受值得去说,对年轻人来说在各方面也极有裨益。
见翁锐前来,霍去病连忙起身迎了出来。
“翁叔,您啥时回长安的?”霍去病道,“您也不说一声,我好去看您!”
翁锐先跟八爷和阴石见礼打过招呼,这才回答霍去病的话。
“哈哈哈,我也是刚回来没几天,”翁锐笑道,“我们的小去病不光能上阵打仗,这话也越来越会说了。”
“翁叔您说笑了,”霍去病道,“跟你们这些大门主、大侠士比起来,我这什么都还不是呢。”
“你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剽姚校尉了,初次出征就立了大功,得封冠军侯,”翁锐道,“这样下去,说不定将来立的功比你舅舅还要大,将来封大将军也说不定。”
“哈哈哈,你这已经老黄历了,”八爷笑道,“他现在可不是小小的剽姚校尉了,已经是可以带领千军万马布阵杀敌的骠骑将军了。”
八爷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非常有感染力,一直是他心病的小儿子阴石就在他的身边,一生唯一的一个弟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出息,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吃再多苦受再多委屈都值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翁锐惊道。
“承蒙陛下抬爱,也是刚刚的事。”霍去病道。
“前面的军功已经赏过了,这个时候又加封你为骠骑将军,”翁锐道,“莫非是要给你什么重任?”
“哈哈,看来你这么多年的门主没有白当啊,”阴石现在说话已经很是顺畅了,“他这个骠骑将军陛下真不是白给他的。”
“真有事啊?”翁锐惊道。
“北边匈奴的伊稚斜单于虽被赶跑了,但实力犹存,舅舅坐镇北边要防止军情有变,”霍去病道,“但河西的匈奴浑邪王和休屠王两大势力联合羌人,也给大汉在成很大威胁,陛下也在考虑河西的战事。”
“河西确实是个要命的地方,”翁锐道,“自从和大汉交好的大月氏被匈奴和楼兰人赶跑之后,那里就成了匈羌人和楼兰的天下,这等于大汉向西的路彻底被切断了,怪不得陛下要下这个决心呢。”
“翁叔高明,您和陛下想得一摸一样,”霍去病道,“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想听听师父的看法。”
“哼哼,”翁锐自嘲一声道,“这哪是高明啊,我是被来自楼兰的那个迦南闹得不得安宁,不得已对那边的形势做了些了解,跟陛下的雄才大略那是没法比的,你们系继续说,我也一起听听八爷对这场战事的见解。”
“嗨,我一个老叫花子哪讲得了什么军国大事,讲的都是些琐碎的江湖经验,”八爷道,“这些东西对付江湖宵小或许有用,到了战场上恐怕也派不了什么用场。”
“师父您可别这么说,”霍去病道,“打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短兵相接拼的是勇力,长途奔袭拼的是速度,运筹谋划拼的是计谋,而计谋也是一个人的心思,要说这心思,没有比江湖更复杂的了,您今天讲的那些我觉得就很有用,只要灵活变通,我觉得那些匈奴人、羌人一定想不到我的套路。”
“有用就好,”八爷道,“今天讲了那么多,能听进去多少算多少,最后再送你几句话,你一定可要记住。”
“师父您说。”霍去病道。
“第一句话就是君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从心底做到忠君为国也就够了。”八爷道。
“这个我知道,”霍去病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以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灵活处置,只要杀敌为国就行。”
“你说的也对,”八爷道,“但朝堂之上不是一个人,陛下的心思有时也会受到别人的干扰,做事要确保自己无虞。”
“我知道师父是担心我,”霍去病道,“陛下待我很好,朝堂之上还有舅舅,这个您就放心吧。”
“卫青和你现在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他自然会高看你们,那就更会引起别人嫉妒,”八爷道,“你们做事一定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才是。”
“师父,我记住了,”霍去病道,“还有呢?”
“行军千里,吃喝第一,”八爷道,“你生性勇猛,又多奇谋,长于长途奔袭,千里穿插,这是所有运送后勤补给的队伍都跟不上的,如果军中无粮,那就离败不远了。”
“这个师父您也不用担心,”霍去病道,“孙子兵法有云,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芑杆一石,当吾二十石,只要能在前进的路上抢去敌人的粮食牛羊而食之,便无后援也没关系。”
“我就怕你这个,”八爷道,“江湖上人心险恶,人送的食物不食,不明的食物不食,那是一种防范,行军也是一样,如果别人掌握了你的规律,沿途在食物上做手脚,你不战便可自败矣,你当慎之!”
“好的师父,我记住了。”霍去病道,他年轻气盛,对这一点显然有点不太在乎,觉得师父是过虑了。
“这第三呢,这第三……”八爷说到这里忽然有点犹豫,好像是在考虑该不该说。
“第三是什么,您说。”霍去病道。
“也没什么,”八爷舒然道,“就是战功要立,但也未必回回都要求全功,有时候给别人留条路,自己也会多条路。”
“师父,这个我就有点不懂了,”霍去病道,“匈奴人欺负我们数百年,我们现在终于可以打赢他们了,为什么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八爷道,“匈奴人是杀不完的,我也不是要保匈奴人,我是要保你!”
“保我?”霍去病奇道。
“对,保你!”八爷道,“简单地说,在打了很多胜仗之后打场败仗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这……?”显然霍去病还是没有理解。
“你现在不用完全明白,只要记住这句话就行了。”八爷道。
“是,师父,”霍去病道,“我记住了。”
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3:没有道理
霍去病有军务在身,见八爷的话讲完,知道翁锐来找八爷一定有事,就先起身告辞。
“八爷,看来您对这个弟子很是上心啊,呵呵。”看着霍去病离去的背影翁锐笑道。
“嘿嘿,”八爷轻笑一声,意犹未尽,“人老了,反倒容易动情了,看见他,我老想着是这么大的石儿,那段时间我都要疯掉了,一辈子也忘不掉,现在一见到去病,总想多叮咛他几句。”
八爷这句话是实情,那是他一生的至暗时刻,能让这么一个年轻人给他以安慰,也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
“去病年轻有为,是个可造之才,”翁锐道,“我看他对您说的话还是很走心的。”
“走心?假的!”八爷眼睛一瞪道,“这小子只听对他自己有用的,其他的都是在糊弄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您还给他讲得那么认真?”翁锐道。
“带兵打仗不是小事,”八爷道,“走不走心不打紧,只要他能先听进去,迟早他会用得着的。”
“您这可是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了,呵呵。”翁锐道。
“可不是嘛,”阴石道,“最近一阵子这个小家伙一直过来,他一来父亲的眼光都在他身上,连我都快忘了。”
“嘿嘿,我天天陪着你还不烦啊。”八爷笑道。
“我不烦,”阴石道,“我孤苦流浪数十年,现在有个老爹陪着,我才觉得有个家真好。”
“师兄,看着你现在真好,”翁锐道,“你现在就天天这么呆着,不想出去逛逛?”
“没有啊,我几乎天天出去,”阴石道,“长安我现在肯定比你熟。”
“我不是说长安,”翁锐道,“江湖,你以前去过或者没去过的很多地方。”
“不去,”阴石断然道,样子也很享受,“到哪里也没有看着爹舒坦。”
“那你也不去看看阴大侠他们,还有你妹妹阴明他们?八爷也可以去看看。”翁锐道,他的意思是可以出去走走,顺便也让八爷出去走走。
“不去,”阴石道,“他们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我都会见到他们,爹还烦见到他们呢,嘿嘿。”
“呵呵,别老说石儿的事情了,说说你的事吧,”八爷笑道,“你真的不再做那个天工门门主了?”
“您这么快就知道了?”翁锐道。
“这么大的事江湖每天都在传,我怎么会不知道,”八爷道,“这回你倒是挺果断的。”
“吁!”翁锐长舒一口气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什么门主,但稀里糊涂的做了这么多年,也稀里糊涂的干了不少事,再做下去恐怕连我自己也要做没了。”
“哈哈哈,”八爷看翁锐垂头丧气的样子,爽朗地笑道,“要是连我们当今江湖红人翁家小哥都稀里糊涂,哪这江湖恐怕就没有明白人了。”
“您就别笑话我了,”翁锐道,“我那算得上明白人,您才是。”
“天枢门、天工门都受你恩惠颇多,就连当今大汉天下也有你一份功劳,”八爷道,“当今陛下都对你褒奖有加,不明白能有这事?”
“就算明白又有什么用,”翁锐道,“我感到现在都快成整个江湖的仇人了。”
“这怎么可能?”阴石道,“你救了那么多人,还做了那么多好事,很多人对你都快顶礼膜拜了,怎么可能成为你的仇人。”
“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八爷道,“玉儿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至于拉这么多仇恨吧?”
“和玉儿没关系,”翁锐道,“是卧龙谷被人烧了。”
“哦,这事我也听说了,”八爷道,“烧了就烧了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地方本来也不是你的。”
“烧不烧我倒是真无所谓,”翁锐道,“我还是觉得那里不错,已经让人着手重建了,但一想有谁可能去做这件事,心里就懊恼不已。”
“这么说你已经查到线索了?”阴石问。
“没有,我也不想去查,”翁锐道,“但我确实有点想不通。”
“那你就说说看,看看到底是谁烦到你了,”八爷看来一点也不在意,“没有道理啊,呵呵。”
翁锐把他最近的思索讲了一遍,感觉自己的烦闷又加了几分。
“我感觉谁都有理由,可是又好像谁都没有可能,”翁锐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就是不知道我怎么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仇人?”
“这你说的可不对,”阴石道,“玉儿可不是你的仇人,她也不可能是你的仇人,她人好医术好,要不是她,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就算我不把她当仇人,可她却不肯原谅我,”翁锐道,“她恨我恨到把她自己埋到了坟墓里,要跟我永世不再相见,这还不算仇人?”
“什么?她把自己埋到坟墓里?”这回倒是八爷惊奇了。
翁锐就把他追朱玉一路追到仙人崖的事都说了,等说到翁锐挖开朱玉之墓,掏出那块石头,看到上面刻的“今生缘尽不必找了”几个字时,八爷和阴石已经笑弯了腰。
“八爷,师兄,”翁锐落寞道,“我都这样了,你们还笑?”
“哈哈哈,不错,”八爷继续笑道,“这事只有玉儿干得出来,这是她的性子。”
“玉儿还真是有趣。”阴石也在一旁附和。
“八爷……”翁锐感到真的很崩溃。
“好了,不笑了,呵呵,”八爷道,“那你真不再找她了?”
“不找了,”翁锐道,“我想明白了,既然她不想见我,找她也是给她徒添烦恼,还不如各自给对方多点空间,只要她能开心就行了。”
“这就对了嘛,”八爷道,“只要玉儿的这一页你能翻过去,其他的那些人都狗屁不是。”
八爷摆了摆手继续道:“出门了总得碰到几条疯狗,叫得紧了用棒子揍它就是;路过茅房总会有些臭味,不乐意绕着走便是,但有时候内急时你也是躲不过的;还有些人高高在上,坐在山顶不愿看你,你在山下走也不看他就是了,其实在你眼里和在他眼里,两个人都是一样大的,都只有这么一丁点。”
八爷说完,还笑吟吟地伸手比或了一下。
“八爷,您今天讲得这些话很有道理。”翁锐又开始有点兴奋了。
“哼,我讲的话什么时候没道理了?”八爷不愿意的哼了一声。
“有道理,都有道理,”翁锐赶紧道,“但我就弄不明白,您这里哪就又那么多的道理?”
“嘿嘿,这就是做叫花子的好处,”八爷得意一笑,“叫花子是最低贱的人,他门的想法和要求就是那么一点点,只要有吃有穿,好坏不赖,但常常依然到处遭受白眼,在你受过所有人的低贱之后,哪怕得到一点好处,你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好的,没你想得那么差,总有些好人会帮你,你依然可以乐呵呵的背着你满身的虱子到处跑,也没人管得了你。”
“我也做过叫花子,那我就比不了您。”翁锐道。
“哼哼,”八爷已经是蔑视的冷笑了,“你那叫什么做过叫花子,你那是贵人遇难,在叫花子堆里躲了几天而已。”
“几天也是做过呀。”翁锐狡辩道。
“那不一样,你根本不可能体会到做叫花子的精髓,”八爷道,“在这点上,山子就比你强太多了,这家伙伸手跟人要饭,人家不给他还敢抢,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你这辈子也学不了。”
“我看也是,”阴石也在一旁嘲笑道,“你身上有太多师父那种傲气,还是孤傲。”
翁锐一时无语,原来做个叫花子也有这么大的学问,原来山子不仅仅会做生意,他也有比自己高得多的另一种境界。
“好了,别想了,”八爷道,“你现在是站在高处看人看多了,有点把自己的心也给看乱了,你不看、不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真就那么简单?”翁锐道。
“这不是简单不简单的问题,”八爷道,“是你不要站那么高,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是天天发生的事,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4:红尘似锦
当翁锐在和八爷聊他烦闷的时候,莫珺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正玩得高兴。
在秦仁阁里,两个老人都是明事理的,就算他们一家人现在住在这里,在一定程度上说这里还是翁锐的产业,只是这孩子生性淡泊于钱财利益,他们在这里才能有个安稳的家。
他们明白,就算是对朱玉再怎么喜欢,那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人家慢慢都淡漠了这件事,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成天把这事挂在脸上,对于莫珺的再次到来,他们是真心接受了这个孩子,那毕竟是和翁锐住在一个炕头的人。
秦鸢和猪猪与朱玉关系是最好的,年轻人好恶分明,就算是不再给莫珺脸子看,但也很难亲热起来,好在莫珺也不在乎这个。
秦英专心医术,虽然得益于朱玉良多,但还是有些男子汉胸襟和见识的,平日随父接待诊病,察言观色,也是长于人情事理,知道不宜卷入人家两口子的事太多,倒是比姐姐、姐夫对莫珺热情得多。
有了秦英的态度,秦英的媳妇郦兰就主动多了,她和朱玉、莫珺接触都不太多,也说不上对谁感情更深,她们的故事她也都听说过,但既然现在和莫珺走进一家门,就不能慢待了人家。
郦兰是一个面容姣好、身材不高、但又十分能干的女子,从小长在长安,也算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知书达理,和莫珺几句话一说,两人倒是非常投机,几乎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姐妹。
莫珺要去长安各处逛逛,秦母对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不太放心,自然让郦兰跟着,这倒是正中了二人的下怀。
莫珺今天第一个要去的就是“家家豆腐”坊,第一次是翁锐带她去的,后面她自己又来过几次,隔几天不吃这家家的热豆腐她就想得慌。
“两位姑娘慢慢吃,这里的豆腐多的是。”
家余氏笑魇如花,别看上了点年纪,动作还是非常麻利,将两碗热腾腾的豆腐和几个小菜摆上桌子,又摆了数个酱料麻油小蝶,这已经是他们这里最高规格的待遇了。
“谢谢家家大嫂,”莫珺道,“您这每回来都不要钱,我下回可就不好意思再来了。”
“莫姑娘您可别这么说,”家余氏道,“要不是当年小神医救了我们家家叶,我们哪会有今天,这豆腐坊当年就要送给他可他不要,你们都是我们家的贵人,吃几碗豆腐算什么。”
“但你们天天劳作,也很辛苦啊。”莫珺道。
“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家余氏道,“家家都得过日子,这一天天不都这么过的吗,以前玉儿姑娘也经常来吃的,这都是自己家的,你们不要客气。”
“叶他娘!”
家余氏这边聊的正热乎,家槐已经在那边喊了,家余氏招呼一声就赶紧过去了。
“你这又多什么嘴,提玉儿的事?”家槐压低声音道。
“哦,我又忘了,”家余氏一捂嘴轻声道,“莫姑娘不会生气吧。”
“应该不会吧,”家槐道,“人家都是贵人,不会跟你计较的,可是你得小心点。”
“好好,我知道了。”家余氏忙不迭地答应着。
经家槐这么一搅合,家余氏招待莫珺和郦兰的热情也降了下来,小心得都有些别扭,两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也赶快吃完就告别而去。
从家家豆腐坊出来,莫郦两人手拉着手,偷偷笑着家余氏刚才的窘态,边说话边往前走,穿过了两条巷子,刚踏上一条大街,就见一家包子铺里窜出两个小孩,一看就是两个小叫花子,手里各拿着两个包子,一个身材矫健的伙计冲了出来。
“站住,把包子放下。”伙计边追边喊道。
两个小孩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跑,但后面的伙计跑得更快,眼看就要将他们抓住,两个小孩不约而同的将包子扔到了地上,还上去踩了一脚。
气急败坏的伙计揪住两人的脖子,狠狠地在他们屁股上踹了几脚,把他们踹倒在地还不解气,又上去踢了几脚,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被踩烂的地包子,骂咧咧地走了。
伙计刚一离开,两个小孩立即冲上前去,将踩扁踩烂的包子捡起,大大咧咧地走到路边,坐在石头上,大口地享用着热乎乎的包子,眼里满是胜利的光彩,似乎刚才被揍的一幕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一幕把莫珺都看呆了,她一方面无法理解这两个孩子脸上的光彩,又觉得他们很可怜,连踩了一脚的包子都能吃得那么开心,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想去帮他们。
“珺儿,你要干什么?”郦兰一把拦住了他。
“我想给他们点钱,让他们买吃的。”莫珺道。
“不用,你给他们也不会要的,”郦兰道,“你看他们现在多开心。”
“为什么不要?”莫珺很不理解,“用钱买他们就不用挨打了呀?”
“那今天不挨打,明天怎么办?”郦兰道,“再说了,叫花子也有叫花子的规矩。”
“什么规矩?”莫珺道。
“只有伸手要的才吃,别人主动给的就不能接,”郦兰道,“还有别人不给也可以抢,人家追你可以跑,但被人家打不能还手。”
“这都是谁定的规矩,”莫珺不满道,“为什么人家主动给的就不能接,那不一样吃吗?”
“听说这规矩是那位神秘的八爷定的,”郦兰道,“他说一个做叫花子的,连伸手问别人要的面子都拉不下来,等别人给迟早是要饿死的。”
“哦,是这样啊,”莫珺冰雪聪明,她一下子就明白,这也是一种生活,“看来你对他们很了解啊。”
“这还不都是因为翁大哥,”郦兰道,“当年翁大哥他们当叫花子的时候就给他们看病,到后来开了医馆,照样给他们看,从来都不要钱,现在我爹每天还要给不少叫花子免费看病,他们的事情我听的可多了。”
“难怪,嘻嘻嘻。”莫珺拉着郦兰的手笑道。
上了大街,人自然就多了起来,南来北往干啥的都有,装扮也是各式各样,看起来挺有意思。
正当莫郦二人前行之时,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阵惊呼声和“叭叭”的马鞭声,莫珺回头一看,一辆漂亮的马车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们,二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就在这时,一位中年汉子疾冲上前,冲着马头一掌拍出,拉车的马吃痛受惊,躲向一边,使整个马车歪向一边,堪堪从莫郦二人身边擦过,马车并没有停,远远还听见赶车的小伙子骂这位壮汉的声音。
惊魂未定的莫郦二人刚想去谢谢那位壮汉,但一转身,人家已经消失在人群里看不见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怎么这样在大街上赶车?”莫珺气愤地道。
“嗨,这不知道又是那家地纨绔子弟,”郦兰道,“总有那么一些人仗着家里的权势到处招摇,不把别人的安危当回事。”
“那就没人管管吗?”莫珺道。
“这京城里的官一个比一个大,谁知道这后面都是些什么人,”郦兰道,“只要没伤到自己就算了,即使有人被伤了,要没有点背景,官府也很少有人去管这事。”
“可恶!”莫珺忽然觉得这繁华的长安城也是有黑暗的。
“呵呵,不用去管这些了,”郦兰笑道,“长安城里有那么多好东西,你不要只看着这些,走,往前我们到西市去看看,那里可热闹了。”
长安除了东市西市,还有一个小南市,这都是天下商贾聚居的地方,尤其以西市最大、最繁华也最热闹,不光人多,各种物品也是十分丰富。
跟翁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翁锐不喜欢逛,所以每次莫珺都觉得有点不够尽兴,但今天是两位女子,都是对稀奇古怪东西充满热情的人,就算她们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逛是主要的,买东西是次要的,可是两圈逛下来,每个人手里都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
看着这些东西,莫珺脸上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今天买了这么多东西,却没有给翁锐买一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兰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再去买件东西,马上就回来。”莫珺道。
“你行吗?”郦兰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看我们有这么多东西,拿着也不方便,”莫珺道,“你就在这里看着东西,我买好就回来。”
“那你小心点。”郦兰道。
“没事,你放心吧。”莫珺说完,就消失在人群中。
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5:莫珺丢了
从八爷那里出来,翁锐的步伐又轻快起来,笑容也回到了他的脸上,看来八爷的那剂药对他还是管点用。
回到秦仁阁,听说莫珺和郦兰一起出去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希望她们能在外面开开心心的多玩一会,只要莫珺在这里能有个说话的玩伴,她就会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了。
时间还早,前堂里还有病人,秦师傅和秦英在给人诊病治疗,猪猪和秦鸢在药柜上忙着配药,秦母毕氏已经和明嫂一起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饭了。
所有的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忙碌的微笑,整个秦仁阁都沉浸在一片和谐安详的气氛中,受此感染,翁锐也来到前堂,看看能不能帮上一些忙。
就算翁锐当年小神医的名头如何响,但离开多年,很多人都已经将他忘了,现在的病人都已经成了秦师傅地老主顾,秦英在朱玉的教导下医术也是突飞猛进,大多数的疑难杂症基本上都能应付,翁锐在这里基本上都插不上手,只好在一边看着。
慢慢的,前堂的病人都走光了,翁锐就坐下来陪师傅说话,这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个场景,翁锐也是十分的珍惜。
但随着天色渐晚,翁锐的目光就开始有些闪烁不定,不时地瞄向门外,秦师傅一看就明白,乐呵呵的道:“没事,年轻人贪玩,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哦,没事。”翁锐笑笑,嘴里说没事,但眼睛还是禁不住要看向门外的延福街,期望着一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又过了两三刻钟,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些人家门口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翁锐在门外街上焦急的踱着脚步,他心中忽而升起一丝不安,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秦师傅也有点急了,不管怎么说这时候都该回来了,对这个儿媳妇郦兰这么不懂事有点生气,就对秦英喊道:“你还不去看看,还在这里等什么?”
秦英答应着出去了,但整个秦仁阁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和紧张了,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焦躁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秦母毕氏已经在嘟嘟囔囔的说郦兰了,而秦师傅和翁锐则是焦急的等在门口。
不久,郦兰急匆匆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大堆东西,见了迎上来的翁锐和秦师傅就连忙问道:“珺儿回来了吗?”
一听这话翁锐的心一下子凉了,看来是真出问题了。
“你不是和珺儿在一起吗?”秦师傅焦急地问道。
“啊?”一听这话郦兰脸上一片绝望,立刻就放声哭了出来,“是我把珺儿给走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秦师傅道。
“你和珺儿是在哪里走丢的?”没等郦兰回答,翁锐就急问道。
“我们在西市买好东西,她说还要买一件,让我等着……”
没等郦兰说完,翁锐的身形已经窜了出去,身后传来秦师傅关切的声音:“锐儿,你别着急,英儿已经去找了……”
此刻的翁锐,他已经顾不上街上行人看他惊世骇俗的眼光了,全身的修为已经发挥到九成以上,人已经变成一道灰影,划过一座座房屋和街道,直接朝西市的方向飘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西市上已经没有了逛街的人,大多数的门市铺面都已经打样,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家铺子还在打着灯笼收拾门前的货物。
翁锐以极快的速度前后左右飞驰,细心察看了整个西市的几乎角角落落,他几乎询问了所碰到的所有的人,还是没有打听到莫珺的一点踪迹。
不甘心的翁锐跃出西市,在其周围两三里范围内反复飞驰,他多么希望能看到某一个角落里有个因为迷路而惶恐的身影,但心中的希望一点点的变成了绝望。
夜已经到了三更,出去寻找的秦师傅、猪猪和秦英等人陆续回来了,但依旧没有看到莫珺的影子,大家呆站在门前和院子里,谁也没心情吃一口饭。
翁锐回来了,他一个人,走得很慢,看到众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结果,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珺儿回来了吗?”
秦师傅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是先回去吧,珺儿姑娘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
翁锐回到屋里坐下,一圈的人都围着他,猪猪拿过来一碗水他一口气就喝干了,放下碗,长舒了一口气,才把眼光投向了众人。
不管是对莫珺还有些成见的秦鸢和猪猪,还是秦师傅老两口和秦英夫妇,就连明嫂也搓着手站在一旁没走,所有的人脸上都挂满了关切,秦师傅、秦母和秦英夫妇更是感到自责和内疚,气氛凝重压抑。
翁锐知道,凭着莫珺的聪明,小小的长安城是不可能让她迷路的,她一定是出了其他事情,尽管他现在还不能断定,但他现在必须保持镇定,只有他不慌乱,这些人才能够静下心来,才有可能找出有关莫珺出事的蛛丝马迹,这才是他最后的希望。
“大家不用急,”翁锐反过来安慰众人道,“珺儿是个大活人,师父刚才也说了她很聪明,就算有事情她也可以自行应对,大家不用太过担心。”
“都是我没把珺儿照顾好!”郦兰又哭出声来。
“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秦英生气的埋怨道。
“不要怪兰儿,”翁锐道,“这事和她没有关系,这事如果要发生迟早会发生的,我现在想知道,兰儿和珺儿今天都去了哪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郦兰还没有从惶恐不安中恢复过来。
“你倒是快说呀!”秦英催促道。
“英儿,你别催她,”翁锐平心静气道,“大家都坐下吧,让兰儿慢慢说,尽可能详细,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这很重要。”
在翁锐的安抚下,大家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听郦兰从家家豆腐坊讲到两个叫花子抢包子被打,从差点被马车撞了到西市买东西,连路上碰到过什么人都讲到了,西市她们俩分开的地方还讲得非常仔细,翁锐静静的听着,一句也没有打断过。
在莫珺要郦兰在原地等着她去买东西之后,郦兰本想着就一会的功夫,但她左等右等不见莫珺,心中有些担忧,就拿着一大堆东西去莫珺买东西的方向找她,但一圈下来也没看到莫珺的影子,她又回到原地等着,她担心是她走开的这段时间莫珺来找过她,是不是她有又去找她了。
这回郦兰不敢走开,她希望莫珺能找回来,可看着天色渐暗,集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她心里急了,再也不敢傻等了,就满集市的去找,但就算她把集市找遍了,也没有看到莫珺的影子。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郦兰想是不是她和莫珺走岔了,莫珺没见到她就自己回去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回家,但莫珺却真的丢了。
听完郦兰的讲述,翁锐还一时理不出头绪,就对众人道:“天色晚了,大家吃点东西都去休息吧,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听说要吃东西,明嫂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端上来,但所有人似乎都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了事。
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6:端倪
这一夜对翁锐来说特别漫长,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莫珺,就一个晚上没看到她,他已经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
谁会对莫珺不利,他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初入江湖,单纯善良,晶莹剔透,与世无争,人畜无害,怎么想也没人会有理由害她。
莫干剑庄在江湖的知名度不小,但实力并不是很强,也没听说有什么太难缠的仇家,就算是和莫干剑庄有仇,但哪个江湖人又会把气撒到一个小姑娘身上,这简直就是江湖笑话。
如果不是因为莫珺自己或者莫干剑庄的原因,那一定就是他翁锐的原因了,一想到自己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前两天刚想过的那些人又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头又大了。
想什么都没有用,关键是证据或者线索,难道说莫珺的失踪会和卧龙谷的被烧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里,翁锐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听吕信把他的看法讲下去,如果这后面真有一股势力,真的和莫珺失踪有关,现在看来就不是烧掉卧龙谷出口气那么简单了。
看来朝这方面去查可能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方向。
第二天,秦仁阁所有的人都很早就起来了,从一脸的倦容可以看出,他们昨晚也没有睡好。
“珺儿走丢,我知道大家都很急,”翁锐心里有些不忍,尽可能使自己显得平心静气一点,“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不仅仅是珺儿走丢那么简单,里面还可能还有很多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大家先去吃早饭,可能今天还要忙一天,等会我就给大家说怎么做。”
这个早饭明嫂准备得很丰盛,但所有的人吃得都很安静,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说什么今天也要把莫珺找回来,就连秦师傅老两口都摆出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架势。
“其实大家不用那么紧张,”翁锐尽可能使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要是这件事是冲我来的,珺儿也就是他们的一个人质,不会伤害她的。”
“那我们也得找到她呀,”秦母毕氏道,“一个小姑娘,落在谁手里也会让人担心的呀。”
“这个我知道,今天我就安排去找找线索,一定会找到的。”翁锐边说边安慰道。
“锐儿,你就说怎么办吧。”秦师傅道。
“师父,师娘,”翁锐道,“今天你们和鸢儿、兰儿都呆在家里,医馆照常开着,也不要耽搁了病人看病。”
“这怎么行?”秦师傅道,“这先找珺儿是大事呀。”
“师父,我已经有安排,您先听我说,”翁锐道,“光凭我们几个人这么大的长安城怎么找,您成天给叫花子看病,今天我们就用他们一下。”
“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猪猪急道,“这个事我可以去办。”
“对,这个事就得找你,”翁锐道,“你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去长安城的各处叫花子群落,给大小叫花子头讲清楚,有没有人看到珺儿,或者有没有看到珺儿和谁在一起,还有就是有没有看到长安城里出现一些可疑的人,有了消息就让他们到秦仁阁来告诉师父。”
“这个没问题,他们大多数我都认识,”猪猪道,“要不要去告诉一下八爷?”
“这事我们自己办就可以,不用惊动他老人家了。”翁锐道。
“我做什么?”秦英道。
“你去家家豆腐坊,还有珺儿和兰儿昨天走过的所有地方,”翁锐道,“主要是问问街坊邻居,在她们两人路过或者逗留的时候,身边或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特别注意在不同地方见到的相同的人。”
“我也去。”兰儿道。
“你去做什么?”看来秦英对兰儿的气还没消。
“我们昨天去过哪里我心里清楚,对当时的情景我也记着。”郦兰道。
“兰儿讲得有道理,就让她去吧。”秦师傅道。
“那就让兰儿跟着你吧。”翁锐对秦英道。
“锐儿你去哪里?”秦师傅道。
“我也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帮忙,”翁锐道,“完了我会去西市,珺儿是在哪里消失的,得仔细问问,一定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大家答应着各自忙去了,翁锐离开秦仁阁就去找了十小剑士之一的公孙兆,他们现在关系不错,让他火速赶往卧龙谷找吕信过来,查线索这件事整个江湖恐怕也没人能比得了他。他还让公孙兆秘密传话给皇甫嘉,让他们秘密关注江湖内的一切异常情况,天工门的人他不想再用,但玄墨门、仙工坊在各处的眼线也是不少。
安排完这些事,翁锐就再次去了西市,他重点关注的就是莫珺和郦兰分手之后走的方向和郦兰所说的莫珺要买的东西,他反复勘察,最后确定了几位摊主和店主,因为集市上的顾客是流动的,而这些开店、摆摊的一般都是固定的,要真发生点什么事,可能他们都会有点记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问了数个摊主店主之后,终于有个人讲到了一件事,在昨天下午有一个像是翁锐描述的姑娘在买东西时忽然晕倒,但马上就被人扶走了,既然有人照顾,他也就没多在意。
顺着这条线索,翁锐又询问了沿途的数位摊主,多数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但却有几位还是有些记忆,并描述出扶着的是两个人,有男有女,后面还有人跟着,打扮也比较相近,最后看见的人竟然说看到晕倒的姑娘被扶上了一顶小轿,集市上的小轿不少,到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莫珺确实着了别人的道,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这也算重大收获了,秦英和郦兰带回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从她们昨天出去,确实有几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还在离他们不远的馆子里吃过东西,所得到的描述和翁锐听到扶走莫珺人的装扮基本吻合,就连替他们拦住马车的那位中年人似乎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现在就剩下满城的大小叫花子还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吕信第二天傍晚时分就到了,看来他和公孙兆都是一刻也没停,虽说长安离卧龙谷只有几百里地,但这都是山路,常人走走也得几天,确实是难为他们了,翁锐心道。
有了翁锐的描述,吕信毫不犹豫地就判断道:“这是同一伙人干的,并且就是冲着你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翁锐道。
“多人配合,事先做过周密的布置,都与院主有关,”吕信道,“并且做完撤离干净利落,几乎不留一点痕迹。”
“那他们会加害莫珺吗?”翁锐道。
“应该不会,”吕信道,“他们烧了卧龙谷,但没伤一个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把莫姑娘抓走,就是想让你去找他们。”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翁锐道。
“不知道,”吕信道,“可能是那么直接他们觉得没意思吧。”
“那现在到哪里去找他们?”翁锐道。
“这个你就交给我吧,”吕信道,“你那些叫花子朋友不是还没消息吗?我觉得他们那边说不定能有些收获,发现一些端倪。”
吕信说完,在猪猪的引领下去找那些叫花子,也就两天功夫,他那里还真的有了突破。
第四十三章 宿仇新敌-7:蒙成
翁锐和秦英得来的消息清楚而且明白,但那一群叫花子传递过来的消息多而且混乱,连翁锐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吕信却在这些消息里面看出了文章。
“院主,您有没有注意到,在这些叫花子提供的消息里面,有你一个熟人?”吕信道。
“谁?”翁锐觉得有点奇怪,“这长安城里我的熟人也不少啊。”
“但和你有仇的就不多了。”吕信道。
“这你倒把我说糊涂了,”翁锐道,“我在这里救过很多人,没得罪过谁啊?”
“那你还没忘记您当初是怎么到这长安城里来的吧?”吕信道。
“我来长安是因为家里人蒙难,这都是因为那个蒙成…这和他有关?”翁锐惊道。
“有没有关系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吕信道,“只是这家伙最近有点异常。”
“他怎么啦?”翁锐道,“你怎么把他给翻出来了?”
“有人看到这个蒙成近日在秦仁阁附近出现过。”吕信道。
“这倒奇了,”翁锐道,“我和他的事都已经十多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起他啊?”
“听说他当年来秦仁阁找过你的麻烦,还被你打了一顿?”吕信道。
“是啊,有这事。”翁锐道。
“后来是你的那位师兄天灵子,也就是现在的阴石帮他解了围,还打了你和现在的大将军卫青一顿。”吕信道。
“对啊,”翁锐道,“这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呵呵,当然是叫花子里面的人告诉我的,”吕信道,“有个老叫花是个跛子,行动不太灵便,他说当年就见过你们打架,你给他看过病,受过你很多恩惠,你的事他都记得清楚着呢。”
“当初在叫花子堆里混了一段按时间,看来还是有点用啊,”翁锐道,“他们还讲了什么?”
“其他的倒还真不多,只有这点比较扎眼。”吕信道。
“这有什么?”翁锐道,“他就在长安城里住着,到过这里也很正常啊?”
“但是在莫姑娘她们当天走过的街巷附近也有人也看到过他,这就不该是巧合了吧。”吕信道。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翁锐道,“我和他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祖父也是因为这件事而去世的,就算是有些仇怨也该了了,他怎么到现在还不依不饶?”
“人心隔肚皮,还是你翁院主太厚道了啊,呵呵。”吕信轻笑一声。
“莫非我说的不对?”翁锐道。
“你觉得这事了了,但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吕信道,“有些事在你离开长安之后未必就很清楚。”
“这么说还有后话?”翁锐道。
“你可别忘了,你走了,这长安城里还有你一位师兄呢,他现在可是权高位重啊。”吕信道。
“卫师兄难为他了?”翁锐道,这点他可从来都没有听卫青讲起过。
“我也是刚刚听说的,”吕信道,“你和卫大将军感情很深,他对翁老将军也是崇敬备至,翁老将军之死他可是一直没忘。这些年他带兵打仗,屡立战功,位及大将军关内侯,位高权重,但他对此人可以说讨厌至极,虽不至于因此杀了他,但让他吃点苦头、穿穿小鞋,甚至是丢了军职还不是易如反掌,蒙成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我估计他对你的仇怨应该不减反增吧?”
“嗨,师兄也是多事,”翁锐道,“祖父临终之前曾对我说过,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叫我不要再去追究,这种小人随他去也就算了。”
“就因为他是个小人,他才不会那么容易算了这件事,”吕信道,“看来卫大将军也是看轻了这件事。”
“就算如此,依他自己,现在还有这个实力来做这件事吗?”翁锐道。
“这也就是我奇怪的地方,”吕信道,“他也就是一个没落的平难将军,年纪也近五十了,就算他和你有仇,怎么想也不可能来做这件事啊,你现在在江湖声名不说威震四海,那也是没人敢小觑的。”
“这你又说远了,”翁锐也很好奇道,“你还是说那个蒙成吧。”
“起初提到他只是一个偶然,但了解一多,才知道这个蒙成现在不简单,”吕信道,“有了卫大将军的暗中打压,这个蒙成在军中混得越来越背,四五年前就离开了军队。”
“哪以后呢?”翁锐道。
“被挤出来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吕信道,“这些年北境战事很多,汉军又打得极为顺手,要是能呆在军中,封侯封地也很难说,这让他不生气也难。”
“那你还是没说到他的不简单呢?”翁锐道。
“你先别急啊,”吕信道,“再后来,这家伙就凭空消失了好几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其中还有这种种巧合。”
“你是不相信这是巧合?”翁锐道。
“我从来都没信过。”吕信道。
“但没有直接证据?”翁锐道。
“这个可以有,”吕信道,“如果院主有兴趣,我们今天就闯一趟这位没落将军的府邸如何?”
“就今天?”翁锐道。
“对!”吕信的回答非常简短。
自从莫珺消失,翁锐的反应不可说不快,第二天就在整个长安布满了眼线,如果对方有些异样的行动,很可能被发现,到现在还没看出来,说不定人还藏在城中,如果是蒙成他们干的,藏在他府邸的可能性很大。
酉末亥初,正是人吃好晚饭聊好天准备睡觉的时候,翁锐和吕信换好夜行衣,悄然出了秦仁阁。
夜幕下的长安城已经褪去了白天的繁华,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走动,只有为数不多的府邸或者店铺门口还挂着灯笼,感觉到整个京城都在慢慢睡去。
吕信收集消息的效率是非常高的,既然他怀疑到了蒙成,蒙成府邸附近的情况他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两人没走正门,到了一个避静的背街上,吕信一示意,两个身影飞起,越过高墙,俏然无声的落到墙内。
这是蒙成府邸一个不大的后院,不过一二十丈见方,除了柴房、茅房,就是七八颗树,树倒不小,显得十分幽静。
翁锐静心一听,周围数十丈内都非常安静,似乎连个睡觉的人都没有,两人对忘一眼,一个纵身,飞身上了房顶。
从屋顶看,这是一个一主带一跨的院落,前后有三四进之多,规模不算太小,但房屋却显得有些老旧衰败,鲜活气息也不是很浓,主要还是缺乏人气。
在一片黑乎乎的屋子中,只有二进院主屋的一间房子还亮着灯,其他的屋子就算有人恐怕也都睡了,翁锐见状,脚下一点,身形像一道影子飞过,悄无声息,吕信随后赶紧跟上。
落脚亮灯屋子上面之后,两人都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刻钟过去了,屋里也没有动静,似乎只有一个人淡淡的叹了口气。
为了想看清屋内的情况,吕信想掀开屋顶的一页瓦片,稍不注意,便传出了轻微的响动,就像是猫踩过瓦片一样。
“既然来了就下来吧,”屋内人倒先说话了,“瓦就别拆了,省得我还要去修理。”
翁锐心里一惊,听声音,说话的人应该是蒙成,这么轻微的声音能听得这么真切,可见这家伙这些年的修为也是长进不少。
既然被人看破,再呆在房顶也就没意思了,两个人纵身跃下,落在屋前依旧毫无声息。
“翁院主不必如此小心,”屋里人道,“这院子里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人了。”
虽然在说话,但人却未踏出屋子半步,就算是在屋里,恐怕也没移动过位置。
“我们是两个人。”翁锐道。
“哦,看来是要让翁院主见笑了,”屋里人道,“两位请进吧,我就不出去迎接了。”
翁锐全身戒备,挑帘而进,吕信紧随其后,屋里摆设很是简单,蒙成孤身一人坐在案几旁边。
“蒙将军别来无恙啊!”翁锐微微一礼道。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多虚套,”蒙成道,“二位请坐,可是茶我只备了一位,慢待了。”
“你知道我要来?”翁锐和吕信坐下道,那杯茶翁锐看都没看。
“我已经等你两天了,”蒙成道,“这么快就能找到我这里来,说明翁院主还是有些能耐的。”
“这么说抓走莫珺的事是你干的?”翁锐道。
“烧掉卧龙谷的事也是我干的。”蒙成似乎对这两件事都觉得很无所谓。
“为什么?”翁锐道。
“有人想见见你。”蒙成道。
“谁?”翁锐道。
“这个你现在不必知道,自有你知道的时候。”蒙成道。
“就算是要见我,也不必防火抓人吧?”翁锐道。
“那是我的私心,”蒙成道,“本来就想放把火出口气,顺便把你引过来,但没成想翁院主静心修为极高,竟然不无所动,抓人只是下策。”
“既然火放了,你现在心里的怨气可算平息?”翁锐道。
“既然翁檀已经死了,这把火烧得也很爽,我们就算扯平了吧。”蒙成道。
蒙成嘴里说扯平了,但他的话说得依然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翁锐吃了,翁檀老将军杀了他兄弟,因为他又致使翁老将军死在了长安,因为卫青的忌恨使他丢了官职,他又生恨烧了卧龙谷,看来怨气依然难平。
“那你可以把莫珺放了,你要到哪里见谁,我跟你去就是。”翁锐道。
“这个可不是我说了就算,”蒙成道,“你要反悔我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话倒是实话,以翁锐现在的修为,他要不想去哪里,还真没几个人请得动他。
“那你认为我们现在拿你没办法?”吕信在一旁有点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蒙成道,“天工门探听消息的第一高手,手段高明还有些狠辣,再加上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的翁院主,我根本就微不足道,如果你不在乎莫家小姐的安危,对我怎么做倒真无所谓。”
“知道就好,”吕信道,“你以为宰了你我就查不出来?”
“那你可以试试,”蒙成似乎胸有成竹,“如果翁大院主真不想再见到莫家小姐的话!”
“好啦,不说这些废话了,”翁锐道,“我怎样才能见到莫珺?”
“明天你一个人跟我去一个地方,见到了你要见的人,自然就可以见到莫小姐。”蒙成道。
“现在莫珺在哪里?”翁锐道。
“这还真不好说,”蒙成道,“我们知道翁院主的能耐,当晚就有人将她送出了成,现在到了哪里,我还真不知道。”
“好,我跟你去。”现在的翁锐也没了其他选择。
“院主,我跟你去。”吕信道。
“我说过就他一人!”蒙成再次强调了一遍。
“你……”
“好,我就一个人去。”吕信还想说什么,被翁锐拦掉。
“那好,明日卯时三刻南城门外见。”蒙成已经起身送客。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1:神魂门
第二天卯时三刻,长安南城门外,翁锐到的时候蒙成已经等着,并且还备了两匹马。
看到翁锐一个人到了,他率先上了一匹马,头也不回的走了,翁锐只好骑上另一匹马,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
蒙成信马由缰,走得并不是很快,翁锐虽现在不再把他看作仇人,但对他绝对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不说话,翁锐也绝不上去询问,两人像是陌路之人,各走各的道。
到了吃饭的时节,蒙成停下来进了一家路边的小饭店,自己点了四个菜一壶酒就喝上了,看这样子没有一点要和翁锐一起吃饭的意思,见这架势,翁锐干脆坐到了另一边,也是独自点菜自用。
吃完饭上马,蒙成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不急,可翁锐就有点受不了了,他心里急呀,这都三天了,莫珺现在怎么样都不知道,实在忍不住,一抖马疆跟了上去。
“你这么慢腾腾的,这要到啥时才能到啊?”翁锐没好气道。
“我不急,你急可以自己走。”蒙成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自己走就自己走,翁锐两脚一磕马勒,缰绳一扬,胯下马一声嘶鸣,急速奔跑起来,他沿着路一口气跑了小半个时辰,几十里路出去了,到了一个岔路口才勒马停了下来,禁不住回头一看,却连蒙成的影子都没看着。
这回翁锐可真是有点生气了,看来这家伙是成心和他对着干了,没办法,他还真得下马等着,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又过了好大一会,蒙成才慢悠悠的到来,翁锐一个闪身猛扑过去,马缰到了他手里只是一抖,蒙成连马带人一下子就翻了个个,让偶尔路过的人真正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人仰马翻。
“你要干什么?”
蒙成一下子就蹦起来了,脸也涨得通红,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翁锐的剑已经搁在他的脖子上。看到翁锐的剑和脸上的怒容,蒙成生气的脸一下子又乐了,还把脖子往上蹭了一点。
“你要杀了我?”蒙成的笑意里充满了嘲弄。
翁锐看着蒙成那张可恶的脸半天没有吭声,吐了数口粗气将剑撤到一边。
“你就不能走快点?”翁锐冷声道。
“走得再快又有什么用?”这话既像嘲讽,又像解释,“这路还长着呢,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得完的,就算你再怎么赶,也不会赶到莫家小姐前面去的。”
“你是说莫珺就在前面?”这可是翁锐最近听到的最接近莫珺的消息。
“肯定在前面,都两天了,但走哪条道我就不知道了,”蒙成道,“我只能在指定的日子把你送到指定的地方,能不能见到她最后还要看你自己的。”
“不是我到了就能见到莫珺吗?”翁锐道。
“说得挺轻巧,你以为你这是旅游啊,”蒙成道,“就算是想见到人,你还得先保证你能活着到那里,这一路可不止一道坎,慢慢走,活着挺好,哼!”
蒙成说完,也不再跟翁锐说话,拉过刚才摔了一跤的马骑上去,一抖马疆,自己倒先是在前面跑了起来,翁锐只好上马跟着。
就这样,翁锐也不再往前跑了,蒙成走多快他就走多快,蒙成住店歇着他也跟着歇着,就是谁也不跟谁说话,各吃各的饭,各付各的钱,这倒也少了两个人的纠结。
他们朝西走了两天,又折向西南走了一天多,这天午后未中时分,到了一处山口之地,蒙成下马,执剑在手,站在了路中间。
翁锐见状,先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但看了半天也没见动静,也就下马走上前来。
“你这什么意思?”翁锐道。
“没啥,就是看看你是不是能走到下一步。”蒙成漠然道。
“我不明白。”翁锐有点懵,难道蒙成要在这里杀了他。
“如果你死在这里,前面的路也就不必走了,”蒙成道,“这样说明白吗?”
“你要在这里杀了我?”毕竟这一点翁锐觉得有些可笑,他们两个人的差距他还是清楚的。
“能胜了我你就不必死。”蒙成道。
“我要是不打呢?”翁锐道。
“你可以回去。”蒙成道。
“这是你的私心还是你们的规矩?”翁锐道。
“都算吧,”蒙成道,“我这也算是用规矩办点私事。”
“那我要是杀了你呢?”翁锐道。
“杀就杀了呗,”蒙成道,“我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你!”翁锐道。
“那得问后面的人。”蒙成道。
“后面的人在哪里?”翁锐道。
“只要你不死他们就会出现。”蒙成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翁锐有点快被他们逼疯了。
“这个现在倒告诉你,省得做了鬼没处去报仇,”蒙威道,“记住了,神魂门!”
“神魂门?没听说过!”翁锐道。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蒙成对此嗤之以鼻,“天地之大,你才知道多少。”
“那你就给我说说。”翁锐当然想多知道一点。
“你要胜了我,后面自会有人告诉你。”蒙成看来已经不想再与他废话了。
“既然你这想让我死,就出招吧。”翁锐说着,慢慢的抽出了他的剑。
两人说话的时候相隔两丈有余,蒙成忽然身子一振,周围的空气轰然作响,劲力十足,同时脚下一较力,飞身而起,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飞鸿,带着嗡嗡的颤音朝翁锐猛压过来,翁锐错身挥手,手中的剑也化作一道白光格了出去。
“嘡!”
一声暴响,蒙成连人带剑被崩了出去,而翁锐也被震得退了几步,这让他非常吃惊,以他对蒙成的了解,十多年前就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就算他再有长进,使出六七成的力气也足以应付,现在竟然被他震退了数步,看来现在的蒙成他是看走眼了。
一招上手,虽没有取得太大的优势,蒙成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几乎是随着翁锐的后退跟了上来,速度更快,身法飘然,剑招犀利,翁锐感到了剑气所带来的寒意,心中一禀,骤转身形,长剑顺势一带,避过蒙成一招强攻,竟然没有正面去接。
简单的两招翁锐已经明白今天的蒙成已经大不一样,已经从往日的一介武夫变成一位武林高手,境界不止增加了一个层次,几乎让蒙成在这个年纪也能脱胎换骨,难怪他在自己面前能有如此自信,看来这个神魂门还真有些门道,这道一下子激起了翁锐的豪气。
“吁!”
翁锐一声清啸,浑厚而悠长,直透人心,四周的草木都为之震颤,随着啸声,翁锐陡然将内息提升到九成,长剑挥出就是一片漫天剑影,“鸿蒙归一”,那是碾压一切的气势,剑风到处,蒙成已经连气都喘不出来了。
但翁锐并没有将这招使完,而接连使出“太初之遗”“风淡云清”“混元一极”三招,静静的山谷犹如卷起一股狂涛,沙石草梗断枝混成一片,身在其中,遮天蔽日,蒙成万分惶恐之中勉强递出的两招,却如柳絮随风、细雨入池,瞬间就被完全吞没,三招没有一招碰上蒙成的剑和身体,但强大的劲力已经震得他气血翻腾,天璇地转,翁锐的剑风一撤,即刻摔倒在地,嗓子一甜,感觉嗓子里有东西再往外涌,为了保全面子,硬是被他用气强力压了下去。
翁锐真的没想把蒙成怎样,但他也决不容许连这种人都敢看轻自己,这三招使出,他是想让蒙成记一辈子,永远不要再想在他身上动什么歪念头。
骇然、恐惧、后怕,这些表情现在就写在蒙成脸上,他有了名师指点,确实有不少长进,在江湖也算实力不俗,但这要看跟谁比。
翁锐近期的传说很多,没有亲历总会有些人不信,蒙成就是一个,心中的那口气没出来,总想再拼一下,但现实让他完全死心了,此生已经绝无希望,自己所谓的境界只是人家一个极低的台阶而已。
“我似乎可以继续往前走?”翁锐不无讽刺的对蒙成道。
这时,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两人,径直到了翁锐跟前,拱手施礼:“神魂门人魂、英魄恭迎翁门主入山!”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2:搜魂阵
翁锐到了这里,已经感知到这两个人的存在,现在二人出来,自是没有感到意外,只是人魂、英魄两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阴森森的,这倒和他们神魂门的名称很是相配。
显然这两位的名字并不是他们的本名,而是来源于道家对人之精神和**构成的划分,也就是人的三魂七魄。
三魂就是人精神和智慧的构成,一可称为灵魂,又可称为天魂跟主魂,二是觉魂,又可称为地魂跟视魂,三是生魂,又可称为人魂和象魂,人的三魂是由于“真如动念”所产生的一种能量形态并吸附了灵质而具形体,属于灵界。
七魄构成和掌管人的**活动,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掌管人的喜、怒、哀、惧、爱、物、欲,生于人的物质形体中,所以人身去世,七魄也随之消散,它属于阳世的物质世界。
如果这是神魂门下弟子起名的方法,那么这就是他们中的两位了,其他的应该至少还有八位,翁锐暗自惴道。
由于往里已经进入深山,道路崎岖,马已经是难以行走,所以原来的两匹马就被蒙成带走了,翁锐只能步行跟着人魂、英魄两位继续前行。
这回也只是走了不到一天半的时间,第二天傍晚时分,人魂、英魄二人在另一个必经的岔路口以蒙成同样的方式拦下了翁锐。
翁锐这道,这是人家的规矩,他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连听说都没有,更不要说有什么仇恨了,既然这一关要过,那他也就不用客气了。
但这一战比他预想到的要艰难,人魂、英魄二人单就个人修为就比蒙成高出许多,这两人双剑合璧,更是臻于一位强大的江湖一流高手,单是适应这两人阴阳交织的打法,就耗掉了翁锐十几招,再花十几招奠定优势,一招破敌,翁锐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翁锐本来还可以更快一点,但他不想伤了他们任何一个人,莫珺在他们手里,他还是有点投鼠忌器。
打完了这一架,不出意外的又出来了四个人,分别报上名号,地魂、精魄、枢魄、力魄,顺序都排在前面两位之上,应该更为厉害。
有了这份心思,昼行夜宿,翁锐就对随行的这四人仔细观察,以他们的定力和不经意间所散发出的气息来看,每个人都有实力和自己一战,如果他们一起上,要想各个击破看来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翁锐在琢磨如何对这四个人各个击破又不至于伤了他们,但第二天交手的时候,人家却给他摆出了一个奇怪的阵法,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个阵势很奇怪,两人在前相隔四五步并立,另外两人在他们的空挡之处拖后两步前后站立,给人的感觉是这阵势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形成不了合力,最多就是二打一或者三打一的局面。
“你们这是一个阵图?”翁锐道。
“搜魂阵!”站在中间的地魂道。
“这名字听起来很厉害,呵呵。”
“阵更厉害!”
翁锐本来是想开句玩笑,拉拉和这几位的关系,但话一出口,人家听起来就成了对这个阵图的蔑视,自然不会给你好脸子看了,这个时候再解释就多余了,也只好手底下见真章。
翁锐也是阵图研究的大行家,这个阵乍眼看去,既无形也无核,到处都是破绽,根本算不上个阵图,但真要动手,破绽太多,反而让你一时拿不定该从哪儿下手。
心里犹豫,脚下可不能犹豫,翁锐脚步侧移,阵前两人立即一前一后微微移动,阵后两人则跟随移动,整个阵形依然是直接面对翁锐,一点都没变,翁锐改变方向相反移动,阵形亦相反移动,好像不是几个人在动,倒像是整个阵形在随着他转动。
这样一来翁锐童心大起,猛地朝着一个方向绕着四人急速奔跑起来,那四个人的阵形也跟着他的奔跑旋转,翁锐越跑越快,阵形也是越转越快,到最后大家都成了一团在原地旋转的影子。
翁锐自从卧龙谷之战之后,再也没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最近的修为又有不少提升,正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即刻把他的功力发挥到了十成,身形如行云流水,迅疾飘逸,在他想来,以他的修为,仅此一招就能把这几个人拖垮。
一刻时分过去,翁锐估摸着已经跑了数十里路,看着中间的这些人阵形倒转,看来已经跟不上自己的脚步,随即减慢速度,想调侃他们一下,但等他慢下来,他才发现,不是这些人倒着转,而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转,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就完全停了下来,直挺挺地看着他一个人在周围狂奔。
本想捉弄人家反而被人家捉弄,翁锐耳根一热,讪笑道:“不好意思!”
“嗨!”
人家完全没有顾及翁锐的不好意思,他刚一停下,地魂一声厉喝,站在前面的精魄、枢魄二人长剑一抖飞身直刺过来,简单、迅捷、犀利,地魂和力魄同步跟进,始终保持阵形。
翁锐因为全力飞奔已经内息流转,罡气蓬勃,无形中就能给人强大的压力,但两支剑刺来,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罡气的阻扰,剑芒的寒意已经触及他的肌肤,对方的骤然发难,让他已经顾不上矫情,身形未动,手中的剑却已挥出,出手就是十成的功力,一道道剑光将自己围住,“抱元守真”虽不是攻击性招数,但你要碰上,它的杀伤力依然难以估量。
但精魄、枢魄二人的剑并没有撞上翁锐的剑,二人的急速猛攻引发翁锐的全力防守,但二人的收剑比出剑还快,刚刚还感到就要触及肌肤的剑气瞬间不见了影子,而直接面对的却使站在中间地魂的全力一击。
“呀!”
地魂出招是随着精魄、枢魄二人的身形而上的,但他的剑招却与二人完全不同,磅礴霸气中暗藏着阴森与诡秘,伴随着摄人心魄的怪叫,剑锋化作万点寒芒,“嘶嘶”声响成一片,犹如万蛇吐信,漫天罩来。
翁锐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这种连招急切的攻击也是压得他极为别扭,急迫中一声怒吼,身形骤转,手中长剑已经振颤着晃出一道亮光,破空如裂帛之声,一招“混元一极”,尽破万点寒芒,飘身踏上一步,长剑已经像条匹练斩下,一招“开天辟地”紧随后退中的地魂劈下。
“嘡!”
一声爆响,精魄、力魄二人的长剑将他拦下,尽管二人被震退了两步,但翁锐刚拉起的攻势也被迟滞下来,这个机会地魂和枢魄二人当然不会放过,几乎是插在精魄、力魄二人后退的身影攻了过来。
这回他们不再是快速的平刺,两人各取招数,有先有后,攻击的方位也是刁钻无比,他们赌的就是翁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招之内破掉他们二人的进攻。
翁锐刚刚出招受阻,身形未及转换二人的剑就已经攻到,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出招的空间,只有猛一提气,身形立即朝后飘去,而地魂和枢魄也如影随形紧随其后,而后面的精魄和力魄也跟来上了,继续保持着他们那个奇怪的阵形。
到底是翁锐功力要略胜一筹,在这一退之中,已经和地魂、枢魄拉开了一剑距离,这已经足够他做出反击,但见他身曲如弓,在弹开时手中的剑已经像大刀一样斜拉而下,这不是简单劈,刀影里玄机暗涌,一招“阴阳昏晓”化作明暗两招,不但卸掉地魂和枢魄两招,还把巨大的压力转向二人。
地魂、枢魄出招被解,但完全没有硬扛的意思,撤身向后飘落,在翁锐将近力竭之际,从他们两人中间插身猛力攻上的这回是力魄。
翁锐终于看明白了,这个看似漏洞百出的阵形,实则危机重重,他们前后换位非常迅速,你永远面临的是两人佯攻后的更猛烈的攻击,并且他们可随时转换角色,你甚至都来不及估计那最猛烈的一击来自哪里。
这样的打法不但要耗费翁锐双倍的功力,也使他得不到任何喘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往复回转,并且难以对他们形成致命一击,感觉自己的魂魄像被吊住一样,看来这搜魂阵确实有些名堂。
这样吃亏的打法翁锐当然不干,对于扑上来的力魄熟视无睹,纵身飘向一侧,在力魄急于赶上其他人尽力保持阵形的时候,翁锐再次向侧前飘去,直插阵形的后尾,一剑攻向精魄。
当在阵尾的精魄全力抵挡翁锐的攻击时,中间的地魂、枢魄已经拧身换位,朝精魄的两边护佑而上,但翁锐的攻击并没有落下,而是中道回转,直接扑向还来不及回归转位的力魄,翁锐的身法实在太快,力魄还没有来得及稳住前冲的身形,翁锐的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翁锐和力魄一停,其他人也跟着停下,等翁锐的剑一撤,众人退后几步,垂剑施礼。
翁锐还礼,并轻轻擦了一把汗,这时间不长,其实也并不是太过凶险的一场拼斗,他感觉比和迦南打上一场还要累,如果不是他取巧变招,恐怕最先被拖垮的一定是他自己。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3:见面礼
翁锐以为这四个人一败,就会有另外四个或者八个人过来,反正他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不能打发这些人他不在乎,只要能尽快见到莫珺就行,哪怕是死。
但翁锐并没有等到其他人出来,这四人还分站两边,做出邀请翁锐上山的姿态。
“翁院主,早就闻听你武功高绝,连那个不可一世的西域高手迦南都遭到重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地魂看来是这几人中地位较高的一位,一切以他为首:“这里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好迎接的,翁院主这就随我们上山。”
“这是什么山?”翁锐道。
“鹿台山。”地魂道。
“鹿台山?”翁锐重复了一句,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道:“这里就是神魂门?”
“对,”地魂道,“也可以说这已经进了我们神魂门的地界。”
“你们门主是谁?”翁锐抬头四周看看,也没有什么大的气象,有点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引来这里?”
“呵呵,翁院主这话就问得有点多余了,”地魂道,“我们只负责接引你上山,等到了山上,有什么问题你慢慢问吧。”
尽管输了,这些人似乎很理直气壮,根本没把翁锐放在眼里,对你的礼节那都是客气。
既然这样,翁锐也不再说什么,就朝他们指引的方向走去,两人在前引路,两人在后面跟着,这样赶路就像是被人押着似的,感觉很不舒服,也很没有安全感。
好在翁锐的心够大,对神魂门也没有多少敌意,押就押着吧,就当人家对自己的照顾。
说是上山,走的还是崎岖的山路,翻过两道山岭,峡谷山峰忽然秀丽起来,山谷竟然有一条小河潺潺流下,道路也变得平整许多,有上下和陡峭的地方成了石板石级路,随势就里,宽窄不一,已经有了一些名山的气势。
随着入山愈深,上山愈高,翁锐也越来越有感觉,这里虽不如天工山险峻,也没有龙目山秀美,更没有卧龙谷地气势,你在这里能感觉到的就是复杂、奇异、怪!
说到怪,首先是这里的山势怪,说不上高大险峻,但却突兀嶙峋,感觉就像一座大山上长满了很多巨大地疥疮,纵起五六丈到十几丈不等,相隔十几丈道数十丈有余,没有规则,横七竖八,到处是山崖,到处是幽谷,崖顶大多光秃秃地放着亮光,而幽谷中却是高大的树木掩映。
山怪,路自然就怪,歪七扭八没有个正经的方向,上上下下左拐右拐是常有的事,里面还有不少小路岔道,没人领着还真不好走。
山怪、路怪也就罢了,这里的树也怪、花草也怪,树没见过也就罢了,还长得奇形怪状,花草不光颜色诡异,有些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更有一些不知名地怪异小兽在林间窜跃。
这完全是一种世外景色,翁锐忽然想到,要是莫珺在这里,她一定很喜欢。
这个念头刚出现,他自己就先否决了,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的好,但这却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和四人打了一架,又饶了大半天的路,等到了山顶,还没看清这座鹿台山整体是什么样子,天就已经黑了。
翁锐被安排在一处较为独立的房舍之内,和其他连片的屋舍还有点距离,但这间屋子并不小,里面的设施很是齐备,卧室舒适度也很高,要没有心思,就算是在这里修行一段按时间他也应该是愿意的。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的洗漱用品和热水,随后又有人送来了吃的,虽说不是很奢华,但还算精巧可口,洗完吃完,有人来收拾东西,随后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既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也没人告诉他应该注意什么。
出于无聊与好奇,翁锐漫步走出屋子,并在四周看了看,确信他能记住这屋子的位置。
周围的山峰现在都成了一些黑乎乎的影子,天上泛着淡淡的星光,晚风徐徐吹来,还是有些凉意,翁锐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朝屋子另一边的那一片屋舍走去。
既然是在山上,想有大块的平整地面是不可能的,随着山势,很多块不太规则的平地高高低低连成一片,上面承载着一些殿宇和房屋,虽有些凌乱,但主次还是非常分明。
夜色中翁锐穿插在这些殿宇和房屋中,已经很难看到随处走动的身影,偶或碰到一个,也是行色匆匆,别说打招呼,连个驻足观瞧的举动都没有,似乎这里没人在乎他的存在。
没人理他就自己走,多数的屋子黑着,有灯的地方除了几个杂役还在干活,就是有几位独自坐着做修行晚课,整个山上几乎听不到谈话或者聊天的声音。
一圈下来,翁锐估计这山上能有四五十人,他并没有发觉到莫珺可能被藏在哪个地方,也没有感觉到这山上有什么非常厉害的人物。
今天确实有点累了,不到半个时辰,翁锐就觉得脚有点发酸,倦意上涌,连连打了几个呵欠,踱着步子,回到了给他安排的那间屋子。
翁锐进去合上门,并没有上闩,也没有点灯,径直到了卧室,退下鞋子,盘膝坐在床边,剑就横在他的右手边。
可能是一路上想得太多,也没有任何结果,所以就干脆不再想了,翁锐这一坐下来就调匀呼吸,出清杂念,深深地入静而去。
对现在的翁锐来说,入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用再讲什么机缘,他只要想做就能做到,这对他恢复体力提升修为都非常有好处,这也是多年修行的结果。
入静是一种玄妙的状态,人的意识在消融,人的感觉却在滋长,肉身在化,神魂在弥,到了至高境界,天、地、人融为一体,一片混沌。
混沌为天地之始,也是力量之源,生命之源,智慧之源,每一次的入静,都是一次人身宇宙开天辟地的轮回,都是一次踏上更高境界窗口。
入静的人可以旁若无人,但他却不是睡着,他依然是一种意识状态,只是这种意识已经远远超出人体的限制,弥散开来,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加遥远,更加敏感。
时近子时,已经入静一个多时辰的翁锐忽然感到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息倏然而至,对他形成了极强的压迫感,他陡然醒转,但并没有动,眼睛并未睁开,连呼吸的节律都没有任何改变。
翁锐把自己的气息慢慢散开,仔细探查,十丈,二十丈,五十丈,似乎都没有感知到那位强大的存在,难道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就在翁锐有些疑虑的时候,突然心神一紧,他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压力,并且比上次更强、更近,并且对其方位都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在这种情况下,翁锐的动作已经快到他的极致,下床、穿鞋、拿剑、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直接飘落他感受到的方位,也就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的翁锐已经不再怀疑,他非常确信那位高手的存在,虽说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绝不会就此罢休。
既然你来了,我也出来了,那一定得有个了断,翁锐也不管对方现在在哪里,索性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坐,调息等待。
这次还真没有等多久,翁锐便飞身而起,朝身子左边的山崖下面飘落而去,在接近山崖底部的树梢上一荡,借力越过数道树冠,纵身插下,脚刚着地,转瞬再次飘起,稳稳地落在另一棵树冠之上。
山谷中,风穿树林声、细虫低鸣声、小兽捕猎声混在一起,翁锐甚至听到草木生长的声音,但唯图没有那位高手的声息,别说听到,连感受都感受不到。
翁锐的身体在树梢上随着微风在轻轻的摇曳,全神贯注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他坚信对方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他不动,自己就不能动,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在树枝上这么长时间站着,这既是对修为的一种考验,也是对功力的一种消耗,翁锐明知道这些,但他却依然没动,因为他只知道,也许这就是对方要考较他的地方。
终于,他感觉到了一丝颤动,那是一个身体在快速移动时带来的空气的震颤,虽很微弱,但很明晰,翁锐不再等候,双腿一屈,人已经箭一般朝十丈之外的一棵树上飘去。
翁锐这次已经是用上了全力,因为他不用再顾及防范,他已经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影子,并且两个起跃之后跟对方的距离已经不过五丈,翁锐再次催升内力,身影已经成了一道轻烟,他一定要看看对方是谁。
显然对方也看出了翁锐的意图,两人在石间、林上飞逝,但四五丈的距离始终却被保持着,说明对方还有着足够的余力。
两道黑影在山上山下飘忽追逐,悄无声息,似乎连小鸟野兽都没有惊动,小半个时辰过去,已经绕过几道山梁,越过数座山峰,翁锐忽然停了下来,飘身而落,原地站立调息。
他现在明白,这个人的功夫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要这样跟他绕下去,自己迟早要被他拖垮拖死,还不如以逸待劳,做个了断。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翁锐就找了一块周围空旷大石头坐下,放松调息,也不再刻意去找对方藏在哪里,你要不出来,我也不再找你,爱咋地咋地!
这招还真有效,对方见翁锐不再追赶,静默良久,倒是先有点耐不住了,先是气息鼓荡,让翁锐知道他的方位,到后来是树枝震颤,让翁锐听到声音,但翁锐依旧对此不理不睬。
翁锐打定主意,你不到两三丈可以一搏的距离内,我就不理你,看你能那我怎么样?
这么想着的时候,虽没有睁眼去看,但感觉的防备一直没有松懈,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翁锐忽然感到压力大增,似乎有数道强大的力量从四周一齐攻来,似乎近在咫尺,他自己的内力已经自动起了反应。
“嗨!”
翁锐一声暴喝,附近的树叶“簌簌”作响,整个山谷嗡声翻腾,随着骤起的身形,一道剑光笼罩四周,“混元一极”的劲力像波涛一样涌向四周,草梗沙石齐飞,树枝随着气浪翻起,等这一切平静下来,翁锐发现,除了自己,周围照样一个人也没有。
“你是谁?”翁锐怒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嘿嘿!嘿嘿!”阴森、嘲弄的声音从四周优先有后的传来,就像一个人在快速飞逝,又像是数个人在不同位置合力调笑:“不用发火,这不过是个见面礼而已!”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4:困惑
笑声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寂静,比刚刚奔波了一晚上的任何时刻都要静,那是一种死一般的感觉,连点风声和虫鸣声都没有。
翁锐心中升起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心情也变得非常沮丧,他也再没有任何动作,干脆就地坐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方的天空渐渐有了一抹亮色,山影、树影已经渐渐清晰起来,翁锐知道,今晚的游戏结束了。
天亮了,但翁锐并不知道现在处于什么地方,数次跃上树梢和那些突兀的崖顶,还是有点辨别不清,因为他是昨天晚上上的山,现在各个方向看起来都差不多,索性不再折腾,顺着山道朝最近的山顶走去。
到了山顶,太阳已经出来,整个山峦都弥漫在一片雾霭之中,太阳也像累了一晚上的大汉,沉甸甸的,红着个脸,显得生气有些不足,不过在他的照耀下,漫天的彩霞还是十分的壮丽。
由于看不清远处的山峰,翁锐索性就站在山顶欣赏起着朦胧变换的山色来,但心中想着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人。
从这个人的修为来看,应该是这里的主人,神魂门的门主,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更不要说对他有所了解,作为一个门主,也是一位隐居山林的高人,和他在山里兜了一晚上的圈子,最后什么都没做就消失了,他实在是没法理解这其中的用意。
从翁锐最初的理解来说,到了这里,放开手脚打一架,打赢了,对方放人,他和莫珺想去哪里去哪里,打输了,他们两人也只能任凭人家处置,但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没那么简单。
昨晚的那位神秘人,不管他是不是神魂门门主,这个人的修为都已臻化境,任凭他用尽全力,也没有窥到对方分毫,但对方所展示出来的修为和功夫,显然还是游刃有余,他是望尘莫及,和这样的人打,没动手翁锐知道已经输了。
有如此修为和境界的人,能找上翁锐的麻烦,这是翁锐想不通的另一件事,就算蒙成现在是神魂门的弟子,但以他的修为地位,能够影响到这样的存在,想想也不可能。
但现实就是这样,不可能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翁锐只有无奈的苦笑。
太阳渐渐升高,早晨的雾霭逐渐散去,整个山峦天空干净得像洗过一样,远处数道山岭之外鹿台山的殿宇房屋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有了目标,到那里对翁锐来说就不是什么问题。
等翁锐回到山上,有人已经在他住的屋前等着了,这人大约五十岁年纪,身体有些瘦削,但很精神,还留了一小撮很黑的胡子,看到翁锐过来,就迎了上来。
“翁院主好兴致,这一大早起来就去游山了?”来人似乎有些得意的笑道。
“您是?”翁锐觉得他应该是没见过这个人,他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解释,只是有些诧异地问道。
“天魂,这里的大师兄。”天魂自我介绍道,并微微行了一礼。
“天魂师兄好,你是来找我的?”翁锐还礼并道。
“不是,”地魂道,“有人早上送饭过来,发现你不在,所以我过来看看。”
“哦,有劳了。”
翁锐说完,径直走进屋子,看见饭菜还在,也不管冷热,拿起来就吃,他确实有些饿了,最后把送来的所有东西吃了个精光。
“呵呵,看来翁院主确实是饿了,”天魂道,“要不要叫人再给你送一点?”
“谢谢,不用了,”翁锐擦了把嘴道,“天魂师兄,我想求见贵门门主,烦请禀报。”
“呵呵呵,真是不巧,”天魂道,“本来把翁院主请到山上,门主就是为了和你见上一面,但现在门主偶得怪疾,已有数日不能起床,恐怕要麻烦翁院主要在这里多住几日,等得门主稍有好转,我就立即给你通报。”
“既是门主有恙在身,作为同道理应前往探望,”翁锐道,“即便这里是神魂门,我也不能失了礼数才行。”
“这个……”天魂显得有点为难。
“初来贵地,还望天魂师兄包涵。”
翁锐根本就不信什么门主生病的事,以他的修为,几乎不可能有什么毛病会忽然找上他,说不定又是玩的什么花样,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赶紧见着这位正主,该干什么干什么,完了领着莫珺走人。
“既是翁院主这么用心,那我就去试试。”天魂道。
“有劳。”翁锐拱手称谢。
天魂走后,翁锐想象着这位门主样子,把他昨天晚上所感受到的尽可能地补充进去,一个鹤发童颜、神清气爽的武林名宿的形象已经映入他的脑海。
没过多久,天魂回来对翁锐道:“门主病重,无法待客,只能勉强见上一面,还望见谅。”
“如此就好,谢谢!”翁锐虽嘴上说谢谢,但他心里道,我怎么说也是位医生,有没有病难道我自己看不出来吗?
“翁院主请!”天魂道。
“还有一事相请天魂师兄,”翁锐讪笑道,“贵门主如何称呼?”
“哈哈哈,这都是我们的不是了,”天魂笑道,“门主是我等的师父,本门由他老人家一手创建,也有四五十年了,师父自称魂灭山人,一生就收了我们三魂七魄十个弟子,其他人除了一些杂役,都是我们十位师兄弟的弟子和再传弟子,我们极少和外界来往,所以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哪里,是我见识浅薄了,”翁锐深施一礼道,“烦请天魂师兄指引。”
翁锐随天魂一直往上,到达鹿台山神魂门的主殿往生殿,殿门大开,正中置一卧榻,有一花白须发的老人斜躺在上面,塌前站立两人,这两人翁锐都认识,是与他已经打过架的地魂、人魂二人,两人站在卧榻卧榻两边,面无表情,如丧考妣,翁锐进来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再看卧榻上躺着的老人,面如死灰,气息奄奄,委顿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江湖后辈拜见魂灭门主!”翁锐行至塌前,深施一礼道。
卧榻上的魂灭山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翁锐地声音,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和翁锐想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见到这种情景,天魂走上一步,附于魂灭山人耳边轻声道:“师父,翁锐翁院主来看望您了!”
“嗯……”
这声音似乎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细若蚊蝇,若有若无,还有一些游移不定,而魂灭山人也没看到有任何动静,似乎连嘴唇都没有动,一点生气都没有,这个样子也不像装出来的。
“这……”
翁锐确实是惊讶道了,在他眼里,这个魂灭山人已经不亚于一个死人,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病重?难道自己的判断有误?翁锐一下陷入困惑。
“师父确实重病在身,不便接待,要不翁院主先回去歇着?”天魂道。
“既然到了,我就多问一句,”翁锐确实很不甘心,“魂灭门主到底是如何得的病?”
“唉,”天魂轻叹一声道,“要是知道怎么得的,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这后面会怎样?”
“那我可否给魂灭门主诊诊脉?”翁锐道。
“哦,你看我都忘了,翁院主就是当代名医啊!”天魂边说边移过一只竹凳置于塌前,恭敬道,“您快请!”
翁锐也没有客气,上前坐上竹凳,伸手搭上了魂灭山人的脉门。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5:太怪了
翁锐的手指一搭上魂灭山人的脉门,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他没有感到一个人的正常体温,他感受到的是人之将去的余温,这在他以前的行医经历中也是见过的。
难道这位魂灭山人真的不行了?这也不可能啊?这里面个顶个都是高人,不可能让他们的门主快死了他们还一无所知,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翁锐刚搭上去的手指并没感到脉息,这是浮脉,他又轻轻的压了压手指,中脉还是没有脉息,心中更加疑惑,再次加重手指上的力量,在深脉,终于感到了一丝脉息,软弱无力,若有若无,只是能证明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死。
翁锐心道,活着就好,只要还有脉息,我就能让你活过来!
翁锐暗自运气,浑厚的真元已经被他炼成极细的一丝,顺着他的指尖缓缓的透入魂灭山人体内,这一丝气息,极韧极柔,就算是江湖顶尖高手也未必能感受得到,翁锐现在催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自己也感到,他真元巡脉的功夫又提高了。
但随着他探寻的深入,脸上的疑惑就越大,他几乎是探寻了魂灭山人的十二主脉和奇经八脉,甚至是很多细小的支脉他都探寻到了,都是无滞无碍,脉息尚存,但若有若无,细若游丝,到头来感觉到的还是一片死相。
这是翁锐行医这么多年来见到过的最奇怪的脉象,几乎是在死相中尚存一线生机。
翁锐犹豫再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丹田鼓荡,一股浑厚的真气涌入魂灭山人体内,并顺着他的脉络迅速到达他的大小经脉,没有阻碍,但也没有感受到他体内真元的感应与抵触,他加大真元的鼓荡力度,但依然像小溪入海,鸟入山林,魂灭山人似乎连脸色都没有变。
翁锐收回真元,再探脉息,依然是那若有若无的样子,这也太怪了,胸中忽然涌起极大的挫败感,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三魂一起注视着他,眼神中见不到关切,却透出一丝怀疑和嘲讽,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也没说,退后两步,深深的施了一礼,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翁院主,您看门主的病情如何?”天魂跟着出来轻声问道。
“惭愧!”翁锐轻叹一声,“翁某才识学浅,竟没看出个究竟来。”
“那你看要不要吃点药?”天魂道。
“不知病因,不明病理,怎敢轻易用药。”翁锐道。
“翁院主不要介意,”天魂道,“师父这病得的本就奇怪,我们谁也看不出是啥来头,说不定到什么时候自己就好了也说不定。”
“或许魂灭门主吉人自有天相,也许真的能好起来也说不定。”翁锐道。
“哪翁院主你先回去歇着,我这里还要去照应一下。”天魂道。
“请便!”
翁锐说完自己一个人往回走,心里渐生懊恼,治不了别人的病只能说明是自己的医术不好,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他才能见到莫珺啊?
***
“嗤嗤……嘿嘿……哈哈哈……”
翁锐走远了,鹿台山往生殿却传来一阵阵的怪笑,声音不大,但刺得人身上感觉发麻发痒,卧榻之上的魂灭山人已经坐在那里,红光满面,气息顺畅,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哪还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师父,您笑什么?”地魂道。
“哈哈哈,”魂灭山人继续笑道,“这小子以为我快死了!”
“这说明他的医术不行,这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人魂道。
“你们不懂,”魂灭山人道,“这小子有种邪门的功夫,他的真气可以透到你的脉络中去,若不是我隐藏的深,几乎就让他发现我是装的了,哈哈哈。”
正说着,天魂进来了,对魂灭山人施礼道:“师父,您感觉怎么样?”
“师兄,你先别问师父怎么样,”人魂道,“你快说说那小子到底说了师父什么?”
“对,师兄,你快说说。”地魂也道。
“他的话倒是很谦卑,感觉受了很大的挫折,”天魂道,“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说师父快不行了。”
“哈哈哈,我说我把这小子给骗了吧。”魂灭山人笑道。
“师父,我这就有些不解了,”天魂道,“按说这个翁院主也是当今江湖最高明的医生之一,您的生命征候在他面前怎么能藏得住呢?”
“我刚才是把寂静的心境给他看了,”魂灭山人道,“这种境界的证候就是茫然无知,不动不止,不死不活,他可能看到的是我身上的生机已经闭塞了。”
“师父,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不会?”人魂道。
“呵呵呵,你才修炼了多少呢,”魂灭山人道,“我教授给你们的仅仅是道的外表,而要接触到实质,那是需要你们自己去悟、去修的,这两者就像是雌雄同体,缺了哪一个,你都不会体会到道的神奇。”
“弟子惭愧。”三魂深施一礼。
“你们不用这么在意,”魂灭山人道,“这小子身上有很多神奇的地方,他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成就不是哪个人能教得了的。”
“您把他引到山上来,是为了给我们看?”天魂道。
“你们不已经在看了吗,哈哈哈……”
***
翁锐第二天没等谁来接他,也没有让谁去通报,吃过早饭自己就直接去了往生殿。
他昨天回去几乎是想了一天,在他所知的医术、医道范畴内,他都解释不了他在魂灭山人身上所遇到的情况,这种征候让他心里感觉空落落的着不了地,这已经不是人身上该有的征候,难道这位神魂门门主的神魂已经修到超越**的境界?所以他今天一定要在探个究竟。
往生殿的门依然大开着,魂灭山人依然躺在正前的卧榻之上,但里面却多了很多人,三魂七魄十大弟子都在,就连卧榻旁也已经放好了一只竹凳,好像是知道翁锐要来,专门等着他来似的。
翁锐这次进门少了很多繁文缛节,直接到了塌前,竟然无人阻拦,也无人问候,都直瞪瞪地看着自己,这让他有些惊讶。
看来这是他必须要过的一道关,那他就得拿出点本事来,否则让别人小瞧自己事小,要是莫珺那边要再出什么状况可就完了。
翁锐没有立即给魂灭山人诊脉,而是站在塌前仔细端详,这可比昨天仔细多了。
魂灭山人看起来连昨日的姿势都没有变,但脸上的死灰之色却褪去不少,翁锐不光听到了他重重的鼻息,还感觉到他眼睫毛的眨动和手指微微的颤动,说明魂灭山人的生机已经焕上来了。
端详片刻,翁锐这才坐上凳子,伸手搭上了魂灭山人的脉门,身体已经有了温热之感,浮脉依旧很弱,但中脉已经很是明晰,通中还留有阻滞,顺中略显偏弱,完全是一种大病初愈、生机萌发的征候,虽然还显在大病之中,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翁锐站起身来,退后一步微施一礼:“看来门主已无大碍,不日即可痊愈。”说完转身走出往生殿,跟来时一样,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师父,他这是么意思?”看着翁锐走远的背影,最小的弟子英魄道,英魄和人魂两人虽说败在翁锐手下,但年轻人还是有点不太服气。
“他是有点拿不定主意。”魂灭山人道。
“什么主意?”英魄问道。
“一个死人为什么可以复活,他到底是该信还是不该信?”魂灭山人道。
“那师父今天又给他看了什么?”天魂道。
“呵呵,今天给他看的可多了,”魂灭山人道,“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本就是不存名利之心,生死之心,自然顺应,生机自可自下而上地发动,我让他看到我生意萌动的征兆了。”
“这么说他看懂了?”天魂道。
“看没看懂要看他明天怎么说。”魂灭山人道。
“他明天还会来?”英魄道。
“一定会来。”魂灭山人道。
***
翁锐第三天来的时候,不光魂灭山人已经坐在卧榻之上,还在喝水,塌下站着的已经不止三魂七魄,又增加了五六人之多,或许是他的高阶再传弟子,连大殿都现得有点拥挤了。
“魂灭门主今日可好?”翁锐走上前来直接向魂灭山人问好。
“托翁院主的福,今日感觉好多了。”魂灭山人道。
翁锐再次仔细观察魂灭山人,见他气息平稳,气色却有些阴晴不定,似有隐疾在身,但同时又忽显康健之兆。
“我带来的恐怕不是福,”翁锐不动声色道,“您看我一上山你就病了,我看这倒要是祸了。”
“呵呵,难道翁门主平日也将福祸分得这么清楚?”魂灭山人道。
“这即便想分,也是很难分清楚啊,”翁锐道,“比如说这莫明奇妙就被请上鹿台山,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知那就等着,”魂灭山人显然不想现在就和他谈这个问题,“你江湖名医的声名很大,老朽这次偶然怪疾,还望翁院主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惭愧,”翁锐道,“一连给门主看了两天,征候各异,完全超乎我平生所见,所以这次主动前来,确实是想再看看门主的情况,可能这是医者的通病,望门主不要见外。”
“没关系,你只管看。”魂灭山人道。
翁锐上前坐上竹凳,伸手搭脉,这回倒是浮、中、深都有,尺、关、寸聚齐,但其脉象却是忽稳忽乱,忽阴忽阳,跟他的脸色一样变幻不定。
“哈哈哈,”翁锐点点头,大笑着站起来就走,“我明天再来看。”
“慢着,”魂灭山人道,“明天你想看什么?”
“道宗!”翁锐道。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6:摩道
“哈哈哈,”魂灭山人神色焕然一新,也大笑着道:“这你恐怕是看不到了。”
翁锐回身,整装深施一礼:“魂灭前辈道法修为已臻神人,晚辈翁锐佩服!”
翁锐做不止做过一个大门派的门主,现在还是“华阳别院”的院主,尽管这个门派现在连点雏形都没有,但毕竟也算是个一派宗主,所以到了山上他一直是以平辈之礼相见,这次却诚恳的行了晚辈之礼,可见他对魂灭山人的尊敬。
“年轻人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魂灭山人道,“以你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已属不易了,你对老庄的书读了不少?”
“读了一些,”翁锐道,“我原以为季咸见壶子一段只是庄周在讲一个道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将身心神修为一体,堪称真人矣。”
翁锐说完再拜,可魂灭山人根本没有在乎翁锐的礼节,起身蹲在卧榻之上,一脸兴奋并道:“有点道理,你们都坐下说话。”
话音一落,神魂门的众弟子一起动手,即刻在两边摆置几案座位,翁锐被让到主宾位置,既然魂灭山人很不拘礼,翁锐也不客气的坐了上去,众人这才各自依位坐下。
“你是何时发现我秘密的,呵呵。”魂灭山人道。
“第二天回去我就想到了,”翁锐道,“我虽然不是个专门医者,但这些年看过的病人也不下数千,各种证候怪病、疑难杂症几乎都遇到过,唯独没有见过这种元气几乎散尽还能够存活的病人,要么就是我的见识不够,要么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但要想瞒过我的真元巡脉,此人的修为及心神控制力已经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
“这样你就想到了壶子?”魂灭山人道。
“壶子是谁?”一位五大三粗有点肥头大耳的弟子道。
“气魄,师兄弟中就数你最不爱读书了,”天魂道,“这是《庄子》一段故事里的人物,是个得道之士,其修为足以和师父比肩。”
“呵呵呵,故事里的神人可不能随便拿出来乱比,”魂灭山人道,“或许历史上真有其人也说不定,那他的境界就远非我们所能想象。”
“是,师父,”天魂道,“我是说像气魄这样应该多读点书。”
“这读书有什么用,”气魄道,“人生下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生活在哪里就生活在哪里,很多道理不讲也会明白,看得多了,那些框框套套反而有些碍手碍脚,还不如顺着天性逍遥自在。”
“你是在给你不爱看书找理由吧,呵呵,”说话的是另一位中年男子,并指着身边的另一位介绍道,“我是冲魄、他是慧魄,就我们三人还未见过翁院主了,我这位气魄师弟为人粗犷,让翁院主见笑了。”
“冲魄师兄言重了,”翁锐道,“我倒是觉得气魄师兄讲得很有些道理。”
“哦,说来听听。”魂灭山人道。
“我自己的修行之路就是一条混沌之路,”翁锐道,“自从我跟了师父,他只给我指点了一些武学修行的基础,然后就给我一些前辈留下的偈语让我自修自悟,经历了很多事,也得到了不少际遇,承万千气象,感天地大道,也是我明白很多道理,而这些道理不是书里就能简单找到的。”
“嗯,还算不错,没有误入歧途。”魂灭山人点头道。
“那你还读书吗?”气魄很关心这个问题。
“读,还读了不少。”翁锐道。
“你不说书里没道理吗?为什么还要读?”气魄道。
“因为在很多想不通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人指条路,”翁锐道,“读书就是为了看见指路的那根手指,我们要的是那个方向而不是手指,就像过河我们需要一条船,如果过了河,我们还死抱着那条船,就一定走不远。”
“不就过个河吗,怎么过不能过去呀,还非得要条船?”气魄嘟囔道。
“那师兄你说说怎么过,嘿嘿。”英魄逗笑道。
“我找座桥跨过去,像小鹿一样游过去,像柳絮一样随风飘过去,像小虫子一样变成蝴蝶飞过去……”
气魄还在说,往生殿里已经笑作一团,连魂灭山人都笑得在卧榻上摇来晃去,被大家一笑,气魄有点气结,嘴里咕哝着就说不下去了,还是冲魄出来打圆场。
“气魄师弟的想法确实非常独特,”冲魄道,“只怕他的身体太过肥大,小鹿沉不下去,他到先沉下去了,哈哈。”
冲魄的话又引起一阵哄笑,连气魄自己都挠着脑袋嘿嘿的乐了。
“你们还别笑他,”魂灭山人直了直身子道,“我看气魄的心性最接近本真,他就算不看书修为也没落下你们多少,假以时日,谁能够早入道门还说不定。”
“我也觉得气魄师兄说的不错,”翁锐拱手道,“看似简单,却句句不离道的本性,这和气魄师兄心性的敦厚、淳朴有关,我很喜欢。”
“那你还读书吗?”气魄可找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了,一点都不想放过。
“当然读啊,”翁锐道,“书中的道理不光像过河的小船,它还像我们脚下的路,铺得越长,就越能把我们带远方,也像我们脚下的泥土,积累越多,累积就越高,最后就像我们站在山顶,自然会看得更远,眼界也会更加宽阔,我想这也是人的修行之路。”
“道理不错,要说修行那又成了骗人的东西。”魂灭山人不以为然的撇着嘴道。
“愿听前辈高见。”翁锐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但被魂灭山人说成骗人的东西让他颇感意外,他生性敏感,面对这种高人知道话里必有深意,所以赶紧恭敬道。
“高见没有,低贱到有一些,嘿嘿,”魂灭山人笑道,“你看我这里都快开阎罗殿了。”
“道无高低,莫非我们所在的往生殿不是为了修来生?”翁锐道。
“谁见过来生,又如何去修,”魂灭山人道,“人生无常,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死了,有些人能活几岁、十几岁、几十岁,高寿者也不过百十岁,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岁,但也没人真正见过。”
“确实如此,”翁锐道,“人生长短、苦乐、福祸不一,挣扎、寻觅、解脱,每个人不都在修行吗?”
“每个人活着都是修行,修福德,修心性,修武功,修医术等等,最终都想谋求长生不老之术,但却从未见长生不老者,”魂灭山人道,“可见这些修行者做的都是无用功。”
“那您算修行者吗?”翁锐道。
“算,所以我做的也是无用功。”魂灭山人道。
“无用为何还修?”翁锐道。
“为了不修。”魂灭山人道。
“妙哉!”翁锐抚掌叹道,“为而不为,修而不修,大道至焉!”
“哈哈哈,果然不错,”魂灭山人赤着脚跳下卧榻,一把把翁锐拉到卧榻之上,“你可以坐到这里和我聊聊了。”
“前辈,这如何使得?”翁锐一下子又站到了榻旁。
“我说使得就使得,”魂灭山人的眼神就像小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玩伴一样,“快坐,快坐。”
魂灭山人的跳脱与不羁倒让翁锐显得有点局促,但他很快调整了状态,坦然道:“要我坐也可以,但您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嘻嘻嘻,只要跟你的小媳妇无关,你随便问。”尽管魂灭山人看起来疯疯癫癫,没大没小,什么都不在乎,但对这件事,他却是记得很清楚。
“好,那就不问,”翁锐道,“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给这个门派起名叫神魂门?”
“哈哈哈,这个问题妙,”魂灭山人显得很是得意,“大道无边,道法自然,本来的极乐之事,却被很多人变成了极苦之事,修丹道以求长生不老却人亦老,修武道以求功盖武林却得屠戮,修医道以求能治百病而千病生,修所谓治国之道却引得杀伐不止等等,在我看来,这些都已经进入了魔道,可笑一些门派,起一些看似高深莫测的名字,但却连道的边缘都没有摸到,我就是要至低至贱,降到十八层地狱,全都是鬼神,神魂无始,方得永生。”
“但刻意叫神魂门,不也说明您很在意吗?”翁锐道。
“神魂魄鬼是普通人的忌讳,”魂灭山人道,“安在神魂门门人头上,只是想让他们破掉心头惧,无惧便可随性,便可自然,便可近于大道,至于到与不到,还是要看每个人自己。”
“何为到?”翁锐道。
“破掉功利心。”魂灭山人道。
“破与不破,也只是一条船。”翁锐道。
“我只是那划船的人。”魂灭山人道。
“今天我也上了这条船。”翁锐道。
“所以你也得有个交代。”魂灭山人道。
“如何交代?”翁锐道。
“你我比一场。”魂灭山人道。
“这就不用了吧,”翁锐道,“我上山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呵呵,那个不算,”魂灭山人狡黠一笑,“我们要比个更难的,不赚你便宜的。”
“怎么比?”翁锐道。
“比‘纯’!”魂灭山人道。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7:赤子握固
翁锐不怕比试,无非就两个结果,输或者赢,他只想着尽快结束,尽快解脱,但魂灭山人既不告诉他赢了会怎样,输了又会怎样,而只是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题目,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他看得出来,这位魂灭山人是位得道的隐士,其武功修为已经高深莫测,但他最厉害的还不是武功,而是他的心性,他几乎已经到了可以用自身去表现自然状态的程度,这对翁锐的吸引力极大。
从武学修为来说,通过第一天晚上的较量,翁锐就知道没有动手他已经输了,现在还要比,有可能是魂灭山人要给他的一次机会,或着是想从他身上看到或者得到什么。
不管是机会,还是别人需要的东西,翁锐都觉得无所谓,他现在只要莫珺好好的,他们尽快离开这里,但他却想不明白那个机会或者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纯”是什么?是一种状态?是一种武功?还是一种境界?
百思不得其解的翁锐有些焦躁的踏出屋门,他想在外面透口气,放松一下心情,顺便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鹿台山上山道路崎岖,但山顶还算平缓,从翁锐住的地方往上,曲曲折折数百丈就到了尽头,沿途稍微平缓的地方经过平整,修建了不少房屋殿宇,殿的名称都有点吓人,什么灭阎殿、飞魂殿、散魄殿、地煞殿等等,反正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殿宇。
到了极顶之处,一处神奇的景致映入眼帘,一块长约七八丈、宽约两丈、高约三丈的奇石矗立在山崖边上,像极了一头鹿,从左往右,依次是鹿头、鹿身、鹿尾,浑然天成,惟妙惟肖,头部四肢尾巴各有所属,更奇妙的是在头部左右各长出一棵岩柏,高不过四尺五尺,但主干却有碗口粗细,树龄绝对百年以上,极高之处易受风雨摧残,不多的枝枝杈杈却长得很结实,像极了石鹿的两只角,翁锐退后十数步,左右移动,找准角度,一头雄壮的神鹿昂首眺望着远山。
站在这里,回首看看脚下延伸出去的这片缓坡般的山顶,鹿台山名副其实,不用任何人指点解释,谁到了这里都会明白。
欣赏完这头神鹿,翁锐脚一点地,飞身到了鹿背之上,虽不是十分平坦,但也有七八丈见方,就算是两位武林高手在这里打上一场也是足够了。
翁锐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心气也渐渐平静下来,居高临下,鹿台山周围的景色尽入眼底。
太阳在当空照着,鹿台山主峰和延伸出去的数条支脉不断幻化着各种色彩,黑色的是山崖或者树木的阴影,绿色的是无穷无尽的山林,白花花的就是鹿台山独特的一块块突起的山包山崖,包围在沟壑树林之中,离远了,翁锐觉得这些山崖山包变得不是很大,也不再那么难看,点缀在山体之上还是别有一番味道。
静静的瞩目往往会让人产生恍惚之感,翁锐就在鹿背之上忽然感到眼前一晃,绿荫丛中的一个个山包忽然动了起来,定眼再看,一个个都是稳固的磐石,不禁自己也哑然失笑。
笑归笑,但他也认真看起了这些山包山崖,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然在其中看出了搜魂阵的阵形及其变化,回想当日对阵,翻腾雀跃之间,不光那些山包山崖在快速移动,连整个鹿台山都在旋转。
妙啊!翁锐的赞叹几乎要脱口而出,原来他们这个搜魂阵的出处竟然在这鹿背之上。
***
“那个翁锐在干什么?”
在离往生殿不远处有一座屋舍,来往各处都很方便,并且极为宽敞,应该是鹿台山上最大的一处住,神魂门门主魂灭山人就住在这里。
魂灭山人坐在木榻边上,一只脚垂在下面,另一只脚曲踩在榻上,一只手还不停的在脚趾缝里扣着。
两大弟子天魂、地魂低头坐在离他不远的两边,对他这样有点熟视无睹,另外一个小弟子在一旁给三人沏茶倒水支应差事。
听师父问话,天魂沉吟了一下道:“从昨天到今天,他似乎也没干什么,多数时间在发呆,今天上午又一个人去了山顶鹿台。”
“他没什动静?就没练点什么?”魂灭山人有些失望的道。
“我实在没看出来,”天魂道,“不过很明显,从昨天到今天他想了很多,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师父,您到底想看他什么?”地魂不解的问道。
“不是我想看他什么,是我想让你们在他身上看到点什么!”
魂灭山人道:“你们跟了我很多年了,各自修为都已不浅,但其心性境界还都上不了台面,听说这小子是个当今道门奇才,我就是想让你们从他身上去找找那条过河的船。”
“他的武功修为是很高,”地魂道,“但他的道法有您说的那么神奇吗?难道他比您还高?”
“这不是高不高的事,这是不一样,”魂灭山人道,“他小小年纪,经历丰富,所经高人也是不少,但却没走任何人的路,他自己的路就成了当今江湖的一座丰碑,这说明他真的不简单,我让你们看的不是他的武功高低,也不是他的路,而是他的法!”
“师父,您给他一个‘纯’字,是想看他如何用修习去解?”天魂道。
“修就谈得远了,只要能应,也算我没费这么多心思。”魂灭山人道。
“那您打算和他怎么比?”地魂道。
“我还没想好,”魂灭山人道,“我得看他怎么应。”
***
翁锐在鹿背之上研究了大半天的搜魂阵,心潮翻涌,兴奋异常,竟然把和魂灭山人比试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回到屋内,吃饭梳洗,又静坐调息了一个时辰,一觉睡去,天光大亮,这是他近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推开屋门,一轮红日正在升起,红彤彤的霞光染满了整个天空山峦,那轮红日就像一个初生婴儿的脸庞,蓬勃,纯净,且充满力量,脑子里闪现出来的是一道偈语,赤子握固:
沌阳接阴元,
啼破万重天。
暑寒乾坤转,
济乳纳酣眠。
怀道行天健,
千灵聚明泉。
玄止通神紧,
混真合太山。
心中默诵数遍,翁锐感到一股力量在心中涌动,一声清啸,抬手箭一般抓向空中的红日,心无杂念,身随风转,腾挪翻飞之中,出手如风,一个个清晰的手法印在了红日之上,抓、扣、锁、拿、挂、勾、顺、搪、拧……
翁锐的神魂就像忽然被催动,一动起来就停不下来,开始还是有点杂乱无章,但越往后来,就渐渐成了清晰的招数,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到最后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红日下已经看不清他的人影,只看到印在红光之中的一个个手印。
“哈哈哈哈!”
翁锐陡然停下,双手握拳对着红日高高举起,发出一阵阵狂笑,声震深谷山峦,也引得不少神魂门弟子出门远远观瞧。
第四十四章 鹿台山-8:输得开心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翁锐终于站在魂灭山人对面,开始他们的比“纯”。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刻,鹿台山能来的人几乎都来了,这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顶级高手过招,谁也不愿错过,高高低低站成一大圈,只把往生殿前不大的一块空地让了出来。
魂灭山人空手站在殿前的台阶之上,翁锐徒手站在台阶之下,现场氛围没有往日大战前的那种萧索与杀气,但也多了份紧张和期待。
“翁锐,听说你天天都去鹿台的鹿背上坐着,可有什么收获?”魂灭山人道。
“呵呵呵,没啥,”翁锐轻笑一声道,“鹿台山是座神山,应山所创搜魂阵也是座神阵,但我感觉阵法还是有些漏洞。”
既然今天是比试,翁锐也没想客气,不管怎么说,总得找地方占点先机。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们搜魂阵,”地魂怒道,“就算是我们输给你一招半式,最多也就是我们功夫不济,这跟阵法有什么关系。”
“哼,本来就不怎么样的东西还怕人说?”魂灭山人不屑道,一点都没有给这些弟子面子。
“魂灭前辈,这阵法……”
翁锐有些不太理解,他这两天在鹿背之上观摩鹿台山的山崖地形,体悟搜魂阵的奥妙与变化,感受良多,本想借此占点上风,但魂灭山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翁院主,这阵法是我和众师兄弟所创,师父从没过问过,”没等魂灭山人回答,天魂上前一步道,“我等智虑有限,让翁院主笑话了。”
“天魂师兄客气了,”翁锐上风没占到,还惹翻了一群人,这让他始料不及,赶紧道,“我这也是随便说说,千万不要介怀。”
“这哪里的话,”天魂面色恭敬道,“翁院主是当今江湖高人,见识博广,初临鹿台山,我辈理当请教,还望翁院主指点一二。”
你说我们这阵法有漏洞,那你也应该指点一下,不能卖卖嘴皮子就算了。
翁锐心里这个懊悔,我说这个干嘛呢?今天是和魂灭山人比试,要能胜个一招半式,就可以领着莫珺离开这里,要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们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这何时是个头啊!
但剩下的事已经不是翁锐能够决定的了,天魂手一抬,三魂七魄齐刷刷站到了场内,天魂“嚓”的一声拔剑一举,其他九人“嗨”了一声,拔剑移动,摆出了一个阵型,那真是:双星前出两翼飞,主星坐中左右卫,流星飞转达三界,九天之内魂难归。
这完全不是翁锐所看到的阵型,那个四人阵最多只是这个大阵的一部分,或者说只是搜魂阵的一个意思表达,现在满眼看去,他所看到的那些漏洞已经被完全补掉,而天魂所在位置正是这座阵形的中心。
翁锐看了一眼魂灭山人,但他根本就没有看翁锐,不光眼睛斜看着天,还撇着嘴,意思非常明确,吹牛就得付出代价,自己挖的坑得自己去填。
本来想简单的事忽然变复杂了,但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翁锐也忽然变坦然了,豪气顿生,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怂了,是死是活总得干上一场再说,何况他在鹿背上的很多想法他们也未必就能想倒。
“既是天魂师兄看得起,显出了搜魂阵的全貌,那我就领教领教。”翁锐面对搜魂阵,徐徐抽出手中的剑。
看到这种情形,除了魂灭山人,周围围着的人自觉的都往后退数步,连脚下高低不平的石阶、岩石、甬道都给让了出来,显然他们都明白,这个搜魂阵一旦被推动,至少要用到多大的地方。
见翁锐执剑在手,准备妥当,站在最前面的地魂和枢魄厉喝一声飞身而起,长剑笔直,剑风犀利,直取要害,快捷凶猛,和当日翁锐第一次遇到四人搜魂阵起式的招数一摸一样。
按照当初的套路,在这两人快速猛攻的后面,就是处于阵图核心的天魂的雷霆一击,翁锐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擒贼先擒王,只要先破了天魂的招数,这个阵形就会被撕开漏洞,那个时候他就有了机会。
想法是一刹那的,但翁锐的动作更快,在地魂枢魄发起攻击的几乎同时,他的人已经幻成一道虚影,拖着一道剑光直插二人中间,一招“阴阳昏晓”破掉二人攻势的同时,一剑挥出,左右穿插,上下翻飞,化成一道匹练,一招“太初之遗”直接攻向天魂。
这招算是翁锐“混沌初开”中的大招,也是杀招,聚鸿蒙之气,幻星河变换,走乾坤之位,化阴阳之神,耀眼的剑光之中带着轰然的雷鸣之声,可以说这是他的全力一招,既是对天魂的尊重,也是他破阵的要害。
但天魂在阵中动也没动,迎着翁锐的是在地魂、枢魄两翼策应慧魄和气魄,翁锐的招数没到,但其实气势镇压全场,二人全力奋然而上,双剑合为一招,一起向翁锐封来。
“轰!嘡!”
既是一声,也是两声,轰然炸开的真气中亦有兵器猛烈碰撞之声,慧魄、气魄二人双剑顿时断成四截,随着二人的身体向两边飞出,翁锐的气势并未完结,陡转身形,骤然而起,空中顿时剑影飘飞,一招“虚一问道”继续朝天魂压来。
随已经近在咫尺,但天魂依然没有去接这一招,而是倏然后退,翁锐洒下的“虚以问道”落在了急抢上来的阵主左右卫冲魄和精魄的剑上,二人忽感剑上之力如有若无,飘忽不定,似乎自己的内力被人所制,遂加力抗衡,但忽而有股强大的内力撞来,三剑交接声中二人被震了出去。
但就在此刻,天魂出招了。
这时候,翁锐已经使出三招,“阴阳昏晓”、“太初之遗”、“虚以问道”,招招都如狂涛一般,气势虽盛,但力近竭,神魂门虽无意于江湖名声,但其实力却是江湖少见,不管是谁要想三招破这六人,都得耗费巨大的功力,翁锐自己心里非常明白。
翁锐的实力天魂不光听过,今天还实实在在的见过,站在阵中的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出手也是神魂门的大招“魂飞魄散”。
这个时候,翁锐出招的时机已经几乎没有,仓促间本能的一剑全力挥出,已经顾不上什么招数了。
“轰!”
一声轰响,天魂被震退两步站定,而翁锐一下子被震飞七八步之遥才落地站住。
等翁锐站定,他发现地魂、枢魄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对面,慧魄、气魄已经换好断剑,依然策应两翼,天魂站的位置就是他开始站的地方,阵主两卫的冲魄、精魄亦退回了原位。
“好!”
场上已经有人欢呼,但魂灭山人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对此并不满意。
翁锐脸上似乎有点挂不住,这回他没等神魂门的人出招,自己率先出招杀进阵去,这回他没有先以天魂为目标,而是想先将他周围的卫护、策应各个击破,最后再和天魂决战,
但阵形的变化超乎了翁锐的想象,不管他如何左突右冲,依然难以突破重重护卫,到最后又被天魂一招“神魂颠倒”搪出阵外。
翁锐还是有点不甘心,再次祭出他在四人搜魂阵取胜的方法,围绕整个阵形快速飘动,但现在有天魂执掌的搜魂阵却没有随着他的移动而旋转,虽说每个人都在移动,但这只是阵形的变换,在不同的方位上,翁锐依然是面对一个完整的搜魂阵。
翁锐催发内力,不断提高着自己的速度,也让搜魂阵的变化适应着自己的速度,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超越阵形转换的速度,而是当对方变换达到一个极限时,快速反转。
当阵形突然间随着翁锐反向变化时,各个位置的反应出现了较大的反差,翁锐等待已久的破绽终于出现了,一个飞身直插阵形之中。
翁锐入阵,身形并未停下,而是在阵内左右穿插,只是尽量避开和天魂直接接触,这样一来,阵型的各个位置逐渐打大乱,飘动游走中,翁锐所面对的都变成三魂七魄中的某一个,以翁锐的功力,面对面的一两招就足以打败对手。
但阵中的局势并未按翁锐所预计的发展,快速变化中的阵形随着翁锐的一次次得手,败者迅速退到圈外,数招过后就剩下了一个紧缩的四人阵形,还没等他看清,地魂、人魂的两把剑已经劈了过来,而紧随其后的天魂势力并重的一招“追魂夺魄”已经压了过来,翁锐完全没有机会在破掉地人两魂后再行出招对付天魂,横下一条心,身形陡转,长剑一振,一招“混元一极”几乎同时撞上了三人的剑。
四人各自向后飞去,尽管地魂、人魂回到了阵形的位置,但已经气力耗尽,不得不坐地调息,天魂在阵中始终以逸待劳,功力消耗不是很大,再战没有问题,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位身材肥大、质朴可爱的气魄护卫。
翁锐现在虽还站着,但他已经无力再战,顺了很多口气,他才感到自己可以说话了。
“恕翁锐眼拙,”翁锐深深一礼,缓缓道,“搜魂阵惊天泣地,幻化无穷,今天我算是开眼了。”
虽说没赢,但翁锐却十分开心,道法自然,大道无限,他今天又有了深刻地领会。
天魂虽一共只出了三招,“魂飞魄散”、“神魂颠倒”和“追魂夺魄”,但每一招都会将翁锐拱出阵外,就算是他掐准时机,这份功力也可以傲视江湖了。
“翁院主凭一己之力,就将这个搜魂阵破得之神下了最后一口气,”天魂同样深施一礼道,“当今武林翘楚果然名不虚传。”
“哼,连这么一个破阵都没破完,还敢称什么翘楚,”魂灭山人冷着脸道,“真是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