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暗设杀局
翌日清晨,沈光醒来时,微微还有些醉意,昨晚喝到后面,李嗣业还是上了烧刀子。
不过好在李嗣业知道今日还有大事,倒是没有拉着他和来瑱喝得太过头,只喝了七分醉。
“郎君,水已经打好了。”
洗漱过后,沈光换了身崭新的白色圆领长袖,便往官署而去,他和李嗣业都是要去宫中赴宴的,到时候列阵演武便是来瑱负责指挥。
“沈郎,看看某这身衣服可还合身!”
老远就见着李嗣业穿了身花花绿绿菱形格纹圆领长袖,沈光觉得李嗣业和封常清在对服侍的审美上怕是很有共同语言。
“很衬李兄威武雄壮。”
沈光见李嗣业颇为自得地照着铜镜,便没有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反正这年头大伙就喜欢妖艳浓重的花色,这位猛将兄喜欢就好。
戴上幞头,李嗣业自是吆喝着亲卫牙兵和沈光一道出了镇守府,他要是不和龙突骑施站在一块,那些豪酋未必有胆子敢和他们一起观看大军列阵演武。
骑马到了员渠城时,城门早已洞开,道路两旁是不少看热闹的商旅和百姓,骑着匹高头大马的李嗣业自然是人们争相目睹的神通将军。
大唐对服色自有规章制度,“胥吏以青,庶人以白,房商以皂。”
不过寒门士子一朝科举中第,便是鱼跃龙门,于是便有了所谓的白衣公卿之说,因此这白色也算是文人们最喜欢的服色之一。
不过自开元以来,大唐步入盛世,很多所谓的服舆禁忌倒也管得没那么严,民间也多有穿戴各种五颜六色的衣裳,只是对于平民们来说,上等染料和织纹的花布可不是他们负担得起的。
“这位李将军果真是壮士啊,这胳膊比某大腿都粗,难怪能将贼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李将军这身衣服可真好看,他日某若是能这般着花衣夸马游街,足慰平生。”
听到道旁传来的话语,沈光只见李嗣业脸上笑得越发高兴,暗道自己迟早要扭转李嗣业和封常清他们的审美观,不然和他们在一块实在太辣眼睛了。
入城之后,王宫前那些豪酋们全都到齐了,当他们看到李嗣业这位焉耆镇守副使时,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全都低下头颅,毕恭毕敬地起身道,“拜见李将军。”
李嗣业自然没给这些人好脸色,只在马上端了端手,便呼唤沈光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骑马直入王宫,直到大殿前方才下马,入殿和龙突骑施这位大王见面。
“大王怎地让那些大臣都在王宫外等候?”
“左右都是要出城,何必再让他们进来拜我。”
面对李嗣业,龙突骑施显得颇为随意,然后让左右奉上了礼物,满满十大盘金银,沈光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好几万贯了。
“这些是某些许心意,还请李将军收下,要不然某心里实在难安。”
龙突骑施颇为紧张地盯着李嗣业,虽说上次在王宫里和沈光见面时,这位沈郎给的暗示足够明显,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了。
“大王够意思,那某就却之不恭了,不过这些东西且寄放在大王这儿,等今日正事办完了,某才让人拿回去。”
李嗣业的回答让龙突骑施心中狂喜,他清楚李嗣业这般爽快地收了他的重礼,便等于他得到了大唐的支持,想到那些让他难堪的朝中老臣,还有那些该死的地方豪酋,他嘴角露出了森然的笑意,而这时候李嗣业同样也笑了起来。
很快,两人携手走出大殿,在殿外广场上等候的大臣们都是暗道自家这位大王真是任性,居然还要李将军亲自前来,也不想想这次平叛还不是大唐天兵所平定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出去晃了圈回来,便给自己脸上贴金,端的是不要脸面。
沈光并没有随李嗣业进入大殿,一直都在看着殿外广场上的焉耆群臣,不由大失所望,这些人大都喜怒形于色,便是几个所谓老臣,在龙突骑施这个大王出来时,脸上也殊无什么敬意,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装,难怪龙突骑施想要杀他们。
龙突骑施同样穿了身大红色的圆领长袖,安西这些各国的贵族和官员几乎都不怎么穿本族服饰,皆以穿唐服为风尚,反倒是长安城里,喜欢追逐安西乃至于河中诸国的新奇服饰,在沈光看来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浩浩荡荡一行人马出了王宫,又和那些带了亲卫的豪酋们汇合后,数百人的队伍复又向东城门而去,这时候城中过半的人都来瞧热闹,几乎称得上是夹道欢迎。
沈光骑在马上,看着那些被士兵们隔开的城中百姓,寻思着要是高仙芝在这里,肯定会让牙兵们大撒铜钱散财,眼前这位大王出行,还真没有什么牌面可言。
出了城门后,队伍驱马向前,才算摆脱了嘈杂的人群,直往十里外唐军选好的演武场而去。
那些豪酋们这次都带了家中子弟出来见世面,他们这把年纪大都是见过唐军耶耶是如何花式吊打突骑施人和葛逻禄人这些蛮子的,哪怕他们隐瞒人口,不愿意缴纳税粮,可他们内心是恐惧和敬畏大唐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可是家族里那些年轻子弟就未必了,所以他们要让他们见识下唐军耶耶的厉害,糊弄归糊弄,可不能真冒犯了这些唐军耶耶,那些叛军在唐军耶耶的刀枪下保不住自己的脑袋,他们同样也是。
听到队伍里后方不时传来那些豪酋教训身旁子弟的训斥声,沈光不由觉得,老祖宗那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唐玄宗虽说晚年荒唐了些,可是他始终坚持要在边境动武乃至于开疆拓土仍旧不失为英明。
因为这个世界,向来都是如此,你不去搞别人,别人就要来搞你,自古皆然!
空旷的平野上,豪酋们带来的兵马拖拖拉拉了许久才赶到了这处演武场。
一旁的高台上,焉耆国的大臣和豪酋们看着早就列阵的唐军在骄阳烈日下纹丝不动,再看那些赶来的自家兵马,都难免有些自惭形秽的羞耻感。
大大小小几十家豪酋的兵马,在传令兵的呼号下,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勉强组成了军阵,虽说知道自家只是来看唐军耶耶们列阵演武,可是排在前头的那些豪酋的私兵们仍旧觉得有些腿软,因为对面唐军耶耶的军阵里,胸前光亮的胸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衬得这些唐军耶耶们就像天兵神将似的。
将台上,身着盔甲的来瑱让两旁的鼓手开始擂鼓,随着鼓点声想起,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士兵们轰然起身,顿时明光甲连成一片的光海随之翻动。
“沈郎是头次观阵吧,我大唐一军当合二百五十队,一万两千五百人,不过咱这儿只有汉兵百队五千人,不过这军阵的道理大底都是相通的。”
李嗣业见沈光上台后一直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将台,自是为他解说起来,说起来沈郎也是命苦,少小流落异国他乡,像是家传的兵法都没学到,还得和封二那厮请教,今日他便趁这机会好好教教沈郎,他麾下那几个老军校上阵厮杀,临机变化还有几分本事,可是说到指挥大军,没一个行的。
第一百零七章 列阵演武
将台前,有大纛六杆,竖在中央的黄旗最为高大显眼。
“沈郎,那是代表大军主帅的黄旗,乃是五色旗之主,另外四色旗以定方位号令。”
听着李嗣业的讲解,沈光想到了高仙芝后来送他的李卫公兵法里那段原话,“诸军将五旗,各准方色:赤,南方,火;白,西方,金;皂,北方,水;碧,东方,木;黄,中央,土。”
“土既不动,用为四旗之主,而大将行动,持此黄旗於前立。如东西南北有贼,各随方色举旗,当方面兵急须装束。旗向前亚,方面兵急须进;旗正竖,即住;卧,即回。审细看大将军所举之旗,须依节度。”
“沈郎果然是花了心思,竟然将兵法背得如此熟稔,某不及也。”
李嗣业拊掌笑道,沈郎果然志向不小,不会甘于做个区区冲锋陷阵的将校,像他自己这么多年仗打下来,照道理早该把兵法倒背如流,可却偏偏记不了太多。
即便是行军打仗要布阵,他也大都交给来瑱来做,所以都护骂他是一辈子的厮杀汉,怕是难以善终。
鼓声既响,诸军行起!
沈光知道,大唐军队的军阵是一套极为复杂精密的系统,也只有脱产训练的职业士兵才能玩得转,就像他手下那些汉儿虽说武艺练得不差,可是如何通过鼓声和角声以及旗帜挥动的旗语来前后进退,那就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来形成本能。
边上那些豪酋和大臣们这时候已经看得呆了,焉耆国上下兵马虽说加起来也能拉出五千众随大唐天兵出征,可和眼下令行禁止的唐军耶耶们相比,那就是群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
军阵之中,一通鼓声后,五千唐军已经完成队形从密集到散开的过程,沈光居高临下,看着那犹如一朵朵花蕊盛开绽放的队伍变化,虽说没法和后世那近乎克隆人般的军队相比,可是因为身披甲胄刀枪,再加上又是刚刚挟胜而归,那股铁血肃杀之气仍旧让人心神激荡。
鼓声再起,诸队的唐军里枪旗并举,然后整座军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步兵阵列的整齐踏地声丝毫不亚于骑兵冲击时的那股气势,起码面对着前方缓慢逼近的唐军,那些原地站立的豪酋兵马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要不是知道今日这些唐军耶耶们只是列阵演武给他们看,有些胆小的甚至都想着逃跑了。
鼓声中,旗帜挥舞,当军阵再次停下时,弓弩手们已然出阵,开弦上箭,而军阵中也响起了巨大的呐喊声。
“呜呼!呜呼!呜呼!”
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在旷野里回荡,沈光知道这是大唐军队的喝战声,就像秦军们高呼的,“风,风,风,大风!”那般。
鼓声不休,战吼不停。
沈光眼角余光已能看到边上那些豪酋里不少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因为大唐军阵赫然摆出的战斗阵型估摸着让他们想到了最可怕的场面。
将台上,二十四面金鼓擂动的鼓点声忽地停了下来,接着军中五千将士忽地停止了,“呜呼!”的喝声,在短短停顿刹那后,更大更猛烈的声响从军阵中爆鸣而响。
“杀!”
弩箭弓矢顷刻间随着机括声和弓弦嗡鸣声倾泻而出,密集射出的箭雨,刹那间如同黑压压的蝗群落向那些豪酋联军的阵前。
噗嗤噗嗤的声音响起,锋利的箭矢不断插在了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干燥沙土中,列阵在最前方的士兵中有人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他们在地方上虽然是自家大郎手下横行霸道的爪牙恶犬,可最多就是欺负那些连反抗都不敢的平民百姓,遇到那些使用骨箭的葛逻禄牧民尚且惧怕,如今骤然见到唐军耶耶的强弓劲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唐军耶耶们不是要杀了咱们吧!”
不知是哪个起了话头,原本惊惧不已的联军前方,士兵们越发地恐慌起来,而这时候观阵的高台上,那些豪酋更是面色苍白,有一个算一个地全都是死死攥着腰里的刀柄,惊恐不已地盯着和他们那位大王站在一块的大唐李将军。
“不会是真要把咱们一网打尽吧!”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停顿的大唐军阵随着落地的箭矢,和复又响起的鼓声,杀声再起,这一次没有弓弩齐发,仅仅是诸队士兵挺枪冲杀,就彻底把对面的豪酋联军给吓到崩溃了。
“快逃啊!唐军耶耶杀过来了!”
凄惨的嚎叫声响起来,随着前军的士兵四散奔逃,排列在后方早就被搅得心惊胆战的中军和后军也顺势崩了,就像是浪头打在了礁石上,瞬间崩得四分五裂,溅随成漫天水花。
步兵冲锋的唐军士兵仅仅冲出百步,来瑱就让人停下鼓声,鸣金收兵,这些豪酋联军何止是乌合之众,这不过是平时教旗法时才起了个头,这八千兵马就一哄而散,要是哪天都护府真的征用这些属**队上了战场,这怕是不但帮不了忙,还只会拖累唐军。
不但来瑱脸色发黑,远处的观阵高台上,李嗣业同样面色不快地看向那些讪讪收刀的豪酋们,就在刚才军阵发动步兵冲锋的时候,这群鸟人居然一个个拔刀在手。
“诸位是想造反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李嗣业看向忽地开口的沈光,顿时附和道,“当着某的面也敢拔刀,汝等真是好大的狗胆。”
旷野上如同丧家犬般四散奔逃的豪酋联军,和井然有序后撤退至大黄旗下的唐军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可这时候那些豪酋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额头上冷汗涔涔,刚才他们还以为唐军耶耶们真要对他们的兵马下手,于是都想到了要挟持李嗣业求条活路。
可是现在看起来是他们误会了唐军耶耶,这真的只是唐军耶耶们列阵演武,只是他们手下的兵马实在太过胆怯,居然直接就被吓崩了。
“李将军,他们并非有意对您无礼,只不过是一时情不自禁,想为大唐天兵舞刀助威罢了!”
“对对对,咱们是要为大唐天兵舞刀助威!”
看到自家大王开口,那些豪酋们总算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还有人直接喊起了,“唐军威武!”
沈光只见那一个个豪酋跪倒在地,满脸感激涕零地自证清白,高呼,“唐军威武!”浑然没有管自家那崩溃的兵马,也不由觉得这些家伙实在是贱格,不过这求生欲倒是都挺强的。
“看着大王的面子上,某便不与他们计较了。”
李嗣业看到沈光使的眼色,也没有继续追究,反正这些人今天都得死,且让他们再多活些时辰好了。
“还不多谢李将军宽宥之恩。”
龙突骑施看向跪了满地的那些豪酋,厉声喝道,然后这些豪酋和自家子弟都是如同磕头虫般叩首不已。
“行了,赶紧派人去把你们的军队给聚拢,万一要是冲撞了都城,某可不会轻饶。”
随着李嗣业的话,那些豪酋才战战兢兢地起来,连忙让身边随行的自家子弟前去聚拢崩溃的兵马,免得成了乱军,到时候真让唐军耶耶们杀个干净。
“真是扫兴,大王,某看咱们还是回宫吃酒吧!”
这个时候,自然是李嗣业说了算,没人敢出声,就是龙突骑施也是脸上露出了喜色,“吃酒好,吃酒好,说起来本王可是许久没尝过沈郎所酿的好酒,今日定要和李将军分个高下。”
“某怕你不成。”
看着自家那位大王果然还是以往那副酒鬼德性,在场的大臣和豪酋都莫名松了口气。
第一百零八章 复仇宴会
来时言笑晏晏,去时噤若寒蝉。
便是那些豪酋们最好的写照,眼见自家那位大王和李嗣业这位镇守副使那般亲近,他们都觉得大王这次召他们过来,便是要借唐军耶耶立威。
沈光将队伍里那些大臣和豪酋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说起来他倒是有些担心这些墙头草别没等龙突骑施的刀砍下来,就先主动跪了。
这回程的一路上,沈光不时能看到那些被驱赶回来的豪酋兵马,这些人比起铁门关外的那些马贼都差得远了,他甚至怀疑这八千人里最后能不能挑出千把能用的士兵来。
回到王宫时,大殿外的广场上已经摆放好了桌案,洒扫得没有半点尘土,支起的布幔遮住了炽热的阳光,取自地窖的冰块堆放在四周,当微风吹过,沈光甚至能感觉到些许凉意。
“大王还真是舍得花钱,这场宴会怕是开销不小吧!”
沈光见李嗣业颇为玩味地朝龙突骑施说出这句话后,这位大王脸上同样露出了值得玩味的笑容回应道,“李将军,今日赴宴的可都是本王的肱骨之臣和国中忠良,本王岂能亏待了他们,总得让他们吃好喝好才能上路是吧!”
那些大臣和豪酋们在宫人的引领下纷纷入座,沈光被安排在了李嗣业身侧下首。
看着那些犹自不知死到临头,却看着桌案上那些精致的金银酒器而目露贪婪的豪酋,沈光觉得这些人果然还是死了的好。
“沈郎在想什么?”
“某在想,这些人若是知道这顿是断头饭,不知道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他们倒是该好吃好喝,省得做个饿死鬼。”
李嗣业顺着沈光目光,看到那些脸上朝他们露出谄媚笑容的豪酋,想到这些浪费粮食的猪狗马上就要被杀个精光,脸上的不快总算去了几分。
那几个在焉耆国中位高权重的老臣就坐在沈光他们不远处,他们心中虽然有些惊异,可仍旧没有察觉到危险,在他们眼里龙突骑施这个大王就是个蠢蠹莽夫,先王临死前必定是老糊涂了,才选这个杂种做了大王。
“大王这是借李将军向我等立威,这危须、山国等地的好处,我看还是让出一些于大王。”
“这李将军要了火烧城还不够吗?那些叛军劫掠的财物可都是被唐军拿走了。”
几个老臣用吐火罗语交谈着,他们压低了声音,可是总有只言片语落到就坐在上首不远处的龙突骑施耳中,他本来心情还算不错,可是听到这些倚老卖老的老不死言语,忽地连这顿断头饭都不想给他们吃了。
“来,今日本王设宴,乃是深感此次叛乱能得以平定,全赖上国天朝之恩,因此这第一杯酒,当为圣人贺!”
“愿圣人万寿金安,大唐永盛!”
随着龙突骑施起身,广场上众人都连忙站起来,便是沈光也举杯朝着东方,高声贺道,“愿圣人万寿金安,大唐永盛!”
“这第二杯吗,本王要敬李将军,若不是李将军亲率大唐天兵,焉能数日间便剿灭叛军,还我焉耆国之安定,来,为李将军!”
“为李将军贺!”
连着两杯烧刀子下肚,在场的大臣和豪酋们都是面色酡红,他们没想到今日王宫里这酒如此之烈,只不过酒劲上头,那股飘飘然的感觉又让他们颇为享受。
“这第三杯么,当为本王贺,若无本王,尔等今日岂能安坐于此,享受这等美酒。”
龙突骑施举着酒杯,满脸笑意地说道,这时候那些豪酋里,有粗鲁性急的自是高声道,“不错,若不是大王召咱们来都城,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为大王贺!”
比起前两次整齐的贺酒声,轮到龙突骑施这位大王时,却是此起彼伏,殊无半点对他的敬畏,就连沈光看了也摇头不已,哪怕是白孝节这个完全把自己当成吉祥物的龟兹大王,那些大臣们面对他时,还是恭敬有加的。
沈光分明看到龙突骑施握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跳动,显然是在压抑怒气。
“诸位臣工,今日只管敞开吃喝,咱们君臣来个一醉方休!”
“大王说得好!”“不错,正要喝个一醉方休。”
随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来,那些豪酋固然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可是真论到这享受,那是远远不及都城的,更何况这次宴会的食单,还是龙突骑施专门让人挑选的。
宴会的气氛很是热闹,就连那几个老奸巨猾的老臣也没想到这个杂种大王这回居然如此舍得,亦是连连饮酒吃菜。
席间自有乐人弄乐助兴,沈光听着那颇为喜庆的曲子,不由看向那些兀自狼吞虎咽的豪酋,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沈郎,某怎么觉得这曲子不怎么应景?”
李嗣业颇为无聊地举着酒杯,朝身旁的沈光问道,在他看来龙突骑施纯属浪费钱财,刚才进了王宫后,直接把宫门一落,守军齐出,直接将这些猪狗全都拿下砍了就是,何必搞那么麻烦。
“今日宴会,当用鼓吹。”
沈光一本正经地答道,他口中的鼓吹即是这个时代的唢呐,虽说后世人们大都以为唢呐是在南宋时从波斯传入中国,不过唢呐古已有之,起码东汉那时候就有吹奏唢呐的壁画留存,沈光当音乐老师的时候,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就从来不会说唢呐是从国外传来的乐器。
能从出生吹到头七的乐器,也就唢呐了!
“鼓吹?”
李嗣业想了想才猛地笑起来,不由道,“沈郎说得不错,此情此景合该用鼓吹。”
“这些曲子某早听得腻歪,沈郎不如吹奏一曲。”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嗣业忍不住朝沈光说道,沈光明白李嗣业这是嫌龙突骑施太婆妈,想要他去催一催。
沈光清楚,龙突骑施多半是压抑太久,心里多少有些扭曲,当他看向这位大王时,只见他看着那些吃得欢快的大臣和豪酋,眼里满是诡异的笑意。
“那便请将军和大王说一声,就说某愿吹奏助兴,等吹奏完便也该送他们上路了。”
李嗣业闻言大喜,他立马便主动凑到了龙突骑施身边低语了几句,沈光只见这位大王眼神一亮,随后便唤了内官让人撤走了乐人。
乐声散去,席间的大臣和豪酋们都是为之一愣,不知怎地把乐人们都给撤了,这有宴岂能无乐,于是都纷纷看向忽地在案前举杯的大王。
“诸位,想必都应当听过沈郎大名,今日汝等有幸,能听沈郎吹奏一曲,此生当无憾了。”
在座的豪酋里有人不太清楚沈光的名声,可是也有曾随龙突骑施前往延城赴宴的大臣,听过《象王行》等曲,自是将沈光奉为天人,很快窃窃私语声里,众人都不由期待起来。
很快便有宫人将唢呐送到了沈光手中,跪坐在席间,沈光旁若无人的试了试音,然后便悠然自得地吹奏起来,他过去在小破站也曾是个阿婆主,上传过不少视频,既然今日是要给这些人送行,当然非那首神曲莫属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大王疯了
同样轻快又略带喜庆的曲子便突兀地在席间响了起来。
尤其是唢呐那近乎魔性的声音吹奏出来的旋律无比上头,再加上在座的大臣和豪酋们喝酒也喝得有些上头,竟是觉得这从未听过的曲子纵然有些怪异,可确实带感动听,让人忍不住想要随之起舞。
沈光只是吹了短短片刻便停了下来,席间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有人忍不住道,“沈郎君,不知此曲何名?”
“此曲名为抬棺,不过并非某所作,乃是某少年时路遇商队,听那里的昆仑奴所吹奏,据说在他的故乡,为逝者操办身后事时便会吹奏此曲,并抬棺起舞,好让逝者在黄泉路上喜乐欢愉,不至于太过寂寞。”
原本还热闹的宴会,随着沈光这番话顿时变得雅雀无声,不少聪明人更是变得面色难看,而龙突骑施则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他从桌案前站了起来,狰狞而又欢喜的脸庞上是无比的快意,“可都听到沈郎的话了,汝等能聆听此等绝妙之曲,还不谢过沈郎。”
“大王,你疯了不成。”
看着随着龙突骑施起身,从广场四周忽地涌出的王宫卫士,几个老臣里,有人又惊又怒地说道。
“李将军,沈郎君,你们这是要纵容大王做桀纣般的暴君啊!”
沈光看着那些惊恐的大臣和豪酋,又看向那指着自己和李嗣业的白发老臣,摇头道,“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妄语,一把年纪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这时候,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今日这场宴会那是什么庆功宴,分明是索命的断头宴。
哪怕那些豪酋再蠢笨,也都纷纷抽刀在手,龙突骑施看着这一幕,反倒是越发高兴,“给本王将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子统统拿下。”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卫士都是持枪挺刀,杀向席间众多的大臣和豪酋,刹那间鲜血横飞,惨嚎声响起。
“杀了那狗王。”
随着豪酋里有人高呼,离着龙突骑施他们不远的大臣和豪酋都是纷纷挺刀杀向他们这位大王,也有人朝李嗣业和沈光冲去,可是李嗣业虽未带兵入城,可是却也带了十几号亲卫牙兵跟随,当下这些牙兵们全都大怒间拔刀上前,将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猪狗给砍翻在地。
“放他们几个过来,本王要亲手宰了他们。”
就在李嗣业和沈光安坐,看着下面的杀戮时,龙突骑施却是让侍卫将那离自己最近的四个老臣给放了进来,他要亲手杀了这四个老猪狗以泄心头之恨。
“大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沈郎说得真是半点不差,死到临头,还敢妄语,真是条无用老狗。”
一刀搠死那试图劝自己的老臣,龙突骑施狰狞地笑道,然后又将另外两个老臣给砍翻在地,直到最后那个老臣时,才丢了刀,一把将这为首的老狗摁倒在地,用拳头活活打死了他。
只是短短时间,广场上的大臣和豪酋死伤过半,血流成河,剩下的也全都被王宫的卫士们用刀枪逼着跪在地上,这时候已经有人磕头求饶,也有人破空大骂。
沈光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血淋淋的杀戮,起码当龙突骑施割下那四个白发老臣的脑袋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继续喝酒。
“沈郎,咱们走吧,这厮疯也发完了,该办正事了。”
随着李嗣业发话,沈光应声而起,这时候那些牙兵们已经还刀入鞘,仍旧警惕地护卫在他们二人身前左近。
“李将军,沈郎君,大恩不言谢,今后某这条命便是大唐的了。”
扔掉手里横刀,龙突骑施看着广场上跪了大半砰砰磕头求饶的大臣和豪酋,朝手下卫士使了个眼色,于是那些剩下的豪酋及其带来赴宴的子弟全都被杀了个干净,这让剩下的那些大臣更加惊恐。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城外那些兵马,某自替你收拾了,不过这些猪狗积欠军府的钱粮,某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李嗣业看着癫狂过后,显得沉稳冷静的龙突骑施,冷声说道。
“这是应有之理,还请李将军行书都护府,速派官吏前来安抚地方百姓,某愿上表,请辞王位,原为大唐一郡守。”
龙突骑施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上表请辞王位,不过是走个过场,朝廷是不会答应的,但是仿龟兹国故事,由都护府直辖焉耆各城倒是可行,如此一来他也不必再操心什么国事税赋,自有大唐供养。
沈光随着李嗣业离开血腥味浓重的王宫,看着从王宫里涌出的守军杀气腾腾地扑向城中各地,知道接下来这城中怕是要掀起阵腥风血雨,那些死掉的大臣家族怕是会被全部株连,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见到沈光蹙眉,李嗣业想了想道,“怎么,沈郎心软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沈光轻轻摇了摇头道,“这等道理某还是懂的,某只是觉得多少有些浪费了。”虽说劳动力是财富,可是沈光不会为这种事情而和龙突骑施起冲突,因为那不值得。
“走吧,咱们去城外,那八千猪狗要是乱跑,也是桩麻烦事。”
翻身上马,李嗣业和沈光在牙兵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这座即将陷入杀戮的城市。
东城门外,来瑱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沈光一行人后,他连忙上前道,“将军,某已让人围住了那些豪酋兵马的大营。”
“走,过去瞧瞧!”
随着李嗣业一声招呼,沈光他们自是策马相随,往数里外的豪酋兵马大营而去。
近八千人驻扎的营盘无比混乱,来自几十家豪酋的私军们这个时候都无比惊恐,上午被唐军耶耶们吓得不战自溃落荒而逃,虽说丢脸归丢脸,可是好歹命还在,可是眼下大营外唐军耶耶们堵住了四面的的营门,着实叫他们害怕。
那些豪酋虽说带着自家子弟去王宫赴宴,可这营盘里还是留了心腹看管,但眼下随着大营外唐军耶耶们步步逼近,这些人也都慌了手脚。
沈光他们赶到这座大营的营门前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大营里传来了厮杀声,显然是发生了营啸,然后不多时便有乱兵从营门里冲出来。
“擅出营地者,杀无赦!”
李嗣业冷声道,这种时候只有冷酷的杀戮,才能让这些炸营的乱兵恢复神智。
“杀!”
没有鼓声,只是简单的传令后,堵在营门前的唐军已经举着陌刀向前推进,将那些冲来的乱兵尽数当场砍杀。
这是沈光头回见到陌刀队杀人,安西军中本没有专门的陌刀队,过往军中步兵都以长矛为主,直到天宝初年才开始大量装备陌刀。
长柄双刃的陌刀,便是汉时的斩马剑,连骑兵都能斩杀,更遑论这些无甲的乱兵。
几乎是片刻间,逃奔出营的近百乱兵就成满地的残肢断首,吓得大营里的那些乱兵再没有胆子跨出营门半步。
“将军,当速派骑兵绕营大呼,晓谕乱兵。”
看着陌刀队那高效的杀戮,沈光收摄心神后朝李嗣业道,他知道这些豪酋的兵马在安西军眼中不过是猪狗罢了,可是真要形成大规模的营啸,这七八千人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总会有漏网之鱼逃脱。
“便按沈郎说的办。”
来瑱闻言看了眼沈光后,自是连忙派了几个嗓门响亮的骑兵策马绕着大营高呼,招降他们。
而这般做果然起了用,很快大营里的厮杀声渐消,最后有带兵的将领出来投降。
当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整个天空时,唐军接管了整座大营,所有的降兵都被打乱后看管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杀戮
员渠城里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三天,每天都有人在护城河边上被排队砍了脑袋,直到最后整条护城河都变得血红一片。
沈光在镇守府里也听说,俘虏大营里,每天都有俘虏出首,指认那些豪酋的心腹和家奴,到最后竟然也被株连一千五百余人,全都被砍了脑袋。
这样疯狂的杀戮,让沈光看到了这个时代残酷的另一面,这不由让他想到了八年后的那场安史之乱,大唐的盛世就此终结,大半个国家的财富和人口毁于一旦。
“那个疯子终于停手了。”
当听到员渠城传来的消息,就是杀性极重的李嗣业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这焉耆国的人口总共也不过十五六万,这先后两场动乱,死了不下两万人,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全当是他最后的疯狂吧!”
沈光知道龙突骑施这般杀戮,既是报复,也是以绝后患,同时也是他交出的投名状,焉耆国中再没人会把龙氏当成王统,龙突骑施要坐稳王位,就只能依靠大唐。
这是个狠人,可惜生不逢时!
沈光心中感慨,然后他看向李嗣业道,“李兄,我已经逗留三日,火烧城那里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某便不留你了,等某有了空闲,自去火烧城寻你。”
李嗣业想到沈光还有火烧城这么个烂摊子,不好再留沈光,于是道,“等那些豪酋家里的财货粮食抄回来,某派人给你送些过去。”
“那就多谢李兄了。”
沈光没有跟李嗣业客气,火烧城那里,他打算派人往关内吸引流民前来落户,哪怕安西远在万里之遥,但沈光相信总有人愿意来这里搏一搏的。
离开镇守府前,沈光将手抄的乐谱送给了来瑱,说起来这位李嗣业极为器重的副将,虽然是世家子,可是却没有倨傲之气,反倒是个爱好文艺和音乐的青年,这三天里两人也相谈甚欢,而且让沈光没想到的是,来瑱居然也会吹唢呐。
“沈郎,某送送你!”
将乐谱收好的来瑱亲自送沈光一行出了镇城,他在军中虽也有要好的友人,可是始终没法聊得畅快,至于那些文人参军,他又难以结交,自从跟随阿耶来安西后,他还是头回遇到年纪相仿,又能谈的投缘的同龄人。
“来兄,改日若得空闲,某与你一道回延城,请你去樊楼听曲。”
“那某就恭候沈郎大驾了。”
看着上马的沈光,来瑱笑道,说起来樊楼之名,他也是听将军多有提及,如今结交了沈郎这位樊楼大郎,他倒是可以省了那听曲的钱。
和来瑱告别后,沈光领着牙兵们策马而去,却是再次到了来时歇脚休息的那家逆旅。
比起上次来时,这大堂里明显热闹许多,几乎都坐满了人,沈光他们进来时,看到披甲的牙兵,那些刚从员渠城离开的胡商们都是面露惧色。
员渠城封锁城门三日,王宫守军大索城池三日,不知道城中多少官宦人家被破家灭门,财货洗劫一空,就连他们这些商人都深受其扰,要不是他们自有护卫,又在货栈里抱团守卫,怕是他们也难逃一劫。
“沈郎君,您来了。”
见到那碎嘴的啰嗦伙计,沈光不由笑了起来,“你们家厨子没换,还是大郎吧?”
伙计听了不由撇了撇嘴道,“郎君见谅则个,今日大郎不在后厨,不过咱另外的厨子也是手艺极好,郎君不妨试试。”
“那便上两只整羊,酒照旧。”
“好嘞,郎君稍待,我这就给您腾桌子。”
伙计应声间,自有识趣的胡商领着仆从让出了两张桌子,他们现在看到当兵的就怕,谁知道这些看着就凶神恶煞般的军耶会不会砍了他们。
很快酒先上了来,沈光招呼牙兵们喝酒,然后朝那伙计问道,“大郎怎地今日不在后厨,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这个我也不知,许是家里有事吧?”
伙计随口搪塞着,沈光也不追问,伙计才连忙回了后厨,让其他人来招呼,自己则是往后院去了。
“大郎,那位沈郎君又来了,还问了你呢?”
正自练字的裴大放下笔,看着那个写歪了的之字,叹了口气道,“看起来这位沈郎君是盯上某了。”
“大郎不妨去见见他。”
伙计大着胆子说道,自从离开长安城,他跟随大郎在这家逆旅已经待了五年多,每天不是杀羊就是端盘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就去见见吧!”
裴大从坐垫上直起身,看着吃惊的伙计道,“怎么你不想某去见这位沈郎了!”
“不,不是。”
裴大笑着和伙计出了后院,径直往大堂里而去,说起来他在这里待了快六年,确实是有些静极思动,关键这个来的沈郎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些时日,裴大可是在往路过的客商那儿打听了下沈光的名字,才知道这个年轻的郎君不过短短几个月就闯下了不小的名声,这都让他极感兴趣
“郎君是专程来找那厨子的?”
“你举得那样的壮士会是个厨子?”
看着王神圆,沈光反问道,他去了焉耆镇守府后,不但问了李嗣业,也问了来瑱,他们也不知道这附近的逆旅里有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壮士,应当是军中之人,他片的羊肉,每片厚薄都是一样,寻常厨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王神圆想到那个叫裴大的厨子,不禁感叹道。
“可是这样的壮士,偏偏焉耆镇守府里没人知道……”
沈光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裴大,而牙兵们看到这个壮汉,也都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厨子很危险。
“沈郎君,某不请自来,还请莫怪。”
“大郎说笑了,某这趟过来,本就是专门来请大郎吃酒的。”
沈光说话间,自是示意牙兵们去取酒,裴大则是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不多时牙兵们便取了坛绑在骆驼背上的两坛烧刀子进了大堂。
“这便是那烧刀子?”
“这酒性烈,大郎不妨留到晚上再饮。”
哪怕已经入秋,可是刚赶了半天路,沈光可不想再喝烧刀子。
“一人独饮,有甚滋味,郎君是觉得某不配与郎君对饮吗?”
裴大细狭的双眼盯着沈光,单手托住了那足有百来斤的酒坛,纹丝不动。
“是某失言,大郎且开了酒封,尝尝某这酒如何?”
沈光说话间,自取了两只酒盏,放在了自己和裴大面前。
“郎君果真是痛快人。”
裴大拍碎酒封,自往两只酒盏里倒酒,很快四溢的浓烈酒香让他的鼻子抽了抽。
“大郎慢饮,还是先吃点羊肉垫垫肚子。”
看到裴大端起酒盏就要干,沈光劝道,李嗣业当初没听他的劝,便直接躺了。
“便听郎君的。”
裴大闻言,倒是举筷吃了好几块羊肉,方自拿起酒盏道,“郎君,请。”
“大郎,请。”
看到这不像厨子的壮汉和郎君拼酒,牙兵们都是不禁笑了起来,郎君海量,就是李将军都未必拼得过郎君,这壮汉头回喝这烧刀子,真是不知死活。
酒液甫一入喉,裴大就变了脸色,可是言犹在耳,更何况对面的沈郎也是一口气干了。
放下酒盏后,感受着那股喉间胸腹的火辣和汹涌醉意,裴大忍不住使劲甩了甩头,可是那股上头的酒劲越发猛烈。
看到裴大忽地起身,往后院奔去,沈光不由吃了一惊,然后他便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裴将军剑舞
奔入书房,裴大就着那股狂醉之意,却是取了笔墨,直接在室内的白墙上挥毫泼墨,书就起来。
“遭了,大郎的病又发了。”
看到那伙计满脸惶急,沈光不由道,“什么病又发了,大郎可是有什么难言之疾?”
沈光见着旁若无人,在墙上大开大合运笔的裴大,怎么也不觉得这位像是有病的样子。
“郎君有所不知,大郎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曾经这般发了疯地在墙上写字,后来又舞剑伤……”
伙计说到这里,却是猛地闭了口,沈光这时候已经被裴大所写的字给吸引了,那看似毫无章法的草书实在是写得妙极,那墨迹好似活了过来。
“好字!”
“当然是好字!”
沈光忍不住赞道,而裴大亦是应声大喝,手上运笔更快更急,沈光这时候已经认出裴大所用的正是唐三绝里草圣张旭的笔法。
“大君制**,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
随着裴大狂草疾书,沈光忍不住朗声吟诵起来,实在是这样的诗配上这样的字让人忍不住心潮起伏,这便是大唐啊!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伙计看着运笔如飞的大郎,凛然吟诵的沈郎君,只觉得说不出的相合,而这时候牙兵们也循声而至,不过没人敢去打扰两人。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当沈光念到这里时,裴大笔中墨尽,他弃笔投掷于地,面色酡红,满脸狂醉,高呼道,“剑来!”
“剑来!剑来!剑来!”
一声大过一声,沈光看着真的好似发癫的裴大,才知道那伙计先前没有骗他。
“大郎,接剑。”
那伙计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捧出柄铁剑,使出浑身力气丢给了自家狂呼“剑来!”的大郎。
“郎君快走,莫要被大郎伤到。”
伙计丢了铁剑就走,还不忘拉上沈光,沈光只见裴大接过那铁剑时,细狭的双眼里似有烈芒闪过,然后他就听到了宛若龙吟的剑鸣声。
足有半人高的铁剑剑身完全出鞘,沈光已自浑身汗毛倒竖,然后便只见裴大拔剑起舞,剑柄悬着的铁珠剑穗发出了呜咽的啸声。
“郎君。”
牙兵们上前将沈光团团护住,个个拔刀在手,盯着那跳入院中舞动剑光,身若游龙的裴大,满脸的骇然之色,军中使剑者极少,可是每一个都是高手。
这般长的铁剑,赫然是真正的双手斩马剑,他们在安西这么多年,也只是听传闻说有人会使这等剑术,却不曾想今日亲眼见到了。
裴大身形魁梧,气力惊人,那分量极沉的铁剑在他手中施展开来,大开大合间宛如有狂风相随,即便隔着老远,沈光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凌厉刚猛。
这是真正的实战双手剑术!
沈光面露狂喜,双手剑后世早已失传,哪怕于老爷子复原的双手剑法也是杂糅了诸多套招,要说实战有多强,谁也不知道,可是眼前这裴大所舞的剑术,就连他身边的牙兵们都不敢上前。
一通剑舞罢,裴大毫无停歇,复又练起阿耶传下的剑招,他脑子里全是方才在书房里写的字和诗,手中的剑又快了几分。
沈光终于明白什么是武疯子,眼前这裴大就是,他朝身边的伙计道,“裴旻裴将军,可是大郎故人?”
“那是老主君。”
沈光没想到堂堂剑圣之子,居然跑来安西当厨子,难道这绝世剑法练起来这么邪门。
看着浑然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裴大,沈光庆幸他刚才没拿自己试剑,要不然他估计当场就跪了。
“大郎为何来安西?”
沈光和牙兵们回到大堂,按照伙计的说法,裴大一旦练剑入神,旁人喊都喊不醒,要是贸然上前,非死即伤。
“老主君死的早,剑术没来得及都传给大郎,就让大郎去和张长史学字,说什么时候学会了,剑术也就成了。”
伙计不知道为何,觉得眼前这位沈郎君或许能帮大郎,于是便将大郎过去六年的经历都一一道来,“大郎和张长史学字的时候,可是却不得其法,便只能学张长史那般整日饮酒,后来有回大郎喝得酩酊大醉,似有所悟,便在酒家墙上写字,后来又拔剑起舞,结果误伤性命……”
沈光怎么也没想到裴大不但是那位唐三绝中的剑圣之子,还是个被通缉的逃犯,他在长安城中误伤性命后又拒捕,最后逃到了安西来开逆旅,五年里除了练字就是舞剑,要不就是杀牛宰羊。
“你且放心,等酒劲过去了,大郎定然无事。”
沈光本来是看裴大生得雄壮,才起了招揽的心思,但是没想到这裴大居然是练剑成狂的武疯子。
“这两坛酒你且收好,等大郎酒醒了,告诉他下回莫要喝那么猛,不妨试下小酌几口,寻寻那等醉意,说不定会有所得!”
沈光没有选择留下等裴大清醒过来,反正人在这儿总跑不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撩这汉子。
伙计没想到,这位沈郎君居然说走就走,照道理不该是等大郎清醒过来,两人把酒言欢,再邀请大郎做番大事吗!
“郎君这就走了?”
“某还有事,你告诉大郎,就说某在火烧城,若是愿意,便来寻某。”
沈光很是干脆利落地走了,王神圆更是巴不得赶紧走,这种武疯子最是吓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临行前,沈光没忘了又顺了两坛豆酱清,他带去焉耆镇守府的两坛,最后全被李嗣业给留下了。
看着策马呼啸而去的沈光一行,伙计忽然觉得长安城里那些讲唱和尚说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亏他还给了好几百钱的香油钱。
回到后院时,伙计看到持剑而立,若有所思的大郎,不敢上前打扰,也不知道大郎要是听到那位沈郎君把剩下的两坛豆酱清全都顺走了会作何想。
过了良久,裴大方自吐气还剑入鞘,他今日方才明白阿耶为何要他和张长史学字,只是他太过愚笨,竟然花了六年才想通这其中的道理。
“沈郎呢?”
“沈郎君走了,说是有事得赶去火烧城,还说大郎若是愿意,便去找他。”
伙计当下把沈光临行前的吩咐都说了遍后抱怨道,“这沈郎君可真是不客气,那两坛豆酱清都叫他拿去了,咱们接下来……”
“聒噪,你想在这里当一辈子伙计么?”
裴大瞪了眼伙计,沈郎对他有大恩,再说这烧刀子是好东西,反正长安城他是不愿意回去的,那便去火烧城好了。
“大郎,你是说……”
“告诉大伙,某要去火烧城,愿意跟某走的便一道去,不愿走的便留下来,这里便送于他们了。”
裴大提着铁剑回了书房,开始收拾起行囊来,他虽不志在宦途,可是也不会堕了阿耶的威名。
“我这就去和大伙说。”
伙计欢喜坏了,终于不用再待在这里,想来其他人也肯定和他一样。
将行囊挂在骆驼背上,裴小乙看着满不在乎的大郎,怎么也想不通,大家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儿,每日迎来送往的待客,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大郎,他们……”
“人各有志,再说这样的平淡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裴大看着那些选择留下的奴仆,拍了拍裴小乙的肩膀道,“走吧,到了火烧城,你就会忘了这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星出东方大利中国
火烧城外二十里的山脚下,一排木屋已经建了起来,这些日子天天钻山沟的多闻晒得跟个泥猴子似的,不过精神倒是旺得很。
“陈校尉,这儿的石炭最多,而且进山也方便。”
“多闻,你该回去了,天天钻山里,都跟个猴儿似的。”
陈摩诃看着眼前黑瘦了不少的多闻,忍不住说道,他在汉儿还有其余奴隶们跟前是不近人情的白发鬼,可是对于多闻却极为和蔼,甚至还经常教多闻使刀。
他这一身的本事总得找个人传下去,也好继续辅佐郎君。
摸着多闻的脑袋,陈摩诃忽然想到如果他有孙儿的话,也该和多闻差不多年纪吧!
手下的禀报,很快打断了陈摩诃的遐思,因为郎君回来了。
“陈校尉,我和你一道回去。”
陈摩诃和多闻上了马,然后他看向留下的汉儿们道,“好好看着他们干活,哪个偷懒,便抽鞭子,敢逃跑的,直接砍了。”
“喏!”
负责看守这儿的汉儿们大声应道,这些来挖石炭的都是铁门关外被他们俘虏的马贼,他们自不会心软。
“陈校尉,也不知道郎君瘦没瘦,阿妮说了,要是郎君回去后,黑了瘦了,便要拿我是问。”
看着在马上说个不休的多闻,陈摩诃只是安静听着,没有说话。
火烧城中,回到城主府的沈光,朝身旁的裴大道,“大郎在某这儿做个厨子如何?”
“某但凭郎君吩咐就是。”
看着是真不介意当个厨子的裴大,沈光也是没想到过,这位剑圣之后居然直接带着那个叫裴小乙的伙计骑着马赶着骆驼就来投奔他。
“见过郎君。”
薛珍珠进来时,看到郎君身边的壮汉,不由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郎君,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裴大郎。”
沈光还没想好安排裴大干什么,裴将军的双手剑当然很好,可是裴大愿不愿意教是一回事,好不好学又是另一回事。
这回来的路上,沈光可是听裴大说过,他从五岁学剑,直到二十岁阿耶去世,没有一日停过,可就是那样阿耶都说他剑练得有缺,让他去和张长史学字,结果三年也没学明白。
裴大颇有兴致地看着那个铁勒奴向沈光禀报这火烧城内外事务,发现这位沈郎做事情极其讲究规矩秩序,这火烧城里男女老幼青壮,都各有分派,安排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南城的废墟已经平整完了,能用的木料都存了起来……”
“商队来了几天了?”
“三天不到,都安排在东城那边,他们送来的货物也全都入仓包管了起来。”
“等陈校尉回来,你再告诉他们,某已回来的消息。”
对于安世贵他们这伙商队,沈光也是有安排的,这一趟护送他们去玉门关,汉儿会是护卫的主力,这对陈铁牛他们来说既是磨砺,也是考验。
“沈郎大才,某不及也!”
“郎君,陈校尉回来了”
裴大的感叹声里,有牙兵禀报道,话音方落,沈光就看到了陈摩诃和多闻,然后他愣了愣,实在是一段日子没见,多闻居然黑了许多,活脱脱一个小昆仑奴。
“郎君这是城外山里几处石炭的地图,那最大的那处已经建了房屋,让那些贼人去挖了。”
多闻献宝似的将手上那叠图纸交给了沈光,展开看过后,沈光发现多闻做得很认真,除了画了图纸,还把发现石炭的几处地方附近的地理给摸了个清楚,更是做了详细的注释。
“做得不错,某要给你记一大功。”
沈光没想到多闻还真找到了出能出煤的地方,有了煤炭做燃料,那这接下来很多事情就都可以做了。
让人安排好裴大的住处,沈光自和陈摩诃单独说话,眼下已是入秋,安世贵他们的商队等不了太久,但是两百老兵和汉儿,他不能全派出去当护卫。
“护卫之事,郎君不必操心,虽说这一路上贼匪少不了,但那四家商队本就有护卫,足以自保,咱们的人只需逐退那些贼匪就行。”
“再说咱们把营旗挂出去,那些贼匪轻易不敢造次。”
听到陈摩诃的提醒,沈光才想起来,他这行客营的编制,是可以自己做营旗的,图案大底不离猛兽和神佛像。
“这营旗,咱们用什么图合适?”
沈光看向陈摩诃道,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图案来,偶尔闪过几个,也全是沙雕系的,估摸着他要敢提出来,那些老兵怕是就要拿他开刀了。
“郎君做主就是!”
陈摩诃也想不好,安西四镇兵马,队旗就不下五六百面,图案各不相同,什么乱七八糟的图都有,各种猛兽都被用了个遍,而且还是换着花色纹路来。
沈光想来想去,最后画了面五星和红色结合的旗帜,朝陈摩诃道,“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如何?”
“大善!”
陈摩诃看着那旗帜图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总比画个五条腿的豹子老虎强。
“不过郎君,为何这五星图案,一大四小?”
“四颗小的星是安西四镇,大的星则是大唐,寓意着我安西四镇永远忠于大唐,守卫这万里疆土。”
沈光振振有词地说道,他忽然觉得这解释很完美,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这五星红旗插满河中。
“郎君大才,这营旗该做咱们安西军的军旗才是!”
听着沈光的话,陈摩诃不由感叹道,然后兴冲冲地拿起图纸,“某这就让城中妇人赶制营旗。”
“陈校尉,还有件事情,需得你亲自跑一趟,某这回又得了五十万贯的财货,也是时候再多招募些老兵了,便是不能上阵也不打紧,只要肯来就行。”
“郎君仁德,某过几日便去趟延城。”
陈摩诃点点头,龟兹镇汉兵最多,同样退伍的老兵也多,他先前怕郎君财力不逮,才没有提这事,如今看起来郎君赚钱的本事比他想得还要厉害。
等陈摩诃离去,沈光又重新画了面五星红旗,这或许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信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欲建番市
火烧城的南城,被叛军们纵火烧毁的民居废墟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只剩白茫茫一大片空地。
“嘿、哈!”“嘿、哈!”“嘿、哈!”
小指粗细的坚韧麻绳绑住的石磨或是树墩,在整齐的呼号声中,被光着膀子的汉子们使劲甩高,然后重重落下砸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将地面压得平实齐整。
石磨和树墩周而复始扬起落下的声音,轰隆隆地好似旱天雷般响亮,夹杂在那干活的呼号声里,安世贵看着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眼里满是震撼。
火烧城或者该说是这安西诸多城邦的那些底层居民,大都是出卖劳力为生,但是他以前见到的就算不是行尸走肉般活着,可是眼睛里也总是没有什么色彩,只有灰败和麻木。
安世贵从不曾见过他们这般干劲十足,简直就像是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似的!
看着如同打桩机般平整土地的城中百姓,沈光朝身旁满脸惊讶的安世贵道,“南城这里,某打算将它建成焉耆国内最大的蕃市,你觉得如何?”
回到火烧城后,沈光对于凑齐了价值五十万贯钱财货物的安世贵几人,不由高看了几眼,丝绸之路上,身家几十万贯的胡商不少,但是像安世贵几人能够彼此信任互相联合的却不多见,更难得的是他们有足够的冒险精神。
“员渠城里人心惶惶,郎君这儿若是建成蕃市,想必大家伙都愿意来火烧城修整补给和做买卖。”
安世贵老实地回答道,对他们这些商人来说,丝绸之路上那些可以互相交易货物的城市都是无比宝贵的。
焉耆镇境内,员渠城便是他们这些商人们在离开龟兹后的下一站,可是前不久的那场杀戮,让大家都心存顾虑,谁知道那样的屠戮下一次会不会轮到他们头上,乱兵们杀红了眼,可不会管什么命令不命令,这次便有不少小商队遭了殃。
“那你觉得某这儿日后是否有大利可图?”
“郎君见识高远,这火烧城日后定能取代员渠城,当然有大利。”
安世贵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旧是小心翼翼地答道,只有来到火烧城,见识过那些强悍的老兵和披坚执锐的汉儿们操练,他和同伴才知道这位沈郎君手下的行客营比之他们见过的那些大唐豪商们厉害得多。
在安西这边,城市往往意味着附近拥有水源和平原,火烧城的位置极佳,沈郎君又深谙经营之道,在安世贵眼里,这火烧城日后只怕是前程不可限量。
“既然有大利可图,你等便不动心吗?”
沈光看着在自己身旁颇为拘谨的安世贵,轻笑着说道,火烧城附近有平原和草原,也有充沛的水源,只要恢复农业生产,这里的兴盛是必然的事情。
“自然动心,郎君难道是……”
这时候安世贵若是还看不明白沈光的暗示,他也就白在这丝绸之路上厮混多年了,他一时间欢喜得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某精力有限,这火烧城的蕃市需要有人打理,某觉得你等几人眼光不差,更难得是敢于下注搏一把。”
“多谢郎君抬举,我等必定效忠郎君,为郎君打理好这处的蕃市。”
安世贵连忙表起忠心来,哪怕眼前的所谓蕃市连个影儿都没有,只是一片等待平整的荒地,可是他却是清楚,有沈郎君这样的主人在,这处的蕃市绝对大有可为,只怕员渠城今后怕是都要屈居其下,甚至于慢慢衰微。
“关于这蕃市日后要如何布置管理,你回去后和你几个同伴商量下,明日来某府中商议,有些章程咱们得提前定下来,省得日后麻烦。”
沈光看向那些干活的百姓,今年这火烧城外的庄稼全都不用指望了,不过城中的存粮足够撑到来年秋收,因此在入冬前的这几个月,便是组织这些劳动力大兴土木的最好时机。
“喏,郎君。”
安世贵已然把自己当成了沈光的属下,他们这些胡商往返于丝绸之路,赚钱不也是为了获取更高的地位么,长安城里多少大胡商为了个连吏员都算不上的“行头”都要争得头破血流。
眼下这火烧城的蕃市,沈郎君给出的可是蕃市令的职司,说不准就能成为真正的大唐官员,哪怕只是最低的从九品,但也是多少同行梦寐以求的事儿。
想到这儿,安世贵就激动得浑身发抖,然后尽量让自己显得得体大方地退下。
“郎君,何必抬举这几个胡商,某看他们奸猾得很?”
跟在边上始终没吭声的王神圆直到安世贵离开后,才忍不住问道,在他看来想着拿水掺烧刀子卖假酒的安世贵几人是不折不扣的奸商,让他们来管理这蕃市,岂不是黄鼠狼进鸡窝。
“某用这几人,就是要他们够奸猾,要不然如何对付那些胡商。”
沈光看着不解的王神圆和另外几个牙兵,笑着说道,“这蕃市建成,今后入驻的胡商必定不少,到时候这管理必是桩麻烦事,安世贵他们几人都是有胆大不怕事的,某给他们这蕃市的官吏职务,他们必定会竭尽全力去对付他们那些同行。”
“郎君这是千金市马骨……”
牙兵里有人卖弄起来,可旋即就被同伴嘲笑起来,“什么千金市马骨,你这厮不要不懂装懂!”
听到牙兵们的议论,沈光自是接话道,“你倒是说得不错,这算不得千金市马骨,只是以利诱之,让他们尽心效力罢了。”
沈光不担心安世贵几人敢糊弄自己,这蕃市就在火烧城,这蕃市令谁来当,全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安世贵他们若是干得不好,他随时都可以换人,有的是胡商挤破脑袋愿意来当这个蕃市令。
封常清可是说过,这延城里仿着长安也有东西市,这市署和平准署里也都是胡商们争破头的官吏职司,这些人平时私下骂得再欢,可是一旦叫他们当了这蕃市令或是其余职司,立马便铁面无私起来,查起市场里那些同行来可谓是毫不手软。
就沈光所知,这延城里的市署令已经十多年没换过人了,就就因为那位史市令查账收税最狠最凶,就连封常清也绝对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这市署令的官职虽然低微,可是对那些胡商们来说,却是他们鲜有的晋身之阶,不由得他们不尽兴尽力,只怕到时候他们几个自家尚且还要内斗番。”
王神圆和牙兵们并不笨,听着沈光的话,仔细想了想后,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安世贵那几个胡商虽说彼此合伙,可是事关好处前程,这四人哪里还能一团和气,做到不争。
这火烧城的蕃市令,郎君虽说许给了这安世贵,可这厮要是不好好干,恶了郎君,他那三个同伴想必最是乐意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王神圆忍不住在边上道,“郎君,高,实在是高啊!”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沈光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可他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由着那些牙兵们在边上附和起来,自己却是快步离开,不然他真怕自己绷不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人当自强
四家商队的临时驻地内,安世贵兴冲冲地召集了三个同伴,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郎君真要在这火烧城建蕃市?”
“那是自然,南城那儿如今可是把地方平整了大半,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也去瞧瞧!”
“郎君何等人物,能和咱们说笑,再说当初在员渠城里,要不是郎君提醒,恐怕咱们也得陷在那里……”
“我不是那等意思……”
“行了,都莫再说了,郎君抬举咱们,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你们谁要是不愿意干……”
见安世贵这般说,那最先开口的胡商连忙道,“安大郎,是我说错话,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哪怕这火烧城的蕃市再小,也没人舍得这里的官吏职司,要是换了旁人和安世贵他们提这蕃市令,他们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可换了沈郎君,由不得他们不信,这位可是高大都护的心腹,而且还和那冷面封二相交莫逆。
安西这边又不是关内的大唐,都护府本就有便宜行事之权,在火烧城建蕃市,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蕃市令是从九品的官职,若是当上了,在这安西的胡商里,那立马就是数得上号的大人物。
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搁谁愿意放弃!
“郎君虽许了我这蕃市令,但咱们也是多年的朋友,这蕃市所属的佐、使,我自不会亏了你们。”
这蕃市令,安世贵志在必得,哪怕是三个同伴,哪个要是敢挡他的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说完这番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三个同伴,将他们脸上的神情变化全都看在眼中。
“大郎爽快,咱们三人,都听大郎的。”
“不错,郎君都许了大郎这蕃市令,咱们何德何能,能和大郎你争……”
“大郎今后富贵了,莫忘了咱们三人就是。”
另外三个胡商也都是极为精明的主,他们自知争不过安世贵,也都是连忙表示愿意跟随安世贵,谁让安世贵历来是他们四人里领头的,更何况安世贵财力最雄厚,同时也是心狠手辣,谁都不想莫名其妙被安世贵给惦记上。
“好,既然大伙都这样说了,那我也给大家句明白话,这火烧城的蕃市,只要我当这蕃市令,就不会让别的人来和你们争那几个吏员职司。”
安世贵沉声说道,而他的保证也让另外三人心里舒服不少,这蕃市里的官吏职司,真要说好处倒未必有他们经商来得多,可是这随之而来的地位和权势却是用钱换不来的。
“大郎高义。”
“你们也先别急着谢我,这蕃市令最后究竟谁属,还是郎君说了算,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拿出个章程,让郎君满意。”
安世贵看向三个同伴说道,他虽然有自信,可是心中仍旧忐忑,口头上的话可做不得准,沈郎君看着年轻,可是心思难测,城府深远,就是他都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大郎,这蕃市大唐自有规矩章程,咱们只要照搬就是,还有别的讲究么?”
“照搬就是,那我问你,这有关蕃市的律条,你知道多少,都与我写出来?”
安世贵看向三个同伴,他们虽说常年往来于长安和安西之间,各地蕃市和长安西市那是常客,可知道的规矩也就那些,但是有关蕃市的律条,他们最多就是一知半解。
“大郎,咱们知道的不多……”
“有多少写多少,郎君未必不晓得咱们的难处,但是咱们需得做出些样子来。”
安世贵眼神闪烁,在他看来郎君让他回来和这三个同伴商量规矩章程,怕是个考验,他们好歹得把这蕃市的架子立起来,该有的流程规矩都得写明白讲清楚,不然郎君凭什么让他当这个蕃市令。
听完他的话后,另外三人都是让手下取了笔墨,然后在房里你一条我一条地写起来,他们想着自己在长安西市的见闻,绞尽脑汁凑出了十几条蕃市该有的规矩。
安世贵等他们实在是再也想不出以后,方才拿了纸张,开始查漏补缺,接着汇总整理,再加上他自己想到的那些,才满意地放下笔,郎君那儿,这样也算有个交代。
火烧城里,到了傍晚时分,南城工地上,忙活了整天的劳力们才下工休息,按着各自的分队回到帐篷休息。
湿润的布巾擦拭去身上的汗水,马多思只觉得浑身舒坦,然后他又换上了身干净衣服,才和同队的其他伙伴出了帐篷,前去伙头营就食。
“都把队排好了,拿好自己的碗,不许插队。”
负责看管工地的打手大声吆喝着,手里攥着的鞭子不时空挥几下,顿时让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块头老实不少,没敢再往前挤。
薛珍珠看着排成长龙的四条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郎君说得对,这世上就没有管不好的百姓,如果管不好,那就是以德服人的还不够!
大碗里,热乎乎的胡饼浇上亮堂堂的红烧羊汤,再夹杂些碎肉块,让马多思忍不住喉头耸动,要不是边上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他都想直接便拿饼子蘸了汤汁吃起来。可眼下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强忍饥饿,端着碗和本队的同伴坐到属于他们的桌子前静静等候。
等所有人都落座以后,薛珍珠才高声道,“郎君仁德,不但给你们吃的,还能顿顿见荤腥,可是有的人啊,天生就是贱皮子懒骨头。”
听到薛珍珠的话,底下马多思他们这些人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谁都知道这个铁勒奴最是狠辣,但凡是谁偷懒被他抓到的话,绝对落不了好,要不是郎君不许他坏人性命,只怕早就有人被他活活打死了。
“把人给某带上来。”
随着薛珍珠的大喝,他手底下的打手,将五个青壮男子推了出来,马多思看清楚这五人的样貌后,都是没有什么同情的心思,他们眼下只盼着赶紧抽完这些人的鞭子好吃饭食。
“薛耶耶饶命……咱们错了……咱们再也不敢偷懒了……”
这五个人看到薛珍珠后,都是吓得腿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求饶起来,这些日子薛珍珠手里那根以德服人的鞭子可是大大扬名,谁都知道他最喜欢和人讲道理,喜欢以德服人,他那根鞭子抽起人来,可比那些打手们疼得多。
“如今知道求饶了,早干嘛去了,某让你们偷懒,某让你们抢他人的衣服工钱,还敢来贿赂某,当某是和你们一样的贱皮子吗?”
薛珍珠一边骂,一边挥舞着鞭子,劈头盖脸地朝五人抽打过去,这五个家伙本就是城中的流氓无赖,才安分了没几天就开始干起以前的勾当,从其他人那里抢衣服,抢工钱,还他娘的给他送了几贯钱。
这区区几贯钱是在羞辱他吗!想他堂堂的铁勒之狼,在郎君那儿有大好的前程,怎么会和这些下贱的贼胚子同流合污。
惨嚎声里,五个青壮汉子被抽得满地打滚,脸上身上全是血痕,薛珍珠直到抽累了,才没有继续鞭打这些狗改不了吃屎的贱骨头,而是看向一张张饭桌前噤若寒蝉的众人,高声道,“你们也都听好了,你们如今都是郎君治下,郎君说了,只要好好干活,有所劳必有所得,谁想要不劳而获,从别人那里抢东西便是这个下场。”
“今后,你们谁若是被人抢了工钱,又或是欺辱你们,便来某这儿告发,某自来收拾那些贱骨头。”
“若是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活该你们一辈子当个猪狗,郎君就是活菩萨,也救不得你们脱离苦海。”
听到薛珍珠的话,马多思他们这些本是城中贱民出身的,都是心神巨震,那五个被打得半死的无赖流氓,过去几日便是专拣着他们欺负,他们仍旧和以前那样忍了下来。
“把他们给某拖去下,看着碍眼,都记住了,郎君和某说过,今后这火烧城里最大的规矩就是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完成郎君交代的活计,就没人能欺辱你们。”
说完这句话,神清气爽的薛珍珠转身离去,剩下的众人方自端起碗吃东西,只不过他们中许多人的神情气质都有了变化,不再像过往那般谨小慎微,原本佝偻的背也挺直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愿做唐人
火烧城外二十里的山脚下,沈光从马上下来时,驻守在这儿的汉儿和打手们都上前相迎。
“拜见郎君。”
“五郎,那些俘虏干活可还卖力?”
将马匹交给上来的汉儿,沈光朝这队汉儿的队正陈五郎问道,这个陈五郎算是陈铁牛的族兄,为人沉默寡言,不过性格沉稳,这也是陈摩诃把他放在这儿当监工的理由。
“回郎君,那些俘虏干活还算卖力,有几个干活最卖力的,我已经提拔他们当了俘虏里的队头。”
陈五郎一板一眼地答道,他全是按着陈摩诃的吩咐管着这里,有敢逃跑的便往死里打,干活干得好的便有奖励。
“石炭开采得如何?”
对于那些俘虏,沈光并不是太在意,能让这些家伙活命已经是他仁慈了,这些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在这儿挖一辈子石炭。
“如今已有三万多斤。”
陈五郎边回答,边带着沈光去了山谷内囤放石炭的地方,那里是背阳的阴凉地,隔着老远,沈光就看到了那堆积成小山般的石炭堆。
“让人准备装车,运回城里去。”
沈光朝身边的王神圆吩咐道,他这趟过来,除了是看看这石炭挖得怎么样,另外也是将这几日囤积的石炭都运回城中使用起来。
他画得煤炉图纸,已经让手下的匠奴打了出来,如今剩下的便是拿这石炭去和黄泥,把那蜂窝煤捣鼓出来,然后就可以在城中大肆推广了,甚至还能将其作为货物发卖于安西境内。
“这些是铁矿石?”
走到石炭堆边上时,沈光看着边上另外堆着的矿石,拿起一块后仔细看了看,不是很肯定的问道。
“郎君好眼力,这些都是挖石炭时,从边上的岩石里带出的铁矿石,我让人都堆在了边上。”
沈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堆铁矿石,脸上露出几分喜意,他知道安西这边多矿藏,但是没想到运气那么好,这处浅层的煤矿还夹杂着铁矿这等伴生矿,就是不知道储量如何,要是够大的话,那他可是赚大了。
“这些铁矿石就囤在这里,暂时先不用动,那出铁矿的地方,继续深挖。”
有了煤和铁,这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沈光打算等陈五郎他们大致探明了这儿的矿藏量再做决定。
要是这儿铁矿储量丰富的话,沈光便打算在这山谷里直接起高炉炼铁,省得还得向延城那边购买大量的铁器。
“这儿有铁矿的消息,不准走漏了风声。”
沈光回头看向身边的牙兵们,眼下他在火烧城落脚未稳,手底下能打的也就两百汉儿和老兵,他可不想太早招来其余人的觊觎,虽说焉耆镇境内的豪强被安西军扫了遍,可难保剩下的那些人里有胆大的蠢货,他不想节外生枝。
“郎君放心,我等自省得。”
王神圆回答道,这儿若真是开出个大铁矿来,那便是大富贵了,郎君慎重些也是应当的。
一车车的石炭被装载完后,盖上了油布,沈光也并未停留太久,只嘱咐了陈五郎好好守住这处矿山,便和牙兵们赶回火烧城。
这铁矿的事情,他需得回趟延城,和封常清商量下,眼下的大唐可不是安史之乱后的大唐,盐铁并非官营,酒也不是专卖,只不过在安西这边,出于对四镇的控制,才对民间私营的炼铁坊管制颇严。
起码安西境内,将近八成的铁器都出自延城,那里自古就是安西的炼铁中心,大唐接管安西,设立四镇以后,延城城外的矿山更是成了安西军专属的炼铁坊,整个安西军的军械甲胄大半都产自那里。
沈光若是想要就地炼铁,还得去延城招揽工匠,而这都是绕不开都护府的,若那些俘虏们挖出的真是个储量不小的铁矿,他想要保住这铁矿,就得依仗高仙芝,所以他是非回去一趟不可的。
回到火烧城时,看到那一车车的石炭,老兵们也难免上前围观,因为郎君说这些黑乎乎的石头能够生火取暖,比那些牛羊和骆驼粪便好使得多,又比木炭便宜。
“这些石头真能生火?”
“郎君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老兵们的私语声中,陈摩诃上前从一辆卸下油布的大车上,拿起几块石炭端详起来,他记得十多年前,他见过这些会燃烧的石头,后来他领着手下队伍担任大军斥候,在野外的时候就曾用这些石头生火取暖。
“都嚷嚷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押入仓中。”
陈摩诃回头瞪了眼那些大惊小怪的老兵们,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然后一车车的石炭被搬进了专门腾出来的仓库里储藏起来。
丢下手中石炭,陈摩诃心情复杂,他相信郎君不会信口开河,若是这石炭真能做成郎君所说的炭柄用作燃料,那要是十多年前他们就能用上,不知道多少同袍兄弟便不用在严寒中冻掉了手脚,甚至被活活冻死。
夜晚,城主府内,看着举止恭敬的安世贵,沈光示意这个来自河中安国的胡商坐下说话,安西这边大唐人口还是太少了,虽说也有来自大唐的豪商,可是那些人大都背后有各自的势力,他就是想用也用不了,才只能指望安世贵这些想要入籍大唐的胡商。
“郎君,这是我等议定的章程,还请郎君过目,若有什么疏漏之处,请郎君指教……”
安世贵姿态摆得很低,即便沈光让他坐下,他也只是半个屁股虚坐,上半身腰挺得笔直,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沈光翻了翻那几页所谓的章程,对照这过往封常清和他讲的那些有关蕃市的内容,倒也是大同小异,没什么异常之处,不过安世贵几人能做到这地步,可以称得上是花了心思的。
“大体上倒也没什么差错,只是尚缺了不少细则,不过你们不曾在蕃市任职,不清楚其中律条也怪不得你们。”
将那几张纸放在案几上,沈光看向安世贵,然后让多闻为他倒了杯蒲桃酿,“来,咱们喝几杯,随意聊聊。”
“谢郎君赐酒!”
安世贵依旧是一板一眼地答道,沈光见状不由笑起来,“大郎不必拘束,这火烧城的蕃市令非你莫属。”
“多谢郎君!”
沈光看着神色大喜,举杯一饮而尽的安世贵,同样应了他这杯敬酒,这蕃市令最初他本想是让曹居延那厮来火烧城来接任,不过延城那里只留下阿妮他不是太放心,需得有个奸猾似鬼的替他打理沈园。
眼前这安世贵起码样貌上就比曹居延强得多,到时候火烧城的蕃市,都护府允准建立,难保都护府里其他人不会趁机摘果子,所以这蕃市令的人选,他其实没得太多的选择,安世贵四人里,明显是以安世贵为首,能让其他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安世贵的能力毋庸置疑。
“大郎是安国人?”
“郎君,我确实出身于安国,不过我阿娘却是大唐人。”
沈光闻言愣了愣,大唐的户婚律里,虽然不禁来大唐的胡商蕃客娶汉女为妻,但是却严禁这些胡商蕃客带妻子离开大唐,若是被发现,便是流两千里发配为奴的下场。
“郎君,我阿娘是金山公主的侍女……”
说道自家阿娘,安世贵满脸的自豪,他向来以身上的唐人血统为傲,这也另外三名同伴愿意服膺他的缘由之一。
说起来他那位阿耶也是运气使然,当年后突厥的默啜可汗曾经劫掠大唐边关,抢了不少人口,后来本朝圣人继位后,先后对其动兵,后突厥势力大衰。
“我阿耶当时正好去那部落贩马,正好遇见我阿娘,便用商队一半的财货赎了我阿娘娶做妻子。”
沈光听罢,才暗道难怪这安世贵说的唐言那般地道,而且方才给他的那叠纸上,字迹也颇为娟秀,想必都是他阿娘教的,“想来大郎的母亲也曾是我大唐的贵女!”
“郎君所言极是,我阿娘虽然从未说过她的娘家是何等人家,但是我阿娘不但能书会写,还会弹琴画画,肯定是名门之后。”
安世贵说到这儿,眼里满是遗憾,阿娘从不愿意谈自己的往事,就是三年前过世也没告诉他外祖家是哪里的,让他想在大唐寻亲,认祖归宗都没地方找。
“原来如此。”
沈光微微颔首,在他看来安世贵可以信任的程度又高了些,毕竟比起安国来,安世贵毫无疑问更亲近大唐,并且以身为唐人为傲,他需要的只是个承认。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努力的罗马人
安世贵回到住处的时候,虽然喝了不少酒,可是头脑却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已然得到了那位郎君的信任,火烧城蕃市令的官职**不离十便是他的了。
“章程什么的你等也不必担心,某到时候去延城,自会唤几个熟悉律条的书吏过来帮忙,你等到时候用心学就是,只是某这儿要先把蕃市的架子立起来,要让这焉耆镇内的胡商蕃客都知道咱们这里也有蕃市,这事情你需得多费些心思。”
想到沈光的吩咐,安世贵只想着大干一场,他的野心可不止是区区一个蕃市令,而他也看得出自己决定效忠的这位郎君志向高远,他若是不能追上郎君的脚步,迟早都会被弃之身后,所以他要把郎君交代的每件事情都做好。
深夜被喊醒,另外三个胡商自然都有些不忿,尤其是看到满身酒气的安世贵,这心里的火气难免又大了些,“大郎,什么事情这么晚还得找我等商量?”
“郎君说了,给咱们的护卫,三天后就能随咱们出发,不过我想了想,这一趟,我就不和你们一块去了,所以有些事情得提前交代好。”
安世贵不以为意地看了几眼颇有怨言的同伴,任谁大半夜被叫醒怕是都有些怨气,不过他明日还得赶着去尉犁城,哪有闲工夫浪费在这三个同伴身上。
“大郎怎地不和咱们一道走了?”
四人的商队加起来也有近千人的规模,安世贵一家就有近四百号人,更关键的是哪怕他们心里再不忿安世贵历来高出他们一头,可他们也都清楚,也只有安世贵拿主意,他们三人才会服气,若是叫他们三人上路,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有所分歧,只怕三人谁都不会服!
所以眼下他们真的是有些发慌,不知道安世贵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火烧城的蕃市,总得有人留下来搭架子,郎君委以我重任,我自当留下来好生为郎君效力。”
安世贵看着神色里略微有些慌张的三个同伴,安抚他们说道,“这趟去往幽燕,就算我不在,你们也只需像往常那般做买卖就是,若是实在担心,不妨在长安把货物脱手了,便只带郎君的那些美酒前往,和那些部落首领交个朋友,来年再去收马?”
话都说到这份上,另外三人自不好再劝什么,他们清楚安世贵对那蕃市令是志在必得,如今这沈郎君亲自将这立市的事情交给他,换了他们也肯定会以此事为重。
“如今咱们都是为郎君效力,有什么也都别藏着掖着,这尉犁城和员渠城里若是有你们相识的朋友,不妨修书一封,让我带给他们,咱们这火烧城的蕃市,郎君可是说了,要做便要做到焉耆镇最大的蕃市。”
“到时候你我手下如果没有信得过的行头,又要如何管理好这蕃市。”
听到安世贵的话,其余三人都是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他们当然明白安世贵的意思,这火烧城的蕃市,那位沈郎君不是闹着玩的,而是真要把他做大的,到时候光靠他们四个肯定忙不过来,安世贵这口中所谓引荐朋友做行头的说法,便是给他们的好处。
“大郎说得是,我这就修书一封,我那几个朋友,大郎应当也晓得,他们走西南道,应该还在员渠城。”
三人争先恐后地拿了纸笔,开始写信,这可是在蕃市里扩充势力的大好机会,这丝绸之路最奢遮的那些胡商,可不就是靠着蕃市令里的职司才能收拢那些小商队为其附属,才能有那等动辄骆驼千头的声势。
不多时,三人便各自修书数封,交给了安世贵,他们也不能肯定自己那些相熟的“朋友”是不是还在员渠城和尉犁城,便只能碰运气了。
……
明亮的烛火下,福卡斯拿出了当年跟着家庭老师学习拉丁文的劲头,努力学习着大唐的语言和文字,奥卢斯和他手底下那些士兵也都挤在房间里,跟着这位主人咿呀学语。
对于这些东罗马帝国的士兵来说,学习唐言大概是他们这辈子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情,他们宁可去和那些异教徒厮杀,都不愿意翻来覆去地念那些东方帝国的诗歌。
“主人,东方帝国的语言太深奥了,我想阿皮乌斯他们能够流利地对话,起码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该死的,好吧,看起来我没法指望他们的榆木脑袋开窍了,那你呢,奥卢斯,别告诉我连你都需要那么久的时间?”
福卡斯头疼地看向自己的侍卫长,说起来他决定投效那位沈郎君后,这段时间他都在努力跟着那位年轻的过分的老师学习唐言和汉字,虽说他的进展不算慢,好歹他也是曾在家族里接受了完整的斯多葛派的教育。
但是这对福卡斯来说,还远远不够,在远离故土的情况下,他身为家族里的次子,在没有达成值得称赞的功绩前,可没法从家族获得半点支持,起码在接下来数年时间,他都只能依靠奥卢斯他们在那位沈郎君麾下建功立业。
对于底下的那些士兵,福卡斯暂时可以不管,但如果奥卢斯都无法和他一起学会东方帝国的语言,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打击。
“主人,我想还跟得上您的学习进度。”
作为曾经的军团百夫长,奥卢斯不是手底下那些蠢笨的大头兵,出身富庶家庭的他也曾经系统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拉丁文,对于学习另外的语言并不算太过陌生。
“感谢朱庇特大神,奥卢斯,接下来,我们平时的对话要尽可能地使用东方帝国的语言,明白了吗?”
“如您所愿,主君!”
奥卢斯回答时,赫然开口,称呼福卡斯为主君,教他们语言的那位名为康六郎的教师,在教授语言和文字的同时,也像他们讲述了不少有关东方帝国的风土人情和传统等等。
“奥卢斯,某觉得你该给自己取个汉名,以方便称呼。”
福卡斯沉声说道,在火烧城待了那么久,他已经隐隐能感觉到那些该死的粟特人对他们的轻视,在东方帝国的固有观念里,在中土之外皆是蛮夷,虽说这让他颇为不舒服,可是有鉴于他观察到的东西,大唐确实有资本称呼他四周的国度和民族为野蛮人。
在拜占庭的时候,福卡斯曾听说过,大概在数十年前,东方帝国曾一度将他们的领土逼近到黑海,甚至那时候还和帝国缔结了划分边境的条约,只不过后来大唐放弃了那些对他们来说属于不毛之地的边疆荒野。
然后就是那些该死的大食蛮子霸占了丝绸之路,让拜占庭和大唐之间的商道断绝,再鲜少能有拜占庭的商队能够抵达长安。
“还请主君赐名。”
对于一些常用的敬语,奥卢斯已经学得像模像样,他这段时间经常带着手下去观摩那些汉儿们操练,有时候也会和那些老兵们交流军事经验,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不能和大唐为敌的想法,这也让他愿意从内心接受东方文化的影响。
“嗯,按着大唐的规矩,某以后就喊你二郎。”
“是,主君。”
“你们以后都喊奥卢斯叫做旅帅。”
福卡斯又看向其他士兵,按着大唐这边的军制,奥卢斯的百夫长应当相当于旅帅,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他真正能依靠的也就是奥卢斯和这些士兵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龟甲阵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沈光已经绕着南城的空地跑了几圈,当他卸下身上盔甲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冒着白色的烟气。
已经入秋的安西,早上的天气已经有了些凉意,沈光再次和牙兵们一起每日负甲奔跑,锻炼最基础的体力,再过半年左右,高仙芝就要开启属于他军事生涯里最辉煌的远征,他可不希望自己只是当个看客,他要亲身参与其中。
擦干净身上的汗水后,沈光看着不远处和汉儿们一块操练的罗马士兵,倒是不担心福卡斯他们就能把大唐的军阵给学了去,实际上就是他们学了也没用,因为拜占庭或者说东罗马帝国可没有大唐这般富庶,能够列装各种强弩重甲,配备大量的马匹随军。
要不是过于遥远的距离,沈光毫不怀疑极盛期的大唐军队能够推进到亚细亚,就好比高宗朝的时候,大唐曾一度短暂占据过波斯的领土,但随后就撤军而还,至于设置的那些羁縻州和都督府,一旦大唐的军力后撤,原本的影响力也就渐渐消散。
“走,咱们过去看看。”
换了身干爽衣服后,沈光招呼着牙兵们去了汉儿们练习的空地,这时候奥卢斯和他手下的士兵正在教汉儿们练习罗马的龟甲阵。
沈光以往在电影里看过罗马军团的龟甲阵,而眼前的汉儿们用盾牌团团护住前方和四周,按着奥卢斯喊的节拍推进刺杀,倒也颇为像样。
“郎君。”
“陈校尉,这弗菻的军阵可否有可取之处?”
沈光朝同样观看汉儿们练习的陈摩诃问道,这龟甲阵应该算是后世军史论坛上最有名的军阵之一,不少精罗可是认为龟甲阵天下无敌的。
“这等密集的军阵,古已有之,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陈摩诃不以为意地说道,实际上大唐军阵里,也有类似龟甲阵的队形变化,他之所以没有阻止,便是汉儿们迟早都要练习,既然那些弗菻的蕃军愿意教汉儿们,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沈光闻言,也没有多问,实际上中国古代的军阵本来就最重视阵型和队形的变化,类似龟甲阵这种阵型,还真是不少。
当然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场上情势瞬息变化,这世上也从来没有什么无敌的军阵。
很快汉儿们练习完毕,奥卢斯亦是到沈光面前问候,“拜见郎君。”
听着奥卢斯的大舌头比以往好上不少,沈光就知道这个东罗马帝国的前百夫长看起来最近很是下了番苦功。
“奥卢斯,你的唐言说得不错,你家主人呢?”
“回郎君,我家主君昨晚看书看得入神,还没醒来,可要我前去……”
“不必了,便让他多睡会儿。”
对于福卡斯的学习进度,沈光自然从康六郎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拜占庭的二世祖还真有股狠劲,听说每日除了练习毛笔字,都会看书至深夜。
“你们平时在拜占庭的时候,军团里的伙食如何?”
这时候自有波斯奴送来吃食,看着奥卢斯身后那些双眼放光的士兵,沈光示意奥卢斯坐到自己身边后,就颇为随意地询问起来,然后陈摩诃便挨到了边上。
“军团的伙食没有大唐的好。”
奥卢斯想到军团那以谷物为主的素食,忍不住脸色都变了,而他手下那些士兵也是同样,已经习惯于和汉儿们吃同样伙食的他们显然没法再回到过去了。
“奥卢斯,再过两日,铁牛他们便要护送商队前往玉门关,你愿意和他们一块去吗?”
“主君说过,一切都听郎君的吩咐。”
奥卢斯回答道,他心里面也是愿意和汉儿们一道去护送商队的,毕竟每日除了训练还是训练的日子太过枯燥,偏生这城中的妓院也叫先前的叛军给毁了,而郎君似乎并没有重建的意思,如今城中的居民,男子充当劳力,那些妇女也被组织起来,缝制衣服或者干些清洗衣物的活儿。
“那某自和福卡斯说一声,到时候你们也全都去护卫商队吧!”
沈光点头道,那个拜占庭二世祖果然是个聪明人,倒也不枉他打算送他场富贵。
“多谢郎君。”
奥卢斯身后那些士兵全都高兴坏了,他们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自家那位主人,天知道他们最近被骂得有多惨。
“一会儿某自派人给你们送些衣服过来。”
沈光吃过胡饼羊汤,方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从蹲坐的地上起来,和牙兵们回了城主府,这些时日他可是让人组织城中妇女为汉儿和老兵们缝制军服和旗帜,自然是有多的可以发给奥卢斯他们。
“郎君,何必让那些弗菻人跟汉儿们同往?”
“他们留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帮某干些活!”
沈光笑了笑,火烧城里还是缺兵少将,除了两百汉儿和老兵外,便只有白孝德和他手下的随从,他总不能让白孝德留下来看守火烧城,这位可就是奔着厮杀打仗来的。
“可是……”
“陈校尉,我大唐自有包容四海的气魄,今后说不准还有更多的弗菻人会成为某麾下的镖师。”
“郎君倒是心大,是某多虑了。”
陈摩诃干笑了声,他是打仗打习惯了,看谁都觉得是敌非友。
回到城主府后,沈光自见到了白孝德,这位诨号白大虫的王爷显得意气风发,因为就在昨日,沈光为白孝德所表的行客营校尉的告身和军牌自是被李嗣业派人给送来了。
“白校尉,有何事找某?”
“营主,某麾下健儿已经整装待发,不知何时可以开拔启程。”
看着来劲的白孝德,沈光不由道,“白校尉,不是说好了么,难不成你今日就想带着商队出发。”
“沈郎莫怪,只是某这几日闲的身子骨发慌,再说这已经入秋,商队再不出发,可就耽误时日了,万一这要是没能在入冬前赶到玉门关,岂不是砸了咱们的招牌。”
白孝德振振有词地说道,在他看来那四伙商队来火烧城也有好几日了,修整得早就差不多了,何必继续待在城里浪费时间,也不知道那四个胡商是怎么想的。
“白校尉说得也有道理,那要不明日便启程出发吧。”
沈光想想,安世贵那三个同伴,确实也没必要继续留下来,还是早点上路,他还等着他们到时候去草原上替他广而告之,让那些蛮子知道这世上还有能让他们上头的烈酒,安西军如今储备的马匹可还远远不够呢。
“多谢郎君。”
白孝德闻言大喜,他早就听说过了焉耆,那茫茫的戈壁沙漠里,马贼多如牛毛,以往他是没机会跑那么远去杀贼,可如今他是大唐行客营的校尉,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那些贼子厮杀了。
“陈校尉,到时候路上你还是得盯着白校尉他。”
沈光看向身旁的陈摩诃,白孝德的武艺确实高强,可他更像是个冲锋陷阵的莽夫,而不是能够冷静运筹帷幄的大将,所以他还是选择相信陈摩诃这个老军校。
“郎君放心,某不会让白校尉胡来的。”
陈摩诃点了点头,白大虫的名声他早就听说过,果然是个莽夫,要是半道上真遇到马贼,也不用指望这位来发号施令。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游侠和马贼
离着火烧城尚有五六十里之遥的旷野里,几支结伴同行的商队将所有的骆驼都围成了圈,商队的护卫们拿着弓箭看着就在不远处游弋的马贼们,脸上满是绝望。
谁能想到他们才离开员渠城不过三天的路途,就在这儿遇上了大股的马贼,他们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将骆驼当做防御墙来抵挡那些马贼,同时试图和这些马贼商量个买个太平的价钱。
离着大片烟尘扬起的旷野,远处的丘陵坡地上,三伙泾渭分明的游侠儿各自骑马伫立,彼此间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只有他们的首领从马上下来,走到一块儿眺望着那陷入绝境的商队是如何徒劳地想和那些葛逻禄蛮子讲价。
“这些蛮子真是胆儿越来越肥了,如今都敢来这附近和咱们抢生意了!”
“他们的胆子向来大的很,更不用说去年草原上遭了白灾,他们自然是要来抢个够了。”
“咱们就算联手也未必是这伙蛮子的对手,他们人太多了。”
从丘陵上突出的岩石处望去,三个首领估摸着那些团团围住商队的葛逻禄蛮子不下四五百人,而且这些蛮子很有耐心,只是围而不攻,不时有人策马盘旋而上,射出几轮箭矢,那些商队的护卫虽说也是刀头舔血的,可是早就被吓破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不战自溃。
“那咱们就这样空着手去见沈郎君么?”
黄虎看着另外两个老相识,瓮声瓮气地说道,他们这三伙游侠儿向来在焉耆镇境内讨生活,有时候会当那些商队的护卫,有时候也会干无本的买卖,大家彼此间有时候联手,有时候又互相敌对。
只不过这些年下来,三人间虽有龃龉,但好歹还称得上是守望相助,谁让那些该死的蛮子才是这安西境内最多的马贼和强盗。
“那自然不能空着手去见沈郎君,你们要是怕了的话,那便先走吧!”
三人里,脾气最暴躁的独眼龙杜二冷声道,他本是安西军出身,因为犯了军法才落草为寇,领着帮游侠儿讨生活,他性子最为直接,手下那些游侠儿也大都是粗莽之辈。
“谁怕谁是猪狗?”
剩下的王镇恶回了一句,他大半张脸都被红色胎记遮住,看上去形同恶鬼,是三人里最狠辣的那个。
沈光先前在裴大的逆旅里和他们手下的游侠儿打过照面,还请他们喝了冰镇蒲桃酿叫他们带话,这三人知道沈光姓名自是打听了下,接下来自然便坐不住了。
像他们这等游侠团伙,说好听点那是仗剑任侠,四海为家,可说难听点便是无家可归的野犬罢了,和那些马贼强盗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光是什么人,高仙芝大都护的心腹,是延城人人称赞的当世大家,也是最近焉耆镇平乱时大出风头的人物,火烧城上先登死战,斩将夺旗,是他们这些游侠儿需得仰望的大人物。
如今这位沈郎君,说要结交他们这样的绿林好汉,黄虎、杜二和王镇恶自然大觉面上有光,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火烧城拜见这位沈郎君的。
更何况三人也想着弃暗投明,能够投效这位沈郎君麾下,岂不比他们干这等无本营生强得多。
于是才有三人齐聚,想在去火烧城前为沈光准备份厚礼,可是谁能想到他们盯上的猎物却是叫这伙突然冒出来的葛逻禄蛮子给半道截了。
他们三伙游侠儿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人,人数远远少于那些葛逻禄蛮子,哪怕他们再自负勇武,可是人数上的劣势却不是轻易能抹平的,尤其是他们虽然也着甲,可大都是皮甲,顶天了也就二十副铁甲不到。
“杜二,你说怎么打,咱们听你的。”
黄虎开了口,他们三人里杜二在安西军里当了五年兵,要论单挑厮杀,他们不怵杜二,可真要火并起来,他们还是颇为忌惮的。
“怎么打?这伙蛮子贼得很,他们若是大举围攻商队,那些护卫只要能顶上一阵,咱们说不定还能打个突袭。”
杜二看了看两人,声音冰冷,若是他们能有超过五十领铁甲,倒也不是不能冲一冲那些蛮子的队伍,可就二十副不到的铁甲,大家伙又都是擅长单打独斗的游侠儿,遇到这些葛逻禄蛮子,贸然冲杀过去和寻死无异。
“再等等吧,要是那些商队的骆驼墙失守,咱们趁这些蛮子大肆抢掠财货的时候,说不定还有机会。”
听着杜二的话,黄虎和王镇恶都是沉默下来,他们知道杜二说得没错。
“照某看,与其从这些蛮子手里虎口夺食,咱们倒不如拿这些蛮子当成大礼献给沈郎君。”
看到远处那骆驼墙打开缺口,有胡商出来和那些葛逻禄蛮子对话,黄虎忍不住开口说道,“沈郎君好歹是官,咱们要是真抢了那些商队,岂不是贼,这天底下哪有官和贼结交的道理。”
王镇恶和杜二都是看着黄虎,没有说话,他们手底下那些游侠儿,虽说都不是什么善类,可大家也自认不是什么恶贼,就算偶尔打劫商队,他们也极少下死手。
“咱们怎么拿这些蛮子当见面礼,咱们可拿不下这些蛮子。”
“咱们对付不了这些蛮子,沈郎君难道还拿他们没办法么?”
黄虎瞧着远处跑马绕圈的葛逻禄蛮子,脸上满是杀气,“咱们只需远远跟着这些蛮子,再派人去拜见沈郎君,到时候沈郎君派兵和咱们一道灭了这些蛮子,沈郎君自然会高看咱们一眼。”
“你这般说倒是不错?咱们总不能坏了沈郎君的名声,还是这样做比较稳妥。”
王镇恶自语道,他说完后看向向来话不多的杜二道,“杜二,你怎么看?”
“黄虎去拜见郎君,你我盯着这伙蛮子。”
杜二冷声说道,三人里,黄虎这厮最奸猾狡诈,他的主意还算不错,不过如何说动那位沈郎君相信他们,还真只有黄虎这厮有那本事。
见杜二和王镇恶都赞成自己的主意,黄虎当下招呼了麾下游侠儿里的副手,让他带着队伍跟着杜二他们,自己则是点了几个悍勇的手下,一道策马往火烧城而去。
“你说那位沈郎君会信咱们吗?”
见到黄虎远去,王镇恶忍不住朝杜二问道,他内心里实在有些忐忑,万一那位沈郎君觉得他们是在戏耍于他,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某不知。”
听到杜二的回答,王镇恶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问,他只得看向远处那些试图和葛逻禄的蛮子讲价的商队,眼里全是怜悯。
这些愚蠢的胡商,难道他们不明白,这些葛逻禄的蛮子可不是能讲道理的,他们若是拼死抵抗,这些蛮子觉得强攻划不来,说不准就会答应他们花钱买个太平,可是如今这般主动乞求,怕是离死不远了。
杜二这时候亦是冷冷地瞥了眼那打开的骆驼墙,不由低骂道,“蠢蠹,活该死毬!”
果不其然,当商队的骆驼墙打开,那些商人们还来不及奉上他们打算用来买命的财货,那些葛逻禄蛮子已经立马翻脸,策马扬刀杀了进去,风中传来的哀嚎声凄厉而绝望。
第一百一十九章 黄虎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在火烧城外的官道上显得格外刺耳,黄虎看到前方的城市时,脸上难免有些错愕,因为他看到了大批的劳力在修整城墙。
这时候注意到官道上有五六骑快速驰来的汉儿们已经在城门处警觉起来,不过他们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毕竟来的不过寥寥数人,而且已经放慢了速度。
薛珍珠从工地上走到了官道旁,身边还跟着好几个手下,他这些时日都在巡视各处工地,不过让他觉得无聊的是,自从那些城中原本的泼皮无赖被他以德服人后,都是乖顺无比,就连干活也无比卖力,这让他平日里少了不少乐趣。
黄虎勒住了马匹,看着面前穿着圆领长袖的铁勒奴,忍不住道,“你这厮挡在道上想做甚?”
“你们是哪来的,咱们火烧城可容不得外人撒野!”
薛珍珠朝端坐在马上,面色发黄,形容阴鸷,瞧着便像是个无良匪类的汉子冷笑一声道。
“某是应沈郎君之邀,前来拜见的,你这厮莫要挡道,某有要事禀报沈郎君。”
要不是见这铁勒奴像是沈郎君麾下的奴仆,黄虎早就一鞭子抽打在这个满脸桀骜的铁勒奴脸上,区区蛮子斜眼看人,这是瞧不起谁呢!
“我家郎君岂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见的?”
薛珍珠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更何况眼前的黄脸汉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郎君怎么可能会邀请这种人,真是个连撒谎都不会的蠢蠹胚子。
“狗奴安敢欺我!”
黄虎本是雒阳城里的纨绔子,游侠儿,因为斗殴杀人性命才逃到安西来,又当了好几年的游侠头子,性格亦是暴躁得很,此刻见这铁勒奴当面讥讽,哪里还管其他,当即一鞭子抽了下去。
薛珍珠早就防备着,直接闪开后,喊起来,“你这贼厮鸟,果真不是个东西,来来来,有种下马和耶耶……”
听到这铁勒奴骂得难听,黄虎自是面色阴沉,然后挥手阻止身后的手下抽刀上前,他是来拜见沈郎君的,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铁勒奴满嘴喷粪,杀了他固然痛快,可要是为此恶了沈郎君,那就不值了。
“你这狗奴,来,让耶耶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黄虎没有动刀剑,只是拎着鞭子继续朝那铁勒奴抽去,不过叫他意外的是,这铁勒奴倒也有几分本事,滑不溜秋地硬是躲了他好几鞭子。
直娘贼的,哪里来的恶汉,真是耍的好鞭子!
薛珍珠躲得狼狈,知道自己这回怕是看走眼,这瞧着病恹恹的黄脸汉子居然是个使鞭的好手。
就在两人一个抽,一个躲,好似阿耶打儿子般的闹腾的时候,城门处自有马蹄声传来,然后黄虎只觉得虎口发麻,回过神时只见自己的鞭子被那骑马过来的老汉用马鞭给卷住一抖,就被卷走了。
黄虎抬头望去,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寒碜,他本以为王镇恶那厮长得够唬人的,却没想到眼前这满脸麻子的老汉看着更加渗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瞧着就像猛兽似的叫人不寒而栗。
“耶耶,您可来了,……”
看到来的是张熬曹,薛珍珠立马挺直了腰板,就要当场告状,却没想到却被狠狠瞪了眼,“给某闭嘴,再啰嗦便拔了你的舌头。”
“你们是什么人,来火烧城做什么?”
张熬曹看向面前的黄脸汉子,还有那几个游侠儿打扮的青年,说话时语气不怎么客气,他向来不大看得上这些游侠儿,觉得这些人不知道从军报国,只知道私斗,全不是什么好东西。
“前些日子,沈郎君曾在员渠城外邀咱们来火烧城,某最近才从手下那儿知道这消息,故而赶来拜见郎君。”
黄虎没了先前对着那铁勒奴时的倨傲,回答时亦是老老实实的模样,他向来自负眼力,当然瞧得出眼前的麻脸老汉是那种杀人如麻的老家伙,在这等老家伙面前,还是姿态放低些,免得惹祸上身。
“你这么一说,郎君好像是提过有这么回事。”
张熬曹想到了新来的那个厨子裴大,郎君好像就是在这厮的店里请过三伙游侠吃酒,还吩咐过他们,若是有什么游侠儿装扮的过来,便带去城主府。
见到麻脸老汉神色缓和些,黄虎知道自己来对了,看起来那位沈郎君果然没有诓骗他那些手下,于是他脸上神情越发诚恳,“某诚心拜见郎君,方才和这位动手,不过是误会罢了。”
“上马,随某进城吧!”
哪怕不待见眼前的这伙游侠,可张熬曹仍旧这般说道,然后领着上马的黄虎和他手下那些游侠儿往城内而去。
薛珍珠看着那黄脸汉子的背影,知道自己这回怕是干了件蠢事,这伙游侠居然还真是郎君所邀,“看什么看,还不回去干活?”
看到四周的手下瞅着自己,薛珍珠忍不住骂道,接着便旁若无人地回到工地上去,好似先前他压根就不曾被人追着抽鞭子。
进入城内后,黄虎颇为惊讶地发现这城中大街上竟然见不到半个行人,这让他难免多想起来。
“别乱想,郎君怜惜这城中百姓衣食无着,是以都给他们安排了活计,这城中可没有闲散懒汉。”
听到身前麻脸老汉传来的话语,黄虎连忙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可心里面却觉得这位沈郎君和他过去见识过的那些郎君似乎有些不同。
到了城主府,一行人才下了马,黄虎手下那些游侠儿自是被拦了下来,不过这些向来桀骜的年轻人此时一个个都乖得跟猫儿似的,实在是留守在城主府里的老兵们气息太过恐怖,哪怕他们个个手上都有人命,可是在这些耶耶面前,也只得是孙子。
黄虎解了剑,跟在那麻脸老汉身后,他这时候吃惊无比,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沈郎君手下都是这等可怖可畏的老兵,竟是没见着几个青壮手下,实在是怪异得很。
“在下黄虎,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某自姓张,你唤某张校尉就是。”
一问一答间,两人很快便到了城主府的后院,这里已经被改成了练武场,黄虎放眼看去,只见有位年轻的郎君正自手持铁剑舞动,边上却是个铁塔似的眯眼壮汉在旁点拨。
“郎君,剑要随身走,而不是身随剑走……”
裴大饶有兴致地指点沈光练剑,他阿耶对自家剑法从不藏着捏着,以往在军中的时候,若有将领愿意学剑,也都愿意倾囊相授,只不过剑法讲究天赋,想练到他阿耶那等境界,可不是靠勤学苦练就行的。
见到有外人来,沈光收了剑,裴大亦是闭口不言,将手中剑递给上前的牙兵,沈光才看向张熬曹带来的黄脸汉子,这汉子生得样貌不算差,只是那双阴鸷的眼睛让人看着便觉得这是个带恶人。
“黄虎拜见郎君。”
黄虎见到被牙兵们簇拥的沈光,哪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位已经名动安西的沈郎君。
这时候张熬曹亦是上前低语几声,沈光方自明白过来,他当日于逆旅中相邀那些游侠儿的首领,本是手闲棋,没想到还真有人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收服安西的游侠团体本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章 剿匪去
黄虎颇为兴奋地跟着牙兵们进了城主府的大堂,说起来他从小到大就少没有因为那副样貌而遭人嫌恶,这位沈郎君是少有地见到他以后没有嫌恶之意的。
“黄虎,你说你有要事要向某禀报?”
落座以后,沈光自朝这黄虎问道,他记得他邀请了那三伙游侠,没道理只来这黄虎一人,他倒不是觉得自己就该虎躯一震,众人拜服,而是这世道如此,所谓的游侠儿,拼了命想求的也不过是功名利禄。
就像张熬曹觉得那些游侠儿不思从军报国,实在是这些游侠儿在关内大都是有罪之身才逃亡安西,就算想从军也没那个资格。
黄虎他们三人之所以愿意来拜见沈光,甚至还打算备下厚礼,也是为了能有个晋身的机会,好摆脱游侠头子的身份,难不成他们要当一辈子的游侠儿不成。
“郎君容禀,我等三人相约一起来拜见郎君,却不意途中发现伙葛逻禄蛮子,彼辈足有四五百骑,正围困几伙商队,我等虽是游侠儿,但也知道安西乃是我大唐之地,岂容那些葛逻禄蛮子逞凶,只是我等不过两百众,某这才厚颜求见郎君……”
听着面前黄虎所说,沈光是半信半疑,这安西的游侠儿大都不是良善之辈,他估摸着这三伙人怕是也盯上了那些商队,只不过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了那些葛逻禄的蛮子。
“这些葛逻禄的蛮子真是不知死活,上回在延城的时候,彼辈使团竟敢打李将军的主意,叫某和李将军上驿馆杀了他们个鸡犬不留,没想到他们还有胆子敢入我安西境内劫掠商队,简直就是没把某放在眼里。”
沈光怒声说道,他对葛逻禄人殊无好感,只不过如今葛逻禄是仅次于回纥的势力,就是高仙芝想动他们也不容易,更何况葛逻禄人明面上还是尊奉大唐为主的。
“郎君说得是,这些葛逻禄蛮子通通该死。”
张熬曹在边上喊道,他们这些老兵最讨厌的蛮子里,葛逻禄人也是排第一的,实在是这些蛮子常常反复横跳,做派让人不齿。
而且历来在安西境内骚扰商旅,侵扰那些小城最多的就是葛逻禄人,这些蛮子就是天生的骗子和强盗。
“某这里出兵倒是没问题,不过某这城里需得有人留守,某最多就带百骑出城,就是不知道你们可有胆子随某杀光那些葛逻禄的蛮子。”
沈光杀气腾腾地说道,然后看向了黄虎,葛逻禄人虽然听着有四五百骑,可是敌在明,我在暗,只要黄虎他们能掌握住这些蛮子的动向,他自有把握灭了这些蛮子。
“敢不为郎君效死。”
黄虎低头俯身,他早就听说过这位沈郎君在火烧城之战时曾先登死战,原本还以为传言有误,可是听了这番话,他就知道传言不虚,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郎君实则是个煞星。
“你且在这等候,等某处置完手上事情,便与你走。”
沈光起身说道,这黄虎要是再晚来一天,他便要动身去延城了,如今倒是正好让他拿那些葛逻禄的蛮子练兵。
回到书房后,王神圆自是让牙兵们收拾甲胄,准备随沈光出征,尽管有都护的吩咐,可自打来了焉耆镇后,王神圆就知道郎君若是做了决定,他们是万万阻止不了的,更何况他们这些时日正好也有些手痒,倒是正好拿那些蛮子来试刀。
张熬曹更是不必说,他们这些老兵本就是杀人鬼,投奔沈光当然是为上阵厮杀。
很快整个城主府里的老兵都备齐了马匹战具,剩下的汉儿们也全都做好了准备,沈光还带上了薛珍珠,只留下十个老兵和薛珍珠手下那些打手看守火烧城。
“杀鸡焉用牛刀,郎君何必亲自前往……”
“这是难得的机会,某日后若是领兵,难不成也要龟缩于牙帐,只看着手下儿郎们拼命不成。”
看着张熬曹,沈光沉声说道,若是陈摩诃在,必定是会赞成他领兵突袭那些葛逻禄蛮子,不像这张麻子,只想着自己上阵痛快。
“郎君所言甚是有理。”
张熬曹闻言,讪讪地笑道,他忽地想起那白发鬼说过,郎君胸怀远大,是不甘做个太平郎君的,他们这几把老骨头,但为郎君效死命就是。
张虎等了没多久,便见到了戎装打扮的沈光,虽说没有披甲,可是这位郎君也显得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出了城主府,沈光翻身上马,领着集结的汉儿和老兵们跟着黄虎,离城而去,在他身旁除了王神圆他们这些牙兵,裴大亦是策马紧随左右。
这位剑圣之子,没有带上那柄家传的铁剑,而是带了柄大横刀,用他的话来说,他那位阿耶当年在幽燕的时候,上阵搏杀也从不带剑。
出城以后,一行人策马而行,两个时辰不到,便到了黄虎他们先前所在的丘陵,不过这时候大队人马已经不在,只剩下一队留守的游侠,直到见着黄虎,这些剩下的游侠儿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还算谨慎。”
沈光身旁,张熬曹看着那伙不知从那处圪垯里跑出来的游侠儿,却是难得地夸了声。
“郎君,葛逻禄那些蛮子抢了那些商队后,往东面去了,我那两位同伴已经跟住了他们。”
听到黄虎所言,沈光想了想道,“这些蛮子到了晚上就是睁眼瞎,他们又抢了那么多财货,走不了太远的,咱们先在这里修整番,你派人去联系上你那两个同伴,让他们盯住那些蛮子就是,他们若是扎营便立刻派人来报。”
“喏。”
黄虎应声道,也把自己当成了沈光收下,然后便派了留守的游侠儿里两人前去和杜二王镇恶他们联系上,有郎君这百骑铁甲,那些葛逻禄的蛮子死定了。
生火后,沈光自拿着带来的胡饼烤热后,就着牛皮囊里的凉水吃了个饱,黄虎瞧见他和手下的兵卒同样啃胡饼,吃得别无两样,也不由感叹他们三人这回总算是遇到真正的贵人了。
“时辰还早,黄虎,你和某说说,你是怎么来安西的?”
这时候入夜的旷野,已经有了寒凉之意,沈光拨弄着火堆,朝黄虎询问道,“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也无妨。”
“郎君面前,哪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瞒郎君,我本是雒阳人,家里虽说不得富贵,但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只是我天生眼睛凶,从小到大便遭人嫌恶,我那时候年纪下不晓事,就想着你们既然觉得我是个恶人,那我便做个恶人……”
听着黄虎的讲述,沈光不由叹了口气,以貌取人这种事情,古今都是一样,这黄虎遭人嫌恶,就连家人也不喜他,结果一怒之下当了游侠儿,后来斗殴伤人性命,他不愿坐牢,被流放到岭南那等地方,所以才亡命江湖,逃到了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