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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英雄迟暮

    都护府里,程千里的官署内,他看着手下几个幕僚,眉头紧皱。

    昨晚的事情,他早已听说,李嗣业领着牙兵,把葛逻禄人和胡禄屋人堵在驿馆,杀了个干净,完事以后还背着藤条去高仙芝那里来了出负荆请罪。

    “都护,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当年李嗣业留在安西,就让河西大节度使很不快,这回他干出这种事情来……”

    幕僚里有人兴冲冲地说道,高仙芝看着行事放浪,但压根就没有什么好捉的把柄,便是有什么事情留下手尾,也全叫封常清那厮料理地干干净净,如今这可是天赐良机。

    那三姓葛逻禄的大毗伽,那是才得了圣人亲笔的敕封不久,只要他们暗中知会声,让他闹将起来,高仙芝十有**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咱们安西的事情,就不劳河西大节度使操心了。”

    程千里朝几个心腹幕僚冷声道,他虽然和高仙芝有些不愉快,可高仙芝从来没给他使过坏,就是把封常清留在都护府里,不也帮了他许多忙。

    那些葛逻禄人胆子生毛,敢去打劫李嗣业,那是自己找死,怎么也怪不到李嗣业头上,他要是真拿这事情去河西大节度使那里告黑状,最后传到朝廷那里,要是高仙芝真因此而受牵连,他就算当了这大都护,安西军的士兵也不会服他的。

    “这事情,咱们就当不知道。”

    “都护,那葛逻禄、胡禄屋那边……”

    “那是高都护的事情,与某无关,都散了,去忙自个的事情。”

    几个幕僚看着下了逐客令的程千里,知道这位主君心意已决,于是便只能摇头而去,出了官署后,有人道,“都护这是妇人之仁,若是不趁这个机会将那高仙芝压下来,今后……”

    “慎言,既然都护要做君子,我等身为属下,自当维护。”

    “罢了罢了,不说此事。”

    程千里那儿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封常清,这世上芸芸众生大都只是普通人,想要活得舒服,就离不开钱,恰好他的主君从来都不是差钱的主,而且也很大方,所以程千里并不知道,他手底下的幕僚里,不少人都拿过封常清给的好处,成了封常清的眼线。

    “封兄,如今打算怎么做?”

    封常清暗地里的那些勾当,并没有刻意隐瞒沈光,他本意也是想看看沈光是否会因此而小瞧于他,可是封常清怎么也没想到,对于沈光来说,他干的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比起后世号称监察百官万民的锦衣卫,这种程度的渗透算什么。

    “还能怎么办,既然程都护是真君子,那这个小人只能另外找人来做了。”

    封常清感慨道,他本来还盼着能顺便把程千里给搞下去,却没想到还是自家主君更了解这个对手。

    “封兄有准备就好,不过那位河西大节度使那儿真的会上当吗?”

    沈光从不担心封常清的手段,可是那位河西大节度使到底不是普通人,想必幕中有不少人才,未必会没人看不出这是个圈套。

    “英雄迟暮,河西大节度使老了,有些事情躲不了。”

    听到封常清不胜唏嘘的感叹,沈光默然不语,两年前那位河西大节度使还挥军击斩突骑施可汗莫贺达干,册骨咄禄毗伽为十姓可汗,但这场大战后,军事生涯和功绩都达到顶峰的夫蒙灵察再也没了锐气,他就如同垂垂老矣的雄狮,提防着年轻的狮子取而代之。

    这两年,突骑施势弱后,回纥击杀白眉可汗,取代了突厥,逐渐做大,而北庭安西却始终旁观,没有什么作为,不得不说这是夫蒙灵察的过错,就如同当年的盖嘉运晚年在陇右丢了石城堡,一世英名尽毁。

    只不过这种心思,便是高仙芝也只能深藏心底,也只有封常清私底下才敢和他抱怨。

    沈光知道高仙芝要上位,就得搬开夫蒙灵察这座大石头,否则不管他在安西立下多少功劳,都别想成为安西大都护。

    “沈郎,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只需好好前往焉耆经营,说穿了咱们边军最后靠的还是手上实力。”

    封常清见沈光皱眉,不由轻笑着说道,就算要和河西大节度使翻脸,也不是现在,这次是个阳谋,河西大节度使踩不踩坑,就看这位河西大节度使还有往昔几分器量了。

    “封兄,说到前往焉耆,我这几日走访了城中一番,发现这两年其实有不少军中老卒解甲归田后没有回关内……”

    自从开元年间,募兵制逐渐取代府兵制,安西军中募兵占了绝大多数,过去来安西的长征健儿大都会在服役满六年后返回家乡,可是这几年关内普通百姓的日子大不如前,因此这两年里有不少服役期满的老兵留在了安西。

    “你要查阅这几年解甲归田的老兵名册?”

    听到沈光的要求,封常清没有拒绝,他本就管着都护府大大小小的杂事,左右不过是让沈光去案牍库走上一遭,他关心的是沈光打算怎么做。

    “封兄,这些老兵乃是真正的财富,就这般解甲归田了,实在可惜,我想重新召集他们。”

    沈光迟疑了下,还是和封常清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封兄,我问过曹大,这丝绸之路上往来的商队,全都是武装商队,哪怕到了四镇范围,仍旧有被劫掠之忧。”

    安西虽然有众多的戍堡,可是四镇兵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葛逻禄人、突骑施人为何在安西诸国风评那么差,就是他们向来劫掠成性,只要有机会就会骚扰商道。

    “四镇的驻军虽说偶尔会在辖区内护送商队,但护送的行程有限……我打算将这些老兵召集起来,专门护送商队赚取钱财……”

    封常清安静地听着,心中不断地思索起来,沈郎说的这个镖行还是很有搞头的,一来可以藏兵于民,二来可以让那些老兵往来于河中诸国,甚至于大食境内,打探消息,不管怎么看都是对安西军大有裨益的好事。

    “沈郎想做尽管去做就是,老兵的事情,某会派人帮你。”

    封常清知道这几年四镇解甲归田的老兵留在安西的,起码也有小两千,这要是放任不管,还真就是如同沈郎所说那般浪费,既然沈郎愿意出钱出力,他也乐见其成。

    “那就多谢封兄了。”

    沈光没想到封常清答应得那么痛快,有了那些老兵,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只要镖行的事情顺利办成,以后只要他的财力跟得上,安西军每年解甲归田的老兵,就全都能化作他手中的实力。

第六十二章 镖行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安西军里解甲归田的老兵,能有几个全须全尾的,都护府的案牍库里,当沈光调阅那些老兵的名册时,才知道自己前几日在城中见到的那些老兵已然是退伍的安西老卒里的体面人。

    那些主动留在安西的老兵,大都在战场上留下旧伤,瘸腿少指算是轻的,严重些的断手断脚,谁不想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乡,没人想回去成为家人的累赘。

    放下手中名册,看着那誊抄下来的名单,沈光揉了揉眼睛,这些老兵都为大唐流过血,可是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敬重。

    “李书吏,麻烦你了。”

    将名册归还后,沈光朝那名帮自己找出了最近十年安西军退伍老卒名册的中年书吏谢道。

    “沈郎君客气了。”

    李书吏接过名册后笑道,如今谁不知道高都护最器重这位沈郎君,就连那冷面封二都得靠边站,像他这样的书吏,自然巴不得能和这位沈郎君结交。

    对于李书吏的示好和亲近,沈光并不反感,这是人之常情,相反故作清高才是种毛病。

    离开案牍库后,沈光径自回到沈园,招募老兵的事情,他得办妥了才能放心前往焉耆。

    曹居延满脸堆笑地进了帐篷,他这段时日一直都忙着打点樊楼边上那些铺面,却是不知道郎君突然找自己有什么事。

    “曹大,某问你,若是某组织队伍,护送商队,能获利几何?”

    听到沈光的问题,曹居延不由松了口气,接着连忙回答起来,“郎君,这可不好说,这商队往来,过往遇着安西军护送时,通常也就给上几十贯财物罢了。”

    几十贯的价格不算低,尤其是护送商队的安西军多半是在自己的辖区顺手而为,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是趁机收笔保护费罢了。

    “某的意思是,假如咱们派人护送那些商队从龟兹到呼罗珊一路平安,来回一趟收多少钱合适?”

    “这得看商队大小和他们的货物值不值钱了。”

    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曹居延立马来了精神,“那些大商队都有自己养的护卫队,若是货物贵重,还会另外雇佣人手……”

    “那些小商队往往都成群结伙,他们养不起护卫队,就凑钱雇佣人来护卫。”

    沈光听着曹居延兴致勃勃地讲着那些事儿,亦是极感兴趣,这年头敢在丝绸之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其实和亡命徒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那些小商队的主人,往往还要亲自和强盗马贼拼命,因此这护卫生意确实大可做得。

    “郎君有所不知,那安连山手上,卖得最金贵的便是柘羯郎,号称能以一当五,最是受那些豪商的青睐。”

    沈光知道,曹居延口中的安连山,就是封常清介绍给他的那位安老哥,他麾下几百号柘羯郎,在延城里也算一方势力。

    那些柘羯郎,按着封常清的说法,战力不输牙兵,最关键是买下以后足够忠心,反正安国这门柘羯郎的生意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却鲜少有听到柘羯郎背主的传闻。

    “只是这柘羯郎训练费时耗力,虽然卖得贵,但是数量不算多。”

    曹居延过往还是东曹国那个呼风唤雨的豪商时,手上也曾有两百号柘羯郎,等闲的强盗马贼敢来劫他的商队,那便是找死,可惜最后全都折在了大食蛮子手上。

    “柘羯郎的事情且不提,某只问你,若是某手上有安西军的悍卒护送商队,你可能拉到商队来雇佣。”

    沈光清楚,镖行的事情得一步步来,先得把金字招牌竖起来,这样镖行的生意才能做大。

    “郎君放心,若是郎君真能让安西军的悍卒随行护卫,我定能拉到商队,至于这护卫的费用,便按他们货物的价值二十抽一。”

    曹居延双眼放光地说道,让安西军沿途护送商队,这是多少胡商梦寐以求的事情,要知道从河中大漠到河西走廊,这沿途的强盗马贼简直多如牛毛,就算他们自个养着护卫,可是出了伤亡,还得抚恤,有时候更是得亲自上阵搏命。

    但是有了安西军的护送,那些小股的马贼强盗就不敢来骚扰,那些大股的强人就算要动手,也得三思而后行。

    “二十抽一,太少了,十抽一,可以用货物抵价。”

    沈光知道这丝绸之路上的暴利,那些胡商从大食河中运货到长安贩卖,获利岂止是十倍,就算十抽一,也足够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郎君,这十抽一?”

    曹居延略微有些犹豫,安西大都护府对商队抽税都只是三十抽一而已,这一下子翻了三倍,怕是那些商人们没法接受。

    “咱们保着他们从西到东,直到朔方,这价钱可不算贵。”

    沈光看向曹居延,手指轻轻敲着桌案,“你可以和他们说清楚,愿不愿意雇佣,全凭自觉,某绝不勉强。”

    “而且到时候某手上人手有限,他们就是想请也请不到。”

    听着沈光变冷的声音,曹居延惶恐起来,然后连忙称是,他仔细想想,比起身家性命,十抽一的护卫费用真的不贵,这往来丝绸之路的商人,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头栽进那大漠里头,再也没出来过。

    “你且去吧,先把樊楼边上那最大的几间铺面,给某连起来,以后用作镖行的总行所在。”

    等到曹居延离开,守住帐外的白阿俏方自进来道,“郎君说什么了,把那黑胖子吓得脸都白了。”

    “就你话多,咱们去街上逛逛!”

    沈光看着已经换回男装打扮,越来越没有侍女样子的白阿俏,从桌案前站起身道。

    “那可太好了,郎君终于想和阿妮一块逛街了。”

    自从驿馆那事情之后,白阿俏回了趟王宫,沈光觉得这位龟兹小公主越发放飞自我,对他毛手毛脚的次数越来越多,搞得他火气很大。

    把白阿俏伸来的魔爪拍开,沈光走出帐篷,看着不远处正在打熬力气的王神圆和牙兵们道,“哪位兄弟熟悉这延城的赌坊,某要去逛逛!”

    “郎君要去赌坊耍乐子?”

    听到沈光的话,牙兵们都是齐齐停了下来,他们在沈园虽然好吃好喝,都护那儿还照领军饷,可是众人却是许久不曾去花街赌坊快活了。

    “某就是去随便看看。”

    “某和郎君去,某可是许久不曾大发利市了,这次定要去大杀四方。”

    “就你那臭手,去了也是给人送钱……”

    牙兵里有人喊起来,显然是个老赌鬼,最近存了不少赌本,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找回场子,不过却被同伴们哄笑起来。

    最后沈光仍旧带上了王神圆,另外又挑了两个喊得最凶的牙兵,接着朝不远处眼巴巴望着他的多闻和陈铁牛道,“好好练武,去了焉耆,少不得要让你们上阵试试。”

    听到这话,多闻和陈铁牛顿时不再羡慕那两个牙兵,反倒是憧憬起日后上阵时的情形。

    “郎君放心,哪个要是不好好练,看我铁牛不抽死他。”

    陈铁牛瞪着眼看向四周的汉儿们,惹得汉儿们都叫喊起来,“铁牛,咱们可没偷懒……”

    看着这闹腾的场面,沈光笑了起来,这时候自有波斯奴牵着骆驼和马匹出来,他那匹白马被李嗣业骑走后就没还回来,最近出行全都是乘坐乌鸦送他的白骆驼。

    沈光觉得日后到了焉耆,得找块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建座庄园,就取名叫白驼山庄。

    “郎君想什么呢,怎么那么高兴。”

    看到沈光又是时不时一个人在那里露出迷之微笑,白阿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阿妮,你觉得白驼山主这个称呼怎么样?”

    “不怎么样,听着就像是贩骆驼的,浑身脏兮兮的老头。”

    白阿俏故意道,然后只见沈光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才咯咯地笑起来道,“郎君,阿妮和你说笑的,这白驼山主的称呼可比什么龟兹大王好听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王神圆和两个牙兵看着骑在另外一匹白骆驼上,笑得花枝乱颤,声如银铃的白阿俏,连连点头称是,这位龟兹小公主连自己父王都拿出来说笑,他们还能怎么样!

第六十三章 金满堂

    西南市里,除了花街和奴隶生意,赌坊也有好几家。

    从骆驼上下来后,沈光忽然发觉白阿俏好像比牙兵们更熟悉这些市井之地。

    “要说赌坊呢,肯定是这家金满堂最有名了。”

    “白公子,我就说后院里那老槐树上怎么喜鹊叫的那么欢……”

    名为金满堂的赌坊门口,白阿俏才刚开口,两个卷毛门倌便已兴冲冲地上前问候道。明明是两个彪形大汉,胸前衣裳半敞,露出半截胸毛,长得也凶神恶煞的,可却偏偏把五官挤成一团和气,满脸谄笑。

    “哪么多废话,你们坊主呢,让他出来迎接贵客!”

    白阿俏得意洋洋地说道,浑然没把自己当成女儿家,沈光在边上看着这个龟兹小公主老气横秋地和那两个门倌说话,忍不住笑起来。

    “白公子,还有这位贵客,里面请,我这就去请坊主。”

    沈光来赌坊是找人,不是来耍乐子的,于是他瞥了眼白阿俏,那冷厉的眼神顿时让有些发飘的龟兹小公主冷静下来。

    “大郎,你们自去玩耍,输了记某账上。”

    王神圆他们就算穿了便服,也显得太过扎眼,所以沈光自是让他们在赌坊里随意。

    “谢郎君。”

    跟来的两个牙兵想都不想就连忙谢道,王神圆皱了皱眉,但最后也没有反对,这金满堂名声在外,倒也无需担心郎君的安全。

    能在金满堂大门口当门倌的都是极有眼力的,他们不知道白阿俏的身份,但这位扮做男装的小娘子却是坊主亲自交代过的贵人,于是他们对着和白阿俏一起来的沈光时也极为恭敬。

    “不必听她的,带某去见你们坊主就是。”

    “听郎君的。”

    见那两个门倌看向自己,白阿俏瞪了他们眼,然后乖乖地跟在了沈光身后,这时两个门倌才知道谁才是做主的那个,哪里还敢怠慢,连忙领着两人朝赌坊后面的院落而去。

    “坊主,白公子带来的贵客要见您。”

    听到手下来禀报,正在作画的李仙客执着笔的手腕不自觉地抖了抖,想到那位龟兹小公主的性子,他不由头疼起来。

    说起来,这位龟兹小公主在他这金满堂前前后后赢了将近两千贯,再加上那位时常赖账的白大虫,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放下笔,李仙客努力让自己的脸色没那么难看,然后走出书房,前往前堂会客。

    刚看清楚那位龟兹小公主身边的贵客时,李仙客不由怔了怔,但随即大喜起来,这位沈郎君可当真称得上贵客了。

    “不知沈郎君和白公子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还请两位恕罪!”

    正自观赏着前堂悬挂画卷的沈光闻声看去,只见来的是个穿着青色长袖,面容清俊,两鬓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开赌坊的。

    “见过李坊主。”

    沈光没来过金满堂,可是对李仙客却并不陌生,这延城里就没有封常清不知道底细的大唐人,这李仙客是延城里行客营的营主,和安连山在西南市并称双雄。

    行客营乃是都护府治下,营内以关内的游侠儿、流民和客商为主,安西四镇的兵员名额有限,于是才有这用作补充的行客营,李仙客这些人不算正儿八经的兵士,可是遇到战事的时候,都护府也能征召他们军前效力。

    四镇都设有行客营,规模则视情况而定,李仙客身为龟兹镇行客营的营主,靠着充裕的财力,蓄养了近三百人,这等于是他可以合法拥有能够身穿甲胄使用弓弩的武装力量。

    而沈光熟悉的那位奴隶贩子安连山,在官面也有个身份,那便是延城的城傍兵校尉,所以他养的那些柘羯郎才能身披铁甲。

    “沈郎君所制乐曲,堪称妙绝当世,某在长安时,曾有幸听过李大家演奏,但深以为李大家所谱诸乐,还是差了沈郎君一筹。”

    李仙客满脸真挚地说道,要不是那位龟兹小公主在场,他真是恨不得拉住这位沈郎和他讨论那些美妙绝伦的乐曲。

    “李坊主谬赞,某不敢自比长安李大家,某此番不请自来,却是有事相求!”

    沈光没想到这位李坊主看样子似乎也是和那位龟兹大王一样爱好音律,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否则那真就是没完没了了。

    “沈郎君有何事,只要某能办到,某绝不推辞。”

    李仙客颇为欣喜地说道,他是赵郡李氏的庶出子弟,平生最向往的就是能和面前沈郎君这般的人物结交,不管他在安西赚再多的钱,挣下再多的产业,回到家中也不会被人高看一眼,反倒还要被嫌弃是满身铜臭腥膻。

    这位沈郎君所制乐曲,称得上举世无双,他只恨不能有幸参与前不久那场王宫里的盛宴,好聆听那首号称,“唐风煌煌,列国臣服!”的《象王行》。

    樊楼里所听过的那些雅乐,早就让李仙客对沈光惊为天人,眼下就是沈光开口跟他讨要金满堂,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送出手去。

    “李坊主,某想要和你要几个人,不知李坊主可愿割爱?”

    沈光想到在龟兹行客营里的那几个安西老卒,却是正色朝李仙客问道。

    “不知沈郎君要谁?”

    李仙客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位沈郎君是来跟他讨人的,可是他仔细思索,也没发现手下有什么人是能被这位沈郎君看上的。

    对话间,沈光自是将那张写好的名单递给了李仙客,双手接过后李仙客眉头尽展,他还以为这位沈郎君要什么人,原来是他行客营里请来的几个老军校。

    “沈郎君稍待,某这便唤人去叫他们过来。”

    李仙客没有什么舍不得,那几个老军校,都已年过四旬,而且大都身有残疾,他当初请他们来行客营做教头,也是为着他们名声在外,能震得住那些桀骜的游侠儿,如今他这行客营里的营兵训练近三年,留着这些老军校,也不过是念着他们曾为国家立下功劳将养着。

    “不知沈郎君要这几个老军校做什么?”

    好奇之下,李仙客问道,当日樊楼开张,他在楼中见过沈光,就深深为沈光的姿容风仪心折,在他看来沈光这等丰神俊秀的人物怎么会和那些粗鄙不堪的老军校有关系。

    “某府里汉儿尚缺几个武艺高超的老教头,所以才来找坊主帮忙的。”

    沈光自不会说什么镖行的事情,而他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李仙客听罢也没再多问,而是问起有关音律的问题来,沈光自是一一解答,只有白阿俏在边上听得犯困。

第六十四章 行客营

    “耶耶,坊主请您和几位叔伯过去。”

    西南市边上的行客营里,从金满堂过来的门倌朝着正躺在藤椅里晒太阳的疤脸老汉,轻声细语地说道,神情间活脱脱的孙子模样。

    “不去,没见某正忙着吗?”

    疤脸老汉眯着的眼微微睁了睁,随后翻了个身,继续打起了盹。

    “耶耶哟,这可是坊主亲自吩咐,您和几位叔伯要是不过去,坊主怪罪下来,小的可怎么办啊!”

    门倌哭丧着脸说道,这几位老军校的脾气大,尤其是这位耶耶更是气性大,就是坊主来了,也未必能拿这位耶耶怎么样。

    “营主找咱们什么事?”

    从屋里出来的白发老汉朝那门倌问道,他们几个在行客营三年,李仙客这位营主对他们还算客气,也从没让他们办过什么事,倒像是真把他们当成了没用的糟老头子。

    “有贵客临门,要见几位耶耶,所以坊主才命小的来请几位耶耶过去。”

    白发老汉那几个老军校在行客营里,算年龄都是耶耶辈的,手里的本事更是连那些桀骜的游侠儿都被打得心服口服。

    “什么贵客,你说道说道,说不准咱们就愿意去了?”

    “要去你去,耶耶才不去见什么鸟客!”

    藤椅里躺着的疤脸老汉忽地睁开眼,朝白眉老汉怒喝道。

    “别理这老狗,你且说说,那贵客是什么人?”

    白发老汉懒得理会同伴,和气地朝那门倌问道,他们几把老骨头在这行客营里待得都快散了架,正想找些事情做做呢!

    “来的便是最近城里头都在传的那位沈郎君。”

    “哦,就是那位‘曲有误,沈郎顾’的沈郎君啊!”

    “嘁,原来是个小白脸,不去不去,赶紧滚蛋,莫扰了耶耶的清净。”

    疤脸老汉从藤椅上翻身起来,朝那门倌骂道,接着便朝里屋去了,却不妨里面的同伴闯将出来,差点把瘸着腿的他给撞翻在地,“鲁和尚,你……”

    “可是那个酿了劳什子烧刀子的沈郎君,赶紧带路,某要和他讨碗酒喝喝。”

    被唤做鲁和尚的老卒是个铁塔般的雄壮老汉,光溜溜的大脑袋精光锃亮,就连眉毛也光秃秃地没有半根,看上去怪是吓人。

    “什么烧刀子?”

    疤脸老汉被勾起了兴趣,这时候那鲁和尚朝他道,“张麻子,叫你整天跟个瞌睡虫似地在那儿躺尸,那位沈郎君最近名声大得很,酿的烈酒,一碗就把李神通那驴货给放倒了,他还和那驴货领人去驿馆堵门,把人葛逻禄的使团从上到下杀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物,怎么能不去见见?陈白发,咱们走,莫理这麻子。”

    听着鲁和尚的吆喝,白发老汉亦是连声附和道,“走走走,同去同去,某听说有好事的管那烧刀子叫做闷倒驴,某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看到鲁和尚和陈白发弃自己而去,张麻子涨红了脸道,“两个驴夯的货,忘了是哪个救你们脱离苦海的……”

    咒骂间,张麻子瘸着腿,却是跳着脚赶上了两个同伴,往金满堂而去,想当年他们几个老兄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可是喝过血酒,说过有福同享的。

    “坊主,陈校尉他们来了。”

    先前报信的门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狼狈到了前堂,让正向沈光请教乐理,听得正高兴的李仙客不由皱了皱眉,要不是沈郎君当面,他都要唤人把这泼奴拖下去抽板子,这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沈光这时已看向那门倌身后,然后便看到了三个形貌不一的老汉,头前是个满头白发如雪的精瘦老汉,后面的光头老汉眉毛都秃秃地没有半根杂毛,最后面那瘸腿的疤脸老汉更是满脸麻子,一个比一个吓人。

    胆大如白阿俏,骤然见到这三个吓人的安西老卒,也不由往沈光身后躲了躲。

    陈摩诃、鲁雄、张熬曹便是这三个安西老卒的名字,他们解甲归田前都曾官至校尉,征讨过突骑施诸部,在怛罗斯和碎叶城都立下过赫赫战功,在他们那个时代,他们在安西军中都是有名的战将。

    开元年间,安西军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往安西服役的军士以四年为轮换,加服不得超过三年,但是眼前这这三个老军校那是在安西军待了三年又三年,他们除了厮杀打仗,其他什么都不会,到最后就连老婆都带着孩子跟着关内来的客商跑了。

    “沈光见过三位校尉。”

    沈光想到自己调阅的名册上有关这三位的事迹,心头不禁感慨,然后朝三人行礼道。

    “见过郎君。”

    三个老军校看到英姿勃发的沈光,同样还礼道,三人里就连最开始嚷嚷着小白脸的张熬曹这时候都没说什么怪话。

    俗话说得好,人老成精,这三个老军校眼力不差,自然瞧得出面前的沈光对他们的敬意发自内心,并不像那位李营主,表面看上去好似看重他们,可实则却是有种居高临下的疏远。

    “今日冒昧请三位来,是沈某有事相求。”

    沈光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和这三个性子直率的老军校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某府中收了不少汉儿做护卫,奈何却没有良师教导,某知道三位校尉当年都是安西军中悍将,是以这次厚颜过来,便是想请三位去某府上也做个教头。”

    见沈光满脸诚恳,三个老军校互相看了眼,然后性子最沉稳的陈白发开口道,“咱们会的都是杀人术,这护卫的活咱们教不了……”

    “三位校尉,某他日也要随都护上阵厮杀,府里护卫焉能不会杀人术,还请三位勿要推辞。”

    “郎君,你那烧刀子可管够。”

    鲁雄不像陈白发那样想那么多,反正在行客营教也是教,去这位沈郎君府里也是教,怎么看这位沈郎君都比那位李营主要顺眼得多,更何况还有市面上喝不到的好酒。

    “自然管够,就算三位校尉不愿去某那儿屈就,这烧刀子某也当奉上。”

    沈光连忙答道,听到这答复,就是张熬曹都听着觉得心里舒坦,于是他抢在鲁雄前面道,“都去都去,哪个不去是王八蛋。”

    见两个同伴都做了决定,陈白发自不会反对,他本身也对沈光颇有好感,于是朝边上的李仙客道,“李营主,这三年叨唠你了。”

    李仙客见沈光很器重这三个老军校,自是客气地还礼,沈光当即也是和李仙客告辞,不过他临走前,也朝李仙客道,“李坊主,有空不妨去某那儿坐坐,某必定扫榻相迎。”

    “一定一定。”

    李仙客得了沈光这句话后高兴得很,日后等这位沈郎君名动天下,他回家后也有些吹嘘的本钱。

第六十五章 老兵们

    行客营里,三个老军校只回屋取了各自的兵器,便跟着沈光回了沈园。

    “三位校尉,便没有其他行李了么?”

    三幅甲三张弓,三条马矟三把横刀,便是三个老军校的全部家当,此外再无他物。

    “除了这些吃饭的家伙,其他东西带着麻烦,想来郎君也不会亏待了咱。”

    鲁雄摸了把光头,咧嘴笑道,沈光不以为意,反倒是挺喜欢这三个老军校的直率。

    “鲁校尉说得是,某那儿自有好酒好住处。”

    说话间,王神圆和手下牙兵自是将三个老军校的东西全都装上了车,然后便出了行客营,这时候也有不少的营兵来送三位老军校,不过都被骂了回去。

    “莫要像个娘们般,咱们又不是蹬腿进了棺材,还不滚回去。”

    翻身上了白骆驼,见三个老军校中气十足地喝骂着那些行客营的营兵,沈光不由想到了别处去。

    行客营说穿了,就是都护府允许存在的民间武装商队,李仙客这个营主,除了经营赌坊酒楼这些生意外,也是延城里最大的布商,他养的那些营兵,多数时候都是负责弓月城到延城间自家贩卖布匹的商队安全。

    换句话说,沈光也可以效仿行客营,将手下镖行挂靠在安西大都护府名下,这样他征募的老兵汉儿就能名正言顺地持有甲胄和弓弩。

    三个老军校骑着马,很是潇洒地离开了行客营,从开元到天宝,他们在安西打了近二十年的仗,即便他们老了,可只要还能握刀,还能骑马,他们就依然还能上阵杀敌。

    回到沈园后,沈光直接把陈铁牛他们那些汉儿们都召集了过来,“这三位校尉都是我安西军的猛将,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你们的上官。”

    看着那些年轻的汉儿们,三个老军校恍惚间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们刚到安西时的模样,不过很快他们便回过神,鲁雄更是直接大声吼道,“列阵。”

    这些日子都是被王神圆他们这些牙兵操练的汉儿们练得最多从不是个人的武艺,而是军中的六花阵,从站位到队列都练了个大概。

    沈光冷眼看着发愣的汉儿们在陈铁牛的高呼声中,鸡飞狗跳地开始整队列阵,再看向身旁三个老军校脸上露出的不屑笑意,就知道这些汉儿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太轻松。

    “郎君来请咱们的时候,还说你们都是不输安西军中兵卒的健儿,可某如今却是大失所望,要是方才有敌军突袭,等你们列阵迎敌,早就全都被那些蛮子策马砍了脑壳,一个个死挺毬凉了。”

    “你们就是坨狗屎,就是那些穷得光屁股蛋子的蕃兵都比你们像个兵样子。”

    沈光没想到三个老军校里,看上去最是和气的陈摩诃说话竟然这般刻薄,不过他也知道这三个老军校当初在行客营的时候面对那些心高气傲的游侠儿的时候,也是这般教训他们的。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军中武技都是杀人术,什么狗屁拳法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正厉害的乃是弓马枪刀的本事,可说到使兵器,谁是这三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军校对手。

    “那傻大个子,你笑什么,你是不服气么!”

    陈铁牛涨红了脸,他发誓他绝没有笑过,反倒是那满头白发的老军校不肯放过他,最后被骂得狗血喷头的他怒气冲冲地站了出来。

    “来,来打某,用你那根烧火棍,往这里打,不打就是小婢生的……”

    看着口吐芬芳,挑逗着陈铁牛火气的陈摩诃,沈光忍不住朝身边看得津津有味的鲁雄和张熬曹问道,“陈校尉向来都是这般……直爽的么……”

    “郎君不知,当年咱们在龟兹营的时候,陈二郎可是把那些新兵折磨得死去活来。”

    听着这回答,沈光只见向来老实的陈铁牛被挤兑得发了狂,手中木枪挥舞间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朝陈摩诃当头劈了下去。

    冷笑声里,陈摩诃不退反进,身子只轻轻偏了偏,便闪开了这记势大力沉的下劈,然后手里马矟的枪尾划了个半圆,如同弹起的毒蛇吐信般刺在陈铁牛的胸膛上,然后这个体格健壮如牛的汉儿们的首领便蹬蹬蹬地连退好几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光也是练过好几年兵击的,看出陈摩诃留了手,要不然陈铁牛就不是被捅翻在地那么简单,那一枪要是把力发全的话,能直接击碎他的骨头。

    原本还不忿的汉儿们看着他们中最厉害的陈铁牛被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军汉轻轻松松地一枪撂倒,全都没了半点声音。

    王神圆和牙兵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正值壮年,自认为不输三个老军校当年,可是看了这简简单单的进步刺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换了他们,也接不住这一下。

    “都给某听清楚了,某说你们是狗屎,你们便是狗屎,不想做滩烂狗屎的,接下来某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明白了没!”

    陈摩诃冷眼环视着那些汉儿们,这些小儿辈还是过得太舒服了,要是真上了战场,就他们眼下这德性,全都得拉胯。

    “明白了。”

    捂着胸口,差点岔气的陈铁牛瓮声瓮气地喊道,他仍旧有些不服,觉得是自己大意了,可人家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半只脚都跨进棺材的年纪了,难道他还要厚脸皮和人家再比一次么。

    “你们没吃饱饭吗,还是你们就是群娘们,给某喊响亮些,某听不到。”

    “明白了。”

    “再响点,某老了,耳背。”

    “明白了。”

    看着那些汉儿们快要喷火的眼神,沈光知道这三个老军校,是真能把这些汉儿给操练得哭爹喊娘,不过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吗!

    “这还差不多,都给某站好,鲁和尚,张麻子,你们谁先挑人。”

    陈摩诃扭头看向两个同伴,这近百汉儿他们还是按照老规矩,三人平分,最后看谁教得最好。

    “某先来。”

    张熬曹率先道,在行客营把那些游侠儿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后,他们可是闲了许久,如今终于又能有些正事干了。

    看着三个老军校兴致勃勃地挑选汉儿分队,沈光放心地离开了,再过不久他就要去焉耆,他可不想跟着李嗣业躺赢,好歹也得真刀真枪地和那些叛军干一场。

第六十六章 多读书

    都护府,装饰奢华的官署里,高仙芝看着最近圆润了不少的封常清道,“封二,你与某说说,沈郎这镖行到底开不开得成?”

    沈光想开镖行,自然不会瞒着高仙芝,他还需要高仙芝和安西大都护府为他的镖行背书,于是他又捣鼓出了份计划书送到了高仙芝案前。

    “都护看过沈郎写的东西了么?”

    喝下半杯冰镇的绿豆汤,封常清朝高仙芝问道,他知道这位主君向来嫌看公文麻烦,也不知这镖行的文书看了多少。

    “看是看了,可是某还是有些顾虑。”

    沈光能写文言文,但写出来也是狗屁不通,所以他那份镖行的计划书通篇大白话,再加上曹居延这个狗头军师在边上参谋,里面只强调两点,第一镖行能吸纳老兵、汉儿甚至那些游侠儿,成为都护府下辖的编外兵马,而且军饷器械什么的不需要都护府花半枚铜钱,第二镖行能赚那些胡商的钱,甚至交税反哺都护府。

    高仙芝当然看明白了这镖行的好处,只是他如今头上还有夫蒙灵察这位河西大节度使的恩主,他担心这事情会成为把柄。

    “都护多虑了,沈郎要开镖行,说穿了和行客营没什么分别,只不过镖行的生意和寻常生意不一样。”

    镖行的事情,封常清是赞成的,安西四镇两万四千兵员,虽说都是精锐,可万一大食蛮子真的染指河中,甚至打算东侵,那票小国就没几个能打的,而且也未必靠得住。

    高仙芝最后还是被封常清说服了,既然沈郎愿意花钱为都护府养兵,难道还是坏事不成,朝廷都允许安西大都护府便宜行事,一应税收田赋皆许自决,无需上缴朝廷,这镖行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如此,那便给沈郎个行客营的营主,暂时给两百员额。”

    “是,都护。”

    封常清起身道,行客营有大有小,但只要有了这名头,沈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征募那些老兵,和都护府购置甲胄军械了。

    而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

    从封常清这里得了准信的沈光,立马拿出了三万贯交给封常清去运作这件事情,高仙芝虽然拍了板,但是这行客营的名头也不是能说给就给的。

    安西大都护府制度,有大都护一名,副大都护二名,副都护二名,长史一名、司马一名、录事参军一名,录事二名,以及功、仓、户、,兵、法等各曹参军各一名。

    封常清能以判官幕僚之身,成为安西大都护府实际上的大管家,除了他本身能力出众外,也是那位李长史大部分时间都在神隐,几乎不管都护府的事情。

    沈光听到封常清提及那位李长史,不禁道,“这位李长史如此行事,可称得上是尸位素餐,难道都护就不在乎么?”

    “沈郎啊沈郎,怎地说出如此可笑之语,李长史怎么是尸位素餐呢?”

    封常清眯着眼说道,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沈光忽地想明白过来,要不是这位尸位素餐的李长史,那轮得到封常清管着都护府上下的琐碎事务,于是他连忙道,“是某说错话,某认罚。”

    沈光倒了杯冰镇的葡萄酿,朝封常清道,说起来他都护府去的少,要不是封常清这回过来,他几乎都忘了这都护府里原来还有长史。

    “沈郎,那位李长史那儿,你得亲自跑一趟。”

    见沈光罚过酒,封常清方自提醒起来。“这李长史乃是宗室子弟出身,向来清高自傲,某若是上门,怕是讨不了什么好言语。”

    沈光闻言点头,大唐宗室里出来做官的人不少,当今那位李相也是宗室出身,只不过来安西这等偏僻边陲之地当长史,哪怕官职不低,但估摸着这位李长史的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

    “沈郎莫要不当回事,李长史在安西当了三年长史,再过几个月就能回长安,某到时候能不能接任,还得仰仗沈郎你帮忙。”

    封常清笑着说道,自家主君若是能当上大都护,那这长史之位自然属于他,只不过封常清也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只要那位李长史愿意,也是能直接举荐他接任这长史之位,当然这里面如何运作也是相当复杂的。

    “封兄放心,我必定尽力而为。”

    事关封常清前程,沈光当然不会怠慢,毕竟封常清的官职越高,对他的好处也是越大,眼下高仙芝想要更近一步,还得等明年打完小勃律再说,可封常清若是能提前当上这长史,为何不先试试呢?

    “封兄,不知这位李长史有什么爱好?“

    “自然是琴棋书画这些文人雅士们喜好的东西,正适合沈郎你发挥所长,对了,某忘了告诉你,这樊楼二层的雅间,有间便是专门为这位李长史留的,最近这三场演奏,李长史一场也没有落下。”

    “多谢封兄提醒,我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了。”

    沈光对于和李长史这样的人物打交道,还是颇感头疼的,音乐书画他尚且不怕,可是说到诗文他就抓瞎了,只能随意应和对付,上回在金满堂和那位李仙客相谈甚欢时,他就差点露出马脚来。

    “沈郎,有空多读些书,某回去再让人给你送些书过来。”

    如今延城里的人都认为沈光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学识渊博的高雅之士,可只有和沈光处久了的封常清才知道,沈光确实精通音律,书画也颇有功力,可是唯独这文学上的事情还真不是藏拙,那就是个村夫的水平。

    “封兄,这书还是免了,我最近哪有时间……”

    想到封常清给自己的那些读书心得,沈光不由苦着脸道,他本以为最多就是几本书,可没想到封常清派人送过来的那是整整一车啊,说实话当时就让他想起了过去还是学生时被高考支配的恐惧。

    “沈郎说过,时间就像那啥,挤挤总是有的吗!”

    看着沈光窘迫的样子,封常清笑了起来,接着起身道,“那便这样说定了,李长史那儿,某会代沈郎你下拜帖,到时候记得带上礼物前去就是。”

    封常清也不给沈光挣扎的机会,把话说完就扬长而去,只留下沈光愁眉苦脸,头疼不已。

第六十七章 李长史

    李善行很高兴,因为那位名动安西的沈郎终于给他下了拜帖,要登门拜访。

    “雀奴,去把前堂好好洒扫下,务必不能见到尘土,待会沈郎到了,记得提前知会某。”

    等家中管事下去后,李氏不由看向站在铜镜前整顿衣容的丈夫道,“那沈郎纵然姿容俊美,才华名动安西,也不过是个判官,三郎何必如此高兴?”

    “夫人,这位沈郎今后注定是要名动天下,简在帝心的,我此时不与他交好,今后哪还有这样的好机会。”

    李善行看着有些不解的老妻,自是为她解答疑惑,“我当日在龟兹王宫,是亲耳听到那煌煌盛世的大雅之乐,那首《象王行》传到长安城,圣人必定喜欢至极,若是那位沈郎愿意去长安,只怕比那位李大家更能得圣人恩宠。”

    听到丈夫的话语,李氏也不由哑然无语,长安那位李大家所得圣宠可以说是堪比王侯,要不是他醉心音律,无心权位,恐怕在朝中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位沈郎才华果真高妙如此,三郎倒确实该出去迎一迎。”

    “来,夫人,你帮我看看,我戴这顶幞头如何?”

    就在李府准备迎接沈光上门时,沈光同样也在打扮自己,细细地修着下颌的胡须,他本没有蓄须的习惯,可是这年头大唐人的审美观摆在那里,尤其是安西军中,那是猛男遍地走,他可不想始终被人当成小白脸。

    白阿俏在边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甚至自告奋勇道,“郎君,我来替你修眉毛吧!”

    “免了,某把这胡子整一整就行,你且出去让人准备骆驼就是。”

    沈光没有理会白阿俏,这小娘皮胆子最近越来越大,都敢半夜摸到他的床上来把他当成抱枕,要不是他意志够坚定,说不定还真被这磨人的小妖精给得逞了。

    白阿俏悻悻离去后,沈光才松了口气,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去西南市找几个胡姬试试,免得每日起来尴尬莫名。

    披上织锦麒麟纹的白色圆领长袖,沈光方自满意地起身,然后拿起装在那只精致的铜鞘小檀木箱里的乐谱,走到了帐篷外。

    翻身上了白骆驼,看着边上同样跟来的白阿俏,沈光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由着这位龟兹小公主跟着他一块去拜访那位李长史,反正这位中二公主逗留在他身边在延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愿那位李长史不会误会他是故意带上她的就行。

    樊楼外,当精心打扮过的沈光骑着白骆驼从沈园出来时,四周仍有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围拢过来,里面还有不少大胆的女郎更是当街示爱。

    对于这种情形,沈光早已见怪不怪,大唐的风气就是这般开放,而那些纨绔子也确实就那么闲得没事干,他总不能让牙兵们去驱赶这些跟在后面的人。

    “你们这些妖艳贱货滚一边去,别污了我家郎君的眼。”

    敢这么彪悍地痛骂那些女郎的也就是白阿俏这位已经把沈郎当成自己驸马的龟兹小公主了,要不是顾忌沈光就在身边,白阿俏都想用鞭子抽烂这些不要脸的贱人的可恶嘴脸。

    那些女郎们可不怕发狠的白阿俏,反倒是更加卖弄起身姿来,还有几个女郎更是不屑地看着做了男装打扮的白阿俏,故意拉低胸口的抹胸,直惹得边上的纨绔子们鬼哭狼嚎一片。

    沈光有时候都觉得这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其实不是来看他的,而是来追那几位女郎的。

    “行了,你和人家置什么气,她们就是故意的……”

    看着气呼呼回来的白阿俏黑着脸,沈光忍不住说道,和这位龟兹小公主朝夕相处,要说他没动心过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暂时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情。

    “我就知道郎君是喜欢阿妮的。”

    生气的白阿俏高兴起来,要不是人在骆驼上,她都想去挽着沈光的手臂撒娇。

    到了李府,那些好事的纨绔子才散去,沈光刚从骆驼上下来,就见李府的大门打开,那位李长史竟然亲自出门迎接,顿时让他吃惊不已。

    “沈光拜见李长史。”

    沈光的姿态放得很低,他是来拉关系走门路的,更何况人家也很上道,居然大开中门迎客。

    “沈郎不必多礼。”

    李善行微笑颔首,说起来当日王宫里,他也见过这位沈郎,但是都不如眼下瞧得仔细,如今细细观之,果然是好仪容,就是放在长安城里也不输那些世家公子。

    寒暄过后,李善行很自然地握着沈光的手便往前堂而去,对于那位向来喜欢扮做男儿的龟兹小公主的不忿目光,他只当做没看见,再有三个月他就能回长安了,要不是他的两个女儿早已嫁人,他怎么会让异国公主占这个便宜。

    沈郎这样的人才,留在安西实在是暴遣天物,樊楼里的那些乐曲,王宫里的那些乐曲,在长安城才能真正的大放异彩,传于天下。

    到了前堂时,李善行才不舍地松开沈光的手,宾主落座,沈光这时候自让随行的王神圆奉上了他准备的礼物,“某听闻李长史喜欢音律,正好某这几日得了两首新曲,便和樊楼旧谱一起成册,还请李长史斧正。”

    原本只打算让自家管事收下礼物的李善行听到这番话后,连忙道,“拿上来与某。”

    打开木箱,看到那订成册子的乐谱,李善行也不奇怪,关内书籍仍旧以卷轴为主,可是安西这边佛事大兴,因此书籍也多有如贝叶经般的翻页形制。

    迫不及待地拿起曲谱,李善行便翻看起来,沈光用了宫商角徵羽的古谱写法,他自是看得懂,很快这位安西大都护府的长史便口中咿呀有声,竟是哼起曲调来。

    沈光见到这一幕后,觉得封常清说得没错,这位李长史是个真正的明白人,所以才能不揽权弄事,反倒是尽数托付于封常清,自己乐得逍遥自在。

    只是这样的风流潇洒,沈光是学不来的,感叹之余,他只是静静等着这位李长史翻完曲谱。

第六十八章 征募老兵

    李府一行,宾主尽兴。

    送走沈光后,李善行看着从屏风后出来的老妻道,“夫人啊,咱们把眉儿嫁早了,不然这位沈郎才是眉儿的良配。”

    李氏方才在屏风后也是亲眼见到了那位沈郎能和自家夫君谈笑风生,也是长吁短叹起来,这位沈郎不但好样貌,好才华,关键还有钱。

    “三郎真要举荐那封二?”

    “封二虽然跛足貌丑,但确实有宰辅之才,这长史之位他足以胜任,更何况咱们回长安,也是该为七郎准备些积蓄。”

    李善行想到家中幼子,就是他再清高,也得为儿子将来考虑,长安居不易,就算圣人善待官员,时有赏赐,但是光靠俸禄可不够他给小儿子说门好亲事。

    既然封常清愿意花钱走他的门路,又是沈郎代为说情,他左右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必临行前再做恶人。

    数日后,沈光在都护府里拿到了焉耆行客营的营主告身,如今他可以募兵两百,编辑成册后上报都护府,便可以向都护府花钱采买甲胄军械,合法地拥有属于自己的兵马。

    沈园里,汉儿们在烈日下晒得如同煮熟的虾子,却仍旧一动都不敢动,郎君把他们交给那三个恶鬼似的老军校,但有不合那白发鬼心意的,受罚事小,被赶走事大。

    因此这一连半个月,虽然每日都被三个老军校操练得如同死狗般,还得受他们辱骂,可汉儿们都忍了下来。

    “都休息吧!”

    陈摩诃终于开口说道,然后汉儿们才松了口气,原地放松起手脚来。

    “陈校尉,郎君请你们过去。”

    有牙兵过来恭敬道,军中向来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这三个老军校动起武来,他们还真打不过,于是一个个都装了孙子。

    “你们且看着这些小子,莫要让他们偷懒。”

    朝边上牙兵吩咐道,然后陈摩诃才和两个同伴往沈光的帐篷而去,半个月相处下来,他们对沈光颇为满意,那些汉儿们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这才经得住他们的操练,如今这些汉儿们总算有了几分他们认可的兵样子。

    “三位请坐。”

    “不知郎君找咱们,有什么事?”

    陈摩诃他们大刺刺坐下后,自是朝沈光问道,他们嘴上虽然天天把那些汉儿骂得狗血喷头,可是内心里已然认可了这些汉儿,他们如今只想把自己会的本事都传下去。

    “不瞒三位,某已拿到了新的行客营编制,如今两百营兵还差一百,某想征募那些解甲归田的老卒,还请三位帮忙。”

    沈光拿出那一应文书,展示给陈摩诃他们看后,方自诚恳说道。

    大唐在安西,除了四镇汉兵,另外还有屯田的营田军,比如龟兹国这里,除了一万汉兵外,还有近两万的营田军,他们开垦荒地耕种,每年上缴都护府的粮食大约占了安西都护府近半的军粮。

    那些解甲归田后,不愿回家乡的老兵,都护府也是授以田亩为主,不过沈光找封常清问过,安西的屯田虽然数量巨大,可是土地兼并这种事情在哪儿都有,这延城里便有不少生计无着的老兵。

    “郎君这行客营是打算做什么的?”

    陈摩诃早过了轻易感动的年纪,他这个岁数,见过太多的人和事,早已学会不要轻易下判断,他身边的两个同伴都没有吭声,因为他们相信陈摩诃。

    “不瞒三位,某这行客营只是个幌子,某请三位来,也不是只当个教头,而是想请三位以后当某麾下镖行的镖头。”

    沈光开诚布公地说道,然后他为陈摩诃三人解释了一番何为镖行,“这镖行今后护送商队往来于河中安西,少不得要和那些马贼强盗厮杀,等日后镖行壮大,某还要在河中大食……”

    陈摩诃安静地听着,他看得出眼前这位沈郎君不是在说大话,他是真的想把这镖行做大,最后遍布河中甚至于大食国内,好成为安西军的眼睛和耳朵。

    和两个老伙计互相看了眼后,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决断,于是陈摩诃点头道,“郎君志向,咱们佩服,郎君想要征募老兵,便包在某的身上。”

    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或许还有机会跟着这位沈郎君远征他国,陈摩诃他们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对他们来说老死于病榻是种折磨,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想趁自己还有力气能提枪挎刀,再为大唐征讨敌国不臣,死于边野,求个马革裹尸。

    “那就拜托三位了。”

    沈光沉声道,他要征募老兵,自然不是一概而论,毕竟那些解甲归田的老兵,不是人人都像这三个老军校那般,不舍战场厮杀。

    送走陈摩诃他们,沈光朝身边的白阿俏道,“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郎君,咱们账上还剩下三万贯。”

    白阿俏翻开账本道,她这些日子跟在沈光身边,也不是专门负责卖萌撒娇,而是实打实地学了很多东西,而沈光也没想到她居然对数学颇有天赋,不但立刻就接受了现代的阿拉伯数字和数学符号,背起九九乘法表更是比多闻快多了,就连刚让奴隶里的木匠打出的算盘,她从学会到精通也没花几天时间。

    “三万贯,也够用了。”

    沈光自语起来,镖行要开门做生意,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更何况延城这里人多眼杂,要不然封常清也不会给他弄个焉耆行客营的名头,接下来等陈摩诃他们招募的老兵到齐,他就可以准备前往焉耆国去找李嗣业去了。

    “郎君要是缺钱,阿妮这里还有个十来万贯,郎君尽管拿去用就是。”

    白阿俏看着沈光的眉头微蹙,不由开口说道,自从沈光把沈园的账目都交给她打理后,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沈园的女主人。

    “想什么呢,某像是缺钱的人么,再过几日樊楼又有进项,某还需要用你的钱。”

    沈光轻笑起来,这位龟兹小公主可是个小富婆,要不是她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不然身边可不止那十来万贯,只是他没有用女人钱的习惯,要不然当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也挺好。

第六十九章 将行

    沈光在延城征募老兵的事情,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一百个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老兵又能怎么样,老了就是老了,所以并没有人放在心上。

    沈园的空地上,沈光看着那些沉默站立,两鬓花白,身体或多或少有些残缺的老兵,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气势。

    那是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心悸,白阿俏直接躲在了他身后,不敢去看那些老兵,“诸位都是安西军出身,某这儿的待遇,便按军中的双倍来。”

    沈光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陈摩诃亲自招来的这些老兵,个个都是开元年间打过数场血战的老兵,骑战步战皆能,真要是拉出去对阵厮杀,一百对一百,王神圆他们这些高仙芝帐下的牙兵都不是对手。

    这是王神圆亲口对沈光说的,他手下那些牙兵里再混不吝的,见着那些老兵时,对方只一个眼神都能让他们感到畏惧,这些河东劲兵出身的老卒确实是开元盛世第一等一的强兵。

    沈光曾听封常清说过,安西军虽然行的是募兵制,但来安西服役的仍旧是关内的府兵为主,在众多的兵源里,最多也最强的便是河东劲兵,眼下这群老兵便是开元年间河东各军府应募的府兵。

    “多谢郎君。”

    老兵们对于所谓的待遇并不在意,他们在乎的是有没有仗打,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对着那些汉儿,沈光尚能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可是面对这群老兵,沈光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唯有实际的行动才能显示出他的诚意。

    老兵们到齐后,沈光开始让曹居延疯狂采购各种物资,他前往焉耆后,一旦站稳脚跟,便要将买来的奴隶全都迁徙过去种田。

    龟兹国境内,容易耕种的绿洲土地早已被诸多营田军瓜分完毕,虽然还有大片的荒地,可是沈光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去引水开渠,倒不如去正在内乱的焉耆国,反正封常清说过,等李嗣业率军平定叛乱,那位焉耆王多半是要大开杀戒的,到时候有的是土地和奴隶。

    “你这儿准备得如何,李嗣业那儿可是派快马来催了好几拨,让沈郎你赶紧去员渠城。”

    沈园的酒坊里,封常清看着那些码放得整齐的大酒瓮,双眼放光,这些可都是钱啊!李嗣业那厮倒是好运气,区区两三万贯便得了一成干股。

    “我这儿只等甲胄到齐,便立马起行。”

    甲胄弓弩在大唐属于管制品,即便是在安西这种对军械武备甚为宽松的地方,明光甲和擘张弩也不是私人可以持有的。

    沈光和都护府采买的军械里光是明光甲就有百多套,也亏得武库里还有些库存,可尽管如此还是缺了几十副甲胄,需得工匠打造。

    封常清知道沈光舍得花钱,可他觉得给那些汉儿全部配齐明光甲也太过奢侈了些,“弓弩倒是没问题,可你要那么多明光甲,那些工匠就是日夜赶工也来不及。”

    “封兄,我知道你的难处,你看这样可好,你调拨一百二十领旧甲换给我如何?”

    沈光见封常清这般说,却是连忙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打算,明光甲是新是旧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新甲旧甲的防护没什么区别。

    “这倒是可行,罢了,李嗣业那儿催的急,某就帮你一把。”

    封常清最后点了头,新甲换旧甲,都护府里没人会有意见,反正沈光自个也不介意,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就麻烦封兄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封常清沉声道,接着压低了声音,“李嗣业已经整军备武,随时都可以出兵平叛,你不要再拖延了,不然都护府里总是有人会说闲话的。”

    “封兄,不是我拖延,实在是武备不齐,明日一早你将甲胄运到,我上午就走。”

    沈光自己也不愿意继续拖下去,延城这里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就像封常清说得那样,这儿的眼睛太多,做什么事情都容易被人盯着。

    “行,某答应了。”

    封常清点点头,驿馆那事情,河西大节度使府那里已经有他的眼线传回消息,已经上报朝廷了,想来再过段时日就会有申饬都护的旨意传下来,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到李嗣业和沈光不好说。

    沈光去焉耆和李嗣业平叛,到时候朝廷里有个万一,他也能拖延一二,足够撑到白孝节和诸国使节前往长安朝觐圣人。

    “对了,那白大虫登门找你到底有什么事,你给某说清楚!”

    谈完正事,封常清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位龟兹小公主,继续问道,要知道那“千杯不醉沈判官,区区十金白大虫”的传言还是他让人放出去,传得满城尽知,可偏偏他听说那白大虫昨日离开沈园时,和沈光颇为亲热,完全不像是有仇怨的样子。

    “他想当镖行的镖头,我答应了。”

    沈光知道这事情瞒不过封常清,索性把话敞开了说,“白孝德心向大唐,我觉得该给他个机会。”

    “大王无子,此去长安,说不定他就不愿意回来了,到时候没准就是这白大虫当这龟兹大王,你把他拐去当镖头,日后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封常清惊怒道,那位白大王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要是那白大虫再有个好歹,这龟兹大王的王位又是桩大麻烦。

    “大王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何必盯着白孝德不放。”

    沈光并不认同封常清的看法,白孝德想为大唐效力的忠心简直天日可表,可是却屡屡受挫,连他都看不下去。

    “封兄,你听我把话说完,白孝德来某这儿当镖头,也是桩好事,就算他出了什么事,也全算在我头上,不干都护府的事是不是?”

    封常清看着满脸认真的沈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他也懒得再劝,反正那白大虫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也会带上亲兵跑去剿匪,沈光的镖行,说穿了也还是和那些马贼强盗厮杀,顶多是挂了大唐的旗号罢了,就当是圆了那白大虫的愿想罢了。

第七十章 愿追随郎君

    天蒙蒙亮时,十来辆盖着油布的大车便全都停在了沈园门口,然后早就起来的汉儿们便兴冲冲地将上面的木箱全都搬了进去。

    打开木箱,看着里面一领领还有些味道的陈旧明光甲,汉儿们没有半分嫌弃之色,反倒是欢喜地将那些甲胄取出来分配。

    “这些甲带都得重新换过,不然上阵松开是大麻烦。”

    陈摩诃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汉儿,走到陈铁牛身边后,拿起箱中一领明光甲,仔细摸了摸后道,这些甲胄保养得还算不错,甲叶密实,胸前的明光甲片虽然看得出受过重兵器钝击,但是重新敲打平整后也不大看得出来。

    “和尚,你们教教这些小子们如何穿甲。”

    陈摩诃朝鲁雄和边上的老兵们喊道,队伍出发启程,要做的准备工作可不少,这些汉儿们跟着他们练了大半个月,可仍旧是群嫩得不能再嫩的雏儿。

    随着日头升起,整个沈园都在忙碌,随沈光前往焉耆的除了两百汉儿和老兵的混编队伍外,白孝德也自带干粮人马过来了。

    骆驼驴马,草料粮食,队伍出发时携带的东西既杂且繁,铁马盂、布槽、帐篷、铁铲铁锹、石碓等等,全都得备齐了。

    要不是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在,那些汉儿们压根就不知道打仗得准备多少东西,等到甲胄横刀弓弩都发到手上,他们才晓得过往他们看着凯旋而归的安西军威武雄壮的背后有多么辛苦。

    从数百奴隶里挑选出来的六十名青壮,全都是卖力地整理物资,照看牲口,郎君已经说过,到了焉耆只要他们努力干活,就能和家人团聚,还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阿妮,沈园我便交给你打理了,若是有偷奸耍滑的……”

    “郎君放心,哪个敢偷奸耍滑,吃里扒外的,我定会好生收拾。”

    原本还闹着要去焉耆的白阿俏被沈光委以重任后,立刻便高兴起来,虽然不能和沈光一道,可是在白阿俏看来,沈光把沈园交给自己,就是承认她女主人的地位了。

    “阿布,某走了以后,你都听阿妮的。”

    “是,郎君。”

    阿布早就把白阿俏当成了女主人,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

    不远处瞧着热闹的白孝德同样满脸高兴,他这小侄女总算有人能把她给降服了,如此一来大兄也能放心去长安了,只是不知道当时那位小娘子如今可否安好,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怕是已经早就嫁做人妇了吧!

    白孝德心中感叹着,他觉得大兄去长安未必就能释怀,这万一看到旧爱成了别人的婆娘,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呢,也不知道沈郎那些曲子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大兄这么想不开。

    “郎君,该出发了。”

    陈摩诃不知何时到了沈光身旁,打断了含情脉脉想说些什么的白阿俏,不过对着这位被汉儿们私下唤做白发鬼的老兵,白阿俏可不敢发脾气,只得道,“郎君,阿妮等你平安回来。”

    “嗯。”

    当着众人的面,沈光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白阿俏,把她娇俏的脸庞深深记在心里后转身朝王神圆和陈摩诃他们道,“咱们走。”

    两匹白骆驼被沈光留在了沈园,翻身骑上封常清送给他的黄骠马,沈光一拎马缰绳,便朝着东城的方向而去,身后是长长的骆驼和驮马队伍。

    清脆的驼铃声里,白阿俏目送着心上人远去,嘴唇抿紧,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滚落,若是可以的话,她更想陪着沈光去焉耆,可是她知道她若是真的跟去了,只会成为累赘。

    队伍鱼贯出了东城门后,沈光只见乌鸦领着群自备弓马的纨绔子等候在道路旁。

    “拜见郎君。”

    “乌鸦,你们来坐什么?”

    沈光看着那些纨绔子各自带着家中健奴,不下两百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等愿追随郎君,还请郎君收留。”

    乌鸦领着七个要好的友人,跪在了沈光马前,他们都是胡商子弟,可是心向大唐,也不甘心和父辈们一样继续当个叫人瞧不起的胡商。

    沈光身旁,白孝德看着那些多是昭武九姓出身的胡商子弟,不由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被拒于安西军营外,于是他神色复杂地朝沈光道,“沈郎,他们……”

    “你们若跟了某,今后生死便不由己身,你们可清楚?”

    “郎君,我等绝不后悔。”

    乌鸦和身边友人互相看了眼,然后都是大声道,对他们来说这便是改变命运的机会,错过了也许就不会再有。

    “你们起来吧,跟在队伍后面,若是掉队了,便回延城去。”

    “多谢郎君。”

    乌鸦起身后,连忙谢道,然后招呼着同伴,翻身上马后,跟在了沈光他们后面。

    “沈郎,你……”

    “怎么,白兄希望某拒绝他们吗?”

    沈光看着欲言又止的白孝德说道,“在某心中,只要心向大唐,皆为唐人,他们愿意为大唐效力,某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若是某能早日遇到沈郎,也不至于蹉跎多年。”

    回头看了眼颇有章法跟在队伍后方的乌鸦等人,白孝德不禁感慨起来,想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大唐的将军。

    “驾!”

    沈光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策马朝前而去,焉耆那里李嗣业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他要是去迟了,说不准还真是什么战事都捞不到。

    龟兹距离焉耆有千里之遥,沈光一行近四百人的队伍,日行近七十里,十日后便已进入焉耆境内,而这时候沈光没有再让队伍前往沿途的驿站获取补给。

    “郎君,前行百里便是铁门关,过了此关,便能抵达尉犁。”

    在安西打了近三十年仗的陈摩诃就是张活地图,一路上就没有出过错。

    “陈校尉,让大家休息会儿吧!”

    沈光看着那些已经疲惫至极的波斯奴,朝陈摩诃道,接下来这百里路可不好走,都是大漠戈壁,随着焉耆国内乱,这儿怕是早就有马贼强盗盘踞,他们先前在驿站里就遇到过几波遇袭的商队。

    “是,郎君。”

    陈摩诃是老行伍,当然清楚脱离了补给点后,队伍在野外行军,最重要的便是保持体力,毕竟他们又不是数千上万人的大军,前方有斥候前出侦查。

第七十一章 地图

    野外行军,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沈光跟随高仙芝从于阗返回龟兹时,还称不上真正的行军。

    看着依然有些刺眼的阳光,沈光看着身后吆喝起来的老兵们领着汉儿和奴隶们安营扎寨,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有很多。

    骆驼在外,马匹在内,给马匹套上绊子,汉儿们才开始安营扎寨,先是用拒马鹿角在外面摆上里外三层,他们才搭建帐篷,等到一切都忙完,天色才刚刚暗下来。

    “郎君,大军行军在外,最紧要的便是行军路线沿途需得有干净的水源,二来便是安营扎寨务必要牢固安全。”

    空下来时,陈摩诃自是给沈光讲解那些行军打仗时的细节问题,像他们过往大军出征,通常视路况日行四十里或六十里,安营扎寨和大军开拔就得用去小半日。

    “奇兵奔袭,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往往沿途就得折去两三成兵马。”

    陈摩诃曾在盖嘉运这位安西大都护麾下时奔袭怛罗斯,生擒突骑施黑姓可汗尔微特勒,自然清楚所谓的奇兵奔袭数百里甚至千里背后付出的代价,像这种战术一旦用出去,那就是还未伤敌,就要自损三百。

    听着陈摩诃讲起过往的战事,不独是汉儿和那些胡商子弟,就连白孝德亦是神往不已,大呼生不逢时。

    开元年间,突骑施在苏禄可汗手上时曾一度恢复西突厥极盛时的故土,西拒大食,对大唐亦是阳奉阴违,最后被安西军打得一蹶不振,随后死于部众之手,而那之后突骑施更是被安西军反复按在地上摩擦。

    陈摩诃讲完当年故事,自是安排汉儿们巡逻值守营地,就连乌鸦那些胡商子弟也被分派了任务,叫他们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回到帐篷里,沈光在摊开的白麻纸上开始绘制地图,作为古战和兵击爱好者,他自然懂得怎么看地图,甚至还跟几个大佬学过地图作业。

    沈光如今就是在绘制他们从延城出发以后一路行经的地形图,而他手上还有封常清给的军事地图做参照。

    明亮的烛火下,沈光小心翼翼地将今日沿途的地形地貌仔细绘制上后,才让守在帐中的陈摩诃上前观看,“陈校尉,你看看,某画得可有偏差?”

    陈摩诃默默上前,来回细细地看了几遍,方自道,“无有偏差,郎君下笔纤细入微,某从未见过如此细致的地图。”

    沈光听罢,方才满意地放下笔,然后轻轻吹干墨迹,又用烛火细细烘干,方才和那张都护府的地图卷在一起,放进铜管里密封好。

    “郎君且好好休息。”

    陈摩诃退出了帐篷,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这位沈郎君绘制地图,可是从他们出发开始,他是亲眼见着那副地图从无到有,变得越发精细准确,这让参与其中的他赶到与有荣焉。

    帐篷外,陈摩诃亲自给沈光站哨守夜,因为他觉得这位沈郎君值得他这么做。

    夜色深沉,营地外野风呼啸,不时发出着怪叫声,守夜的汉儿们虽不是第一次,可仍旧握着长矛,满脸的警戒神色。

    瘸着腿的张熬曹走过来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就像只老猫般从阴影里踱步而出,直到那些汉儿被他吓得半死。

    “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小子能提前发觉某,才算过关。”

    张熬曹嘿嘿笑着,脸上的刀疤和麻印在昏黄的火光下宛如恶鬼,叫那队守夜的汉儿们又羞愧又害怕。

    “某方才若要杀你们,抹你们的脖子犹如杀鸡。”

    看着那些汉儿神情,张熬曹的声音变得越发阴恻恻的,这些新兵不好好吓唬吓唬,就不知道吸取教训。

    说完这话后,张熬曹才悠然离开,而接下来这队汉儿个个都如同猫儿一般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动静,等到轮换的队伍过来时,全都是双眼红肿,泪流满面。

    “陈白发,且去休息。”

    沈光帐篷前,半阖着眼的陈摩诃睁开眼,看到已在身前五尺的同伴,不由叹道,“鲁和尚,某是不是老了,换了几年前,你还没走近,某就已经知道了。”

    “说什么话呢,你陈白发天生白头,哪里老了。”

    鲁雄笑道,他们三人中陈白发年纪最大,都快六十了,换成旁人莫说穿甲,就是马矟都未必端的起来,哪还能像他这般教那些小子们如何练枪,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陈摩诃心中一暖,随后笑笑道,“好生守着郎君,你我皆可一死,但郎君万不能有闪失。”

    “呸,说什么胡话,咱们哥三个还要长命百岁呢!”

    鲁雄连忙道,然后赶着陈摩诃去休息,他们在沈园时听过乐人们在樊楼里奏响的那曲《象王行》,结果他们三个老东西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哭的稀里哗啦的,从那之后陈白发就常说此生死而无憾了!

    翌日清晨,当沈光醒来时,外面早已起来的汉儿们和奴隶已经在收拾营地,老兵们则是在外围牵马警戒。

    “郎君。”

    沈光看着陈摩诃手中端着的胡饼肉汤,亦是招呼着三个老军校一起吃喝,然后四个人蹲在地上啃起饼子,就着干肉末煮的热汤,吃了个干净。

    站起身时,沈光随意地在身上擦了两下手后道,“等到了铁门关,某请大家吃羊!”

    听到沈光的话,四周的众人都是哄笑起来,安西这边,肉食以羊肉为主,在沈园时,郎君常说天天吃羊没甚滋味,可如今才啃了三天胡饼,便已甚是怀念,果然就如同郎君自己所讲的那位王君故事,“真香!”

    队伍出发时,气氛也欢快不少,沈光翻身上马,朝着铁门关的方向而去,最多三天他们就能抵达这处出入焉耆的险要关隘。

    升起的太阳,很快便散发出惊人的热量,沈光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空旷的荒野,甚至能觉得发烫的空气在渐渐扭曲,忽然间他听到前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厮杀呐喊的声音。

    还未等沈光反应过来,队伍里已经有游弋在队伍两侧的老兵如同离弦之箭朝前方奔驰而去,陈摩诃亦是走到他面前道,“郎君,还请下令,准备迎敌。”

第七十二章 遇贼

    “陈校尉,接下来便麻烦你们了。”

    情况不明,沈光能做的便是把指挥权交给三个老军校,而王神圆已经领着牙兵过来,将他护卫起来。

    “下马,披甲。”

    随着陈摩诃的吆喝声,汉儿们才连忙从代步的马匹上下来,接着往驮马去取甲胄,而这时候那些老兵们已经披挂过半,两两互相帮忙绑缚皮带,固定胸甲披膊。

    老兵们的沉默有序,让有些乱糟糟的汉儿们冷静下来,陈铁牛更是高声道,“不要乱,就按着平时练习那样穿甲。”

    这一路上,汉儿们每日都会在老兵的监督下学习如何快速穿戴甲胄,此时静下心来后,速度虽不及老兵们利落,但是也不算慢。

    沈光同样穿上了他那领明光甲,原本鎏金的地方全都重新涂了黑漆,看上去虽然没有原先那般华丽威严,可是却多了几分狰狞可怖。

    这时候先前策马而出的几骑老兵里有人回来禀报,“郎君,前方有商队被马贼袭击,贼兵约有五百,离咱们已经不到十箭之地。”

    “郎君,救不救?”

    陈摩诃把选择交给了沈光,安西这地方,马贼强盗什么的杀也杀不完,那些在旷野里游牧的部落,也许上一刻还热情好客请你喝羊汤,可下一刻就能抽刀子砍你脸上。

    “救,咱们是大唐的兵马,焉能见死不救。”

    沈光没有半分犹豫,五百贼兵,听着人多,可是陈摩诃说过,乌合之众,一击即溃,他这里有骁勇青壮的汉儿和杀人如麻的老兵两百余,皆配全甲胄,要是这样都不敢和那些马贼交战,他还想什么暴打大食,惩膺吐蕃。

    “该怎么打,陈校尉。”

    沈光看向陈摩诃,满脸的跃跃欲试,来大唐这么久,他终于可以见识下什么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

    “贼兵武备如何?被袭击的商队情况如何?”

    陈摩诃没有急着发号施令,而是朝那老兵继续问了起来,沈光躁动的心平复下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知易行难,换了是他的话,也许刚才脑子一热,已经直接让老兵和汉儿们冲杀过去,哪会像陈摩诃这般问得这么仔细。”

    “贼兵皆无甲,弓箭疲软,商队已乱,护卫伤亡逃散甚众,撑不了多久。”

    听完回复,陈摩诃看向老兵里只穿了皮甲的二十多人道,“你等过去接应那商队撤过来,不可恋战。”

    “喏!”

    二十余名老兵同时应喏,随后就翻身上马,朝着前方滚滚而去。

    沈光在边上默默看着陈摩诃布置阵地,只见他先将队伍里的后勤辎重和驮马奴隶集中起来,然后又将骆驼围在外面,接着汉儿们披甲持矛立于前方,老兵们牵马站在后方,至于从队伍后方匆匆赶上来的乌鸦等人被安排在了他身边待着。

    在高仙芝府上时,沈光也翻过李卫公兵法,知道唐军作战有极其严格的规矩,最讲究军阵和纪律,所以他看的那些穿越小说里,什么队列练习,站军姿等等,放在大唐军队,便是最基础的训练。

    汉儿们在前是战队,老兵们在后是驻队,战队打完,驻队才能上前。

    沈光看得出陈摩诃并没有严格按照大唐军阵布置预设的战场,不过他知道岳王爷有句话叫做,“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若是死板地按着兵书来,那就容易犯教条主义的错误。

    “郎君,贼兵无甲且弓箭疲软,是以咱们不必布置弩手和弓箭手,一来是这些贼兵不值得浪费弩矢,二来容易吓跑他们。”

    陈摩诃布置完之后,自是为沈光详细说起这排兵布阵的门道,“按着大唐军阵,本该是弩手最前,弓箭手次之,然后才是长枪手,贼兵来袭时,第一通鼓响,弩手距敌一百三十步时放箭,二通鼓响,弓箭手距敌六十步放箭,三通鼓响,弩手弓箭手后撤,长枪手上前迎敌。”

    “不过此番贼兵,既无坚甲,也无强弓,最适合给新兵们试手。”

    陈摩诃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扬起的烟尘,脸上满是杀气,汉儿们平日练得再苦,也不如来场真刀真枪的厮杀长本事。

    沈光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正在颤动,这时候他已经能看到仓惶逃窜而来的商队那乱糟糟的骆驼和驮马队伍,而先前离去的老兵们则是尽数归来。

    追逐商队的贼兵们已经前后脱节,当他们看到前方突然出现的队伍时,并没有提高警惕,因为那队伍没有打出任何旗幡,反倒是那堵扎眼的骆驼墙让他们变的越发贪婪。

    先前出击的老兵们下手时并没有太狠,只是轻松的一轮弓箭攒射,就从贼兵们的包围圈撕了个口子,让那支商队剩下的人马得以逃出来,跟着老兵们一路后撤。

    不过这支逃出来的商队显然没有和沈光他们并肩作战的想法,反倒是想把追兵引过来,然后好乘机逃走。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虽然没什么毛病,不过沈光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圣母,要不是贼兵来得太快,他都想先把这支商队给截下来。

    百余骑贼兵策马而来,尽管他们的队形稀疏,可是那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宛如雷鸣,让沈光的呼吸也不由急促了几分,他不知道汉儿们能不能扛住这股骑兵冲锋而来的扑面压力。

    陈摩诃冷笑着,就这样的冲锋队形,果然是群乌合之众,这时候对面的贼兵虽然冲近一箭之地,可是却没有舍得放箭,直到不到百步距离时,他们才在马背上射出了一轮箭矢。

    不时有稀稀落落的羽箭打在汉儿们的明光甲上,可是却鲜有能洞穿甲叶缝隙的,一轮箭下来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看到贼兵们弓箭这般威力不济,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汉儿们都是振奋起来,这时候阵中担任队头的陈铁牛兀自高呼起来,“持矛向前!”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汉儿们齐刷刷地向前斜端长矛,顿时如同铁刺猬般向外。

    本来想要纵马踩踏过去的贼兵们不得死命地抓住缰绳,防止受惊的战马把他们颠下去,因为战马可不会傻乎乎地朝前方密集的长矛撞过去。

第七十三章 汉儿初战

    沈光想象中的骑兵冲击步阵的场面没有发生,那些贼兵在汉儿们如林的长矛阵前慌乱地勒住马匹,有好几个倒霉鬼更是直接从马背上被摔下来,被踩的筋断骨折,惨嚎不已。

    “全队向前,杀!”

    陈铁牛高声怒喝间,汉儿们下意识地持矛向前,被老兵们操练的这些日子里,闻令而行几乎成了他们的本能。

    反复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压过了他们此时的种种情绪,这时候距他们前方不过五六步的贼兵们被后方拥来的同伴们挤得没法后退,仓惶间只能徒劳地试图向前驱马挥刀,可他们迎来的却是冰冷的锋利长矛。

    不断有贼兵被刺落马下,然后无主的马匹左右奔逃,血淋淋的长矛从如同烂泥般的躯体里拔出,血腥味在灼热的空气里弥漫。

    照面便死了十多人的贼兵们开始退却,面对前方如林的枪阵,他们既没有胆魄舍命冲阵,也不愿意硬抗这难啃的军阵。

    陈铁牛牢牢记着陈摩诃的吩咐,看到贼兵们退却,他没有领着汉儿们上前追击,反倒是疾声大喝,喊住了想要上前追杀的同伴,领着众人退回到原先的阵线后不动如山。

    ……

    不花惊惧地看着前方退回的披甲人,他领着部众在这片旷野里劫掠了大半个月,吞并了好几伙马贼强盗,才有了眼下近五百的兵马,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栽了。

    “首领,咱们还打不打?”

    不花身边,有部下低声喊道,虽说上来就折了十几人,但四周都是旷野,看不到伏兵,那些披甲人再能打,他们仗着人多也能磨死他们。

    “首领,那些人都穿铁甲,会不会是大唐的……”

    “休要胡言乱语,若是大唐兵马,岂会没有军旗,再说那么多骆驼马匹,这怕是伙大商队,才私藏了这么多甲胄……”

    “要是夺了他们的甲胄,咱们去投奔大毗伽可汗,首领少不得也能当个达干。”

    对这些以劫掠为生的游牧民族而言,铁甲和战马就代表着力量,尤其是铁甲,更是稀缺之物,就是那些人口数千的大部,也未必能有多少身披铁甲的武士。

    听着部下们的争吵,不花的心思活络起来,他能在这片荒野里混的风生水起,除了够狠毒,也是靠着行事谨慎,从不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

    眼前这伙武士能奢遮到全部身披铁甲,想必他们的主人来头不小,不过方才从始至终也没见到对面有强弓劲弩,而且这伙武士也没有打出旗幡,应当不会是大唐的兵马。

    这般思忖间,不花已经在心里说服自己要干票大的了!

    ……

    沈光看着前方汉儿们和贼兵一击即分,接着那些贼兵们撤开了足有百余米远,猬集成团后徘徊不前。

    “郎君,不若让我等出战……”

    沈光身边,乌鸦他们这群纨绔子跃跃欲试,他们平时喜好舞刀弄枪,在延城的马球场上也曾纵横驰骋,眼见得那些贼兵在汉儿们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胆子亦是越发大起来。

    “陈校尉。”

    沈光看向陈摩诃,对面贼兵没有动静,他也有些疑惑,觉得不如让乌鸦他们去试探下,总不会对方折了十几人就被吓破胆,这般的话那些贼兵也未免太没有牌面了。

    “那便让他们试试。”

    陈摩诃瞥了眼乌鸦等人,并没有反对,在他心里,这些胡商子弟,死光都不打紧,说不准还能让郎君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场。

    “那你们去吧,记得不可浪战?”

    见陈摩诃同意,沈光自然点头答应,说起来他也挺好奇乌鸦这伙纨绔子的战斗力,他听封常清说过,安西大都护府要是动员治下四镇全部军力的话,除了那些城傍兵、蕃军之外,乌鸦这样的胡商子弟,也在征召之列。

    放在关内,乌鸦他们这些人是不折不扣的胡种,可是在安西,他们勉强还能称得上声良家子,要是真逮着机会,随军出征立下功劳,同样是能酬勋获得官身的。

    “郎君放心,咱们不会给郎君丢脸。”

    乌鸦大喜过望,然后招呼着同伴们领着各自手下的护卫们上马,接着便急匆匆地从汉儿们侧后方两翼杀出,直朝那些贼兵们扑去。

    ……

    蹄声滚滚,烟尘大作。

    刚下定决心的不花,陡然间惊惧起来,不过从那些身披铁甲的武士后方杀出的马队来得太快,就是想掉头逃跑也来不及,于是他只得挥刀高呼道,“迎敌!”

    片会儿功夫,自信满满的纨绔子们就和他们眼中孱弱的贼兵们厮杀成一团,然后当双方照面,不花看清楚这伙来袭的马队竟然全是是些卷毛的粟特软蛋,顿时大喜。

    原本还有些打退堂鼓的贼兵们全都精神振奋,个个驱马向前,双方刀锋相向,乌鸦他们手底下的护卫们立马死伤一片,要知道他们对付的可不是平时延城里那些地痞流氓,而是实打实的马贼强盗。

    这些护卫又不似自家主子那般身着甲胄,遇到凶狠悍勇远超他们的贼兵,几乎立时便被戳穿了他们样子货的真面目,被杀得哭爹喊娘,溃不成军。

    观战的沈光也没有想到这战况如此出人意表,气势汹汹的纨绔子们遇上仓促迎敌的贼兵,最后竟然变成了以卵击石。

    “郎君,战场上容不下弱者,那些胡商子弟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只是猪狗罢了。”

    陈摩诃的话很难听,可沈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乌鸦那伙人固然看上去卖相不错,可他们和手底下的护卫还真就是群欺软怕硬的货色,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废物成这样,这几乎就是照面就被打崩,连半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这一仗便是给他们个教训,省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把打仗当儿戏。”

    说话间,先前撒欢儿出去的纨绔子们已经屁滚尿流地倒卷而回,被手下护卫裹挟着逃跑的乌鸦满脑子空白,他刚才倒是没有像同伴们那样拉胯,仗着身上甲胄坚固,拼着挨了一刀,将面对的贼兵从马上搠了下来。

    可是转眼间等他回过神,大伙就败了,他手下护卫死了好几个,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带头逃跑,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剩下的护卫们强拉着跑了。

    “杀光这些软蛋!”

    不花高呼着,他身边是杀红了眼的部下们向前追击,谁能想到这伙来袭时气势如虎的敌人原来连家猫都不如。

    陈铁牛拧着眉头看着那伙逃跑回来的纨绔子,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难怪白发鬼先前压根就没理睬这些废物,只是让他们待在郎君身边。

    敢情这些家伙上了阵,不但帮不了忙,还只会添乱,”准备迎敌!”,陈铁牛面色难看地大喝起来,因为对面逃回来的蠢货里有人居然朝着他们冲来,这群丢人现眼的废物当他们不敢杀“自己人”吗?

第七十四章 冲阵

    汉儿们的队列动了,密集锋利的长矛向前,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比起那些养尊处优的胡商子弟,从小就要为生计打拼的汉儿们要坚韧敢战得多,不管是谁敢过来,他们就敢杀!

    沈光看着最后时刻躲开汉儿们的长矛阵仓惶逃回来的乌鸦等人,倒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朝身边的陈摩诃道,“以后还得麻烦陈校尉好生操练下他们,免得下回再丢某的脸面。”

    高仙芝也好,封常清也罢,他们都看不上乌鸦这群纨绔子,可是沈光不一样,安西这儿关内本土的大唐人太少,他能做的便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那群纨绔子虽说大都是九姓胡,可他们除了那张脸,从语言文化再到生活方式,已经和大唐人没什么两样。

    既然乌鸦他们愿意投奔他,他自然也想用他们做个榜样,要知道这群纨绔子背后,意味着那些胡商家族也能成为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子民,成为他手上的力量。

    陈摩诃看着满脸认真的沈光,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道,“郎君放心,某知道了。”

    骆驼墙内,白孝德双腿盘膝而坐,擦拭着自己的双头矛,这是沈郎君的初战,他就不去抢这个风头了,倒是他手下的随从踩在骆驼背上,看着不远处的战场,眉飞色舞地将发生的事情讲给自家的主君听。

    “狗肉上不了席面的东西,真是群废物。”

    听到那些纨绔子去时两百,逃回来时折损过半,白孝德忍不住骂起来,接着抬头问道,“战况如何?”

    “那伙贼兵分兵了,他们绕过了汉儿们的长矛阵,从右侧杀向沈郎君,还有伙贼兵朝咱们来了……”

    骆驼背上,那名随从眺望着烟尘里逼近的马队,愣了愣后才喊道,这伙贼兵真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活着不好吗?

    “与某披甲!”

    盘腿站着的白孝德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主动请缨看守营地,就是想让沈郎君知道,他不是什么无脑的莽夫,他也是能顾全大局的,可如今却是那些贼兵主动前来送死,可怪不得他。

    ……

    不花亲自领着身边的本部勇士,绕开了长矛阵,他这时候已经认定前面这伙突然冒出来的大商队里能打的就这百余号披甲人。

    另外两百余贼兵骑着马绕着汉儿们打圈,他们不时在马上放箭,试图拉扯开汉儿们的阵型,寻找进攻的空隙,不过陈铁牛却牢牢记着白发鬼的命令,高呼着让汉儿们坚守阵地,至于郎君那儿,他才不担心,有那些老兵在,那区区百余贼兵过去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沈光没功夫理会满脸羞愧的乌鸦等人,只是让这些惊魂未定的胡商子弟们下马修整,这时候那股绕过汉儿们的贼兵已经离他不到百步的距离。

    “你们护着郎君冲阵!”

    陈摩诃看向王神圆那些牙兵,他知道沈郎君的心气高,而他也想看看这位沈郎君到底是不是他们这些老兵能托付余生的主君。

    这儿是安西,哪怕沈郎君才华再高妙,可是没有让人心折的勇武和气魄,也终究难得他们这些丘八的誓死效忠。

    沈光早有些按捺不住,李嗣业在驿馆屠戮那些葛逻禄人和胡禄屋人时,他听着安西军士兵们的欢呼时便清楚他在这个时代真正立足,就免不了要杀人!

    这一天迟早要来,倒不如拿眼前这些劫掠商旅的贼兵们试手。

    沈光翻身上马,王神圆等一众牙兵也是同时策马出阵,朝着前方汹涌而来的贼兵主动迎去,这等干脆利落的举动,让四周的老兵们看了都暗自点头。

    这位沈郎君不说武艺如何,这份胆魄已经够了!

    陈摩诃看向身边的张熬曹道,“张麻子,带上你的人,给某咬死了这些不开眼的贼子,郎君初次上阵,需得好好见见血。”

    “老兄弟们,全都上马嘞!”

    张熬曹吆喝间,近百老兵全都翻身上马,飞快地从两侧散开,变作雁形阵托在沈光他们后方,围向那些杀来的贼兵。

    耳边是风在呼啸,灼热的空气里,前方贼兵们狰狞的面孔都扭曲着,沈光在马背上有意识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是打过全甲格斗的,知道对战的时候,不能脑子发热,靠蛮勇去打。

    自己左右两侧俱是牙兵护卫,他要做的仅仅是将前方的贼兵从马上刺落。

    自打来到大唐以后,沈光每日里都在有意识地练习骑射,他过去练兵击,都是以步战的武术为主,马上的武艺还是跟着牙兵们练的,这几日又跟着三个老军校学了不少马上骑矛的格斗技巧。

    对面兜头罩来的箭雨称不上密集,但是也足够吓人,沈光的眼神里毫无畏惧,那些胡禄屋人伏击李嗣业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这些游牧民族的弓箭,连牙兵的明光甲都无法穿透,更遑论他身上这用现代钢材打造的全钢明光甲。

    两军对阵,临敌不过三发,百步距离上,那伙贼军只来得及射出一轮箭,就要和沈光他们短兵相接,正面硬刚。

    不花仍旧做着美梦,以为能像先前那样摧枯拉朽地击溃眼前冲来的骑兵,可是当对方马速丝毫不减地直愣愣撞过来时,他才悚然惊觉,眼前这伙披挂整齐的骑士和先前那些粟特软蛋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高速对冲的骑兵,拼的就是胆魄,战马不是死物,会本能地闪躲,同样人也是一样,当沈光一往无前地领着牙兵们如同铁锤般砸向对面时,不敢和他们硬碰硬的贼兵就只能选择减速闪躲。

    骑兵马上争锋,打得就是个气势,贼兵们胆怯,队形便乱得一塌糊涂,随后便被沈光他们虎入羊群般杀了进去。

    沈光手上的精钢长矛,长度在二米四,放在大唐军中便属于马战用的格斗短矛,对付眼前那些以弯刀为主的游牧骑兵,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称得上是绰绰有余。

    双腿踩蹬,夹住马腹,沈光双手端矛,然后向前刺出,他记着陈摩诃的教训,马上格斗,务必不要把力使足了,十分力但出七分力就行。

    沈光这一刺,又快又狠,打磨开锋的精钢矛头就像是扎纸片人一样,将对面的贼兵胸膛给捅了个窟窿,从马上摔下的尸首从矛头上滑落,带出的鲜血打在脸上,犹自滚烫。

第七十五章 恶战

    “郎君威武。”

    牙兵们的欢呼声,让发怔的沈光回过神,他握紧手中长矛,再次吐气大喝,“杀!”

    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沈光手中的精钢长矛直接将当面的贼兵砸落马下,而他身边王神圆这些牙兵亦是凶猛无比,所当者无一合之敌。

    再杀一人后,沈光前方无有贼兵敢和他们正面厮杀,竟然叫他领着牙兵们打穿了贼兵的马队,等到他勒马回转时,只见张熬曹领着的老兵们在马上用角弓弩打出了一轮齐射。

    “是大唐的弓弩,他们是唐军!”

    贼兵里有见识的惊惧地高呼起来,片刻前还意气风发的不花这时候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正所谓“终日打雁反倒叫雁啄瞎了眼。”想他在这大漠里劫掠近十年,从不曾看走过眼,没想到这回却被这古怪的商队给骗了。

    近两百的贼兵被老兵们抵近后一轮齐射,瞬息间便折了三四十骑,心胆俱寒之下哪还有胆子继续打下去,立马便恢复了其游牧民族的本色,遇强则逃,各自四散而走。

    只是张熬曹哪里会放过这些贼兵,沈郎君这初战看似漂亮,但到底还是差了几分意思。

    口中唿哨声连环响起,那些老兵们自是会意,亦是纷纷四散而开,如同张拉开的大网朝那些逃跑的贼兵们罩去。

    沈光看着老兵们好似牧羊人般赶着如同羊群般的贼兵,心头不由浮现出荒谬的情绪来,因为这伙贼兵也委实太过没用了些,明明还有反抗的能力,可是却被老兵们撵得如同丧家犬,连返身回咬一口的胆量都没有。

    “郎君不必奇怪,这些蛮子向来如此。”

    王神圆看到沈光脸上神情,缓缓开了口,当年突厥强盛时,其部众不是号称悍勇不畏死,以老死病榻为耻,结果还不是被大唐给打得仓惶四窜,再不复昔日之勇。

    呼喝之间,老兵们看似散开队形,但是数骑之间必有联系,沈光看着那些溃逃的贼兵里也有几个悍勇者试图聚拢身边同伴抵抗,但往往他们刚刚高呼出声,便有老兵上前将其斩杀,丝毫没有给贼兵们重整旗鼓的机会。

    到后来,沈光还看到老兵们挥舞套索和渔网,当真是像捕猎般将那些贼兵们从马上或套或网擒捉,最后更是驱赶着剩下被逼得聚起来的几十骑贼兵朝他冲来。

    “郎君,接下来贼兵必定舍命厮杀,郎君还请退后,容某……”

    王神圆看着老兵们刻意驱赶败兵过来,自然猜到陈摩诃他们的心思,不过离开延城前,都护和封判官可都是吩咐过他,郎君安危不得有半点差池,否则他们这队人便提头来见。

    哪怕知道这是老兵们对郎君的考验和磨砺,但王神圆依然不敢冒这个风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只是王神圆的话尚未说完,沈光已是开口道,“王队正,某若是连这些区区败兵都要避让,还有何面目谈什么建功立业,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话音方落,沈光策马出阵,当先朝着那几十骑仓惶逃来的贼兵迎去,王神圆大惊之下领着手下牙兵连忙追赶上前,暗骂那白发鬼陈摩诃真是好大的狗胆,全然没把郎君的性命放在心上。

    不花看到前方十几骑唐军骑兵横队冲来,心里也是发了狠,后面那些老军汉个个都是怪物,在马上使起弓弩来堪比起大毗伽可汗帐下的射雕手,他手下两个贴身亲卫就是被个刀疤脸的老军汉用强弓射落马下,骇得他再不敢呼唤部下。

    “都朝前杀,冲过去咱们便能活命。”

    随着不花挥刀嚎叫,剩下的四十多贼兵全都是红了眼拼命打马朝前冲去。

    “着。”

    王神圆落在沈光身侧,眼看得对面贼兵冲锋而来,速度不减分毫,他从鞍旁取了流星锤,在马上挥荡起来,接着便振臂奋力甩了出去。

    拳头大小带着尖刺的流星锤呼啸着飞旋而出,将朝着沈光冲来的两骑贼兵直接照面糊脸打下马去,随着这两骑贼兵被砸得人仰马翻,原本紧密的贼兵队伍立时便混乱一片,产生了不小的空隙。

    沈光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顺着王神圆打开的口子挺矛杀入,接着牙兵们亦是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缝隙冲入敌阵,手中马矟刺出,将当面的敌人给击落马下。

    “砰!”

    “郎君。”

    看到沈光被贼兵斜刺里从马上撞落,王神圆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驱马要上前救护,却不料边上那些贼兵听到他这惊呼声,全都是舍命来挡。

    “抓住那唐军,咱们能不能活就全在……”

    不花看到身后忽地快速逼近的那些老军汉,吓得连忙大吼起来,他自己亦是领着仅剩下的几个亲卫,朝那从地上爬起的唐军杀去。

    从马上摔落,还好没有被马镫勾住,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的沈光看着附近好几个落地的贼兵朝他杀来,他握着手里长矛,胸膛里心跳得厉害,平时练习的诀窍全都被他忘在脑后,迎着那些挥砍而来的刀锋,他只是本能地挥矛格挡,然后向前突刺。

    连皮甲都没有穿的贼兵直接被刺穿,沈光收矛间顾不得摆什么架势,只是挥舞长矛,将那些贼兵逼开,可这时又有狂飙而至的贼兵策马朝他撞来。

    换做过去,沈光少不得早就因为恐惧而闪躲,可是连杀数人的他这时候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中,面对那几乎眨眼间便冲到面前的骑兵,他侧步间刺出长矛,硬生生地捅进了战马的脖子里,然后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给撞飞了好几米远。

    “郎君。”

    牙兵们见到这一幕,赫然都赤红双眼,王神圆更是领着几个最近的手下从马上下来,弃矛挥刀朝沈光落地的地方杀去。

    不花欣喜若狂地从地上爬起来,领着亲卫朝那被撞飞的唐军杀去,这绝对是唐军里的大人物,只要抓住此人,他们的命便能保住了。

    只不过眼看着他们就要抓住那唐军时,这本该被战马撞飞重伤不起的唐军,竟然再次站了起来,好像没事人般,拔出腰里的横刀,双手持刀反倒是朝他们杀来!

    这究竟是人是鬼!

    看着那漆黑面甲下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恐惧不可遏制地袭上了贼兵们的心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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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