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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唐土万里txt下载     唐土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战后

    “啊!”

    李晟醒来时,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他睁开眼看清楚四周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伤兵营里,身旁是几个相识的亲从官和河西骑士。

    “李将军,你不要乱动,小心伤口裂了,那可就麻烦了。”

    鉴真和尚按住了这个想要起身的年轻猛将,这位铁鹞子的统兵大将是从死人堆里被挖出来的,想到那场生灵涂炭的大战,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跟随这位李晟将军出阵的八百铁鹞子,活下来的不到五十,段秀实将军所部五千多兵卒,三千党项骑兵死得只剩两百人,两千碎叶军士兵也阵亡一半,而这也彻底激怒了沈大都护,在挥军击破了顽抗的吐蕃败兵后,李嗣业将军领着陌刀军和大军一道屠了五万吐蕃士兵。

    想到这里,鉴真和尚不由念了声佛号,虽然他觉得沈大都护杀性太重,可身为大唐人,他也无法指责沈大都护乱杀无辜,只是希望日后那些吐蕃人不要再惹怒沈大都护,多造杀孽。

    自己确实不该东渡日本,比起国中崇佛礼教的日本国,这些凶顽的吐蕃人才更需要佛法来化解他们的戾气。

    “我没死!”

    “当然没死,若不是鉴真大师医术高超……”

    “多谢大师!”

    “李将军不必谢我,只是以后少行杀戮之事即可。”

    鉴真和尚没让李晟起身道谢,只是手握佛珠道,不过这时边上躺着的安抱真却不由反驳道,“大师此言差矣,战场上兵凶战危,我等若是少行杀戮,死得便不是蕃贼,而是我等了!”

    “安将军说得是,是贫僧失言。”

    鉴真和尚苦笑道,这些大都护身边的亲从官,一个个都是聪慧之人,却又偏执得很,和他们说什么佛法无异于是缘木求鱼,就好比那位多闻居士,本是于阗赞摩寺的沙弥,修得是青龙寺的密宗法门,结果如今还不是开口闭口,“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就连那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弟子都动了嗔念。

    目送这位满脸慈悲的鉴真大师离开营帐,李晟才嘶哑着朝安抱真问道,“咱们赢了?我只记得当时我被蕃贼围攻,四周都是蕃贼杀来……”

    “赢了,主君亲自领着明光铁骑杀到了积石城下,然后大军合围蕃贼,屠了五万人。”

    安抱真开始为李晟讲起当日的战况来,却不料李晟听了一会儿后在那道,“停停,你还是别说了,干巴巴的,我还是等西门先生……”

    “哼!”

    “我不是……”

    看着扭过头去的安抱真,李晟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太直白了。

    ……

    帅帐里,沈光听着张巡的禀报,难免有些后悔自己当日一时冲动,这场恶仗下来,党项骑兵死伤过万,碎叶军阵亡士卒超过三千,投降的吐谷浑人也死了大半。

    “主君,此番大破蕃贼,斩首十万有余,我碎叶军伤亡不过五千,乃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大胜。”

    张巡说道,虽说十万余的斩首数里,起码有四万乃是老弱妇孺,可是吐蕃人全民借兵,以往大军记功也都是算进斩首数里的。

    “这些蕃贼迟早都是要死,若不是某一时怒而兴兵,那些将士本不必死去。”

    “主君此言差矣!”

    张巡肃容道,他知道自家主君向来爱护士卒,可是在他看来过分爱护是磨练不出天下第一的强兵的,“这乃是我碎叶军新军的首站,若是不经历这等血战恶仗的磨砺,如何成为主君期许的强兵。”

    “如今军中士气高涨,新兵们都以身为碎叶军的士兵为荣,愿为主君赴汤蹈火,百战效死,这是什么样的苦练也换不来的。”

    “还请主君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张兄……张长史你说得对,是某这小女儿姿态徒惹人笑了。”

    面对板起脸的张巡,沈光也只得郑重回应,随后道,“战死的士卒名单要尽快整理出来,此外犒赏的规格你们也要拿出来。”

    沈光看向自己的幕臣们,他花钱向来都是大手大脚,以前碎叶军人少,得胜后的赏赐自然是他说了算,可是如今两万五千人的大军,他不可能再随意开口说个数。

    “主君放心,李司马和颜司马已经在着手计算了。”

    张巡是读过兵法的,司马法里曾经说过赏赐要及时,得胜后赏赐有功将士不该超过一个月,不过历来大军论功行赏总是要拖延时间的,而大唐这些年来边将用兵,往往都是自己掏钱重赏士卒,以驱兵效死。

    不过自家主君在论功行赏这块,却是没得半点挑剔,几乎是打完仗就恨不得立刻把赏赐发到士卒手里,这如何不叫士卒们愿意效死,整日盼着打仗呢!

    “对了,慕容都尉和那位大王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光又看向了幕臣们,他先前有些后悔那一仗把吐蕃人杀得太狠,除了麾下将士的伤亡以往,还在于那积石城中剩下的吐谷浑人成了吐蕃人的泄愤对象,最后本该继续在积石城中当内应的慕容参惶然出逃,来他军中哭诉了,他安抚过后自是让其和其弟慕容藏领了个亲从官算作补偿。

    “主君应当知道,慕容都尉才是真正的吐谷浑王室之后,如今吐谷浑的慕容氏不过是蕃贼推上去的野……分支罢了,是以慕容都尉自是看不起那两位王子……”

    杜甫答道,谁让慕容复和慕容参是在他那里打起来的,一个骂对方腌臜野种一个骂对方沐猴而冠,最后扭打一起,那慕容复倒是无愧其慕容氏麒麟儿的称呼,最后打得比他大了十余岁的吐谷浑大王子面目全非。

    “这事情,张长史你怎么说?”

    “军中私斗,首犯军棍二十。”

    张巡毫不犹豫地说道,不过这时候边上颇为欣赏慕容复的李白开口道,“慕容都尉非我碎叶军之人,这二十军棍……”

    “这乃是大唐军法,难道慕容复不是我大唐王师的都尉么?”

    张巡当然知道慕容复几乎日日都会抽空去向李白杜甫二人讨教诗文,这小子长得不差又会说话,李白这厮向来是喜恶由心,难免会为他说话。

    “你说的有道理。”

    李白没有反驳,虽说他不喜张巡那刚戾的性子,可他是讲理之人。

    “那便各打二十军棍吧!”

    沈光说道,然后又加了句,“等明日大军会操时再打,不打脊棍,脱了裤子打,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省得下次再犯。”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京观

    “用说书人的话来说,某这趟是来打了个酱油!”

    看到积石城外那聚土封尸的庞大京观,李琎苦笑着说道,他原本是怕东宫六率和灵州兵马会拖累碎叶军,所以才将军队停驻在两百里外修建了坚固营垒。

    只是没想到吐蕃号称的二十万大军就这样烟消云散,只剩下几万残兵还守着积石城,如今他携带大批军辎抵达,攻破积石城也是易如反掌。

    “大王说笑了。”

    沈光看着面前没有穿戴甲胄的前汝阳郡王,也是颇为好奇,关于这位有着“酿王”称号的宗室大王,他闻名久矣,只可惜他在长安的时候,并没有与其见面。

    “沈郎,某如今可不是什么大王……”

    李琎见到和自己年岁相仿的沈光,显得格外亲近,他身为宗室大王,虽然在坊间有着各种风流雅事,但到底能被他真正当成朋友的没有几人,一是身份使然,二便是容貌学识,正所谓龙不与蛇交便是这个道理。

    “罢了,沈郎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反正只要不是议论军国大事,某便唤你沈郎。”

    眼下两人便勒马在积石城外的旷野中,不远处尚未完工的京观仍旧有士卒在忙碌着,奥卢斯和手底下的士兵很热衷于这项伟大的工程,他们已经决定等打完这仗,回到安西以后便回罗马去为主君募兵,把家里的亲人和老乡们都带来大唐享福。

    “我家乡的那些蠢货一定会觉得我在说大话,到时候我一定要带他们来这里亲眼见证这伟大的奇观。”

    马良将一颗蕃贼将领的脑袋封在最上面那层后,兴冲冲地朝身边的斯巴达人说道,这场大战下来,他们又死了十多个同伴,眼下活下来的人里就属这些斯巴达人最多。

    “我也会带领族人们来这里……”

    斯巴达人的首领,东罗马帝国希腊军区曾经的百夫长亚该亚亦是兴奋地说道,在他看来自己的族人就该和他一起来追随主君,这样他们才能恢复斯巴达人的光荣。

    “什么时候能用大食人的脑袋堆这么大的京观就好了!”

    奥卢斯亦是喃喃自语起来,在这个罗马老兵的眼里,他们的主君就是战神,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着主人回到君士坦丁堡去,宣扬这位主君的神武和荣耀,同时去拯救自己那些债务缠身的老部下们。

    与其在帝国沉沦,不如来大唐追随主君,不但能获得荣耀和财富,他们迟早还有机会向大食人复仇。

    ……

    “沈郎,如今蕃贼兵弱,你打算何时攻城。”

    李琎看着那些干活颇为卖力的弗菻蕃兵,口中却是这般问道,他虽是放荡不羁,可骨子里也是有几分想要建功立业的豪情的,更何况他领着东宫六率过来,总是要给他们争些功劳回去,不然太子面上需不好看。

    “再过两天吧,大战刚过,且让士卒们再将杨养两日。”

    对于攻破积石城,沈光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他当初就有机会速下积石城,只不过为了围点打援才选择盘恒不动,如今吐蕃人的援军已然灰飞烟灭,这积石城自也没必要让它继续落在吐蕃人手里的。

    “好,到时候沈郎需得允某做个先锋,率兵先登。”

    “大王乃……”

    “沈郎,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类的话就不必说了,某虽是宗室子弟,难道便上不得战场,合着那么多大唐儿郎为我李家卖命,偏我李家便死不得人么!”

    看着神情认真的李琎,沈光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位宗室大王,若是强行以军令逼迫则是坏了两人交情,便答应了下来。

    ……

    积石城内,达扎路恭仿佛苍老了十多岁,数日前的杀戮之夜让他对唐军生出了彻底的恐惧心,直到第二日黎明,唐军彻底退去过了许久,他才敢让斥候出城查探,最后开了城门将那些躲在附近侥幸逃过唐军杀戮的两万多败兵陆陆续续地接回了城中。

    积石城中,吐谷浑人被杀了个干净,达扎路恭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唐军里除了有党项骑兵,也有吐谷浑骑兵,那是先前被唐军俘虏的城中守军,那些活下来的败将溃兵没法信任这些吐谷浑人,而他们也需要杀戮来提振己方的士气。

    可是如今吐谷浑人死光了,可是城中士气依然低迷,达扎路恭很清楚纵然积石城城墙再险要坚固,可是唐军若是真的来猛攻的话,他们绝对守不住积石城。

    “诸位,我们回逻些!”

    随着达扎路恭开口,那些好像行尸走肉般麻木的将领和贵族们终于有了反应,他们看向了这位麾下军队没有半点折损的恩兰氏少主,自从他们被接入城中后,他们就已经默认达扎路恭成为做主之人。

    没人想继续留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他们的胆气早已被唐军杀没了,中论都死了,齐日格朗那样的大贵族和无数悍勇的将领都使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就靠城中的四万残兵就能挡住唐军的屠刀吗。

    “我们守不住积石城,也守不住九曲之地,但是我们得为赞普守住逻些城。”

    “若是我们死在这儿,唐军就能长驱直入,甚至打到逻些城下,到时候大蕃便真要灭亡了。”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随着达扎路恭的话语,在座的将领和贵族们终于回过神,纷纷附和起来,只要能远离城外的那些唐军,他们愿意做任何事,九曲之地本就是他们从吐谷浑人手里夺取的,大不了便给了大唐就是。

    “达扎路恭,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看着一个个向自己低头表示愿意服从的将领和贵族,达扎路恭心中悲凉,可是他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仗打到这份上,这些同僚的精气神已经没了,就连脊梁骨都被唐军打断了,在有生之年里,城外唐军的赤旗和那杆绣着神威二字的大纛将会成为他们余生的梦魇。

    “回去各自准备军队,我们今晚就撤。”

    达扎路恭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可是他别无选择,只有回到逻些城,退无可退,这些人才能重新找回和唐军作战的勇气。

    但愿唐军不会明日就来攻城,看着离开的人,达扎路恭心中默念着,不然被唐军衔尾追杀,只怕没多少人能活着回到逻些。

第五百四十章 弃城

    连日的晴天,战场上的血腥味终于消散,只是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变成了深沉的暗红色,当碎叶军的军阵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积石城的城墙上被达扎路恭留下的士兵露出了解脱的笑容,这两天时间里,他们每天站在城墙上,就仿佛城中军队并未撤离过。

    “唐军来了,去点火吧!”

    留守的都是铁颜麾下的那些老卒,他们效忠的将主死了,现在是他们尽忠的时候了,点燃的火把扔进了大军撤离时早就铺满了全城的柴薪,很快火焰便从房屋中升腾起来,冒出浓密的黑烟,剩下的三百吐蕃老卒回到了城墙上,望着远处迅速逼近的唐军军阵,同样也敲动了战鼓。

    沈光在马背上看着积石城中冒起的黑色烟柱,脸色猛然变了,慕容参早就逃出了城,眼下这大火只可能是吐蕃人放的……

    “主君,蕃贼弃城了。”

    沈光身边,郭子仪他们俱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蕃贼居然就这么弃守坚城跑了。

    “那个达扎路恭是个将才啊!”

    沈光忍不住叹道,他早已从慕容参口中知道积石城内主事的乃是吐蕃恩兰氏的达扎路恭,只不过他并不清楚这个达扎路恭便是原本历史上新旧唐书里皆有记载的马重英,也是安史之乱后率领吐蕃军队攻占长安的吐蕃名将。

    “传令大军回营。”

    眺望着远处黑色烟柱连成一片的积石城,沈光挥手道,既然对方弃城而逃,又有了焚烧城池的觉悟,显然是不会给他任何完好夺城的机会的,眼下是长夏末尾,这大火一旦点燃,要么等天降暴雨,要么便只能等它自己熄灭。

    大军回营,让满心想着先登夺城的李琎失望不已,同样才刚刚赶到便认为能捡个大功的东宫六率的卫士们亦是愤愤不平,他们本是奉了太子命令来相助碎叶军的,谁能想到蕃贼这般不经打,他们千里迢迢地跋涉而来,结果就是护送些军辎,成了后勤部队,这样的落差谁能接受。

    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两天,直到第二天夜晚,一场席卷荒野的雷雨才将大火浇熄,第二日沈光率领众将抵达已经化作废墟的积石城,看着那被火烧得漆黑的城墙和上面的焦尸,朝左右道,“这些蕃贼能守城至死,留下为其大军断后,也算是义士。待会儿收敛了他们的尸骸,入土为安吧!”

    “喏!”

    占领积石城废墟后,沈光招来了慕容参兄弟,他并不打算率军追击那些逃走的吐蕃残军,区区四万多被打散了精气神的残兵败将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他也不想贸然追击被拉长补给线,反倒是给蕃贼可乘之机。

    这场仗打到这份上,已经称得上是完胜了,至于说什么马踏逻些,不过是玩笑罢了,他若真提兵杀去逻些城,只怕到了那儿已是严冬时节,还攻什么城。

    “拜见大都护。”

    “积石城已下,某既然答应过你们,便决不食言,你们且去北部召回你们的部众,夺回九曲之地,至于积石城到洪济城这边,某会交给党项人驻牧。”

    沈光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个吐谷浑王子问道,“你们可有异议?”

    “我等都听大都护的。”

    慕容参虽然不忿积石山的草场牧区都叫党项人占了去,可是他并不敢有半点怨言,谁让他们吐谷浑人没有从一开始就站在大唐这边,如今大都护没有计较他们此前的附逆之罪,准许他们夺回九曲之地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他们还能奢求什么呢,用那位薛将军的话来说,做人不能太无耻!

    “如此便好,你们且去挑选部众,待会儿便出发吧。”

    “是,大都护。”

    慕容兄弟乖乖地离开了,这时候李琎方自道,“沈郎,真打算把九曲之地交给吐谷浑人。”

    “吐谷浑人此番折损了四五万青壮和妇女,已经是伤筋动骨,不将九曲之地与他们休养生息,只怕蕃贼仍旧能压制他们。”

    沈光心中却是可惜,河西这边人口不算多,他能招募到的肯定是要带去安西,为重建碎叶镇做准备的,若是河西人口充足,他肯定会建议王忠嗣这个老丈人向朝廷建议设立建设兵团的制度,迁移人口来占据九曲之地。

    只不过现在么,只能还给吐谷浑人,顺便让党项人和他们做邻居,如今两边实力算是相当,正好可以互相制衡。

    “沈郎觉得石堡城那边蕃贼能赢?”

    李琎有些不明白沈光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回他们大获全胜,吐蕃十多万精锐大军被他们歼灭,再让吐谷浑人夺回九曲之地,吐蕃不但国力大损,只怕消息传到石堡城那边,吐蕃另外那四十多万大军都要悬。

    “蕃贼赢不了,只怕蕃贼会不战而退,索性把石堡城给让出来!”

    沈光这般说道,这时候郭子仪亦是在边上道,“主君所言不差,蕃贼若是在石堡城和大总管死战到底,那这回我大唐真有可能灭此敌国,只怕蕃贼到时候宁可舍了石堡城,也要保住那四十万大军。”

    此时其余人也都纷纷明白过来,他们这边打得太狠,估计会把蕃贼给吓得退兵来保存实力。

    接下来几日,沈光自是让党项人清理积石城,同时开始修筑新城,党项人和吐谷浑人脱离吐蕃,朝廷到时候肯定会设立羁縻府来笼络两部继续对抗吐蕃人,像是积石城这等要害之地,也是会设立军府驻兵。

    另外沈光还派人往武威城报了大捷的军报,也就是这几日功夫,慕容参兄弟领着吐谷浑剩下的青壮部众一连夺了数座被吐蕃人放弃的城市,朝着九曲之地狂飙而去,而他们派骑兵送回来的消息,也让沈光更加后悔没有早点攻城,放跑了那个达扎路恭。

    原来这个年轻的吐蕃将领,将沿途城市剩下的守军和吐蕃部族及其所属的牲口财富统统带走了,至于其余的附庸部族,则是能杀多少杀多少,能抢多少抢多少,完了还一把火点了城池,端的是不折不扣的三光。

    而吐谷浑人最后拿到手上的全是被烧成一片白地的城池废墟,另外吐蕃人还把尸体扔到了沿途的水源来阻碍他们的追击。

    “这个达扎路恭日后若是做了蕃贼的重臣,必是个祸害。”

    放下手中禀报的公文,沈光不由感叹道,早知道当日他就该立即攻城,结果却让这么个狠人逃回了吐蕃。

第五百四十一章 班师

    转眼间,便是秋高马肥的日子,重建的积石城已经有模有样,而整日除了练兵便是和众将去草甸子打猎的沈光也终于等来了自家老丈人派来的信使。

    “拜见大都护。”

    王忠嗣派来的信使递交了公文和军令后,方自朝沈光拜道,积石山之战这位沈都护屠戮十万蕃贼,威震天下,各军将领无不佩服。

    “大总管可有别的吩咐?”

    “大总管说,即将入冬,大都护当速速班师,莫要误了行程。“

    沈光看完那让他班师的军令后,方自笑了起来,“还是大总管体恤我等,明日某便领大军回武威。”

    很快这命令便传遍了整个大营,随后碎叶军的士卒们亦是欢呼起来,虽说在这青海头,每日能吃羊喝酒,操练完了可以踢球赛马,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但这儿终究不是他们的家园,他们都想回到城市里去,好好把这些日子攒下的赏赐花销出去。

    主君可是说过,等到了安西,只要愿意落户,便能分到永业田,他们若是有妻室,也能分到田亩。虽说他们相信主君说的,等到了安西能赏胡姬给他们做婆娘,但就像薛珍珠将军说的那般,那赏下来的胡姬长啥样你也不知道,万一不中意可怎么办,还是在武威城里先挑个合心意的,再说万一要是有汉家女郎也愿意跟他们去安西呢!

    夜晚,沈光自是设宴,招待军中所有人,包括党项八部和吐谷浑的贵族,在知道大唐王师要离开的时候,这两部的贵族们都是涕泪俱下,就差抱着沈光的大腿喊,“爸爸别走!”了。

    “某离开之后,你们按着朝廷所划的牧区草场放牧,不得侵扰对方的领地,否则某定不轻饶。”

    “此番蕃贼被某杀得大败,元气大伤,想来当不至于轻易犯边,但你们也不得掉以轻心,需得防备蕃贼来袭,若是挡不住,你们便撤来积石城,等待王师救援。”

    听着沈光的吩咐,党项和吐谷浑的贵族们都纷纷称是,随后又进献了他们凑出来的上好皮毛和一些玉石珠宝。

    “这些皮子某就收下了,至于这些玉石珠宝,某自折算成铜钱于你们,想买什么便去寻李司马和颜司马,明日我大军班师前,自会留下你们所买的物事。”

    对于沈光来说,加上慕容复运送过来的粮草军辎,大军班师的物资绰绰有余,倒不如拿出来做生意,他要让党项人和吐谷浑人习惯于通过贸易来从大唐换取他们所需的物资。

    “多谢大都护。”

    “大都护仁德。”

    两部的贵族们又都跪了一地,莫看他们是贵族,可是以往被吐蕃人欺压盘剥,他们除了能顿顿吃羊肉外,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哪像现在可以拿牲口皮货从王师手里卖钱再买回茶砖烈酒瓷器丝绸这些他们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某教你们的东西,你们需得好生去做,不可欺瞒于某,某到时候可是会派人来查验的,若是有谁敢怠慢,莫怪某不讲情面……”

    这段时日,沈光也不是都闲着,没事就打猎而已,事实上自从收服了党项人后,他除了给党项人编户齐民外,还干了两件事,一是派碎叶军的老兵教党项人学习拼音和简化字以及算术,二便是让党项人在划定的牧区草场收集肥料沤肥,然后种植牧草,圈养牛羊,另外还建了青储窖。

    吐谷浑人这边则是刚开始学,党项人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虽说在种草这件事情上,党项人一开始很是不解,但是在沈光的严令和重赏激励下,党项人还是严格执行了他的命令,结果在过去的夏季里,他们还真的割了好几茬牧草,除了喂给牲口外,还晒了干草存在了青储窖。

    所以在喊沈光“爸爸别走”这件事上,党项人要诚心许多,虽说他们不懂为啥草也能种,可是这不妨碍他们明白大都护让他们做得事情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而且再也不用为争夺牧区草场自相残杀。

    看着这些真情流露的党项人和吐谷浑人,李白杜甫他们这些幕臣要比边上的武将们感慨得多,在他们心目中主君杀了十万蕃贼固然很了不起,但是这才是真正的仁者无敌。

    鉴真和尚也是口诵佛号,心中为沈光祈福,虽说他曾经觉得这位大都护杀性太重,可是当这段时间他在党项人和吐谷浑人中弘法传教时,才发现这位大都护做得那些事情才是真正的活菩萨,这也让他越发对于去安西弘法感到期待。

    “大都护,我等真的是仰慕天朝上国的礼仪文化,还请大都护准许我等……”

    党项八部里,野离氏几个部族的首领并没有起身,说起来他们党项八部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他们虽是部中首领,可是自从他们八部被大都护收服,所有的恩赏皆是出自大都护派给他们部中的亲从官之手。

    到如今部中的族人们都只知大都护,他们这首领当得也没什么意思,再说像野离尘等人本就没什么野心,他们更想把自家部落卖个好价钱,好去武威城享福。

    “也罢,你们起来吧,某当初确实应下过尔等所求,你们明日自带上家人随某回武威城,某自会给你们安排个生计……”

    想到这几个党项首领的子侄中有几人还是身边的亲从官,沈光故作迟疑后,才松口答应道,然后野离尘几人方自喜滋滋地站了起来,他们还看了眼那些吐谷浑人,以后他们也有资格对着这些吐浑人骂一声“尔等蛮夷也!”了。

    这一晚,众人都喝得颇为尽兴,而李琎这位被杜甫写入饮中八仙歌的宗室大王也再次印证了和沈光拼酒乃是自不量力之举,最后醉的不省人事被抬回了营帐。

    翌日清晨,李泌和颜真卿领着人将昨晚党项人和吐谷浑人采买的东西按着他们的部落区分摆放归整,等到日出时,大军开始拔营出发时,四周的党项牧民自赶着牛羊牲口在荒野里等候,这些牧民里大都是战争结束后被沈光遣散的党项骑兵。

    他们对沈光最是钦佩敬服,只要沈光一句话,这些党项武士都愿意携带家小跟他去安西,为这位大都护牧羊放马。

    “他们说要把最肥美的牛羊献给大都护和王师的将士在路上享用,……”

    望着那些赶着牛羊的党项牧民,李白感慨起来,“这才是王师啊!”四周杜甫岑参等人亦是点头称是,这才是他们所渴望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身为其中一员,他们与有荣焉。

第五百四十二章 胡无人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高亢激昂又磁性十足的男声吟诵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片中响起,惹得四周的碎叶军将士们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生怕漏了半句。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要知道那位在马背上叼着酒葫芦,大口大口灌着安西烧春的李参军可是那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诗仙,他们中许多人原本穷极一生只怕也没机会见到这位诗仙作诗,更遑论听到这吟诵了。

    “敌可摧,旄头灭!”

    大半葫芦酒下肚,在腹中已经酝酿许久的诗篇终于宣泄而出,让李白不由拉开了胸前的衣襟,由着那卷起的北地朔风打在胸膛上,满脸的狂醉之气中,他的吟诵声猛地拔高,宛如振翅高飞的雄鹰翱翔九天。

    “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行军的队伍中,看着最后嗓音高亢以至于破音的李太白,郭子仪、安重璋、南霁云、仆固怀恩这些武人终于明白为何主君会如此宝贝这位诗仙了,这样的雄诗闻之当浮一大白!

    “好一个胡无人,汉道昌!”

    沈光亦是在马上拊掌大笑起来,这首诗后世他自是背过,只是没想到李白居然是为着这次战事而作了出来。

    “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

    队伍中,也不知是那个先喊了起来,随后行军的碎叶军士卒们都开始高呼起来,很快这呼喊声便回荡在莽莽雪原中,一时间好似连天上落下的风雪都被吼得倒卷回去。

    李白在马上眯着醉眼,亦是哈哈大笑起来,以往在长安做得好诗又如何,无非是搏贵人们几句夸赞,如何有这般肆意痛快!

    “主君,某这诗可值几葫芦安西烧春?”

    李白大着舌头朝沈光问道,自打大军出了积石山五日,天降大雪,自家主君便解了酒禁,不过军中安西烧春自有配额,他就算想多喝也没门路,管着后勤辎重的李泌和颜真卿皆是小气鬼,杜甫贤弟的酒倒是被他骗光了,高适和岑参他骗也骗不了,打也打不过,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西门那儿骗了那一葫芦酒,结果一首诗就没了。

    “你这酒鬼,迟早醉死!”

    和李白熟稔了以后,沈光自是也没再把这位诗仙当成后世人们想象中的完美偶像,这位诗仙贪杯好色,喜欢吹牛,可是却偏偏有着举世无双的才气,这才是活生生的李太白!

    “拿去吧!”

    沈光解下腰间酒囊丢给了李白,然后这位本来还醉眼朦胧的诗仙瞬间眼神一亮,摊手猛地抓住了那足有三四斤重的牛皮酒囊,接着朝驱马横插的高适骂道,“高达夫,你还要不要脸,连主君所赐也敢抢!”

    “李太白,你上回喝了某的酒可还没还上呢,且让某灌上些。”

    高适也是酒鬼,幕臣里别人怕他李太白耍无赖,他可是不怕,盯着李白手里拎着的牛皮酒囊,他大声道。

    “那可不成,你若要酒喝,自也作首好诗以做凯歌,主君若是喜欢,自然有赏赐,何苦和某抢酒喝。”

    说话间李白将那牛皮酒囊揽入怀中,宛如命根子般捂得严实,却是叫高适直瞪着他。

    高适自然也有诗作腹稿,只是和李白刚才所作那首胡无人相比,他自觉还是差了不少,哪里愿意拿出来献丑。

    “高达夫,打架某打不过你,酒量咱们半斤八两,这作诗吗,呵呵……”

    见着李白在马上呵呵笑而不语,高适不由上头了,径直道,“作诗便作诗,当某怕你不成。”

    沈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和李白怄气的高适,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碎叶军中猛将如云,不过李嗣业始终坐稳头把交椅,这些日子河西诸将也不是没人想和李嗣业比试,不过这些人连白孝德那关都过不了,反倒是让这个白大虫不二打的名头更响亮几分。

    他麾下幕臣里,张巡不擅长诗文,杜甫性情谦和、颜真卿有君子器量,倒是高适和岑参身上有着边塞诗人独有的锐气和斗志,尤其是高适,他和李白年纪相仿,也是官场失意蹉跎半生,只不过李白好歹还在长安风光过,可高适那就真是在北地燕赵挨了十多年的风刀雪剑。

    “高兄,这酒且与你壮胆!”

    “滚!”

    看着边上岑参递过来的酒壶,高适却是骂了句,随后在马上道,“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

    “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高适吟罢,李白头一个拍手叫好,随后便拔了木塞,举起酒囊灌了一大口。

    “主君,某献丑了。”

    高适还是要脸面的,他这诗固然不错,可比起李白那首胡无人的恢弘气势还是差上不少。

    “达夫这诗若是说差,这天下还有好诗么!”、

    沈光在马背上大笑道,李白和高适的诗固然讲这番凯旋大胜,可也是为他而作,千年之后这些诗篇依然历久弥新,熠熠生辉,而他也与有荣焉。

    示意多闻取了酒囊,沈光扔给了高适,“达夫,且省着点喝,莫学太白,如今离着武威还有半月路程,若是按着他那喝法,用不了五日,你们就没得酒喝了……”

    “多谢主君。”

    高适接过酒囊后说道,随后也狠狠灌了口,朝李白道,“李太白,你若有胆,改日咱们比剑!”

    “比剑就比剑,真当某怕了你高达夫不成!”

    许是喝高了,李白头铁地应道,随后高适自是呵呵笑了起来,“诸位可都听到了,到时需得给某做个见证,省得有人赖账。”

    沈光看着岑参和众将都高呼起来,见到这等热闹场景,心中亦是不胜欢喜,这大唐盛世的猛将骄雄,盖世的诗人都齐聚在自己麾下,真是何等的满足。

第五百四十三章 归家

    半个月的归程,碎叶军走得又快又急,最后提前了三天回到了武威城,而将大军在城外军营安置好后,沈光便迫不及待地进城去了节度使衙门,他想女儿了。

    “阿……阿耶,阿耶!”

    看着怀里眉清目秀的小人咿咿呀呀,奶声奶气地唤着自己,沈光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阿耶,抱抱!”

    边上,王蕴秀抱着的小人儿看着阿娘口中的阿耶只顾抱着妹妹,也是眨着眼睛委屈地说道。

    “好,阿耶也抱冲儿!”

    看着要抱抱的儿子,沈光腾出手从妻子手里抱过起了儿子,他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结果去时还整日吃奶睡觉的一双儿女回来已经都会说话了,“秀娘,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这本就是我这当阿娘该做的,更何况还有阿妮帮我。”

    王蕴秀开口笑了起来,然后却是拉着白阿俏到了身旁,朝沈光道,“夫君,你看看我们家阿妮是不是大了许多?”

    “什么大了许多?”

    沈光抱着儿子和女儿,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妻子的意思,直到白阿俏这位小妻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他才愕然发觉果然大了许多。

    “夫君,今晚你懂的?我和阿妮……”

    听着妻子口中的虎狼之词,沈光忍不住喉咙口有些发干,这母老虎是在玩火啊,真当他这大半年时间里和南八他们角抵打熬力气是白练的么!

    哄过儿女之后,沈光才去了节度使正堂,如今石堡城那里战事尚未有消息传回来,按着他那位老丈人的吩咐,他回到武威城暂代节度使职权。

    “大都护,这些都是最近半年的公文……”

    王忠嗣前往石堡城时,并未带上节度府的幕臣,他身兼四镇,安抚凉州,除了军事,民政也得管着,这大半年时间里,这些幕臣也将政务民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公文全都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待会儿你们去某那儿领些劵,这年底了也该给家里多置办些年货,热闹热闹。”

    “多谢大都护。”

    那几个王忠嗣幕府里的积年幕僚都是纷纷笑道,他们可是清楚这位自家主君的乘龙快婿最是奢遮大方,说不定待会拿到手的便是京东商场里的五折券,这可是只有象牙牌的大客户才能有的折扣券。

    让那些老丈人手底下的幕臣退下去后,沈光边喝着茶汤,边看起了那些公文,杨国忠三个月前就回了长安,回去的时候还带着武威……不,是凉州三千胡商的联名奏书,恳请朝廷实行新税法。

    另外他不在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京东商场几乎把武威城西市给整个吞并了,但凡是西市里的胡商,要么加入阿里巴巴商会,要么就拿了京东商场的狗牌认证,又或是两者兼备,总之眼下这武威城里不管胡汉商人全都在他控制之下。

    这样的力量自然要善加利用,在沈光看来,大唐就从未好生整合利用这股庞大的商人势力,也没有在丝绸之路那鼎盛的贸易里获得太多的好处,不过眼下么,河中诸国和大食人还有吐蕃人休想再窃取大唐的财富。

    放下手中公文,沈光思索起来,在他看来石堡城之战,自己那位老丈人稳赢不输,无非就是能不能杀伤更多的蕃贼罢了,到时候长安那儿,需得想法子让李隆基这位圣人不要急着想灭亡吐蕃,能够占据石堡城和吐谷浑故地,把吐蕃打回高原,大唐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就是策反西北那些小国,组成吐蕃包围网,将其困死在高原。

    至于领着大军,深入高原四五千里去攻打逻些,沈光可没觉得大唐真有那样的能力打灭国战,当年大非川的惨败已经证明了这种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速胜论不可行,对付吐蕃,就要稳固地推进堡垒防线,将吐蕃困死绞杀在高原上。

    “大都护。”

    就在沈光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唤醒了他,他抬起头只见是位已经离去的节度使判官在喊他。

    “什么事,陈判官。”

    “太子殿下那儿来了位冯舍人,说是大都护的旧识,特来拜访,不知道大都护……”

    陈判官观察着面前这位年轻大都护的神情,要知道东宫的人虽然不好得罪,可是眼前这位可是屠了十万蕃贼的杀神啊!

    “原来是冯兄,快请,不,我亲自去迎接!”

    沈光一开始还没想起东宫的冯舍人是哪位,后来才想到这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和自己交朋友的马甲么,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都来河西监军了,居然还是没打算暴露身份。

    就在沈光前往偏厅迎客的时候,李亨却是心情有些忐忑,如今沈郎乃是威震天下的安西大都护,是大唐新的军神,还会认自己这个“朋友”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只听得那熟悉的温和声音响起,“冯兄来了,我刚才正在看公文看得入神,却是有失远迎,还请冯兄恕罪!”

    看到身着常服的沈光,李亨顿时笑了起来,“沈郎哪里话,倒是我来得突兀,为难沈郎了!”

    “冯兄,且去后宅书房,陪某喝两杯,长安一别,咱们许久未见,正该好好叙叙旧。”

    沈光很是热情地拉着李亨的手,然后这位太子便欢喜地和他一道去了节度使的后府,直叫边上跟着的那位陈判官好奇不已,这冯舍人什么来头,居然叫这位大都护如此另眼相待。

    很快,书房里,沈光便和李亨坐下,沈光一边让慕容复泡茶,一边自是叫多闻去后厨吩咐准备些酒食,既然这位太子来他这儿感受朋友的温暖,他怎么也不能让对方失望,只是可惜今晚不能和秀娘还有阿妮秉烛夜战了。

    “这位是?”

    看着煮茶手艺精妙的慕容复,李亨不由问道。

    “这位是青海王国的世子,亦是我大唐安乐州的都尉慕容复,如今在我这儿当亲从官。”

    沈光朝李亨说道,慕容复世家出身,这琴棋书画都会点,算是他身边亲从官里最能应付这等风雅场面的人了。

    “原来如此。”

    接过茶盏,李亨点点头,随后却是神情肃然地朝沈光折身道,“沈郎,我有负你所托,没有照看好沈园,却是叫阿离小娘子……”

    看着向自己赔罪的李亨,沈光不由愣了愣,他虽然不大瞧得上这位太子的器量和才能,可是对方对自己那真是没得话说,当下他连忙伸手扶住李亨道,“冯兄言重了,阿离的事儿怎么也怪不到冯兄,再说阿离如今在我府上,冯兄不必……”

    见自家主君和一个区区的东宫舍人谈笑风声,慕容复虽然有些奇怪,可是随着两人讲起长安城的那些趣事,他很快听得入了神。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大捷

    哎!被赶回来了啊!

    李亨惆怅地看着头顶落下的细雪,还有那轮清冷的月牙,他方才本和沈郎聊得好不开心,谁想到王家十三娘居然亲自过来奉酒传菜,那眼神好不凶恶!

    王家十三娘是知道他身份的,李亨敢保证,他当时若是不识好歹,这母老虎肯定会拆穿他的身份,自己和沈郎也就友尽了。

    “殿下。”

    李泌轻声唤了下发呆的太子,他们这些幕臣都是跟着沈光回了武威城,他方才见到太子离开节度使府邸时好生尴尬,才出来相送。

    “长源啊,陪我走走吧!”

    李亨挥退身边的手下,朝李泌说道,他这些日子离开长安,在武威城倒也过得颇为自在,人比起在长安时也胖了不少,看上去越发和蔼了几分。

    细簌簌的雪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李泌打着伞并没有说话,只是陪着身边的太子殿下安静地行走在静谧无人的街道上。

    过了良久,李亨才幽幽叹了口气道,”长源啊,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能跟随沈郎去征战,给我说说这些时日里你的故事吧!”

    “是,殿下。”

    李泌想到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所经历的许多事,不由笑了起来,然后他缓缓讲述起来,从京东商场讲到金钱帮,再讲到跟着沈光出征,遇到党项人以后,如何跟蕃贼打仗……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里,有些李亨已经听别人说过,可他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长源啊,你说沈郎让你们去教那些党项人识字读书?”

    “是的,殿下,主君说,蛮夷也不是天生的蛮夷,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我汉家礼仪文化,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个机会成为华族,做个大唐人呢!”

    李泌满是自信地说道,他觉得自家主君对待蛮夷的方法才能让边境长治久安,至于那些不愿意接受汉家礼仪文化,仍旧想要当禽兽的蛮夷,那便送它们去死好了。

    “这样的话的确是沈郎能说出来的啊!”

    李亨感慨道,他虽然没什么出众的才能,可是自然也判断得出沈光的做法要比单纯的羁縻那些蛮夷高明得多,可是这样的胸襟也只有沈郎才有,换做长安城里的诸公,哪怕嘴上喊着有教无类,化夷入夏,可心底里还是不把蛮夷当人看,羁縻的同时仍旧鄙夷对方。

    “长源,你不打算回长安了吧?”

    听到太子陡然间的问话,撑伞的李泌顿时停下了脚步,然后神情惶恐道,“殿下,我……”

    “长源啊,你不必为难,说起来我还是头回见到你这么高兴的样子,你便留在沈郎身边好好效力吧,只是需得记得以后要回长安,告诉我安西那边的故事……”

    李亨笑了起来,自从和阿耶解开芥蒂后,他心中已经明白,自己其实不过是中人之姿,做个守成君主勉为其难,想要超越阿耶的文治武功,怕是在做梦。

    不过他倒也不在乎什么功业,方才在节度使府中,他可是听沈郎说了以后的志向,他要重建碎叶镇,然后向西向西再向西,直到将大唐的旗帜插到大海边上,他觉得自己阿耶大概是看不到那一天的,可他却可以,也许那时候他什么都不做,功业或许也不会比阿耶差多少。

    想到这儿,李亨拍了拍李泌的肩膀,“好好在沈郎麾下做事,什么时候觉得呆够了,便回长安来,孤那儿永远都为你留着相位。”

    “殿下。”

    看着在风雪中远去的太子背景,李泌突然间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心中已然决定,等自己在主君身边尽忠以后,便回长安全了对太子的承诺。

    ……

    黎明时分,沈光从雪白欺霜的玉臂横陈中起了身,然后看了眼依然熟睡的王蕴秀和白阿俏,却是轻笑起来,昨夜他可是杀了个七进七出,仍旧一柱擎天,就是再来十个也挡不了他。

    想到这儿,沈光却是轻轻下了床榻,然后示意闻声而进的侍女不要惊动二人,自己却是披上衣服,出了房间。

    等到沈光离开,装睡的王蕴秀才睁开眼,她本以为自己久旷之身再加上白阿俏,总能把自家夫君给榨干了,哪想到白阿俏那般不顶事,三两下就浑身瘫软,连根手指都没了力气,说起来她刚才可是怕极了夫君会再次提枪上马。

    “笑什么笑!”

    看着边上偷笑的侍女,王蕴秀红着脸骂道,“还不赶紧去准备热水……”

    ……

    雪地里,热完身的沈光拿着木剑和慕容复还有多闻、持国几人对练,武艺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以后征战的日子还多,怎么能沉溺在温柔乡,更何况秀娘和阿妮似乎也经不住他火力全开的挞伐啊!

    被一剑掠到腰间,安抱真猛地后退跳开,接着便摇头苦笑道,“我输了,主君。”

    “真是的,输给某很丢脸吗!”

    看着这个安家麒麟儿脸上的神情,沈光打趣道,他这些亲从官里他最看好的就是安抱真,少年老成,但接受新事物很快,有大将之风。

    安抱真嘴动了动,可终究没说出口,昨晚大娘子叫了半夜,他们这些在院外护卫的亲从官可都听了个清楚,结果主君你大清早的还这般精神有力,如何不叫他自闭。

    “主君,城外有飞骑禀报,大总管已经拿下石堡城,班师而回了。”

    这时候,院落外张衕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口中大喊着,而沈光亦是连忙放下木剑道,“速速为我更衣……”

    很快,沈光便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召集了手下的幕臣和节度使府中的属官,到了大堂见到了那风尘仆仆的信使,拿过报捷的公文,沈光看也不看就问道,“大总管此番平安否!”

    说起来,沈光最怕自己这位老丈人亲自上阵冲杀,那信使乃是王忠嗣身边的老牙兵,他立马回道,“蕃贼大军知道大都护在积石山斩获十万,惊惧不已,却是被李将军和哥舒将军寻机击破阵势,随后大总管亦是让大军掩杀,不成想蕃贼大军就这般弃了石堡城而走……”

    听着那牙兵讲述,沈光才知道,自己那位老丈人此前一直和蕃贼大军对峙,战斗也是在李光弼、哥舒翰和安思顺三人修筑的坚城那儿展开,便是到最后大军决战时,也没有捞着上阵的机会。

第五百四十五章 工商

    银装素裹的长安城内,到处都是一派喜庆气氛,细碎的风雪中,沈园外排满了富贵人家的家仆,这些全是来采买安西烧春的。

    如今长安城中安西烧春在市面上万金难求,沈光离开时在城外扩建的酒坊看似规模宏大,可是面对长安城里无数权贵富商官员的需求,仍旧是供不应求,只能每日限量销售。

    也就到了这年关将近,沈园才放出消息,每日追加两百坛售卖,故而引得一众富豪皆是派家奴日夜守候,只为买到这连圣人都赞不绝口的天下第一好酒。

    倚着沈园内最高的樊楼顶楼栏杆,身着常服的李隆基看着那赶着车一直排到了两条街外的队伍,脸上满是笑意,他年纪大了,其实并不喜欢安西烧春这等烈酒,只是谁让这生意里他占了份子,这一坛酒卖出去,便是三千贯的进项。

    光是这个冬天沈园卖出去的安西烧春,就让他内库里多了将近三十万贯的收入,再加上沈园的收入,加起来足有小一百五十万贯。

    而这还没算蜀中、河西以及河北那边的安西烧春的分账进项,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光是和沈郎合股的那些产业以后每年就有三五百万贯的收入,李隆基便十分得意,果然沈郎说得不错,要赚那些富人的钱才是大头,升斗小民反倒是要想法派钱给他们。

    “哥奴,你觉得国忠的主意如何?”

    李隆基回过头朝李林甫问道,这位去年被他冷落后在朝堂上装死了大半年的宰相在杨国忠离开长安后,倒是没有给他撂挑子,反倒是兢兢业业地维系朝纲,也没有趁机把杨国忠的一些新政给彻底废了,而是收拾了些跳出来想要扳倒杨国忠的世家官员。

    “杨相的主意还是可行的,长安城里的渠道确实年久失修,一些里坊遇到大雨天便水漫街道,恶臭难闻,臣以往也曾动过修缮的念头,只是国库拮据,如今户部税收充实,国库也有盈余……”

    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浑没有在外面装得那般风烛残年,纵然头发花白,但是说话间精气神足得很,自从太子地位稳固以后,他便想得十分透彻,要保住儿孙富贵,他还是乖乖地当眼前这位圣人的工具人就行。

    让太子和杨国忠离京,本就是圣人故意为之,想看看朝中有多少人反对杨国忠的新政罢了,然后借他的手除去这些不识时务的蠢货,如今他虽然不如杨国忠那般“恶贯满盈”,但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己和杨国忠都成了孤臣,所谓的党羽全都是笑话,杨国忠还比他强些,好歹还有些寒门出身的志同道合之辈,可他手下如今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那这事情便由你去办吧,也让国忠好好休息休息。”

    “喏。”

    李林甫应声道,杨国忠两个多月前回到长安城,还带来了凉州胡商的请愿书,朝中也被他清理过,这新税法颁布后,西市的那些胡商可都是跑去了杨府巴结。

    原本李林甫觉得杨国忠春风得意之下,难免会犯错被他抓到把柄,可是这厮却是光明正大的收受那些胡商的贿赂,然后又一股脑地送入宫中充实圣人的内库,这样的手段当真是高明至极。

    想到前不久圣人的回赐足有百余万贯,李林甫也不由面皮抽搐了下,西市那些胡商送给杨国忠的起码不下三四百万贯,杨国忠倒也真舍得。

    “三郎,放烟花了!”

    听到杨玉环的唤声,李隆基挥手让李林甫退下后,然后陪着这位心爱之人回到栏杆间,然后便只见远处沈园内的广场上,几个沈园的仆从点燃了烟花的引线,只是片刻间那绚烂如同千树万树的金花银雨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中绽放开来。

    “三郎,这烟花可真美!”

    杨玉环斜倚在李隆基怀里,看着天空里那不断盛放的烟花,口中喃喃道。

    “是啊,确实是美极了。”

    李隆基叹道,沈园里有的是能工巧匠,里面不少原本都是服务于宫中的匠户,只是给官府干活,这些匠人却是从没搞出过那么多花样,虽说他知道沈郎留了部天工开物,专讲奇淫巧技,可是这大半年时间里,那许多的新鲜玩意能做出来,还是沈园能善待这些匠人,而且不以其为卑贱。

    年关时节,李隆基为了显示与民同乐的盛世气象,自然也放开了宵禁的限制,不过大街上巡逻的十二卫士兵也比白日里多上了数倍,但即便如此沈园附近还是挤满了四周里坊来看烟花的百姓。

    “这烟花要是也发卖出去,怕是又能多上几十万贯进项!”

    李隆基摸着下巴想到,沈郎从不以工商为贱业,他如今身为沈郎那些产业的最大受益者,原本固化的思维也是不知不觉变化甚大,要知道他年轻时可是读过《商君书》,颇喜欢《韩非子》的,所谓的法术势也是熟谙于胸,不然何以能开创开元之治。

    天宝以来的怠政,除了是他年纪大了以后精力不济,耽于逸乐,另外便是封建王朝盛极而衰的定数使然,李隆基不是不知道天下间土地兼并严重,可是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变法是要付出代价的,难道要他自己打自己脸吗?

    土地兼并的问题,李隆基不是不想管,而是他管不了,哪怕张九龄、姚崇在世,也没法比李林甫干得有多好,也只有沈郎不和他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用实际行动让他看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以往被他和朝廷轻慢的工商贱业。

    换句话说,如今已经能想着是不是把沈园烟花赐个皇家礼炮的名头拿出去发卖的李隆基,完全就是那种不是朕要操持贱业,实在是赚得太多的心态了。

    “陛下。”“陛下。”

    急促的喊叫声,打破了李隆基的遐想,然后他皱着眉头看向了跑来的陈玄礼,不由轻骂道,“何事慌张,瞧你那样,还是朕的龙虎大将军吗?”

    “陛下,河西大捷,大总管和沈都护已破蕃贼,斩杀蕃贼精兵二十万,蕃贼此番折损至少有四十万众,石堡城、吐谷浑之地复为我大唐所有。”

    陈玄礼口中连忙道,然后便只见先前还骂他的圣人已自狂喜着大笑起来,“好,好,好,大郎和沈郎没有辜负朕的厚望,回宫,朕要立即回宫。”

第五百四十六章 胡商

    王师大胜吐蕃的消息几乎转眼间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升斗小民全都是欢喜不已,而长安城里各种酒水自是卖得脱销。

    从大明宫回来的杨国忠亦是满脸得意,沈郎和王大将军此番大胜,朝中还有谁敢挡他的路,如今连李林甫都乖乖给他打起了下手,帮他主持修缮全城里坊的排水渠这等杂务。

    “主人,今日又有那些波斯商送了重礼过来……”

    “可算出值多少钱?”

    “珠宝玉石加上那些铺面地契,少说也有四十万贯。”

    “看起来那些波斯商是动心了。”

    没了朝堂上的威仪凛凛,杨国忠整个人躺在书房的沙发里,颇为慵懒地自言自语起来。

    西市的胡商大大小小几千家,这其中要说最有钱的当是波斯商,只不过这所谓的波斯商里,实际上都是河中的粟特商人居多。

    原本杨国忠推进新税法,反对最激烈的也就是这些在昭武九姓的城邦里也颇有权势地位的粟特商人,不过现在吗这些粟特商人倒是一个个都精乖得很,武威城里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这些消息灵通之辈。

    这些粟特胡商过去能在西市里赚个盆满钵满,一来是圣人大度,二来便是他们结交官员权贵,但是眼下圣人撤回了优渥的旨意,而那些和他们交好的官员也被他和李林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这些粟特胡商没有了依仗,自然不敢再叫嚣什么与民夺利的屁话。

    “准备马车,某要去李相府上一趟。”

    杨国忠忽地从沙发里直起腰,如今政事堂里,高仙芝和夫蒙灵察都唯他马首是瞻,这两人又是边将出身,很难帮他出主意,有些事情他还是得和李林甫提前商量,两人都是为圣人做事,大家又是同病相怜,所以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势成水火,很多时候两人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

    怀远坊内,石坚看着几个跪在面前不肯起来的波斯王室后裔,不由摇头道,“大都护那儿,某虽然有些情面在,可是助你们复国之事,我又如何敢开口?”

    “石公,当年大唐曾出兵碎叶,护送先王回国即位,只是因为蕃贼作乱,大唐方才无力维持大军,以至于让大食贼子做大,如今大都护有意重建碎叶镇,我们这些波斯遗民,只是想出把力,不敢奢求复国。”

    库思老抬起头说道,他是萨珊王室的直系血裔,也是末代波斯王泥涅师的侄子,他那位王叔死后,他曾一度返回波斯故地,试图召集遗民复国,只是这么多年来收效甚微,反倒更像是奔走于大食和大唐间的商人。

    “这话你觉得大都护会信吗?”

    石坚不是不想帮库思老,毕竟当年对方也曾帮过他,于他有救命之恩,只是如今他石家终于有望跻身大唐的世家之流,不由得他不慎重。

    “石公,还请你帮我。”

    库思老以头扣地,额头上鲜血流出,他边上几个追随者亦是同样,让石坚颇是为难,最后只得长叹道,“你起来吧,大都护很不喜欢大食教,也曾和我说过大唐迟早要和大食一战,过几日你随我儿前往河西,到时候大都护见不见你,我不敢保证。”

    “多谢石公。”

    库思老见石坚松口,连忙起身谢道,随后才在石坚的示意下离开了石府。

    出了石府,库思老身边的追随者们抹去额头上的血迹,有人问到,“王子,那位沈大都护真能帮我们复国吗?”

    “复国希望渺茫,我这些年奔走故国,又岂是为了当什么国王,只是不忍心见到故国百姓被大食人残害啊!”

    库思老想到波斯故地上,被大食人荼毒欺压的波斯人,便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已经年近五十,又还有几年好活,他的子孙贪恋长安城的富足生活,倾慕大唐的文化礼仪,根本就不愿意担负什么复兴萨珊王室的重任。

    等他们这些经历过国破家亡的老人们都死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萨珊波斯也曾是个伟大的国家。

    “沈大都护是大唐的将军里唯一愿意向西为大唐开疆拓土的将军,他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我听说五识匿国的国主因为效忠于大唐而战死,他便将五识匿国的太子收为义子,亲自教导他兵法,并且日后会送其回国继承王位。”

    想到坊间的那些故事,库思老也只能选择相信那些故事,坚信这位沈大都护是个仁德君子,也是一诺千金的英雄。

    “让我们的人整理好我们在长安城和丝绸之路上所有城池的商队名单。”

    库思老朝身边的追随者吩咐道,作为萨珊王室最后的领袖,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毕竟他们这些亡国的遗族若是不能彼此团结,光靠圣人的怜悯和优渥又如何能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生活。

    “王子,这也……”

    “朝廷已经颁布了新税法,我们这样的胡商若是没有靠得住的靠山,衰败是迟早的事情,我并不是拿大家的财富儿戏,而是真心为我们波斯人求个庇护。”

    库思老看向身边几个追随者,他们都是从故国逃来的大贵族,手里的商队规模不小,他这些年能往来奔走于沦为异国的故土,也多赖他们的帮扶。

    “王子的智慧,我们都是信服的,只怕有些人未必……”

    在长安城,来自波斯的萨珊王室和贵族大约有五千人之多,库思老虽是名义上的领袖,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他的。

    听到追随者的疑问,库思老叹了口气,“若是不愿听的便由他们去吧,只是需得告诉他们,若是日后反悔,休要再回来哭诉寻求帮助。”

    “知道了,王子。”

    几个追随者互相看了眼后,点头应道,他们知道此番过后,他们这些本就为数不多的波斯遗族怕是要分裂了,只是他们相信库思老这位他们跟随了多年的王子。

    ……

    天宝七载正月,王忠嗣班师还朝,这位身兼四镇节度使,带回了吐蕃求和的使臣团,而李隆基在花萼楼设宴款待各藩国使节时,吐蕃使臣涕泪俱下,声称吐蕃和大唐乃是翁婿之国,此番大战乃是赞普受了中论结桑东则布的挑唆才一时糊涂,辛得王师斩杀了这个逆贼,才让吐蕃国中得以拨乱反正,而赞普也是幡然醒悟,恳请大唐原谅他犯下的罪过。

    吐蕃人的卑躬屈膝,让李隆基很是满意,因为杨国忠和李林甫事先沟通过,最后两人皆是出言阻止了吐蕃使者求娶大唐公主的请求,虽说哪怕就是找个宫女说是大唐公主,吐蕃人也会恭恭敬敬地迎奉回去,可是杨国忠和李林甫却是难得的意见统一,吐蕃势衰,便要摁着往死里打。

第五百四十七章 西去

    吐蕃使臣被驱赶出长安城,这让诸多的藩国又喜又怕,喜的是那些西北小国,觉得再也不用受吐蕃残暴的剥削,怕的是大唐忽然间变得如此强势,似乎没了以往的那种大度。

    尽管李隆基没有继续对吐蕃用兵的意思,而王忠嗣也加了门下省侍中,入政事堂当了宰相,但是刚刚大胜的四镇精锐并未就此解散,反倒是一连串旨意后,四镇的军力被再次加强。

    河西节度使府中,李光弼、哥舒翰和安思顺三人并未因为升任节度使就对沈光失了礼数,他们很清楚自己能当上节度使,沈光起码占了大半的功劳。

    “如今蕃贼退回高原,沈郎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对付蕃贼。”

    三人中,接任河东节度使,资历也是最老的安思顺开口问道,这回他们能在日月山一线大破蕃贼,说起来也是沈光在积石山大胜,导致蕃贼士气低落,那位赞普惊惧不定出了昏招,才让他们逮住机会大破贼军。

    “蕃贼退守高原,坐拥天险,不可轻易挥兵,朝廷虽然加强我等军力,但我以为还是当稳妥为先,安节度当训练士卒,与民休息……”

    哥舒翰和李光弼听着沈光所言,也是不时点头,李光弼接任朔方节度使,哥舒翰领了陇右节度使,他们在王忠嗣麾下时都是和吐蕃人打老了仗的,当然清楚王师虽然战力强于蕃贼,可要是深入高原,补给线拉长,就很容易为蕃贼所趁。

    “在我看来,接下来还是得以大总管以往的方略对付蕃贼,在青海等地修筑堡垒,层层推进,积小胜为大胜,让蕃贼治下诸藩部皆反了蕃贼,可适当给其军辎粮草……”

    “沈郎所言甚是,某受教了。”

    安思顺点点头,如今朝中五位宰相,四位都是这位沈郎的亲朋故旧,他已经决定今后事事都学这位沈郎,听说那些党项人在这位沈郎调教下还种起草来,这个冬天似乎过得不错,到时候他在边境招纳那些蕃部,也要教他们种草喂羊,而不是到处游牧,以便于管理。

    “安兄,李兄,哥舒兄,今日乃是私宴,莫要这般拘谨,再过几日某便要回安西,咱们怕是要过上几年才能相见,今日需得喝得尽兴。”

    沈光亲自为三人倒起了酒,如今大唐西北方向最精锐的六大军镇,除了程千里这个老相识不在,其余可都在这儿了,他今后远在安西,大唐这边便得靠李光弼、哥舒翰他们守护了,说起来他不觉得安禄山还有胆子叛乱。

    如今吐蕃人被打垮,只要李隆基不出昏招,让哥舒翰、李光弼他们率领大军深入高原和吐蕃人决战,在四镇军力鼎盛的情况下,安禄山仍旧造反的话,只怕会被河陇朔方的精兵打出屎来。

    “沈郎说得是,今日说好了,不醉无归!”

    哥舒翰最先叫喊起来,随后便拿着酒杯和沈光对饮,接下来安思顺和李光弼亦是举杯豪饮,几杯酒下肚,这气氛也就热络起来,四人也是无话不谈,到最后都是聊到了沈光身上。

    “沈郎,你此去安西,真要在碎叶重建军镇。”

    “那是自然,我碎叶军若不在碎叶镇,如何以碎叶为名!”

    “沈郎,你知道我哥舒氏乃是突骑施出身,在楚河那边倒是还有些联系,某派几个族中老人随你同去,到时候好为你招揽那些突骑施遗族为你效命。”

    喝高了的哥舒翰开口说道,他其实也是出身于安西,只不过少年时就去了长安城,他说族中尚有老人和楚河那边的突骑施人有所联系倒也不是什么妄语,要知道他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纨绔浪荡子,钱从何而来,自然是老家有着良田牧场和不小的生意。

    “那便多谢哥舒兄了。”

    沈光知道哥舒翰是好意,不过他倒是不认为楚河流域的那些突骑施人会为此而降服,这些蛮夷,先得把他们打服了,他们才会真心投靠,不过有哥舒氏的人做向导,倒是方便他了解突骑施人的情况。

    李光弼和安思顺虽说没有哥舒翰这样的关系在,不过两人也都是拍着胸脯,表示会挑选各自军镇里的勇士送给沈光。

    这顿酒下来,沈光立马又补全了损失的三千兵员,而且全是河东、朔方、陇右三镇的老兵,自然算是赚大了。

    ……

    “主君,真是做得好生意,有了这三千老兵,我碎叶军不但战力无损,反倒是更强了。”

    翌日,张巡颇为赞许地说道,安思顺、哥舒翰和李光弼都是说话算数的豪杰,上午便让人将调派给碎叶军的士卒名册给送来了。

    “那也是主君名声在外,要不然那些士卒岂会这般轻易就来了。”

    李白在边上笑道,眼下大营外,三镇的那些老兵们已经赶着过来报道了,这里面还有不少旅帅校尉级别的军官,也不知道那三位新任节度使有没有后悔。

    “主君,这些老兵需得让某先挑选补充?”

    “安重璋,你不要太过分,此前河西良家子已经任由你先选了,这三镇精兵,怎么也得轮到咱们来选人了吧!”

    为着补充的三镇精兵,帅帐里那些武将们顿时争吵了起来,虽说他们麾下的士兵经历过大战后也是成了精兵,但是他们真正看上的是那三镇精兵里的基层军官,那些经验丰富的旅帅校尉,哪个不眼馋。

    “够了,主君当面,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郭子仪发了话,他是众将都服气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得便是他们这位副帅。

    “李晟。”

    “末将在。”

    “积石山之战,你麾下铁鹞子死伤最为惨重,某许你先挑选,以三百人为限。”

    沈光开口朝李晟道,这个将门子在积石山之战里可是领着铁鹞子和蕃贼的甲骑具装死战到底,最后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没人敢有二话。

    “多谢主君。”

    李晟大喜起来,他麾下的铁鹞子在积石山可以说是彻底打废了,最后活下来的完好的不过才六百多骑,如今主君许他挑选三百人,正好能补足千骑。

    接下来沈光又是亲自指派次序,诸将自然不敢多言,如今他们这位主君威严日重,他们自是十分敬畏。

    三日后,沈光率军拔营,在春日的阳光下,领着将近五六万人浩浩荡荡地往安西而去,除了两万五千人的碎叶军,剩下的皆是愿意前往安西落户的随军家属。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复国

    “主君,石大郎求见?”

    伊吾县外,从马上下来的沈光听着多闻的禀报,不由想起了那个憨厚老实的青年,于是道,“他不是在长安城么,怎么又回安西来了?”

    “石大郎说是有几个波斯商求到他阿耶府上想拜见主君,那为首的好像还是个什么王子,以前救过他阿耶性命,他阿耶抹不开面子,便让他走了这遭。”

    多闻说话间,自是取了石大郎给他的那封手书,递给了自家主君。

    沈光随即拆开看了起来,里面用词谦卑,生怕他恼火,大有若是您不喜那些想着复国的痴愚波斯商,尽管驱逐他们就是。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笺后,沈光笑了起来,“去告诉石大郎,某会见见那波斯王子,让他不必太过惶恐。”

    “喏,主君。”

    多闻领命而去,他和石大郎也算有些交情,当年在延城的时候,石大郎给他送过不少小钱钱,都被他存了起来。

    ……

    “大都护仁德。”

    得到多闻的回复后,石大郎心中大石落了地,而他边上跟着的库思老亦是露出了几分喜色,只要那位大都护不厌恶他们这些波斯王室后裔就行了。

    自当当年波斯国势日衰,他们萨珊王室便试图仰仗大唐存续国家,后来也却确实因此而苟延残喘了几十年,但大唐终究距离河中太过遥远,大唐的那些将军们也始终没有愿意在河中经营的想法,大多数时候都是征服之后便勒石记功,然后匆匆离去。

    在库思老的记忆里,这位沈大都护是大唐的将军里唯一愿意去遥远的河中为大唐世代镇守的将军。

    很快,库思老就和追随者们进入了匆匆搭建起来的大营,他们离开长安城后,路上没有片刻的耽搁,终于在北庭都护府这边追上了碎叶军。

    四周不时有碎叶军的士兵对于这些穿着白袍的波斯商投去好奇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大唐境内的胡商可是很少有人会穿戴本族服饰,反倒是长安城里的贵人们喜好胡服。

    帅帐里,沈光盘腿而坐,几个亲从官们亦是随意地坐着,然后在保养刀剑,库思老进帐后便和几个追随者跪倒在地,“小国遗民拜见大都护。”

    “不必多礼,王子请起吧!”

    沈光看着身穿白袍的波斯复国者,让多闻领他们坐在边上,然后让亲从官煮茶。

    “大都护,我……”

    “王子的来意,某已知道,但是贵国亡国已有五十余年,某不知波斯故地可还有心念萨珊王室的百姓。”

    对了对付大食人,沈光自然也动过扶持波斯人的念头,只不过封常清和他说过,自从萨珊波斯灭亡后,波斯故地上倒是还有个陀拔斯国,国主世代为波斯东大将,因为三面环山,北临大海,再加上民风剽悍,军队不算太弱,大食人对他们也只能实行羁縻政策。

    天宝五载时,陀拔斯国的忽鲁汗遣使入朝,被李隆基封为归信王,对沈光来说这才是值得扶持的对象,至于长安城里的萨珊王室,说实话他不大看得上眼,不过按着石坚手书所言,这个叫库思老的波斯王子还有些可取之处。

    “不敢欺瞒大都护,我波斯过去以拜火教为国教,僧侣和贵族贪婪,百姓贫苦不堪,故而大食东侵,我波斯才一败再败,以至于被大食人夺取江山。”

    库思老侃侃而道,丝毫不避讳当年萨珊王室面对大食人时的无能不堪,甚至承认波斯百姓在大食人入主后主动改信大食教的实情。

    “大都护,我并非是为了复国,只是五十年过去,大食人视我波斯人为猪狗,若是他们能如同大唐那般对待治下外族,我也不必辛苦奔走……”

    在波斯故地上,大食人自然是最上等,其次才是改信大食教的波斯人,最次则是没有改宗的波斯人,但是无论改不改信,波斯人都是地位低下,大食人的律法里规定,若是波斯人骑马在道路上遇见大食人,便要下马将马匹让给大食人。

    像这样的法律还有许多,被征服的波斯人压根就没法保住自己的财产,甚至于他们的妻女也会被大食人侮辱。

    听着库思老的讲述,沈光皱了皱眉,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波斯王子居然还真的没什么复国之念,只是想帮故国的百姓摆脱大食人的残暴统治。

    这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尚之人,放着长安城里的富贵不去享受,却偏要往来于黄沙故国,冒着死亡的风险当大食人眼中的恐怖分子,对此沈光只能报以赞赏,他决定帮助这位波斯王子,当然复国什么的就算了。

    沈光可没高尚到帮别人火中取栗,既然当年波斯人为了摆脱萨珊王室和拜火教的统治,改信大食教,那么当他以解放者的身份去解救这些遭受大食人残暴统治的波斯人,让他们改信教义温和的佛教,成为大唐子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在宗教这事情上,沈光不是没考虑过道门,只是作为大唐国教,道门各宫观有朝廷官府的赏赐,也有权贵作为信众,对于向普通百姓传教向来不怎么热衷,反正就是爱信信,不信滚,别妨碍道爷修道的心态。

    指望道门远赴万里传教,沈光还不如依靠汉地佛宗,好歹大和尚们还是很热衷去异国弘扬佛法的,而且在沈光看来,如今佛门正宗便在东土大唐,想想看当年玄奘法师一人压一国,在天竺辩法,在烂陀寺把什么高僧大德都给压了下去。

    想到这儿,沈光看着穿着白袍的库思老,朝这位满脸诚恳的波斯王子道,“某可以帮王子复国,但是有个条件?”

    “大都护但讲无妨。”

    库思老身边的追随者们都兴奋起来,虽说王子对于复国并不十分热衷,可他们追随王子,不就是为了复国后能成为有功之臣,获得荣华富贵么。

    “当年贵国百姓主动改信大食教,可见贵国拜火教是何等地不得人心,所以王子需得改宗信我大唐佛门,密宗也好,律宗也罢,王子任选其一便是。”

    沈光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库思老愣了愣,可他身边的追随者却傻了眼,即便亡国,可他们这些波斯遗族也未曾改信过,在长安城也仍旧以拜火教为结社联系族人。

    “我愿意改信。”

    库思老很快便答应下来,见他松口,其余几个追随者便也不再纠结,拜火教本就是为了巩固贵族统治,他们可不是什么虔诚的无脑信徒。

第五百四十九章 佛道

    “法海见过师兄。”

    剑眉星目,面容冷峻的年轻和尚朝面前身穿灰色僧衣的鉴真和尚行礼问候。

    “师弟可好。”

    鉴真和尚始终都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并没有当世律宗魁首的威严,面对青龙寺老友代师收徒的关门弟子,他也没有摆什么架子。

    “一切都好,只是这安西各国所修的佛法,尽是些歪理邪说,而且外道众多,师弟力有不逮,还请师兄指教。”

    法海沉声说道,他来安西已有年余,在火烧城和同来的寺中弟子亲手一砖一瓦盖起了青龙寺,并且在城中传授密宗佛法,空暇时他也走遍了龟兹、焉耆二镇,见识了这边佛寺的诸多荒唐行径,此外尚有拜火教、景教、摩尼教等外道教派蛊惑贵族和百姓。

    在长安城时,大唐自有制度,并不禁外教传法,但是大体上也是胡人信胡教,鲜少能有让大唐百姓改信的,另外像是在大唐传教的景教、摩尼教,就连教义也是修改过的,和安西这边流传的教义已经大相径庭。

    只不过落在法海眼里,这些教派和佛寺统统都是邪门歪道,该将其禁绝的。

    “师弟何以这般说?”

    鉴真和尚对于安西这边的宗派教义不太了解,于是颇为好奇地问了起来,他在长安城时,在青龙寺住了好些时日,可是听自己那位老友说过,这个法海师弟是个勤修佛法,严于律己的佛子,而且没有沾染密宗僧人浮夸奢华的毛病,所以才被他派去安西为密宗另开局面。

    法海于是为这位德高望重的律宗魁首讲起安西境内诸国那些外道邪魔之事来,什么活人祭祀,欢喜禅之类的东西,听得向来好脾气的鉴真和尚都皱眉不已,口中念佛不止。

    “难怪大都护要劝贫僧西来护法,却不知这三千里佛国如今尽化膻腥,妖氛这般重。”

    “师兄,大都护让那位波斯王子改宗我佛,不知师兄怎么看?”

    法海剑眉凛然,看向面前的鉴真和尚,西来护法之事,他本以为他们密宗一力担之,可他密宗过往那套东西,并不适用于普通百姓,不过方丈师兄让他来安西,本就是要他走出条新路来,因此他也一直身体力行。

    “师弟,我汉地八宗,虽然各有各的侧重,但修得都是佛法,难道来了这域外之地,还要分什么彼此吗?”

    鉴真和尚摇头叹道,他明白那位大都护的心思,是怕他佛门做大,所以才想让他律宗和密宗相争,只是他西来只为护法弘法,却是没有那等心思。

    “师兄所言甚是。”

    法海点点头,“师弟自来安西,见着大都护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却是远胜关内,也是颇多感想,亦是觉得我汉地佛宗若是要在域外弘法,也需得做出些改变……”

    “大善。”

    鉴真和尚笑了起来,这位法海师弟能想到改革密宗,看起来是真的有所悟,“贫僧初来乍到,倒也没什么能指点师弟的,倒不如师弟说说,想要如何改变……”

    “如此也好,师兄且听我讲来……”

    法海本就是不弱于人的刚强性子,当下也不推辞,自是说起他想要改革密宗的一些想法。

    ……

    “法海大师和鉴真大师谈了半宿?”

    安西都护府内,沈光听着亲从官的禀报,不由皱了皱眉,自从带着库思老他们回到延城后,这位波斯王子倒是急着改信,不过法海和鉴真和尚却是一团和气,并没有为此而发生什么争执。

    沈光知道自己小瞧了这两个大和尚的心胸,边上封常清则是道,“主君,何不直接请他们过来询问?”

    高仙芝这位老上司去长安城做了宰相,封常清自然而然便以沈光为主,而他自也被加了官职,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沈光,他如何能从区区长史一跃成为这副大都护。

    “佛门不事生产,不缴纳赋税,乃是国之蠹虫,我虽要用佛门,但亦是不可不防……”

    沈光沉吟着说道,他把鉴真和尚骗来安西,除了是不想这位大和尚东渡日本,另外也是确实想利用佛教来抗衡大食教,至于此外的那些什么景教、摩尼教、拜火教之流,根本不足为患。

    “主君所言不差,不过我安西并非关内,主君大可以颁布法度,给佛门寺产田亩定个数额,另外让其缴纳赋税。”

    封常清开口说道,然后另外的张巡等人都是面露思索之色,他们也觉得此法可行,只有来了安西,他们才意识到在这远离长安城的大唐疆土上,其实有着无限的可能。

    “长源,太白,某记得你们都是授箓的道士吧?”

    沈光忽地看向李泌和李白问道,李泌下终南山前,可一直都是在道观里的,至于李白更是修仙访道的资深达人,而且也是正儿八经领过符箓,还有道号的。

    “佛门得用,可是道门也不能少,另外道门乃是我大唐国教,某也不能有失偏颇。”

    宗教是把双刃剑,哪怕法海和鉴真和尚是真正的大德高僧,可沈光始终得考虑佛门在安西壮大以后会出现的问题,有鉴于关内的道爷们不愿来这万里之外的安西弘扬道门,沈光只能选择自己来了。

    “主君是要建宫观?”

    李泌看着自家主君脸上神情闪烁,不由大着胆子问道,他是虔诚的道门信徒,自然是不愿意见到佛门在安西做大的,不过他也清楚道门弊端,凡是有道高真对于传教那是真的不怎么在乎,尤其是大唐宗室崇道,那些宫观都不缺奉养,哪有什么传教的动力。

    “某并不打算修建什么宫观,而是要建立道宫,以都护府招募……”

    沈光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佛门擅长传教,不需要他操心,可是为了避免佛门一家独大,都护府便有必要扶持道宫。

    李白听得入了神,他当年被赐金放还,离开长安城后也是遍游名山大川,走访仙人,在齐州紫极宫请高天师授了道箓,他亦是有资格为旁人授道箓的。

    李泌同样也关心起来,说起来道门内部其实比之佛门,关系更加松散,大家关起门来各修各的道,却是从没人像自家主君那般想过要统一道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另立道门。

    这也就是天高皇帝远,这位主君想怎么折腾就成,要是在长安城,这位主君说什么随军建什么大唐国立道教骑士团之类的东西,恐怕各宫观都要跳出来反对。

    不过这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带感,李泌和李白互相看了眼后,觉得主君口中另立道门,厘清仙神之事还是颇有搞头的。

第五百五十章 兵团

    东去春来,又是即将耕种的时节,延城东南方向的荒野里,来自河西的碎叶军士卒的家属们满脸欢喜地从都护府属吏手中接过了那象征着田亩地契的文书。

    “有些事需得与你们分说清楚,免得日后你们埋怨大都护!”

    将携带的地契文书发放与这处军屯州的百姓们后,那位出身日本国,如今却已经在延城娶了胡姬为妻,落户于安西的都护府属吏高声喊了起来。

    那些领到了文书的户主们都是连忙围拢过来,等着这位张属吏的说明。

    “诸位家中儿郎皆是为大都护效命,是以大都护才赐下田亩与尔等,男丁计田五十亩,女子二十亩,耕牛种子皆由都护府提供,前三年免税赋,但是需得将多余的粮食卖于都护府。”

    “你们手上的田亩并非永业田,三年以后可以凭手中文书前往碎叶镇置换永业田。”

    “张君,咱们三年以后真能去碎叶镇置换永业田吗?”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问道,他们当初愿意离开河西,前来安西,便是自家土地被兼并,沦为豪强的佃户,但是又心有不甘,这才打算搏上一搏,跟随碎叶军上路的旅途中,虽说赶路辛苦,可是却能吃饱穿暖,就算生了病也有医官诊治。

    这一路过来,最后只死了几个福薄命浅的,而去年他们到了延城后,那位大都护让他们开挖河道水渠,也是给足了工钱,刚刚过去的新年,家里人人都能穿上新衣,并且盖上砖瓦房,如今又分好了待开垦的田地,没人舍得离开。

    “那是自然,大都护一诺千金,何曾骗过尔等,某不妨和你们直说,某手上的田亩文书和你们一般,就等着大都护收复碎叶镇好去置换良田,那碎叶镇的土地肥沃,而且还有碎叶水那等大河,可比这边好多了。”

    “真的吗?”

    “某骗你们做甚,昨日某在都护府里还听户曹的同僚说过,也就是你们占了天大的便宜,在这儿耕种三年,赋税全免,耕牛种子全免,三年以后还能直接置换碎叶镇的永业田,今后关内来咱们安西的可没那么优渥的条件了。”

    “若是你们日后有谁不愿去碎叶镇的,可以将手里文书转卖给某,某愿出高价。”

    “好了,某还要去下一处军屯州,三日后自有都护府的巡察使过来,到时候你们需得上报本屯的屯长,副屯长以及属员五人,今后都护府若有什么差遣命令,便由屯长负责管束。”

    “敢问张君,这屯长要如何选?可有个章程?”

    人群里有心思活络地问道,然后其他人也都是立马回过神,这屯长听上去便是个官儿,说不定还能从都护府领俸禄呢!

    “你倒是个聪明的,大都护说了,各囤囤长,由尔等自决,这章程么便是自荐,你们谁觉得自己能当好这个屯长,便站出来告诉大伙儿,你想当这个屯长,你当了屯长以后会怎么做,最后谁得到支持多,谁便当这个屯长。”

    “大都护说了,咱大唐的男儿光明磊落,不搞虚的,想当屯长的便自个站出来和大家分说,大家伙各自取个布条,等想当屯长的说完,你们便挂在你们想选的人脖子上,哪个最多哪个就是屯长,第二多的便是副屯长,属员五人,则由屯长和副屯长商议决定。”

    “另外,屯长暂定每年一换,明年此时,你们若是觉得这屯长干得不好,便可以另外选过。”

    “走了。”

    看着那在两个士兵护卫下离开的张属吏骑马远去,尚自愣神的人群里有聪敏的已自开口道,“诸位,某愿当本屯屯长,某若是当上屯长……”

    一处处军屯州里,这样的场面不时发生着,对于这些有着冒险精神,跋涉数千里来到安西的大唐百姓来说,选屯长这回事就好比在家乡时选里正,只不过那时都是豪强大族们把持,和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

    “你便是本屯屯长。”

    三日后,某处军屯州里,担任巡察使的颜真卿看着面前孔武有力的老汉,给这第十三屯的屯长及其属员记录姓名,同时让随行的属吏当场在那些空白的令牌上用削刀刻上了他们的名字。

    “这令牌你们收好,每隔旬日,你们都需要去附近的兵团参与培训。”

    将令牌递给面前四十多岁的老汉后,颜真卿温和地说道,眼前这筋骨强健的老汉放在关内其他地方,定然会是军中的正卒,也就是自家主君这儿,可以安然解甲归田,养老弄孙了。

    “敢问颜使君,这兵团是?”

    赵屯长接过令牌后问道,边上十三屯的屯民们也都围了上来,他们倒不是不愿服兵役,实际上若不是碎叶军兵员名额有限,不少人都是愿意去军中为大都护效命的。

    “关内有团练,你们应该知道吧,咱们安西这儿的兵团类似团练,不过全称唤做安西生产建设兵团,主要还是以开垦良田、修挖水渠、畜牧牲口为主,也就农闲时你们仍旧得操练阵型,练习弓马刀枪的武艺,以备都护府征召。”

    颜真卿朝众人说道,“像尔等前往兵团,是有司农所的官员会教尔等如何在这边种植庄稼,种什么,怎么种,到时候都需要按着法度来,不可自行其是。”

    对于都护府什么都要管的行事风格,这些在前往安西的旅途中就已经感受过碎叶军“管天管地连拉屎撒尿都要管”的屯民们都没说什么蠢话。

    “颜使君,不知道娃娃们还能不能继续读书?”

    赵屯长示意明白后,又朝颜真卿问道,这也是屯民们最关心的问题,在来时的路上,那位大都护可是让人教他们的娃娃识字读书的,大半年下来聪明的娃娃已经记了好几百个大字,还能算账了。

    “诸位放心,安西生产建设兵团下面还有少年团,超过十岁以上的孩子,只要日后愿意接受兵团分配,便可以送去兵团读书习武,十岁以下的孩子,兵团也会派遣驻屯的老师来教授蒙学……”

    颜真卿轻车熟路地解释道,然后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百姓,心中也生出股满足感来,在关内朝廷可没法像大都护这般让百姓们吃饱穿暖,广施教化。

    “最后大都护说了,我安西不兴什么男贵女轻,诸位家中的孩子,不论男女,只要满六岁都要上蒙学,若是女孩想去兵团读书,也有专门的女校,父母不可阻拦。”

    说到这里时,颜真卿方自有些迟疑,不过想到那位彪悍的大娘子,觉得主君颁布这样的命令又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管着那些沸沸扬扬议论起来的屯民,颜真卿招呼了随从们,赶往了下一处军屯州。

第五百五十一章 官吏

    蛙声一片中,挨着池塘边的都护府办公厅内,放下手中的笔,张巡伸了个懒腰,然后整理好那些已经处理完的公文,方自整个人走到边上会客用的沙发里躺了下去。

    安西的夏日炎热,好在都护府里每日都会提供大量的冰块,才让这办公的署衙还算凉快,想到过去忙碌的几个月,张巡有种异常充实的满足感。

    事实证明,主君提出的生产建设兵团的制度比起以往那种乡里制度要实用许多,唯一不好的地方也许便是都护府的官吏们比起过去要操劳许多,不过随着兵团下辖各屯走上正轨,如今已经好了许多,都护府和兵团间的官吏调遣也没有那么频繁。

    “张兄,可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来,且起来,咱们喝几杯消消暑气!”

    张巡赖洋洋地抬起头,能够随意出入他的办公厅,而且不被外面的属吏拦下的,除了封常清这位安西军的大管家以外,还能有谁。

    “见过副都护。”

    张巡勉强直起身,朝封常清拱了拱手,说起来主君向来不管琐事,但凡定下了方针策略,便任由他们这些属下施为,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用主君的话来说,安西这边干什么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别步子太大扯着蛋就行。

    整个都护府里,谁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李太白那个酒鬼,也是担任巡察使,四处往来于兵团和各屯之间,倒是面前这位副大都护,总是想着法子的偷懒,还美其名曰让他和杜子美、颜清臣等人多历练历练。

    “张兄,这可是上等的波斯蒲桃酿,刚刚用冰块冰镇过。”

    封常清晃着手中的酒壶说道,自打沈郎接管安西四镇,两人以往商量过的那些规章制度一一实现,可全靠了张巡他们,不然他怎么能轻松许多,要是光靠都护府以往的人手,就是累死他也搭不起那生产建设兵团的骨架来,更别说深入军屯州了。

    所以哪怕张巡臭着张脸,没给自己好面色,封常清也不以为意,有本事的人发发脾气又怎么了,他以往不也是干活干累了,会朝高仙芝这位已经当了宰相的老上司偶尔发发脾气么!

    “来来来,张兄,某给你满上……”

    看着热络地给自己倒酒的封常清,张巡叹了口气,要说偷懒,这位副大都护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勤勉任事的,只是总喜欢逮着他和其他人薅羊毛,将那些迎来送往的公文全都扔给他们处理。

    颜清臣都不知道写秃了多少管毛笔,杜子美更是跑去城外当工头,李太白这厮最近好像跟着安重璋去大漠剿匪,到现在都没回来,高达夫和小岑去了石国说是打探敌情,只有他哪都去不了,成了被这位副都护薅秃了的肥羊。

    一口喝干杯中沁凉的冰镇蒲桃酿,张巡仍旧不愿意搭话,鬼知道这位副大都护等会儿便腆着脸又有什么事要让他来干了。

    “张兄啊,某找你乃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主君不是让杨相帮忙给咱们都护府多调些精干能吏么,听说去年便挑选三百等待守选的士子还有四方学里的各国学生,估摸着再过个大半个月,人也差不多就该到了,到时候咱们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副都护没有骗某?”

    张巡狐疑地看着封常清,谁不知道封二的嘴,骗人的鬼,都护府里可还留传着这位副大都护过往的不少事迹呢。

    “这事情有什么好骗的,你难道忘了主君说过,咱们都护府缺官少吏,眼下在龟兹这边还好,到时候大军西进,碎叶城大建,难不成还要把整个都护府从延城搬过去不成。”

    封常清拍着大腿,一副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咱们主君的意思,只是张巡学了乖,总觉得这位副大都护来意这么简单。

    见张巡仍旧是那副油盐不进,反正就是某不主动开口,你休想骗我的样子,封常清只得摆手道,“张兄,某确实是想要让你帮忙带一带这些新来的关内子,你看某貌丑跛足,去给他们上课怕是要被耻笑我安西无人,李太白他们都不在,就只能……”

    张巡这才明白这位副大都护果然是又打算坑自己一把,三百多新来官吏让他去教,想累死他么,也怪主君什么都喜欢搞学校,就是都护府的官吏也得时不时地学习争取进步,更别说那些新来的。

    “张兄,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新来官吏的安置授课,总得拿出个章程来,另外几位,便由你去告知。”

    将那壶冰镇蒲桃酿放在桌上,封常清施施然起身,就看张巡和李杜高岑等人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了,是真朋友的,那肯定得有难同当啊!

    ……

    延城外,当初还只是沈光口中的神剑山庄拔地而起,附近几十里都是山林牧场,这地方本是高仙芝所有,不过如今被他送给了沈光。

    石头砌的水池里,几头毛皮光亮的老虎正在水中嬉戏,“大猫大猫!”沈光怀中的女儿高兴地喊着,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大猫,眼里闪着想要的光芒。

    “轻眉,这是大老虎,你可不能乱摸。”

    高仙芝去了长安城后,他原本修建的珍禽猛兽的园子自也归了沈光,于是沈光便有了五头成年孟加拉虎,八头成年雪豹,三头成年食铁兽,以及幼崽若干,此外还有骏马百匹,其余各式各样的动物不下五六十。

    不远处,沈冲正和两只雪豹幼崽玩耍,看着儿子玩得高兴,沈光把女儿抱过去放了下来,然后两个孩子便乐此不疲地将奶萌奶萌的雪豹幼崽摔着玩。

    “主君。”

    见沈光放下了女郎,慕容复方自上前道。

    “什么事?”

    “库思老回来了,还带回了三千波斯奴。”

    “带他来见我!”

    “你们阿耶要见客了,随阿娘去看弟弟妹妹去。”

    王蕴秀带人抱走了一双儿女,说起来自家夫君也是枪法了得,刚刚生产的白阿俏也是生了对龙凤胎,两个小家伙可喜欢这弟弟妹妹了。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库思老便见到了正在撸着大猫的沈光,连忙行礼道,“主君。”

    库思老身边的追随者也都放弃了复国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想着好好为这位主君效命,然后在波斯故地争取得到大唐册封,成为世袭罔替的封爵。

    “大食人那边怎么说?”

    沈光开了口,库思老去波斯故地贩奴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却是和白衣大食联系,如今大食国中内乱,可惜他还处在积蓄实力的种田期,没法武力干预大食国内乱,只能落子布局为以后做打算。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上会

    “眼下呼罗珊那边已经起兵呼应阿布·阿拔斯·萨法赫的哈希姆家族,倭马亚家族对于大食国的控制大不如前,只怕撑不了多久。”

    库思老回答时十分感慨,要知道呼罗珊本是波斯重地,如今却成了能左右大食国运的势力,就在这时他忽然见到那位年轻的主君松开了手中大猫那柔软的皮毛,看向他问道,“呼罗珊的统兵大将可是唤做艾布·***,他到底是波斯人还是大食人?”

    “主君,这位艾布·***确实是波斯人,可他却是虔诚的什叶派信徒,也是位学识渊博的讲经师……”

    说到如今已经在左右呼罗珊局势的艾布·***,库思老神情复杂,毫无疑问这位能够让呼罗珊的大贵族改信大食教,又能获得底层贫民拥护爱戴的义军领袖是位真正的英雄豪杰,若是这样的人能够投身复国之事,或许波斯还真地能够浴火重生。

    只是这样的人成了大食教的狂信徒,想到自己几次试探都被这位义军领袖所婉拒,库思老便越发惆怅。

    “信仰坚定的狂信徒,又有着崇高的人格魅力,还能得到底层贫民百姓的爱戴,果然是个大麻烦啊!”

    沈光同样叹了口气,这个艾布·***便是历史上怛罗斯之战的阿拉伯军队的幕后统帅,但实际上真正指挥作战并且击败他那位老上司高仙芝的只是其人麾下的大将齐亚德而已。

    眼下这个黑衣大食未来的东方总督还只是呼罗珊反抗白衣大食的义军领袖,沈光本来让库思老前往大食接触双方,本就是打着分头下注的打算,如果波斯人出身的艾布·***有着裂土称王的野心,他肯定会想法支持,甚至让大唐为其册封王爵,有着哈希姆家族和倭马亚家族在阿拉伯半岛上继续厮杀。

    他巴不得白衣大食和黑衣大食的内战打得时间越长越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艾布·***居然是如此虔诚的狂信徒,沈光只能指望到时候库思老起码能保住倭马亚家族的直系血裔安全逃亡到河中。

    “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沈光挥退了库思老,在他麾下为他奔走于河中大食的并不止眼前这位波斯王子,两年时间下来,有着李隆基的默许和杨国忠的支持,大唐境内的胡商早就被沈光麾下的商会给全部收编了,不挂上猫牌狗牌的认证,休想做生意。

    “派人去告诉曹大,让他来见某。”

    “喏。”

    ……

    曹居延最近这年余来可谓是春风得意,身为最早投靠沈光的粟特商,这位原本在河中因为得罪大食人而不得不逃亡安西的前曹国大商贾,再次恢复了昔日的威风,而且更上层楼。

    在武威、长安、雒阳的胡商都纷纷被新税法逼着加入商会后,曹居延早就借助安西都护府的威势,整合了延城的胡商,这位面厚心黑的粟特商让自己的同行明白了什么叫做“顺昌逆亡”。

    虽然在沈光治下,从安西直到长安的万里商道上,丝绸之路获得了空前的和平安定,但是却依然有着马贼强盗为患,而那些但凡是和曹居延不对付的粟特商这两年无一例外,全都葬身在了莽莽黄沙中。

    当多闻找到这位身子更加圆润的阿里巴巴安西商会的会首时,曹居延正在口沫横飞地向几个河中故国刚来的曹国商人炫耀着自己当年是如何慧眼识珠,一眼就认定了神威天将军,从而死死地抱住了这根大粗腿,然后东山再起。

    “多闻兄弟,你怎地来了,我让人打的那尊药师佛金像,你可喜欢?”

    曹居延立马舍了旁人,堆着笑朝多闻说道,这可是微末时就跟着主君的亲从官,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可是听说于阗王室见到龟兹国和焉耆国改土归流并入大唐后,眼见着白氏和焉耆国的豪强们显摆起来,那也是眼馋得很,也有打算上表献土的意思。

    这位多闻小哥可不就是于阗王室尉迟氏的远族分支,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于阗国的封君,只要随口几句话,就能让他的商队赚个盆满钵满啊!

    对于主君建立的商会体系,曹居延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遵守大唐律法,缴纳商税,商会并不会对成员有多少限制,反倒是能整合力量干死商会以外的那些商人。

    眼下大食国内乱,可包括他故国曹国在内的一众粟特城邦之所以到现在还举旗不定,没有公开脱离大食国的统治,转投大唐的怀抱,便是因为他们再也难以从丝绸之路上不劳而获。

    主君说过,只有大唐才能对丝绸之路上的商队收取赋税,这几乎断了河中诸国王室和贵族最重要的收入,事实上曹居延这两年领着商会的联合商队前往河中做生意,那是连一个银币都没有付给各城邦的税收官,真当商队随行的镖师队伍是摆设么,那可是安西军中退役的老卒为主,只要不遇到大食军队,能在河中诸国横行。

    如今越来越多的城邦贵族都派了心腹过来,要求加入商会,以避免被国王征税,曹居延也是地位水涨船高,总有一天他都可以一言决定各国王室的兴废,所以能做主君和大唐的走狗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想到那些愚蠢的派出说客来行贿的王室,曹居延的腰板挺直了。

    我曹居延,誓死效忠神威天将军和大唐朝廷,愿世代为沈氏经商,赚取财富奉养主家。

    “我很喜欢,不过下不为例。”

    多闻想到那座雕工精美的药师佛,很是认真地说道,“主君要见你,你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没有,没有……”

    曹居延连忙摆手道,然后让手下取了马匹,随多闻一道出了延城,直往城外山庄而去。

    “曹大,数月未见,你怎地又胖了,小心日后连马都骑不了?”

    “主君放心,我这便斋戒一月。”

    “行了,且坐下说话。”

    看着惶恐的曹居延,沈光笑道,这时候曹居延才发现书房内除了多闻和持国外,便再无别的亲从官,就清楚主君怕是有什么要事交代他去做。

    “艾布·***此人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这人在呼罗珊乃是被唤做圣师,还有人说他是大食教先知的化身……”

    “某要你派遣死士扮做白衣大食的刺客,想法杀了他,若是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但是不能让对方知道是我要杀他。”

    “不管得手与否,手尾都需处理干净,某可不想折了你这心腹。”

    看着面色平静的主君,曹居延跪倒在地,额头上满是冷汗,“知道了,主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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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