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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吐蕃副相

    “大总管,沈都护的信使回来了。”

    河西节度使府内,王忠嗣手下的属吏们全都行色匆忙,自春季开始,他们这位身兼四镇节度使的主君开始让四镇精锐二十万大军轮番攻打蕃贼的边塞堡垒以后,这几个月烽火不休,各军往来的信使没有一天是消停的。

    这些老辣的官吏会负责将所有信使带回来的消息汇总分档,挑选出最重要的给自家主君过目,不过唯独自家主君的那位乘龙快婿的信使不需他们看过,而是可以直接呈于主君。

    眼下见到那位满脸风尘仆仆的碎叶军信使,大堂内的官吏们都颇为期待能有什么好消息,如今随着吐蕃动员了全境大军,就连吐蕃赞普都号称要御驾亲征,前线的战事变得更加激烈,尤其是安思顺、李光弼和哥舒翰三处大军修筑的堡垒那儿,吐蕃人纠集了大兵。

    眼下这三处催讨军辎粮草援兵的信使就没停过,反倒是那位只领着碎叶军两万五千人出征的沈都护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没有什么动静。

    “大总管。”

    信使将贴身藏着的铜管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笺奉上,王忠嗣一把接过后,立刻看了起来,随后他不时面露喜色,大声叫好。

    王忠嗣从不喜欢打没有胜算的仗,他当初拒绝出征石堡城,便是因为他觉得石堡城易守难攻,打下来也是徒耗国力,可是如今国库充裕,再加上沈郎献上的煤炉、水泥这两样利器,前者能让大军用煤炭充作燃料,节省宝贵的行军时间,另外自从他下令军中必须喝煮开的水后得时役的士卒少了许多,而后者则是能在短时间内筑起坚城,安思顺他们能在吐蕃人反应过来前修筑大城,那水泥功不可没。

    随着此番他下令大军四处出击,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他让自家这个女婿去打吐谷浑人,便是要用九曲之地来逼吐蕃人分兵,比起石堡城来,九曲之地对于吐蕃人来说也是不能失去的战略要地,因为一旦丢了九曲之地,便等于宣告吐蕃在高原好不容易经营的霸主地位彻底崩塌,同时也会国力大减。

    到时候那些原本雌伏于吐蕃的部落和小国必定不会再甘心受其盘剥,想到这里,王忠嗣放下了手中信笺,自己这个女婿出征前还说什么谨慎行事,结果到头来不也和他一样,想着毕其功于一役,纵然无法灭国,也至少要让吐蕃人再也没有和大唐争雄的本钱。

    “主君,不知沈都护那儿?”

    “你们自己看吧。”

    王忠嗣直接将手中信笺递给了堂中几个心腹属吏传阅,随后几人凑到了一块儿,看了会儿后便啧啧称奇起来,“沈都护用兵,倒是深得卫公精髓。”

    听着属吏们的话,哪怕王忠嗣知道这多半是恭维之意居多,不过他还是很满意了,多少将门子弟学习兵法,都重于战阵而轻于国势,可兵家的学问难道真的便是叫人做个战场上的万人敌么。

    王忠嗣自己也是在三十岁后渐渐懂得那些道理的,“沈都护这是要在积石山和蕃贼决一死战。”看到信笺后面,几个属吏里有人忍不住惊叹道。

    若是那位沈都护所说的都是真的,那积石山之战绝对可以重创吐蕃人。

    “主君,沈都护那儿是否要加派兵马?”

    “且再等等看。”

    王忠嗣是信任自家女婿的,只不过这一仗关系重大,他必须万分谨慎。

    ……

    千里之外的积石城中,铁颜站在城墙上,看着将大营逼至城外十里不到的唐军大营,却是没了数日前的忧虑。

    当日他率军出城和唐军约战,吐谷浑人两万大军最后折损大半,只剩下五千人随他逃回城中,那位吐谷浑大王子好似被打没了精气神,整日酗酒度日。

    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的是他终于试探出了唐军的虚实,那姓沈的小儿手上只有一万唐军本部精锐,剩下的便是征发的两万党项骑兵。

    所以这姓沈的小儿始终都是围而不攻,也难怪要派遣死士烧粮逼他出战,就这区区三万多人攻打城墙高大坚实的积石城就想拔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光小儿,等我大蕃的援军到了,便是你的死期。”

    铁颜自言自语起来,烛龙大元帅曾是他的上官,他才不管赞普要抓活的,在他看来这个狡诈的唐将还是杀了比较好,想到自己被这个小儿故布疑阵吓唬了那么久,他握刀的手越发紧了。

    “元帅,咱们的粮食已不足五日之用……”

    铁颜身旁的副将倒是不像自家元帅那般乐观,这几日唐军日日来城下叫骂,偶尔也驱赶那些被俘虏的吐谷浑人攻城,虽说没有发大军攻城,可是城中士气日渐低落乃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剩下的那些吐谷浑人根本就是毫无斗志。

    “援军马上就会到了。”

    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铁颜终于松了口,这时候那副将有些不明白了,明明这几日军中有人询问援军时,元帅都说尚未见消息,怎么转眼援军就要到了。

    “城中必有唐人内奸,援军的消息你不可走漏风声。”

    铁颜极为慎重地说道,当日城中那把大火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他原本怀疑吐谷浑人里有人勾结唐军,可是和唐军在城外交战时,那位吐谷浑大王子可谓是倾尽了全力,吐谷浑人的军队损失惨重,将近五千人战死,近万人被唐军俘虏。

    那位大王子麾下的将领几乎损失殆尽,他实在无法继续怀疑这位被唐军打得一颓不振的吐谷浑大王子,铁颜如今怀疑是他麾下有将领勾结唐军,想当年连论氏这等战神之后都投了大唐,这些年里也不乏有吐蕃将领当了叛贼的。

    “是,元帅。”

    副将连忙应声道,他清楚这事情可大可小,难怪元帅这几日都装作焦急不已,怕不是要引那内奸主动勾连唐军。

    ……

    城外唐军大营里,沈光仍旧宴请着党项八部首领,只不过又多了那位吐谷浑三王子慕容藏和其余“被俘”的吐谷浑将领。

    哪怕拓跋平和野离尘等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是面对吐谷浑人时,他们都是同仇敌忾,当然慕容藏他们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对面的党项人。

    十日前那场大战,河西骑士们退入军阵后,吐谷浑人在他们那位大王子的驱使和背后吐蕃人的威逼下,仍旧朝大唐王师发动了猛攻,而沈光没有再让中军本阵出战,而是让两翼的党项骑兵和吐谷浑骑兵厮杀,结果自然是士气早就被河西骑士们打崩的吐谷浑人被党项人打得落花流水。

    要不是沈光及时传令让党项骑兵不得杀戮败兵,只怕吐谷浑人死得不止三千人,捉了近万的吐谷浑骑兵后,沈光方自见了慕容藏这位吐谷浑三王子,同时释放了那些被俘的吐谷浑将领,当然他并没有透露自己和他们那位大王子之间的关系。

    对于吐谷浑人来说,他们全是凭着这位安西大都护的仁慈才得以活命,所以也全是感恩戴德,那些吐谷浑将领亦是在被释放后就直接跪在地上发誓效忠了。

    只不过吐谷浑人被收编以后,对于党项人自是十分痛恨,双方间摩擦不断,要不是有沈光镇着,两边只怕早就大打出手了。

    “大都护,我等愿为先锋,明日攻城时,若是不能破城,自当提头来见。”

    不得不说当日有王师做靠山,打赢吐谷浑人,野离尘他们都有些飘了,这两日见吐谷浑人攻城未果,自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起来,“我等绝不像有些人,喊着效忠大都护,可是……”

    “你这党项贱种,休要搬弄是非,我们对大都护的忠心天日可鉴,若不是大都护体恤我等……”

    慕容藏不等挑衅的野离尘把话说完整,已自跳起来大骂道,“有本事的,便和我来比武,让大都护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随着他这番话,其余吐谷浑将领亦是纷纷跳起来,在他们心中当日被这些党项贱种击败实乃奇耻大辱,更何况对方乃是占了大唐王师的便宜,若不是那些河西骑士耶耶打得他们当时丧了胆,如何会输给这些党项贱种。

    拓跋平和野离尘他们自然也大怒起来,在大都护跟前,他们岂能让这些吐谷浑人抢走大都护对他们的爱护。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眼里好似能喷出火来,可是虽然骂骂咧咧得厉害,可也没人有胆子在沈光跟前主动动刀子。

    沈光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双方争吵,直到两边开始问候对方的阿娘时,方自开口喝道,“够了,都给某坐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想要在某面前挣脸面,有的是机会,等蕃贼的援兵到了,自让你们上战场分个高低。”

    “是,大都护。”

    见沈光发怒,两边立马偃旗息鼓,不过坐下后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对面,待到宴会散去后,郭子仪方自道,“主君这是故意压着他们,好叫他们把这口恶气都用在蕃贼身上。”

    “郭兄知我,算算日子,蕃贼的援兵也该快到了,否则若是城中断粮,咱们还不攻城,只怕那老贼就要起疑了。”

    “我已经派斥候越过积石山,若是蕃贼大军将至,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郭子仪点点头,这两个月新征募的士兵已经习惯了高原的气候,也是时候该和蕃贼见血厮杀了。

    ……

    “离积石城还有多远的距离。”

    结桑东则布朝身旁的将领问道,铁颜的求援信早就快马送到了逻些城,之所以一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还是当时唐军四处出击,各地告急的求援信络绎不绝。

    当他和穷桑倭儿芒这位大相弄清楚情况时,大蕃在边境的堡寨丢了大半,唐军的进兵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而且还是在冬季刚过、春雪将融,最为寒冷的时候突然兵临城下,杀了大蕃勇士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些唐军夺取堡寨后,便推到堡垒,焚毁粮草,另外以轻骑四处抄掠,抢夺边境部落的牛羊马匹,初时斩杀高过车轮的男子,掠走年轻健壮的妇女孩童,可是到了后面深入大蕃境内时,便只是杀死牲口,驱赶被击溃的部众逃亡,并未多造杀戮。

    可这对结桑东则布他们这些大臣们来说,被唐军制造的数万难民才是最麻烦的,若是换了平时大不了让这些贱民去死就行了,可眼下唐军一副气势汹汹要打灭国之战的架势,大蕃国力人口本就不如大唐,又怎么能让那数万青壮白白死掉。

    于是他们在逻些城调集各地粮草兵力,安置这批难民,并且将其编成军队,都耗费了许多的功夫和时间。

    当铁颜的求援信接二连三地送来时,他和穷桑倭儿芒还有其他大臣为了唐军的主攻方向而争吵不休,虽说他们早就知道大唐要攻打铁刃城(此乃吐蕃人对石堡城的称呼),可是自从他们夺回铁刃城后,围绕着铁刃城的争夺爆发的大战不下五次,每次都以唐军铩羽而归收场,也算是这些年大蕃对大唐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

    眼下王忠嗣一反常态,发了疯似地在春季发动这般大规模的攻势,而且还在铁刃城方向起了三座坚城,他们此前派出的军队都在那三座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坚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最后按着前线的将领们估算,想要打下这等坚城,只能出动大军长期围困。

    这三座好似钉子似的坚城就能牵扯十多万大军,更别说唐军在他们下令边境的各东岱坚壁清野后,开始源源不断地向这三座坚城增兵,运送粮秣辎重,当他离开逻些城时,动员的六十多万大军里,近五十万被派往了铁刃城和王忠嗣的二十万唐军对垒。

    而他则是亲自带着剩下的十五万大军来增援积石城,只因为大蕃同样不能失去夺自吐谷浑的九曲之地,作为大蕃的副相,结桑东则布很清楚大蕃若是丢了吐谷浑等藩属和九曲之地,国力便会大衰,到时候若是再被王忠嗣打下石堡城,那大蕃这百年来的开疆拓土之功将尽数化为乌有,付诸东流。

    想到这儿,结桑东则布叹了口气,本以为大唐朝中内斗,那位圣人会自毁长城除了王忠嗣,结果谁能想到最后结果竟是这般。

    “还有三日,中论。”

    “我们很快便要见面了,安西的沈郎。”

    结桑东则布自言自语道,说实话他原本对这位沈郎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美酒也好,音乐也好,只是让人玩物丧志的东西,可是当这个被他当成是佞臣之流的人物在孽多城阵斩了烛龙莽布支,才让他明白大唐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第五百二十四章 蛮夷

    铁颜终于等来了他朝思暮想的援军,可是带兵的主帅竟然是末氏的那位副相,中论结桑东则布,就让他彻底惊愕了。

    “末将拜见中论。”

    吐蕃国中有政务九大臣制度,分为贡论、囊论、噶论三大论。其中贡论掌管国政、律法、军事等国家大事,内论掌管赞普的起居、饮食、护卫以及王宫内部事务,而噶论负责监督官员和法令的执行状况。

    这其中贡论有大、中、小之分,其中大贡论便是首相,中贡论则是副相,吐蕃国中以此二官职最为尊贵。

    当年吐蕃征小勃律时,真正的主帅就是结桑东则布,烛龙莽布支不过是他麾下的大将罢了,眼下结桑东则布亲至,铁颜自是战战兢兢,不敢再有他念。

    “起来吧,去唤悉弄参来见我。”

    结桑东则布看着前来相迎的人中未见那位吐谷浑大王子,不由皱了皱眉,大蕃征服吐谷浑时,慕容氏出逃大唐,为了收拢吐谷浑人心,他们才为吐谷浑另立新王,迁来积石山为大蕃看守青海门户。

    铁颜连忙派人去唤那位吐谷浑大王子,接着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这位副相听。

    “原来如此,悉弄参倒是尽力了。”

    结桑东则布并未完全信了铁颜的判断,在他看来那个沈光是个诡计多端之人,面前这个老将很可能是误判了他的意图。

    不过不管这位沈郎到底想做什么,他如今来了,带着十五万大军来了,后方还有五万军队为他输送粮草,这一仗打得就是谁的兵更多更强,他来不是为了守住积石城,而是要逆推唐军,把战火燃到大唐境内,就像当年的大蕃战神论钦陵那般。

    没过多久,喝得醉醺醺的慕容参出现在了结桑东则布面前,闻着那股熏人的酒味,这位吐蕃副相不悦道,“让他清醒清醒。”

    边上自有吐蕃武士取了冷水当头浇下,才叫慕容参清醒几分,看到结桑东则布后,他方自连忙跪下道,“中论,我吐谷浑的儿郎都打没了,才半日功夫,就剩下五千人了,你要为我做主啊!”

    看着哭诉的慕容参,结桑东则布虽然厌恶,可是想到此番自己所带的大军里还有两万吐谷浑兵,也只能安抚道,“王子勿忧,吐谷浑为我大蕃效力,赞普自有赏赐,等此战打败唐狗,灵州等地任由吐谷浑取用。”

    尽管为着结桑东则布的出现震怖不已,可慕容参却没有半点动摇,吐蕃人瞒着这位副相带大军来援的消息,显然就没信任过他,对于这位吐蕃副相的承诺,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可此时他却只能涕泪俱下地做出副贪婪的样子谢恩,“多谢中论……”

    安抚过后,结桑东则布依然将带来的两万吐谷浑兵交给了慕容参,毕竟这位吐谷浑大王子已经证明过了他的忠诚,他本就不需要吐谷浑兵能打,炮灰只需要做好炮灰的事情就行。

    十五万大军自然不可能全部驻扎于积石城,更何况结桑东则布不是来守城的,他是来击灭唐军的,于是在将十五万大军里的老弱派给铁颜后,他亲自领着十万大军在城外扎营。

    “这位沈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看着城外被唐军弃毁的营寨,结桑东则布看向了身旁几个惶恐的大唐乐师,这还是昆东丹朱当初派儿子送回来的,这回出征时他好不容易才从赞普手中讨来,这一路上听他们弹奏那位沈郎所做的乐曲,让他亦是明白赞普为何非要他活捉这位沈郎。

    “沈师乃是天人,必有神佛庇佑,副相何不退兵……”

    “大胆。”

    “你倒是有几分胆魄,不如你去见你口中这位沈师,告诉他本中论想和他见面一晤,若是他不愿意,你的这几个同伴,本中论自砍了他们的手送去于他做见面礼。”

    “你……”

    那名乐师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路上还和他们讨论音律时显得温文尔雅的吐蕃副相居然这般残忍。

    “我本蛮夷也,你不会以为本中论读了几本孔孟之说,便是所谓的君子了吧!”

    结桑东则布轻蔑地笑了起来,当年文成公主进藏,带来了大唐的典籍制度佛经和工匠,其中最没用的便是那孔孟之说,他们吐蕃人生活在恶劣的高原,可不像唐人那般还有闲情逸致地讲究那些假仁假义的东西。

    “来啊,先砍了他的一只手,好让那位沈郎知道本中论不是与他玩笑的。”

    “啊!”

    惨嚎声里,那名乐师被边上的吐蕃武士断了一臂,“给他把伤口包上,若是疼死了,谁去送信。”

    “蕃贼,你不得好死,你休想用我等要挟沈师!”

    “蠢材,你这等弄乐娱人的贱民也配本中论拿来威胁人么。”

    结桑东则布摇了摇头,接着朝手下道,“把他另外那只手也砍下来,派人送去唐军大营,把我原话转告于那位沈郎。”

    另外几个乐师都是愤怒地看着这位吐蕃副相,“你们的眼神,本中论很不喜欢,不过罢了,人要言而有信,权且饶过你们这回。”

    结桑东则布根本没把几个唐人乐师的愤怒放在心上,挥手间让手下武士将这几个先前还被他礼遇有加的唐人乐师给押了下去。

    “中论,赞普很是喜欢这几个乐师……”

    “这些乐师奏得乃是靡靡之音,亡国之曲,赞普那儿,本中论自有应对,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结桑东则布呵斥着手下道,然后目送着那被斩断双臂的唐人乐师被手下粗暴地丢在马背上,由一队武士护送出营后,不由道,“不知我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

    炎热的日头下,空气也仿佛扭曲着,张衕领着手底下的亲从官们监视着远处吐蕃大军的一举一动,很快他便看到了持着白狮悬天旗的吐蕃武士,大约十多人的样子,骑马而来的速度并不快,看样子像是使者之类。

    于是张衕自领手下的亲从官们拦住了这伙吐蕃武士,“我等奉中论之命,前往拜见沈大都护,并送上中论的礼物。”

    看着那领头的吐蕃武士唐言说得十分流利,边上的人也捧了锦盒,张衕的目光落在那最后面被横放在马鞍上没有动静的吐蕃人,不由皱了皱眉,他这些日子跟在主君身边学习,自是晓得吐蕃的中论大底便是大唐这边的宰相。

    “随某来!”

    张衕没有给吐蕃人什么好脸色,那领头的吐蕃武士也不在意,招呼着手下跟上了。

    ……

    沈光在帅帐里听说了吐蕃遣使来见的消息,在知道吐蕃援军的主帅竟是国中副相后,沈光也召集了众将。

    “拜见大都护,这是我家中论命我送来的礼物。”

    结桑东则布派来的使者捧着木盒道,沈光皱了皱眉,他和那位吐蕃副相素昧平生,怎么会送礼物于他。

    “多闻。”

    随着沈光轻喝,多闻自是上前接过那木盒打了开来,随后整个帅帐里的气氛凝滞了,因为那木盒里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臂,不类吐蕃人。

    “这是何意?”

    “这是……”

    沈光面色阴沉地看向了那个吐蕃使者,然后听着其人解释,那股愤怒在心头越烧越烈,而四周已有性子暴烈的将领怒骂起来,“蕃贼安敢如此,欺我大唐无人乎!”

    “大都护,中论的话我已带到,大都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还望大都护记得回复我家中论。”

    那吐蕃使者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被中论派来挑衅唐军,早就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好,好得很,本都护敬你是条汉子,便成全了你。”

    沈光怒极反笑,随即便朝左右道,“来人,将这些蕃贼全都削了耳朵鼻子,割了舌头,砍断双手,送他们回去复命。”

    “大都护何不杀了我等!”

    吐蕃使者不怕死,可是这等被活活割去耳鼻舌头和双手,却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杀了你们,这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不是要回去复命吗,本都护自饶了你们性命。”

    “大都护就不怕另外几位乐师……”

    “你家中论有胆就继续杀,不过本都护一定会百倍、千倍、万倍奉还。”

    沈光说话间,看向左右道,“还愣着做什么,砍了他的手,本都护要给他家中论写封回书。”

    离着最近的段秀实已然跨步挥刀砍断了那吐蕃使者的左腕,随后擒住了其人,沈光身边一众幕臣大都呆了,只有张巡取了大盏盛血,李白和高适取了狼毫和丝绢。

    随后颜真卿三人回过神时,只见自家主君已经执笔蘸着那蕃贼的鲜血在丝绢上笔走龙蛇,写下了与其说是回书,倒不如说是战书的血书。

    帅帐外,试图反抗的吐蕃武士被愤怒的亲从官们制伏后,砍去双手,割去了耳鼻舌头,只是呜呜地在那里痛苦地哀嚎,而张衕更是满脸羞愧地抱着那位穿着吐蕃人服侍的乐师进了帅帐。

    “主君!”

    “送去医护营,待他醒来,告诉他,本都护一定会砍了那结桑东则布的双手与他雪恨。”

    沈光说完后,将那已经半干的血书卷起后塞进了那吐蕃使者的嘴里,喝骂道,“滚回去告诉你家中论,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诸君,这便是蕃贼,天性野蛮残忍,告诉所有的儿郎们,此战除恶务尽,来的蕃贼有一个算一个,休想活着回去。”

    待亲从官们押着那吐蕃使者出了帅帐后,沈光环视众将道,结桑东则布的那句,“我本蛮夷也!”彻底激怒了他,他从未歧视过外族,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汉家文明礼仪,他就能接受他们成为华族,这是后世的祖国赋予他的胸襟气度,但是对于这些以身为蛮夷为荣,以残暴取乐,漠视生命的蛮子,他认为只有彻底亡其国灭其族才是对这个世界的回报。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军

    从凄惨的手下口中取出那封被血浸染的回书,结桑东则布看着四周愤怒的军中将领,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看过那回书后道,“你们看到了么,这便是所谓的唐人,嘴上说什么仁德以服远人,可说穿了也是和我们吐蕃人同样残忍,甚至犹有过之。”

    “中论,唐狗这般欺我大蕃,不如杀了乐师,剥了他们的皮……”

    “是啊,中论,唐狗残暴,咱们何需和他们讲什么规矩……”

    看着原本因为连日跋涉而疲惫不堪的将领们都是群情激奋起来,结桑东则布笑着摆手道,“咱们大蕃虽然没有唐人那么多的道理,可是言而有信还是能做到的,那姓沈既然答应和本中论见面,本中论自然不能食言,那几个乐师放了就是,到时候再屠光唐狗便是。”

    “中论说得好,到时候我定要用唐狗勇士的人皮做张皮床,头骨拿来做溺器!”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帐中一个个依然野蛮残忍的将领们大笑,结桑东则布也笑了起来,这回大蕃动员了五茹六十一东岱的全部兵力,抽干了所有青壮健妇,所有的库藏也都被取用,若仅仅只是击退唐军,那便是最亏本的买卖,只有逆推唐军,从大唐的城池里夺取财富人口牲畜货物,才能弥补大蕃的损失。

    如今他们远道而来,士卒们疲惫不堪,不必急着和唐军决战,先摸清楚唐军的虚实底细再说。

    ……

    傍晚时分,几个脱去吐蕃人服饰,只穿了件里衣的乐师们被送到了唐军营地的范围,看到几个乐师还算完好,碎叶军的斥候们没有向吐蕃人的队伍发动进攻,双方很有默契地在彼此的视线中退后,直到远去。

    “你们好生休养,到时候留在我幕中做个属吏,闲暇时可为军士们奏曲,也教教军士们如何拨弄乐器。”

    沈光询问过那几个乐师在吐蕃国中的见闻,又询问了那位结桑东则布的性情后,宽慰他们道,然后让亲从官们送他们下去休息,随后看向帐中众将。

    “蕃贼此番倾国之兵而来,其赞普亦是率军亲征,我们这儿多杀些蕃贼,大总管那儿便能多几分胜算,这仗你们觉得该如何打。”

    “蕃贼兵多,想必自会猛攻我大营,咱们与其相持,便在这儿死死钉住他们。”

    “我军兵少,岂能这般被动挨打,纵然营垒坚固,但久守必失。“

    “照某看,不如派精兵越过积石山,断了蕃贼的粮道,他们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全仗后方输送……”

    “不行,这般弄险,万一折了这支精骑。”

    一时间帅帐内议论纷起,那些新投入沈光帐下的四镇将领和河西豪强们都是吵闹起来。

    沈光则是任由他们发表意见,他那位老丈人告诉过他,指挥大军,身为主帅就得胸有成算,让麾下将领们参与军略,不过是让他们能有个说话的场合,反正彼辈吵吵闹闹也商量不个正经出来,等他们吵也吵过,他自拿主意就是。

    关于这仗,沈光私底下早就和郭子仪、段秀实还有张巡他们仔细商量过,要说这其中手段倒也大底不出帐中将领们所献之策,只不过不会有所偏颇。

    “主君当面,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随着沈光使了个眼色,郭子仪猛然大喝道,顿时叫那些将领全都讪讪不敢言语,连忙坐了下去,这位副帅虽然沉默寡言,可是武艺兵法为人都是叫他们极为钦佩的,而且这位副帅轻易不发怒,可一旦发怒,便是军法临身,谁都没有情面可讲,比起那位张黑子也不遑多让。

    “凡大战当前,需得将帅心齐,士卒用命,方可言胜,你们所言的战法谋略,本都护自有考量,只是接下来大战将起,本都护军命一下,便是尔等觉得本都护要你们去送死,尔等也需得奋力向前,不得后退,可明白了么!”

    沈光语气森然地朝众将说道,他这话是说给四镇将领们听的,这些人转投他麾下效命,求的是荣华富贵,不比南八他们这些和他生死与共的老部下,有些话需得挑明了和他们讲,省得日后麻烦。

    “愿为主君效死!”

    身为新投效的将领里的头牌,安重璋亦是率先大声应名,随后其余众将也都是纷纷附和起来,自家主君的权势财力他们都已经亲眼见过,他们在军中多年也从未有过这般奢遮的甲胄武备和后勤辎重。

    莫说蕃贼大军来了十多万,便是二十万,想到大营里囤积如山的物资,他们也是不虚的,再说那么多日下来,他们也都清楚这位主君为人,是绝不会让部下白白送死的人。

    ……

    夜晚,碎叶军的大营里,从将领到军官,再到底下士卒,一级级的军令传递下去,却是叫整座军营都陷入了大战将临的亢奋中来。

    沈光从来都不是喜欢按常理用兵的人,既然那位吐蕃副相要见他,那便去见一见,能生擒便生擒,不能生擒便直接将其斩杀,他是绝不会让这个老谋深算而且奸猾狡诈的吐蕃副相继续做统帅。

    从那些乐师们口中,沈光已经明白,吐蕃的那位赞普赤德祖赞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英明,就和大多数上了岁数的英明君主那样,年纪大了便会安于享乐,沉迷于酒色,这位赤德祖赞也未能幸免,这些年他已经将国政尽数交给大臣们打理。

    吐蕃的那位大相,没庐琼保氏的穷桑倭儿芒早就垂垂老矣,实际上主持吐蕃国政的就是这位结桑东则布,另外这个吐蕃副相也是自家老丈人口中最难对付的吐蕃统帅。

    因为开元二十九年,大唐会丢了石堡城,便是这位吐蕃副相的手笔,如今坊间都说是当年那位身兼两镇节度使的盖嘉运轻敌丢了石堡城,实际上这位曾经威震西域的安西大都护固然有轻敌之举,但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这位吐蕃副相苦心经营的策略。

    当时这位吐蕃副相发国中壮丁四十万攻打承风堡至河源军,西入长宁桥,至安仁军,自西向东进攻,使得当时刚刚身兼陇右河西两镇节度使的盖嘉运将大部分兵力都抽调到了青海湖东岸防御,可是谁能想到这四十万大军不过是虚晃一枪。

    随后这位吐蕃副相率领蕃军精锐出九曲之地,从南向北先破廓州,再下石堡城,打出了异常漂亮的奇袭战,这也是开元二十六年以后,吐蕃对大唐最漂亮的一次战绩。

    哪怕大唐的国力远迈吐蕃,可是石堡城落在吐蕃人手里,大唐就只能继续被动防御,在边境不断修筑堡垒,以应对吐蕃人不时的小股军队入寇。

    所以对沈光来说,这个结桑东则布便是最可怕的敌人,他或许能骗过积石城的吐蕃守将,但绝对骗不过这个被自己老丈人称为论钦陵之后吐蕃名将当属此人第一的吐蕃副相。

    明亮的烛火下,沈光擦拭着完自己的精钢长矛和大横刀后,却是拿起了哥舒翰送给他的那把七星刀,那是柄突厥风格的华丽短刀,刀鞘镶金嵌玉,缀以宝石,长度倒是能笼在袖中,关键是这把短刀刃口锋利,刀身坚硬,是用上好的大马士革钢所打造,很适合用来偷袭。

    将刀拢入袖中,沈光开始练习出刀的动作,摇曳的烛火里,他出刀的速度越发快准狠,如是试了几次后,方自还刀入鞘,然后放到了案上,接着睡下休憩。

    ……

    “中论,为何要去见唐军主帅?”

    乞力铁山在吐蕃人中有着常人难及的雄壮体形,而他也是结桑东则布麾下的头号猛将,能够生撕野狼,作战时凶猛无畏,在军中有着雪山狮子的称呼。

    “唐人皆是卑鄙小人,中论不可……”

    “铁山,明日我会带齐军中勇士,到时候能活捉唐军主帅便活捉,不能活捉便杀了。”

    结桑东则布声音低沉,他本就是蛮夷,做事情不择手段,要不然他为何要见唐军主帅,难不成还真的和对方谈天说地,然后双方约战吗?

    上一个试图和唐人和平相处的大论,便是他身边这麾下头号猛将的祖父乞力徐,曾是大论,最后却因为相信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的鬼话,以为真能够蕃汉一家,两国通好,结果两边杀白狗会盟,随后撤了边境守军,可没想到唐军反手便突袭青海,拓地两千里。

    从那以后,吐蕃国中的亲唐派遭受重创,乞力徐也郁郁而终,结桑东则布担任中论后,便调集大兵,夺回了铁刃城,这也是他最得意的战绩。

    只不过自那之后,大唐和吐蕃间的战争便几乎等于全面爆发,双方间的和平不过是为下一次战争蓄力罢了,结桑东则布这几年维持吐蕃国势,也是殚精竭虑,实在是大唐国力太强,在青海方向不断修筑堡垒向前蚕食,若不是有铁刃城在手,他们能牵扯唐军的大半兵力,只怕九曲之地也早就被唐军占据了。

    这一回乃是关系大蕃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战,结桑东则布不惮于使用任何手段。

    “中论乃是贵人,明日岂可轻易冒险,不如让人替代中论。”

    乞力铁山虽然欢喜于这位中论明日要做的事情,可他依旧劝谏道,如今大军全靠这位中论统帅,要是明日有个万一……

    “区区小儿,何足道哉,本中论有宝甲护身,还有你们这些勇士护卫……”

    结桑东则布这般说道,脸上满是自信,吐蕃国中可没有什么文武之分,他虽是中论,但却是实打实率军打出来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会面

    天蒙蒙亮时,沈光便已醒了过来,帐中同样醒来的多闻和持国连忙过来帮自家主君披甲。

    沈光只穿上了最关键部位的胸甲,来自后世的钢铁甲胄和内部坚固的缓冲层给了他无比的信心,在此前的战斗中,这身甲胄让他免于刀箭伤害,即便是长矛也无法刺穿那加装了护心镜的胸甲。

    披挂之后,沈光才穿上了宽大的圆领长袖,同时将去了刀鞘的七星刀拢于袖中,当他走出帅帐时,今日随他赴会的李嗣业、南霁云、雷万春、张小敬、仆固怀恩、李晟等众将都已经到齐了,此外便是那些精挑细选的亲从官。

    “主君!”

    “子仪,某走之后,大军便交付于你,务必勒令全军做好准备,某若得手,蕃贼势必发狂来攻,到时候定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主君放心,末将必竭尽所能。”

    对于沈光拿自己做饵,去搏杀那位吐蕃副相,郭子仪是反对最激烈的,只是他却无法扭转这位主君的意志,便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身处亲从官队伍的郭旰郭晞两兄弟看到了父亲的目光,他们知道父亲的意思,两兄弟皆是点了点头,他们都已经做好拿命来护卫主君的觉悟。

    大营内,安重璋领着千余河西骑士出营了,两军主帅会面,又岂会潦草,他便是主君的耳目,若是蕃贼有诈,那这会面自是作罢。

    “主君,李白(高适)请命相从!”

    将要临行时,李白和高适却是自幕臣中出列道,两人目光灼热地盯着自家主君。

    “你们可知,此行凶险,某未必顾得上你们。”

    沈光皱着眉头说道,他严厉的目光让跃跃欲试的岑参和诗仙却而止步,随后他朝李白高适道,“高判官或可去,李参军,你还是留在营中,且待我等归来。”

    高适是真正能打的,看他披甲持矛就知道了,李白虽然也披挂轻甲,但是腰间只有长剑一口,身上虽然没有酒气,但是那股醉狂侠气却扑面而至。

    “李某不畏死,还请主君成全。”

    李白折身道,他这辈子渴望建功立业,也渴望出将入相,但是老天弄人,蹉跎半生却只得了诗仙的名头,这或许是旁人羡慕不已的称呼,可却不是他想要的。

    我李白只是要证明自己,不止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杨盈川的那首《从军行》,他是从小就背诵大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看着低眉折腰的李白,沈光神情复杂,在他面前是盛唐最伟大的诗人,若是这位诗仙有什么折损,会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主君,某是幕中参军,高达夫可去,为何某不可去!”

    李白抬起头,目光如剑,他知道主君爱护自己这个狂徒,只因他是天下人口中的诗仙,可是他却宁可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这样便能尽情纵意地驰骋于战场,哪怕死于疆场,马革裹尸又有何妨。

    “也罢,那你便跟在某身边。”

    沈光无法阻止李白,只能答应下来,但是随后便朝颜真卿他们道,“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你们留在军中,协助子仪。”

    看着归入主君身后队伍的李白和高适,颜真卿、杜甫和岑参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领命。

    这时天光已亮,随着士兵们牵马过来,沈光朝身后的猛将名臣们高声道,“上马,咱们去会会那位吐蕃副相。”

    “是,主君。”

    近百骑都是翻身上马,随着沈光出了中军大营,李嗣业亲自持着碎叶军的赤旗在前,晨风中,旌旗猎猎作响,东方地平线上跃出的一**日,照耀得众人盔甲金光闪闪。

    出营十里后,安重璋已领着亲兵回禀,“主君,蕃贼有骑众两千出营,皆是披甲人!”

    “一千对两千,可有信心拦下蕃贼骑众。”

    “主君放心,但有某在,绝不叫蕃贼扰了主君。”

    安重璋在马上沉声道,先前大破吐谷浑人,对他们河西骑士来说算不得真正的荣光,今日和蕃贼铁骑对垒,才是他们河西骑士扬名天下的时候。

    “记得,若是某那儿动手,只需拦住蕃贼骑众,勿要恋战,某若撤退,你们也立刻跟上。”

    沈光朝安重璋说道,这位河西名门出身的将领,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的样子,可一旦在战场上打疯了,那也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主,需得提前吩咐他莫要杀得性起,徒耗士卒。

    “末将知道。”

    安重璋点了点头,随后招呼部下的河西骑士们护送自家主君队伍向前。

    前行五里后,沈光已经能看到对面同样耀眼的吐蕃军队,果然如同安重璋所说,对面的吐蕃骑兵全是披着银白色的铁甲,从天空俯瞰,双方甲胄金银分明,最后各自隔着里许停了下来。

    “都说这沈光小儿豪奢,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结桑东则布看着前方唐军骑兵金光闪耀,忍不住叹道,唐军有明光铁骑不假,但大都是铁札甲加上护心镜,似这等金闪闪的明光甲,必定是耗费奢靡,便是老对手王忠嗣手底下也未必能拿出这样的明光铁骑出来。

    “中看未必中用,等杀光这些唐狗,他们的甲胄便是咱们的。”

    乞力铁山在边上说道,他和身边的吐蕃武士都是目露贪婪之色,大唐的富庶实在是让人嫉妒,也只有这些唐狗会在甲胄上花那么多心思去装饰那么多华丽的具装。

    “乞力铁山,你持旗去,问问那沈光小儿,可有胆与某中论会面。”

    随着结桑东则布言语,乞力铁山自是擎旗出阵,朝着前方奔去,而沈光亦是眼神一动,李嗣业便同样策马而出。

    两名铁塔似的雄壮大汉几乎是在同时抵达两军中央,声若雷霆大喝起来。

    “你家中论可有胆来与我家主君会面!”

    “唐军主帅可有胆来与我家中论会面!”

    李嗣业终究是压过了这对面的吐蕃武士一头,不过双方也都各自听了个清楚,看着那吐蕃武士瞪着自己,李嗣业咧嘴笑了起来,“蕃贼,瞪什么瞪,信不信耶耶扣了你的眼珠子。”

    “唐狗,有胆便来试试!”

    两人真要动手时,只见自家主君中论皆率百骑而至,方自压下杀心,只是彼此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暗道待会若是主君(中论)下令,便先杀对面这贼厮鸟。

    结桑东则布看着对面宽袍大袖的唐军主帅,古铜色的脸上有道狭长的刀痕,却是心道什么面如白玉,姿容有如天人,果然是传言罢了。

    他倒是没怀疑对面出了替身,看这沈光身后众骑的神情便知道,对面乃是本人亲至,至于他这儿也是差不多,手下勇士太过着紧于他的安危了。

    双方百骑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勒马站定,沈光看着那位吐蕃副相,大约四五十的样子,面目阴鸷,尤其是那双眼睛宛如鹰隼,此外其人并不算高大,但是身形厚实,外面穿了吐蕃人的长袍,看样子里面同样也穿了坚固的甲胄。

    “中论,不若下马一叙。”

    看着对面沈光主动相邀,结桑东则布迟疑了下,他看得出对面这小儿同样来者不善,身后百骑也必定是唐军精锐,只不过也只是迟疑了下,他仍旧下了马,他可不怕这小儿能拿他怎么样。

    至于传闻里这个小儿活生生打死了烛龙莽布支,他更是半点不信,从马上下来,见对面那小儿解了腰间佩刀,他亦是弃了自己那柄大剑。

    “中论。”

    “无妨,区区小儿,焉能伤我。”

    结桑东则布挥手示意手下不必担心,随后便上前和沈光见了面。

    “中论果然有枭雄之姿,只是不知中论见某,意欲何为?”

    “我家赞普久慕沈郎大名,我离开逻些时,赞普曾吩咐我,务必要带沈郎回逻些。如今我率二十万大军亲至请沈郎去逻些,还请沈郎不要拒绝,免得徒造杀伤。”

    结桑东则布沉吟着说道,他知道唐军绝不止铁颜所说那般只万余精兵,但是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充其量三万人顶天了,他这边二十万大军,就算除去吐谷浑人和那些征发的健妇老弱,也有十二万青壮,其中他自逻些带来的精锐有三万人。

    大不了和唐军硬拼,也能把唐军啃下来,只是那是下下之策,只要能活捉眼前这沈光小儿,唐军没了统帅,必定不战自溃。

    “中论,真是巧了,某也想请中论回营盘恒几日,以尽地主之谊。”

    沈光看着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吐蕃副相,脸上的笑意收敛,“中论可知,某昨晚可是为着今日如何请中论做客而辗转难眠。”

    恶风扑面,结桑东则布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沈光居然这般不讲风度,竟然在袖中暗藏利刃,趁着言语时偷袭他。

    下意识地向后躲避,结桑东则布躲开了那当胸刺来的凶狠一刀,可是他刚摔倒在地,那个年轻的唐军主帅居然弃刀直接扑在了他身上,当那戴着铁手套的拳头砸在脸上时,他才知道烛龙莽布支原来真的是被眼前这个疯子活生生打死的。

    “中论。”

    双方主帅滚在一起,两边队伍自然也是纷纷上前冲杀,尤其是吐蕃人看着自家中论被唐军主帅骑在身上,拳如雨下,都是吓得骇然不已,乞力铁山更是愤怒地悲呼向前。

    李嗣业直接挥舞大纛砸向了那个驱马朝自家主君撞去的吐蕃大汉,“贼厮鸟,休伤吾主!”

    十步距离,双方几乎片刻间就绞杀在一起,而更远处各自离着里许外的河西骑士和吐蕃铁骑看到两杆大纛同时挥动,也全都立马策马冲锋。

第五百二十七章 歼敌

    吐蕃武士们发了疯似地想要抢回自家中论,结桑东则布来时本就暗藏祸心,自然也带上了从逻些来的军中猛将和最彪悍的勇士,只不过他没想到沈光比他玩得更大,麾下将领里有名有姓的猛将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来了。

    那些吐蕃武士饶是在国中再负盛名,可是遇上李嗣业、南霁云、雷万春、李晟、安抱真、张小敬这些唐军悍将,也是根本不顶用,就是其他来的亲从官也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哪怕是那些年轻人诸如郭家兄弟、多闻、持国、拓拔野等等也没一个差的。

    就连高适,手持长矛,左冲右折亦是剽悍不已,只有李白却是牢牢地跟在沈光左右,当沈光骑着那位吐蕃副相用拳头狠命往死里打时,只穿戴锁甲的李白便挺剑窜到了边上,看着那吐蕃副相还有余力挣扎,却是瞅着空隙,从那脖颈处甲叶的缝隙间刺了进去。

    这一剑又快又准,总算没有辱没李白坊间那青莲剑仙的名头,拔剑时那从甲叶缝隙里飞溅的血珠洒了两人满脸,看着陡然间没了力气只是圆睁着眼睛瞪着自己的吐蕃副相,沈光大笑了起来,“李兄,痛快否!”

    “人生快意,莫如今朝。”

    李白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吐蕃副相,人生四十载,往事如烟云飘过,名动京华,万人追捧,醇酒美人相伴,都不及这战场刺出的一剑来得痛快。

    “多闻,持国,马!”

    沈光高呼起来,这吐蕃副相既死,接下来吐蕃大军必定发狂,他麾下碎叶军本部加上党项和吐谷浑的蕃兵五万余众,养精蓄锐多时,如何会怕这没了统帅的区区十余万乌合之众。

    “中论!”

    看到被那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唐军主帅拎在手中,生死不知的自家中论,剩下的吐蕃武士们都是红着眼试图以命换命去抢回自家中论。

    而这时候河西骑士们已经和猛冲而至的吐蕃铁骑撞在了一起,沈光将那位吐蕃副相的尸首往马上一扔,随即便招呼着李白上马,同时朝李嗣业大喝,“莫要恋战,快走。”

    沈光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未返身冲杀,只是打马而走,他这个主君若是不先撤,李嗣业、南霁云他们怕是不会后退半步。

    “风紧,扯呼!”

    看到沈光拍马远去,李嗣业方自放声高呼起来,接着一刀劈腿那整整挡了他十余刀的吐蕃大汉道,“乞力铁山是么,某记住你了,这次且饶你狗命,下回再活劈了你。”

    南霁云等众将并亲从官们都是舍了搏杀的吐蕃武士,跟上了手持大纛的李嗣业,而安重璋看着大纛退走,亦是呼喝着河西骑士们脱离战场,而他们身后的吐蕃铁骑则是死死地咬住不放,跟在了后面。

    “乞力铁山,中论呢?”

    恩兰氏的达扎路恭愤怒地看着面前号称雪山狮子的国中猛将,他是两千吐蕃铁骑的统领,可是此时他根本无法阻止发狂的手下们去追击逃走的唐军。

    乞力铁山拄着已经弯曲的铁矛,身为吐蕃国中的大力士,他向来自问神力惊人,可是这次他却被那个不知名的唐将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最后那唐将的陌刀碎裂,只怕他连命都没了。

    “中论被唐军抢走了!”

    回过神的乞力铁山回答道,他双臂发软,就连爬上马鞍的力气都没有,达扎路恭气得不由骂了起来,“什么雪山狮子,中论没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达扎路恭很清楚,没有中论统帅大军,到时候他那群脑子里全是肌肉的同僚只会红着眼挥军不计死伤地攻打唐军大营,可偏偏他还没法阻止,只能和他们一起驱使士兵们去送死,谁让中论尸首在唐军手里,他们必须抢回来。

    “我是该死,达扎路恭,我自会去唐军那儿夺回中论的尸首,绝不让他受唐人的侮辱。”

    乞力铁山眼眶赤红,他朝面前恩兰氏的少主说道,随后便要上马,结果却被达扎路恭的马鞭所阻,“你这个蠢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随便来个唐军就能杀死你,滚回去养足你的力气,接下来有的是让你赴死的时候。”

    达扎路恭没有让乞力铁山去送死,若不是他在军中没什么威望,否则他肯定会阻止两千铁骑去唐军大营那里去送死。

    唐军早有预谋,达扎路恭想到刺杀中论后便飞快撤离,毫不拖泥带水的唐军主帅,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跳动,早知道他就该亲自陪中论一起,这些蠢货怎么就敢让中论单独和唐军主帅见面,难道他们不知唐人有句话叫做“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达扎路恭,你……”

    乞力铁山虽然看着像是莽夫,可他祖父毕竟是大论,他也是读过些兵书的,自然清楚唐军必然有后手准备,此时杀去唐军大营必然是送死,可是他就这样回去……

    “城中都是些没脑子的蠢货,你在好歹还能助我,难不成你要看着十多万大军白白葬送在这里吗!”

    达扎路恭呵斥道,他最清楚乞力铁山的顾虑,什么狗屁荣誉,自从他那位大论祖父被唐人戏耍之后,他乞力氏就已经毫无荣誉可言了。

    ……

    看着身后毫不顾惜马力的吐蕃铁骑,河西骑士们憋了一肚子的火,他们从军前便是郡县里有名的“良家子”,就是那些游侠遇到他们都得退避三舍,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只是将主的命令言犹在耳,他们也只得打马朝大营方向飞快地撤去。

    沈光和结桑东则布会面的地方距离大营约十五里左右,对于狂奔的战马来说也就是十多分钟的事情,只不过在人马披甲的情况下,这般高速冲刺极为损耗马匹。

    当看到前方大营前郭子仪已经挥军严阵以待,沈光笑了起来,这回不但杀了吐蕃副相,还能拿下身后两千吐蕃铁骑,却是赚大了。

    郭子仪看着前后相距不过五十步的骑兵队伍,让身边的牙兵摇动令旗,军阵前的弓弩手们开弓上箭,几乎是在河西骑士们跑进己方弓弩射程内,郭子仪便让弓弩手们开始了轮番的攒射。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越过河西骑士们的头顶落在他们身后的吐蕃铁骑中,不时有吐蕃武士中箭落马,可这依然无法阻止这些发狂的吐蕃武士要夺回自家中论的尸首。

    面对这般悍勇决绝的吐蕃铁骑,郭子仪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有条不紊地让牙兵挥动军旗,让前方的军阵裂开了可供河西骑士们退入的甬道,他本就没指望弓弩手能阻止吐蕃铁骑,他只需要弓弩手可以迟滞这些吐蕃铁骑的速度就行了。

    沈光领着手下的亲从官们率先退回了军阵,一路驰骋到点将台下时,方自将那吐蕃副相的尸首掼于地上,朝郭子仪道,“莫要管某,继续指挥,务必要留下这些蕃贼铁骑,不能叫他们回去。”

    郭子仪点点头,仍旧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前方的战局,河西骑士们已经开始退入本阵,虽说后面还跟着些蕃贼铁骑,不过人数不多,不足为患。

    这时候军阵前方,猝然变阵的步兵挡住了连环冲锋而来的吐蕃铁骑,只是这些才训练了几个月的新兵终究比不上百战老兵,还是被吐蕃铁骑用决死的冲锋撞开了缺口,不过好在碎叶军并不缺军官,那些自四镇转投的队正、旅帅和校尉很快便稳住了战况。

    凶悍的两千吐蕃铁骑最后就像钝刀砍肉般,狠狠砸在碎叶军的军阵后便难以寸进,归阵的河西骑士们大声呼喊起了换马,刚才被这些蕃贼追了一路,早就憋足了怒火。

    从照看战马的骑奴手里接过战马,安重璋招呼着河西骑士们换马,不过他本待要出阵,最后却被中军来的传令兵给阻住了,“副帅有命,让安将军率领河西骑士绕后,截住蕃贼归路。”

    本待要和吐蕃铁骑正面硬冲出口恶气的安重璋看着那军令铁牌,脸上神情变化,若不是郭子仪乃是他的旧交,又对他有恩,只怕他早就大骂起来,眼下却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军令,然后带着愤愤不平的河西骑士们从军阵后方驰出,绕过党项骑兵跑了个圆弧径直去了吐蕃铁骑身后十里处等候。

    达扎路恭虽然没有跟着手底下那些以末氏为主的两千铁骑去冲唐军大营,但也是领着恩兰氏的亲卫抵近战场,观察唐军的战力。

    当他看到两千铁骑连环冲击唐军军阵,尚能撕开缺口时,心中还有几分希冀,这回中论带来的十二万大军里,有铁骑三万,能称具装者八千,虽说比不了唐军武备奢遮,马匹雄壮,但光论冲阵也不会差太多。

    只是当他看到唐军的军阵转眼间便补住缺口,用重步兵顶住己方的具装甲骑后,两翼的党项轻骑伺机而动,便知道这两千人完了,尤其是唐军的明光铁骑从侧后绕出截断了他们的归路时,他没有继续观战,即便是大营里那些将领纠集大军来救也来不及了。

    接下来这场战争会打成他最不想见到的消耗战,他们本就是远道而来的疲兵,这下随着中论死于唐军偷袭,大军就连修整的机会都没有,他虽是恩兰氏的少主,可是那些自恃资历的将领哪个又会把他放在眼里。

    那个唐军主帅,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啊!

    达扎路恭这般想到,想当年那个骗了乞力铁山祖父的河西节度使崔希逸至少是被唐庭逼着干了那等出尔反尔的背盟之事,后来更是内疚之下郁郁而终。

    可这个唐军主帅沈光简直比他们蛮夷还像蛮夷,阴险狡诈卑鄙,简直毫无廉耻之心,堂堂天朝上国的大都护,怎么能这般不要脸偷袭中论!

    当达扎路恭返回自家大营时,河西骑士们截住了从党项轻骑的合围里突围出来的八百吐蕃铁骑,然后这些愤愤不平的河西骑士们正面碾碎了这些已经人疲马乏的蕃贼。

第五百二十八章 慕容

    灵州城内,慕容兆看罢手中的调兵军令,不由苦笑起来,他身边的弟弟慕容环则是满脸的兴奋,“大兄,如今沈都护阵斩了蕃贼中论,又在积石城和蕃贼大军鏖战,如今正是我等光复祖宗基业的大好机会,缘何闷闷不乐。”

    官拜安乐州都督,袭爵青海王的慕容兆才是吐谷浑王族慕容氏的正牌嫡系,当年吐蕃攻打吐谷浑,占了九曲之地,末代吐谷浑可汗诺曷钵投奔大唐,被太宗皇帝安置于灵州,设安乐州都督,赐青海国王以为大唐屏藩,抵御吐蕃。

    如今转眼将近百年,慕容氏在灵州已历五代,慕容兆虽说官拜安乐州都督,可其人却是不谙武事,更像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家主,往来的都是凉州的大儒和名士。

    “什么祖宗基业!”

    看着兴冲冲的兄弟,慕容兆忍不住呵斥起来,“且不说蕃贼凶恶,我慕容氏如今诗书传家,在灵州也是名门望族,那九曲之地号称沃土,但比得上大唐安乐富足吗,放着天朝上国的都督不当,偏要去做那蛮夷小国的国主,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大兄,可祖宗……”

    “什么祖宗不祖宗的,祖宗当年求得不也是咱们如今安享的太平富贵么!二弟,那让你去当吐谷浑的国主可好,到时候天天和吐蕃蛮子为伴,在青海边上放羊,听不了大唐的曲乐,赏不了大唐的歌舞,便连说书人的故事都没得听,你可受得了。”

    听着自家大兄的唠叨,慕容环顿时没了声音,他只想着当初蕃贼夺了九曲之地,将祖宗赶出了吐谷浑故地,如今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哪里能错过,可真要他去当这样的吐谷浑国主,他宁可在灵州当他的防秋兵马使。

    “那大兄,可是大总管已下了军令,咱们总不能……”

    “派兵自是要派的,但是这复立吐谷浑之事我慕容氏不许掺和进去,谁要让我去当这个国主,便是害我!”

    慕容兆沉声说道,他自小体弱多病,身体算不得好,真要他去青海边上当什么吐谷浑国主,岂不是要他的性命。

    “阿耶所言极是,我慕容氏乃大唐忠臣,吐谷浑已是云烟往事,岂可再提。”

    “复儿,你回来了。”

    看到长子回来,慕容兆面露喜色,他这儿子允文允武,却是比他强多了,尤其是所做诗文,就连凉州的大儒都说去长安投卷,说不定能考中进士,他向来都极为倚重这个长子。

    “拜见二叔。”

    “不必多礼。”

    “阿耶可知高仙芝大都护还朝后已经拜相之事。”

    “如何不晓得,我都写了贺表着人送去长安城。”

    高仙芝拜相对于慕容氏这样效忠大唐的外姓世族和外族将领意义重大,这让他们看到了出将入相,成为真正的大唐高门望族的希望,慕容兆若不是身体太差,必然是要去长安城喝杯高仙芝的喜酒,同时好生联络下感情。

    “那阿耶可知,人们都说高相能拜相皆是因为沈都护的缘故。”

    看着自家父亲,刚过弱冠之年,面容英武的慕容复眼中皆是憧憬向往。

    “这个我自也听人说过,高相逢人便夸沈都护乃是朝野共知的事情,复儿,你是想……”

    慕容兆猜到长子的心意,一时间语气变得踯躅起来,战场上兵凶战危的,他慕容氏的麒麟儿岂能轻易犯险。

    “阿耶,沈都护乃是义薄云天的慷慨主君,我听闻河西安氏的那位麒麟儿便在沈都护身边做了亲从官,安氏有凉国公的爵位,可比我们慕容氏的爵位贵重许多,那个安抱真上得了阵,难道儿子便不如他了么!”

    “大兄,复儿说得对啊!”

    “对什么对,你怎么不让你家汤儿去!”

    “阿耶,我正想让堂弟随我一道去沈都护麾下效命,还请二叔成全。”

    “这……”

    慕容环顿时结巴了起来,他就慕容汤一个嫡子,要是真有个好歹,自家那母老虎不还得活撕了他,只是被大侄子那般盯着,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阿耶,我慕容氏要更近一步,便非得有贵人相助不可,如今这天下还有比沈都护更尊贵的贵人么,如今朝中杨相、高相、马相能拜相不都是因为沈都护……”

    慕容复索性直言道,“不管阿耶二叔答应与否,我都会和堂弟前往积石城。”

    “你大胆,没我的准许,你出得了灵州吗!”

    “儿子已经托朋友向大总管请命出征,阿耶莫忘了儿子可是安乐州军中都尉。”

    看着面前顶撞自己的长子,慕容兆气得跳了起来,可是随即又沮丧起来,儿大不由爹,这个长子也终于到了要离开他的年纪了,“罢了罢了,你且去吧,只是战场上需得小心保全自己,莫要逞能。”

    “阿耶放心,儿子省得,再说儿子听说李太白、杜子美皆是沈都护的幕臣,此外还有高达夫等名士,儿子去沈都护麾下,也能日日向他们请教,他日长安进士中第,也能让阿耶脸上有光。”

    慕容复见父亲松口,神态一下子苍老许多,连忙宽慰道。

    “你莫要拣好听的说于我听,我不像你阿翁、曾祖那般上过战场,但也晓得蕃贼最是凶恶,不然也不能夺了咱们祖宗的基业,还和大唐厮杀这许多年,我这些年为官虽然没什么功绩,但好歹安乐州境内还算安泰,府库充实,你记得需多带粮秣牲口,也莫要急着赶路……”

    看着絮絮叨叨吩咐起大侄子来的兄长,慕容环却是悄悄退了出去,自己这个兄长到底还是最疼爱大侄子,要知道他慕容氏乃是太宗皇帝亲置安乐州于他们做封地,历来州内府库皆由他慕容氏取用,虽说安乐州算不得富庶,可是兄长就任都督后,向来节俭,府库里很是存了不少钱粮。

    这回怕是要被大侄子全部带走了!

    ……

    六月初九,积石城外,碎叶军大营四周被千军万马践踏的原野上寸草不生,土壤被鲜血浸润,长夏的野风吹过,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自从沈光杀死结桑东则布这位吐蕃副相后,吐蕃大军连续三日猛攻他的大营,不曾停歇过,那三日里吐蕃人损失了至少四万兵马,见始终无法撼动大军营垒,方才止住了攻势。

    随后几日,吐蕃人消停下来,然后积石城内的慕容参则是趁机派人送了消息出来,吐蕃大军里有个叫达扎路恭的想劝阻其余将领不要再继续攻打王师大营,认为留下两万精锐守住积石城即可,然后剩下的大军应该前往日月山和赞普大军会师。

    “这个达扎路恭倒是个知兵的,好在此人官微言轻,否则咱们却是要麻烦了。”

    挥退信使,沈光朝帅帐里众将说道,如今他们已经弄清楚了吐蕃人的兵力,结桑东则布自逻些出发时,确实带了十五万大军,后来沿途补充兵力,确实能号称二十万众,但是这里面水分很大,吐蕃人的五茹,也就是全国划分的五个大军镇全部动员的话,确实能征发六十到七十万的青壮,但这其中起码有二十万乃是健壮的妇女。

    实际上吐蕃人此番真正的军中主力乃是十二万正卒,这里面有铁骑三万,具装八千,莫看前三日吐蕃人损兵四万,其中起码过半是拿来消耗他们箭矢体力的老弱和附庸炮灰。

    吐谷浑的两万人就是那个时候被彻底打残的,如今慕容参在积石城里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没有结桑东则布这个中论安抚,那些吐蕃将领打了败仗,皆是拿他们吐谷浑人出气。

    慕容参派来的信使已是苦苦哀求,请准许他们吐谷浑人临阵倒戈,或是出城投奔王师,只不过都被沈光婉拒了,还没到最关键的时候,他是不会动用吐谷浑这张底牌的。

    “蕃贼主力犹在,如今彼辈还丧心病狂地征发后方城池的老弱妇孺,看起来是要和咱们决一死战了。”

    郭子仪紧皱眉头,吐蕃人打算用人命硬生生地堆死他们,这种仗是他最不喜欢打的,虽说大营坚固,可吐蕃人若是压上所有的兵力猛攻,必定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军中新兵颇多,到时候要告诉底下士卒,战场上无有老弱妇孺,凡是出现在战场上的非我大唐子民,皆是敌寇。”

    沈光想到封常清以往曾和自己说过的吐蕃军法和战法,却是朝众将吩咐起来,“另外要多备沙土,水缸里都要装满水,以防蕃贼火攻。”

    来自陇右和河西的将领们都是点了点头,他们和蕃贼乃是打老了交道,自然清楚蕃贼若发大兵,军中随行的老弱妇孺亦是兵卒,就连那些七八岁大的孩子都会去捉麻雀,然后在其腿上绑上干草点燃,驱使他们飞向军营城池,以往边镇便有不少城池就是被这般的雀火给点着了以后,被蕃贼趁乱攻下的。

    “党项人那儿,将那两千领蕃贼的具装甲骑发下去,挑选忠于大唐的武士组建重骑,名字便唤做铁鹞子好了。”

    沈光看向李晟等在党项骑兵里担任将领的亲从官们说道,先前吐蕃大军攻打大营时,党项人损失不小,吐谷浑人死伤也不少,这才让碎叶军几乎没什么尚未,新兵们也都轮换上阵见血厮杀过,也是该给他们些补偿了。

    “是,主君。”

    “对了,还有件事儿,大总管传信说,灵州会有援兵,你们说说,这援兵要如何用才好。”

    沈光看向了河西的将领们,这些地头蛇应该了解本地的兵马。

    “主君,这灵州的兵马不出意料当是安乐州来的,那慕容氏本是吐谷浑的王族,投效大唐后封青海国王,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时,倒是还能和蕃贼杀得有来有往,可是后面就远远不如了,我听说如今那位安乐州都督慕容兆乃是个文人雅士,想来其兵马……”

    听着安重璋的话,沈光便明白过来,这灵州兵马怕是不能顶大用,不用指望他们能担当起千里奇袭,断敌粮道的重任。

第五百二十九章 援军

    “只见沈都护手起刀落,便砍下那蕃贼宰相的两条臂膀,掷于那乐师床前道,‘某说过,当斩此贼臂膀于你作陪,你且看看可是这老贼当面!’乐师见后,自是泣不成声……”

    武威城中,自长安城驱车而至的李琎在酒楼里听着那说书人讲着那位西门庆先生所写的积石山之战“沈都护计赚蕃相”的故事,也忍不住叫起好来。

    他如今已经从王爵降了三等,从汝阳郡王成了汝阳县公,不过他自是毫不在乎,眼下他只是想去积石城,随那位沈郎一道杀敌。

    边上的酒客们浑然不知,边上这位穿着青炮,砑绢帽上簪花的英俊青年便是长安城里曾经最得圣人宠爱的汝阳郡王,待那说书人讲罢,李琎本想赏颗银豆子,可是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一掷千金的郡王,伸进空空如也的钱袋里最后只摸出枚开元通宝,仔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如今他的钱财自是交给兰娘打理,身无余财,能省一些是一些!

    好似火烧屁股似地喊了声,“某家中尚有急事!”,然后这位曾经的宗室大王在那讨赏的盘子到了自己面前后,便飞也似地走了,直叫边上众人嗤笑不已。

    回到河西节度使府邸,李琎便被王忠嗣这位大总管请去了,然后他还见到了随着太子一道来监军的边令诚。

    “大王来了。”

    “什么大王,某如今乃是县公,大总管不可再以大王唤我。”

    “圣人向来喜爱大王,如今不过一时气恼罢了,大王不必……”

    边令诚在边上开了口,给这位汝阳郡王降爵三等的诏书本就是他带过来的,他当然清楚圣人不过是为了成全这位大王罢了,要说恼怒也只是恼怒这位大王以往陪伴圣驾时,口中喊着非永兴姬不娶,结果真正喜欢的却是丰腴美艳的公孙大娘,把圣人骗的好苦。

    “礼不可废,国家制度岂能儿戏……”

    “汝阳县公,某有军务交于你,你可愿意?”

    王忠嗣没有再和这位大王寒暄下去,吐蕃人这回动员了五茹上下近七十万大军,拿出了搏命的架势要和他在石堡城一线决胜负,以吐蕃的国力自是难以支撑这般大军消耗,当年大非川之战若是薛帅赢了,同样动员了六十万大军的吐蕃早就亡国了。

    所以他敢肯定吐蕃人出动七十万大军不但是为了守住石堡城,也是为了入寇凉州,从大唐夺取财富人口以补充损耗的国力,眼下李光弼、哥舒翰和安思顺他们三人所修筑的大城死死地钉住了吐蕃人的大军,而他也已经整军完毕,准备出征石堡城。

    这样的国战,早就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自家女婿那里,吐蕃人派了二十万大军,若是能覆其军,夺了九曲之地,自能帮他这里减轻压力。

    对于王忠嗣来说,他不是不信任自家女婿麾下军队的战力,而是身为主帅,他必须要考虑更多,为自家女婿增加胜算。

    “汝阳县公莫忙着拒绝,这回某可是好不容易凑出万余精骑,要派去积石城,只可惜无人统帅……”

    “是去相助沈都护的么!”

    “然也!”

    “本公愿往。”

    王忠嗣没想到自家女婿的名头可比自己好使得多,也不由苦笑起来,“早知如此,某何必再找边监门……”

    “大王,这回太子麾下东宫六率的卫士可就交给您了。”

    听着边令诚的话,李琎吓了一大跳,太子此番来凉州监军,自是带了东宫六率的卫士随行,只是接下来王忠嗣这位大总管要移节石堡城前督战,太子留守凉州,东宫六率派去积石城的话,身边岂不是无人可用。

    “大王放心,这城中尚有金钱帮可用,太子安全无虞。”

    边令诚见李琎神情,便开口解释道,如今四镇大军和蕃贼决战,太子本是不愿意让东宫六率离开身边的,但是听说沈郎那边缺兵少将后就立马改了主意,而且那金钱帮又是沈郎麾下的产业,太子自是放心。

    李琎终于明白王忠嗣这位大总管为何会让自己带兵,东宫六率乃是太子亲军,说难听点便是桀骜不驯,换了四镇边将哪里指使得动他们,也就自己还能仗着圣人过往的恩宠和太子的交情压得住这些骄兵悍将。

    “这是兵符文书印信……”

    从王忠嗣身后牙兵接过一应物事,李琎也是肃容道,“大总管,不知末将此去积石城,要如何相助沈都护……”

    “大总管和大王慢谈,咱家回去且向太子复命。”

    事涉军机,王忠嗣又不是沈郎,边令诚自是不会在那里讨个没趣,于是便告退了,反正自从见过从小勃律回来的鱼朝恩后,他已经明白自己可不适合去战场,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武威城等着分润功劳就是。

    ……

    傍晚,回到别院的李琎看到自家妻子时,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还说要陪她在武威城里玩个遍,没成想却是才来几日便要出征。

    “夫君回来了,行礼我已经收拾好了,夫君随时可以去军中赴任。”

    公孙大娘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李琎,不由笑了起来,然后将那领她亲自绣了麒麟的大氅送到了李琎面前,“听说青海头那里七月便会刮大风,夫君可千万不由冻坏了。”

    “兰娘,你怎么……”

    “大总管说动太子派了东宫六率做沈郎援军,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将领,十二娘本来嚷嚷着要做主帅,我如何不知大总管最后选了夫君……”

    原来如此,李琎闻言皱了皱眉,随后想起那位王家十二娘,确实是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你也莫笑十二娘,沈郎可是说过日后到了安西,自会许十二娘募集兵员建娘子军,到时候少不得我和阿离也要去十二娘麾下做个女将军。”

    “这可怎么行……”

    “如何不行,夫君是看不起我们女子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琎一时无语,最后还是被这位大他许多的妻子赶出了别院,只是当他拿着那犹有余温的大氅时,心中清楚兰娘只是想让他走得没有顾虑罢了。

    ……

    六月十七,离着积石城尚有两百里的荒野中,李琎看着身后的队伍,皱起了眉头,东宫六率确实能称一声精锐,可是终究是久在京师,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沙场厮杀,他很是怀疑东宫六率的卫士能不能顶得住凶恶的蕃贼。

    就在李琎思忖间,只见斥候来报,“将军,灵州的兵马到了,咱们是否要和他们合兵。”

    “合兵吧,灵州军辎众多,且让军士们原地修整,斥候在外围警戒。”

    武威城内,所有的物资粮草都被王忠嗣抽去了石堡城一线,李琎领着东宫六率的卫士携带的军辎只够他们堪堪赶到积石山,他甚至一度怀疑王忠嗣这位大总管只是信不过灵州兵马的战力,是骗他领着东宫六率来干护送的活。

第五百三十章 战起

    六月的青海头,天气炎热,合并后的东宫六率卫士和灵州兵马在河流边扎营安歇,李琎在宫中的时候,是圣人教养长大,虽然沾染了身风流习气,坊间雅号“花奴”“酿王”,可他仍旧是正儿八经学习过大内珍藏的兵书战策,而且也曾在陇右战场带过兵。

    要不然王忠嗣也不敢让他带着骄狂的东宫六率卫士增援积石山,只不过眼下砸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甲胄齐全的慕容复只见这位前宗室大王脱了甲胄,衣襟敞开,露出着白花花的胸膛在那里喝着冰镇的蒲桃酿,哪有半分援军统帅的样子。

    “末将慕容复拜见……”

    “你是吐谷浑的王孙,慕容氏的麒麟儿,某听大总管提过你……”

    李琎招了招手道,“且脱了甲胄,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被捂死,这冰镇的蒲桃酿最是解暑,陪某喝上几杯。”

    “李副帅,这军中饮酒不太好吧!”

    慕容复只觉得这位传言中风流倜傥,重情重义的宗室大王哪有半分大军统帅的样子,倒是更像个放浪形骸的狂徒。

    “酒,哪来的酒?”

    李琎握着手中的蒲桃酿,看着面前神情古怪的慕容复,不由叹气道,“喝过安西烧春后,这也算酒,某曾听大总管说过,沈郎向来都是把这蒲桃酿当成果汁喝的。”

    “故而某并未在军中饮酒,慕容将军记得以后不可以乱说话。”

    看着突然正经起来的李琎,慕容复也只得附和道,“李副帅教训得是,慕容复受教了。”

    “还愣着干什么,脱啊!”

    看着放下酒盏后盯着自己的李琎,慕容复苦笑声后也只得脱去了身上的甲胄,这时候他才见这位被任命为河西节度使副帅的前宗室大王开口道,“某觉得你心里肯定在想些失礼之事,不过某不和你一般计较,且陪某喝两杯。”

    “末将不敢。”

    慕容复小心翼翼地坐下后,拿着倒满冰镇蒲桃酿的酒盏喝下后,冰爽香甜的淡淡酒香让齿颊留香,他虽未开口,可是那神情却是做不得假。

    “慕容将军,真香乎?”

    “真……”

    慕容复差点脱口而出,说起来随着那位西门先生的《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风靡大唐,里面不少“典故”也成了坊间百姓们脍炙人口的段子,比如碎叶军的士兵们曾经因为日日吃羊而嫌弃骚气,说是打死也不吃,可是等到远征小勃律时,只吃了半个月的马肉,再吃羊时便纷纷真香了。

    “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等慕容复讪讪放下酒盏,李琎却是让身边的副将打开地图,才真正正经了起来,“咱们如今距离积石山不到两百里,这边丘陵原野夹杂,而且此番我等前往积石山,最重要的便是将你灵州的粮草军辎完好无缺地送入沈都护手中。”

    “若是再往前走,便有可能遇到蕃贼的游骑,一旦蕃贼舍了沈都护,大军来攻打我等,沈都护便得受我等连累了。”

    李琎很清楚,眼下吐蕃人因为自家宰相死在沈郎手里,调集了整个吐谷浑故地的附庸部族以及老弱打算和沈郎决一死战军,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这边两万人的援军和大批的粮草辎重,吐蕃人肯定会暂时舍弃攻打沈郎大营,而来吃下他们两万兵马,顺便还能补充军辎。

    “李副帅的意思是……咱们按兵不动?”

    慕容复略微迟疑了下后道,毕竟救兵如救火,他只知道那位沈都护麾下碎叶军只有两万五千人,可吐蕃人的军队加起来足有十倍之数,就算其中近半是老弱妇孺,可这人数的优势总做不了假。

    “不是按兵不动,而是寻找战机,再说咱们远道至此,士卒们也早已疲惫不堪,正该好生修整番。”

    李琎开口说道,当年薛仁贵薛帅之所以在大非川惨败,也是因为当时留守的郭待封轻敌冒进,丢了大军的粮草辎重,才导致战局翻转,眼下这积石山之战不能和大非川之战相比,但局势也略有几分相似之处。

    慕容复被说服了,他率领的灵州兵马加起来有一万二千人,可其中过半是征发的蕃部兵,说穿了也就是当民夫使的,剩下的里面他慕容氏本部的兵马才一千出头,里面真正能打的也就三百多骑,他自然清楚若是眼下吐蕃人真打过来,他只怕是守不住携带的众多军辎粮草的。

    想到这儿,慕容复终于意识道,眼前看上去没个正形的汝阳县公,其实才是知兵之人,而他终究经验太浅了。

    “还请李副帅示下,末将和灵州兵马自当领命。”

    慕容复沉声道,李琎听了后,笑着摆手道,“不必如此严肃,某已经寻了处地势易守难攻的地方,这两日咱们也建起大营来,沈都护来时带足了粮草,纵然收服了党项人为其爪牙,想来还是够用的,明日便麻烦慕容将军亲自前往积石山,面见沈都护,告知咱们这里的情况,请沈都护来拿主意吧!”

    李琎虽然挂了个河西节度使副使的名头,慕容复也称他为副帅,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想和沈郎争夺主帅的念头,积石山之战沈郎能打成如今这等局势,已经堪称一代名将了。

    “是。”

    慕容复立马大声应道,那脸上的兴奋神情却是叫李琎不由笑起来,“沈郎可真是大名在外,只怕如今天下的好儿郎都想去他麾下效命啊!”

    “来,再陪某喝两杯。”

    感慨过后,李琎拉着慕容复喝起了酒,说起来慕容氏也是向来以姿容出众闻名于世,这位慕容家的麒麟儿也是生得好样貌,让他起了爱才之心。

    ……

    三日后的清晨,慕容复领着慕容氏的精锐家将,看着碎叶军大营外远处林立的吐蕃军队旗幡,也不由暗自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到积石山,就遇上蕃贼大军来攻。

    金色的晨曦中,吐蕃人庞大的军队就好像蚁群般缓缓向前移动,凉爽的风中却是不断响起的哭号声,从吐谷浑故地被吐蕃人驱赶的附庸部族近两万老弱妇孺,被他们用刀剑驱赶着,向着碎叶军大营压去。

    “蕃贼真是无耻之尤。”

    慕容复看清楚前方景象后,忍不住愤愤骂道,他在灵州时便常听人说蕃贼残暴,后来城内多了说书人的行当后,也有不少故事便是说蕃贼和大唐的战事的,以往说书人口中蕃贼会抄掠乡里,掳走大唐的百姓逼他们去攻打大唐的城池,对慕容复来说只是遥远的故事的话,那么眼下看着那些不相干的老弱妇孺哭号着被鞭打向前,他总算明白了为何阿耶说蕃贼凶恶,要他小心了。

    “咱们走。”

    慕容复朝左右喊道,今日适逢其会,赶上蕃贼大军来攻,他定要去沈都护麾下效力。

    不多时,慕容复便被大营外的游骑给借助了,“汝等是何人?”

    “这位兄台,某乃是安乐军都尉慕容复,奉命来见大都护,有军情禀报。”

    看到慕容复一行皆是明光铠甲,张衕也没有继续盘问,只是带着这些主君口中曾经提到过的援军回转大营。

    慕容复沿途所见,丝毫不见营中将士有什么紧张神情,就连那些蕃部兵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仿佛大营外摧城欲压的吐蕃大军不过是些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罢了。

    “你们灵州的兵马离咱们还有多远?”

    张衕询问起来,慕容复也没有多想,只是径直答道,“尚有两百多里,多日跋涉,士卒辛苦,某来时李副帅已让大军原地修整,以待大都护的军令。”

    “哦。”

    看着那些碎叶军的年轻将领们脸上露出喜意,饶是慕容复听不太懂这些突然用沙州话交谈起来的河西骑士,可还是猜出了几分意思,那就是这些路上过来前往帅帐的河西骑士先前把他们当成是来抢人头的了。

    不多时,慕容复进了帅帐,然后他一眼就见到了那位让他倾慕已久的大都护,接着便是大总管口中的那些河西俊杰、四镇悍将,他是慕容氏的麒麟儿,在灵州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可是只有在这儿,他才清楚自己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安乐军都尉慕容复拜见大都护。”

    随着慕容复出声行礼,刚和众将商议完此番出战次序的沈光闻言不由一愣,随后便道,“大战在即,不必多礼,慕容都尉何事来此!”

    “这是李副帅的手书,还请大都护过目。”

    沈光从张衕手上接过那慕容复奉上的手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后,不由笑道,“想不到大总管还给咱们派来了援兵,这自是极好,某正愁那些蕃贼人多,到时候抓多了俘虏养不活……”

    听着眼前这位大都护的言语,慕容复只觉得理所当然,在他心中大营外吐蕃人的大军已然没什么好怕的。

    “慕容都尉来了,便权且在某这儿听用如何,等今日战事了了,再回去复命如何?”

    “大都护,末将来时,李副帅便说过让某在大都护帐下效命,不必回去。”

    为了留下来,慕容复直接道,实际上李琎压根就没说过这话,反倒是还等着他回去整合灵州兵马。

    “这便好,那便和某麾下亲从官一道,随某去前营观阵。”

    沈光点了点头,慕容复都来了,自己是不是该再去凑个乔峰出来,还得是契丹人才行,这样才能给他取汉名。

第五百三十一章 地狱

    碎叶军前营,早就搭建好的高台上,沈光看着远处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的吐蕃军队,就知道这回吐蕃人是要动真格的了,这时候他已经能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哭号声,不过他并未为其所动。

    只是看向左右众将,随后朝薛珍珠道,“薛大郎,待会儿蕃贼若是驱使附庸部族老弱来攻,你带三千营先去喊话,告诉他们,若是临阵倒戈,反冲蕃贼,某便给他们个活命的机会,若是不知好歹,冲我大营,十死无生。”

    “主君,蕃贼向来狡诈,这些来送死的老弱妇孺里往往会有死士夹杂其中……”

    薛珍珠倒是没有立刻领命,而是有所顾虑地说道,他知道自家主君乃是仁德之人,面对这些外族人,也总是愿意给他们条活路,可是他太清楚蕃贼的德性了。

    “无妨,你便让他们先杀了那些混迹于其中的蕃贼做投名状。”

    “是,主君。”

    薛珍珠点了点头,接着便下了高台,很快便领着三千营出了前营,对付这些充当炮灰的老弱妇孺,便是他们三千营上也是杀鸡用牛刀。

    ……

    达扎路恭看着前方的将领忽然下令驱赶那些附庸部族的武士们策马挥刀砍杀起来,随后两万余人乱糟糟地向着唐军大营奔去,也不由紧皱眉头,这些蠢货这回倒是听他的蓄足了兵力来攻打唐军大营,可是这般毫无章法的进攻,又能有什么用。

    搞不好,这些乌合之众自相践踏时死得还更多,达扎路恭这般想着,可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在剩下的将领中资历太浅,哪个又愿意听他的,再加上赞普又送来了王令,要他们生擒活捉唐军主帅,还许以了中论之位,如今另外几个大氏族出身的老将可全都是做着攻破唐军大营的春秋美梦呢!

    “主人不去争一争么?”

    “争什么争,去送死吗?唐军以逸待劳,又有坚固的营垒,咱们就是不计死伤地打下唐军大营,又有什么意义?”

    达扎路恭意兴阑珊地说道,虽说他不喜欢那些仗着资历的蠢货,可是内心里仍旧觉得唐军是撑不过今日的,只要那些蠢货不怕麾下士卒的伤亡太大就行,哪怕唐军再善战,也始终会有个极限。

    达扎路恭决定还是躲在后面旁观即可,他可不想把恩兰氏的兵马赔进去当炮灰。

    只是让达扎路恭始料未及地是,离着唐军大营尚有一箭之遥时,那唐军大营里忽地有骑兵杀出,只是随后这些骑兵在那里呐喊起来,没过多久原本前冲的那些附庸部落的老弱妇孺便更加混乱起来。

    原本虽然缓慢但是好歹还是在朝着唐军大营冲锋的这些炮灰居然原地转向,开始互相砍杀起来,随后就像是瘟疫传染般整个队伍就莫名其妙地崩溃了。

    ……

    战场上,那些拿着破烂刀剑,浑如乞丐的附庸部族们回转过身,裹挟着后面的族人们朝吐蕃人反冲起来。

    那位大唐的将军说得对啊,他们既然都是要死,为何不去搏一搏,大唐尚且会善待他们这些外族人,可吐蕃人只会对他们敲骨吸髓,把他们往死里欺压!

    就算做狗,也是分档次的,劝说他们的那些大唐士兵,不也是和他们一样的胡人,可是他们却穿着精良的甲胄,骑着高大的骏马,如今那位仁慈的大都护愿意给他们活命的机会,若是这样他们还不敢去反抗吐蕃人,那他们就活该去死了。

    吐蕃人显然没想到原本用来消耗唐军的炮灰居然倒戈相向,转身冲杀向他们,虽然只是些不堪一击的老弱妇孺,可是后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唐军骑兵。

    “反了,都反了,给我杀,狠狠地杀,杀光这些贱种!”

    吐蕃的将领们嚎叫着,驱使手下的兵马想要用残酷的杀戮来让这些倒戈的炮灰幡然醒悟,不过他们显然错判了局势,那些原本被推在最前面的炮灰如今倒戈后反成了最后面的,在前面其他部族或是族人死光前,他们并不需要直面吐蕃人的屠刀,所以他们奋勇无比地挥刀威胁着煽动着前方的人杀向吐蕃人。

    终于这两万人的混乱队伍就像被压爆了皮毬般从两侧崩散,有人逃向荒野,有人试图绕向大唐王师的军营求援,而恼羞成怒的吐蕃人则是派出两翼的骑兵,将这些试图反抗的附庸部族统统斩杀。

    没有死去的结桑东则布这位中论压制,吐蕃军中几个统兵大将皆是最残暴的武夫,在他们的脑子里没有任何的怀柔可言,既然炮灰们不听话,那就杀到他们听话。

    ……

    “这便是蕃贼,天性残暴,他们漠视性命,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的。”

    沈光看向了身边那位眼神不太好的鉴真和尚还有脑袋上已然长出寸许的晁衡,就在慕容复来前三日,鉴真和尚和晁衡得了自家麾下镖局的护送,来到军营来见他。

    说起来他也不得不佩服鉴真和尚,这个和尚是个真正的求道者,意志坚定,他要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改了主意,否则没人能劝得住他。

    就好比鉴真和尚想见他,哪怕明知道他在和蕃贼对垒,大战在即,沿路既辛苦又凶险,哪怕晁衡苦苦哀求都没用,最后找上自家那位娘子,来到了这边。

    这三日,沈光也和鉴真和尚交流了些佛法,他还是能东拉西扯些后世的佛偈,倒是让鉴真和尚觉得他深具佛性而深感可惜。

    “大师,你还要东渡日本吗?日本国虽然偏远,可国中到底还算平安,百姓也不至于有这等杀身之苦,佛说有地狱,眼前这便是了吧!”

    看着沉默的鉴真和尚,沈光开口说道,“安西那边有无数小国仍在蕃贼治下,那些本是佛国之地如今也是教义纷乱,不复真法,更有大食教东传,至于天竺之地,佛门势微,他们又有什么正法,当年玄奘法师在天竺折服其国僧众,回国翻译经书……”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今佛门正宗皆在我东土大唐,大师要弘扬佛法,去那连国主都重佛的日本国岂不是缘木求鱼,彼辈不过是想要大师前去为王室贵族授戒,好方便管理国中僧众罢了。”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地狱就在眼前,你入不入?”

    四周众将皆是看着那些奔逃溃散的各部老弱妇孺被吐蕃人的骑兵追上杀戮,而鉴真和尚这时也终于开了口,“大都护,还请你救下这些可怜人,能救多少便救多少,贫僧愿往安西弘法。”

    “大善!”

    沈光点了点头,随后朝郭子仪道,“让党项骑兵出击,救下那些妇孺。”而边上,鉴真和尚口诵佛号不止。

第五百三十二章 阵

    最后只有五千老弱妇孺被三千营接应着撤回了大营,剩下的人全都被吐蕃骑兵们斩杀殆尽,随后这些杀得性起的吐蕃骑兵试图趁着三千营断后的时机,想要一鼓作气杀进唐军大营,可结果却被铺天盖地的箭雨射死了七八百人。

    那是真正遮天蔽日的箭雨,即便远离战场的达扎路恭都能看到唐军大营里那些箭矢呼啸着跨越两百余步的距离时,战场的天空就像是突然有乌云压顶一样。

    吐蕃将领们以往不是没有和唐军交过手,可是这种似乎永无停歇的箭阵也是前所未见,进攻的万余骑兵被这可怕的铁雨彻底吓坏了,前冲的骑兵想要回撤,可是掉过头,头上依然是落下的死亡阴影。

    出去被留在唐军大营前的七八百具尸首,还有更多受了箭伤,又或是被自己人践踏踩伤的足有两千余人。

    万骑冲过去,转眼间照面就死伤近三千多,这样的仗还怎么打?

    就连原本以为己方胜算十足的达扎路恭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冷意,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唐军的弓弩手能射出如此狂风暴雨般的箭雨。

    死寂的战场上,只有几个被马匹压在尸堆下的幸运儿侥幸活了下来,可他们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被返回战场的三千营将士砍掉了脑袋。

    薛珍珠在率领麾下将那些老弱妇孺送回大营后,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战场,让手下的士兵们割取蕃贼的首级,同时将那些人马身上的箭矢都拔下来带回去。

    看着对面似乎被打懵了的蕃贼毫无反应,薛珍珠想到自家主君的奢侈,也不由笑了起来,难怪主君常说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这全军配发强弩,然后战时集火,每个弩手身边就是十把上好弓弦的强弩,后面还有三个上弩手。

    这样便可以做到打出十三轮不带歇的箭阵,当然这等近乎烧钱的消耗箭矢的打法,这天下也只有他们碎叶军才使得出来。

    “动作都快点,莫叫对面那些蕃贼瞧出破绽来。”

    薛珍珠吆喝着,这种烧钱的箭阵虽然厉害,但也就强在那最初连环不绝的十三轮齐射,到后面也就和常规的战法一样了。

    沈光身边,慕容复的嘴张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此生还从未见过这真正的“万箭齐发!”,“刚才到底射出了多少箭矢?”

    “一千弩手,瞬息间十三轮齐射,你说有多少?”

    安抱真在边上说道,哪怕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万箭齐发的景象,可他依然为之目眩神迷,大唐历来的兵法里,弓弩都不是用来决胜的手段,只是用来迟滞贼军冲锋,只有长兵相接,白刃肉搏才是取胜之道。

    只不过眼下那些四镇和河西的将领们都动摇了,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君总是说打仗就是烧钱,想到那还未使出过的另一种战法,他们不禁为蕃贼感到可怜。只可惜主君说得那名为火炮的大杀器,他们却是没法见到了。

    ……

    “唐军肯定是集中了全部的弓弩手,刚才起码有万人以上的规模!”

    “只要继续冲,唐军的弓弩不可能始终那么犀利!”

    不甘心的吐蕃将领们开始为自己的动摇寻找反驳的理由,很快他们便又振奋起来,今日说好了定要不计伤亡也要拿下唐军大营,怎么能被这区区箭雨吓到。

    “那些唐军在拔箭,唐军箭阵再犀利无双,没了箭矢又有什么用?”

    “让人拿着木盾顶着冲锋,消耗唐军箭矢,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达扎路恭熟悉的争吵声中,他眼中那些愚蠢的同僚们总算是回过神,这回他们没再驱赶剩下的几千附庸部族的炮灰,而是犹豫起来。

    “不要再派那些青壮去唐军阵前了,他们只会投降倒戈……”

    达扎路恭没有继续坐视下去,若是他们这儿撑不住,大蕃也许就要亡了。

    “达扎路恭,这里没有你说话……”

    “闭嘴,你这个蠢货,我以恩兰氏的族名起誓,你们若是愿意听我的,不管这一仗最后能有什么功劳,我都不会和你们争夺,我只想让中论的尸首不再曝尸荒野,还有我大蕃的勇士去无谓的送死。”

    达扎路恭咆哮了起来,拔出了家传的宝刀,这个年轻的吐蕃贵族用凶狠的目光看着那些资历比他老的军中同僚,“中论委以我重任,是看重我的智谋,而非勇力,按照你们这样的战法,只会让唐军在那里大笑我们的愚蠢。”

    “恩兰氏的小子,中论已经死了,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没错,你以为你是谁,若是你阿爸来了还差不多。”

    看着那些转眼间便喝骂起来的老将,达扎路恭心里一片悲凉,他恨不得挥刀杀光这些蠢货,唐军主帅是那般卑鄙无耻狡诈之徒,他在积石城这里围而不攻,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唐军把营垒修筑得比城池还可怕。

    他们眼下不该去攻打唐军大营,而是和唐军对峙,等待唐军的粮草辎重消耗殆尽,同时也要等待天气转凉,他们就不该奢求打败唐军,而是能把唐军牵制在这里直到冬天就行。

    只是中论死了,他们这十多万大军没人压得住,注定他只能徒劳无功。

    被淹没在骂声中的达扎路恭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不管你们听不听得进,我只想告诉你们,若是要攻下唐军大营,就不要再想着保存自己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去围攻唐军大营,就让我们的勇士顶盾去消耗唐军的箭矢,那些征发的附庸……”

    看着自顾自说起来的达扎路恭,其余吐蕃将领们的骂声小了下来,他们虽然看不起这个年轻的恩兰氏少主,可毕竟不是真的蠢到家了。

    “便按他说得办,我们各自领一路兵马,攻打唐军大营,务必不能让唐军有喘息之机。”

    几个老将商量了下后自也做出了决断,随后便是分派兵马,只是这时达扎路恭却拒绝了他们的征召,“我要为大蕃保存元气,同时也要守住积石城。”

    达扎路恭的举动被当成了胆小的懦夫而被加以羞辱,只不过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唐人有句话叫做“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就让这些蠢货去和唐军厮杀,等他们死在唐军手里又或是实力大损,他才有机会收拢兵权,他宁可率领那些残兵败将和唐军周旋,也不想再和这些蠢货打交道。

第五百三十三章 铁鹞子

    吐蕃大军的变化,并没有逃过沈光的眼睛,看着吐蕃大军开始分兵,而且全是吐蕃本部的兵卒出战,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恶仗。

    “郭子仪。”

    “末将在。”

    “你去后营坐镇。”

    “喏。”

    “段秀实。”

    “末将在。”

    “左营交给你了。”

    “喏!”

    “安重璋。”

    “末将在。”

    “右营你去。”

    “喏。”

    发号施令间,沈光亦是让麾下三名大将各自坐镇左右后方,他亲自在大营正面指挥,远处吐蕃人的鼓声变得清晰起来。

    视线中,穿着土黄色袍子的吐蕃兵卒拿着木盾,逼近大营后开始奔跑起来,而在这些步兵后方则是散开的骑兵部队,依然是铺天盖地地冲过来,可是比起先前驱赶那些老弱妇孺时,此时吐蕃人的进攻变得有章法得多。

    看着吐蕃大军里不断分出的兵马源源不绝地绕向大营两侧,沈光扶刀站起,朝薛珍珠道,“你领三千营,出去和蕃贼厮杀,冲垮他们的步卒,若是蕃贼骑兵来救,撤回来便是。”

    “喏!”

    薛珍珠再次领命而去,先前他们就没和蕃贼好好一战,手下的儿郎们的刀箭早就饥渴难耐,他们三千营的将士都是和蕃贼有着血海深仇的。

    很快三千营的轻骑们呼啸着从大营里杀出,他们在马上开弓射箭,随后砍杀起那些闷头冲锋的蕃贼步卒,这里面夹杂着不少健壮的妇人,不过对三千营的士兵们来说,战场上可不分什么男人女人,更何况这些吼叫着挥刀的蕃贼妇人哪里有几分像是女子。

    三千营很快便杀散了冲到近前的蕃贼步卒,随后和压上的蕃贼骑兵缠斗起来。

    沈光并没有让弓弩手齐射,他想出来的战法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奇,只是占了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这些吐蕃人便清醒过来,让步卒在前,骑兵压后,队形还放得很松散,就是为了防他的箭阵。

    他是不会把宝贵的箭矢用在这些其实和炮灰没什么两样的蕃贼步卒身上,看着杀得性起,似乎有些上头的三千营被蕃贼骑兵引着脱离大营,沈光立马便朝身边牙兵道,“鸣金,让三千营撤回来,枪兵盾手上前,沿着拒马鹿角列阵。”

    很快听到身后大营传来的急促勒令收兵的薛珍珠抹去脸上鲜血,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等他仔细看清楚战况时才发现三千营已经出了大营箭阵最远的射程,若是再往前只怕就要被蕃贼骑兵给引入圈套了。

    “撤!”

    战场上,三千营的那些军官们都是先后喊了起来,然后三千营已经混乱的队伍,开始以一个个百人队的队伍飞快后撤,这也让已经试图从两侧穿插包围他们的吐蕃骑兵愤恨不已,他们只差一点就能截住这伙唐军了。

    “继续进攻。”

    冷酷的军令下达,包抄空跑的吐蕃骑兵们就势杀向唐军大营,另外还有更多数量的步卒随着他们发起了冲锋。

    吐蕃人的战法在战场上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一波接着一波的连环冲锋,直到敌人被冲垮,或者他们自己崩溃。

    看到唐军大营里有箭雨飞出,但是不再是像先前那般遮云蔽日,让人绝望的铁雨,吐蕃骑兵中的将官们纷纷大喜起来,唐军那样的箭阵果是凑齐了全军的弓弩手,如今四面围攻,他们定然难以相顾。

    虽然依旧是箭如雨下,但是对于吐蕃人来说,眼下这样的箭雨他们顶得住,终于有步卒冲击唐军大营前的拒马鹿角,只不过此时等待着他们的是披甲持坚的唐军枪兵和盾手。

    长度接近两丈半的步战长枪不断地刺出收回,就像是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吐蕃人的性命,只是对面的那些蕃贼就好像是怎么也杀不光似地前仆后继杀过来。

    当碎叶军的步卒战队开始前后更替,吐蕃人就靠着这不计伤亡代价的猛攻缓缓地逼近前方大营,他们搬开推倒已经占据的拒马鹿角,给后方的骑兵腾出冲锋的空间。

    鉴真和尚虽然看不清远处的惨烈景象,但是风中吹来的浓重血腥味和回荡的厮杀声和惨嚎声,却让他明白,就像那位沈都护所说的那言,他眼前展开的便是活生生的地狱。

    听着这位鉴真和尚的念经声,其余的将领们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前方的几乎是在用血肉开道的蕃贼步骑,也不由骇然于蕃贼的悍不畏死。

    沈光虽然神情严肃,但是他并不担心大营会被蕃贼攻破,看着大营前的拒马鹿角已经被吐蕃人占据了近半,远处已有银光闪耀的吐蕃铁骑集结,他看向了身旁的李晟,“李晟。”

    “末将在。”

    “带铁鹞子出战,荡平前方蕃贼步卒。”

    “拓拔野,你领党项轻骑在两翼扫荡,护卫铁鹞子侧后。”

    随着沈光命令,用吐蕃人的具装甲骑武装起来,以碎叶军的校尉旅帅为指挥的党项重骑兵从打开的营门里咆哮奔出,那些得以被选入铁鹞子的两千党项武士乃是八部里的勇士,他们此时人马如龙,气势汹涌地压向了前方惊恐莫名的吐蕃步卒。

    面对人马一体皆披甲胄的重骑兵,没有结成坚固阵型的步兵会有本能的恐惧,更何况党项人还披挂着吐蕃人引以为豪的瘊子甲,那些死于铁鹞子践踏下的吐蕃步卒们到死都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家的重骑兵会从唐军大营里冲杀出来。

    党项武士们尽情地驰骋在战场上,中军的铁鹞子很快就碾压了当面的蕃贼步卒,随后压向原本气势汹汹集结起来的蕃贼铁骑,而他们两翼的轻骑则是驱赶着那些溃败的蕃贼步卒。

    几乎是顷刻间,原本似乎就能攻打到唐军大营里的局势瞬间翻转,这让吐蕃的将领们心里生寒,这时候才有人明白达扎路恭这个恩兰氏的毛头小子没有说错,唐军大营是他们无法撼动的。

    可是仗打到这份上,他们还能怎么办,尤其是原本只是他们吐蕃人附庸,地位卑贱如狗的党项人在换了主子以后,居然敢这般当着他们的面耀武扬威,谁能忍得住。

    打不过唐军,还打不过这些党项奴吗!

    集结的吐蕃铁骑并未撤退,而是狠狠地迎上了铁鹞子和党项轻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党项武士们只是想着要在沈光这位新主君面前展示自己的武勇,至于吐蕃人有二十万大军,在大唐王师面前,又算是什么东西!

    本以为会经历场苦战的慕容复看着和吐蕃铁骑拼了个旗鼓相当的党项骑兵,忽然觉得他灵州的兵马连这些党项奴都比不上。

    “擂鼓,明光铁骑随某出阵,斩了那蕃贼将主的狗头。”

    沈光没有让党项骑兵去和吐蕃铁骑拼个两败俱伤,他容得下这些党项武士效忠于他,安西的战场上,他需要铁鹞子和党项轻骑为他冲锋陷阵,对付突骑施人和葛逻禄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神臂弩

    没有擂鼓助威,当沈光领着三千明光铁骑从大营侧门从战场后方右侧绕向当面蕃贼大军左翼方向时,前方正和党项骑兵们鏖战不休的吐蕃铁骑几乎没人注意到沈光他们的动静。

    齐日格朗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跳,他是吐蕃十八采邑里象与列的节度使,在大军中地位仅次于结桑东则布这位中论,只不过自从当今赞普即位后,他们这些采邑之主也被王室征税,地位早已不能与吐蕃开国时相比。

    不过即便如此,齐日格朗依然属于吐蕃国中的大贵族,所以哪怕达扎路恭先前已经说动了部分将领,可是只要齐日格朗和另外几个大贵族不点头,就没人会听这个恩兰氏少主的言语。

    当齐日格朗所在本阵的斥候们发现左翼突然冒出的大股骑兵时,这些吐蕃斥候并未太过警惕,但他们依旧是向自家主人禀报去了。

    “有唐军骑兵杀来了。”

    齐日格朗手上的兵马最多,足有七万之众,其中五万乃是这回征发大军里的正卒,虽说他已经派了三万和党项骑兵厮杀,可中军仍旧留了两万精锐,其中还有三千具装甲骑。

    因此他并未把斥候口中旗号不明的唐军骑兵放在心里,区区两三千骑的样子,又能顶什么用,他眼下恼火的是那些背叛大蕃的党项人让他丢尽了脸面。

    不过就在他要让麾下甲骑具装出征,击溃那些党项奴时,他身旁的将领们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有人指着前方道,“元帅,那是唐军主帅的大纛!”

    已然逼近吐蕃中军本阵不远的沈光让身边的李嗣业打出了旗号,那面李隆基御赐的军旗迎风招展,黑底赤金的神威二字在炽热的野风中翻滚咆哮。

    明光铁骑们从马背上直起身,胸前耀眼的胸甲连成了光海,赤色的军旗林立而起,随后已经跑开了的雄骏战马在背上主人的驱策下开始了气势惊人的冲锋。

    雷潮般的马蹄声瞬息间淹没了齐日格朗身边其余将领们的喊声,“迎敌!”“迎敌!”这位吐蕃元帅惊恐地喊叫起来,虽然他曾轻蔑地认为那个年轻的唐军主帅只是个走运的小儿,可是当对方领着具装甲骑的明光铁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想到了被唐军悬挂于大营前曝尸于荒野烈日的中论。

    吐蕃中军前方的步骑们出现了慌乱,有的人向前试图阻拦那如同挟山越海般气势冲锋而至的唐军铁骑,也有的人直接被吓得试图勒马,谁都清楚被具装甲骑冲垮以后,只是一边倒的屠杀。

    沈光身后的千余牙兵精锐在马上取出了神臂弓,这是沈光还在长安时就交给王忠嗣这位老丈人的好东西之一,这大半年时间里,长安城那边打造了近万具神臂弓,而沈光就拿去了三千具。

    虽然神臂弓属于步兵弩,需要用脚踩踏上弦,可大唐不缺良马和骑术精湛的骑士,尤其是沈光身边的亲军牙兵,乃是安西四镇的良家子、河西豪强的世家子、四镇军中的精锐老兵组成,在马鞍上单手控缰,单腿给神臂弩上弦虽然不容易,但也难不倒他们。

    千余张神臂弩在两百步不到距离上的攒射,直接打崩了抵抗的吐蕃士兵,即便身穿盔甲,手持盾牌,他们也挡不住神臂弩的箭矢穿透他们身上好似纸糊的甲胄。

    当最前方的步卒不战自溃,后方想要迎敌的吐蕃骑兵最先面对的就是自家的逃兵,中论的死亡,屡次大败亏输给唐军,让向来以坚韧著称的吐蕃人也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那些被征发的士兵看不到半点赢的希望,而唐军的明光铁骑更仿佛是怪物一样,明明已经穿着那样如同庙宇里神将才穿戴的甲胄,居然还能在马上射出那样恐怖的箭矢,就算自家的具装甲骑上了,恐怕也挡不住那样犀利的箭矢。

    齐日格朗的手在颤抖着,看着照面间冲垮军前列阵的步卒,随后人马如龙,气势如虹般长驱直入的唐军明光铁骑,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就跑,可是他却强行压住了这股让他感到羞愧的恐惧感,只是大吼大叫着让自家的具装甲骑拦住距离他已经不过三百步的明光铁骑,而他前方赫然已是被唐军击溃后倒卷而回的败兵。

    吐蕃的具装甲骑们仓促发动了冲锋,而他们最先要砍杀的不是唐军,而是被身后唐军用恐惧驱使着奔向中军大纛的自家士兵。

    沈光身后的明光铁骑们已然从松散的雁形阵变成了锥形阵,这时候四面八方都有吐蕃人的弓箭射来,可是却散乱不堪,落在他们身上的甲胄叮当作响,偶尔才有箭矢透过甲叶间的缝隙刺入,但大多数也没能穿透他们贴身穿着的坚韧丝绸里衣。

    对于麾下的武备,沈光向来舍得砸钱,不独是明光铁骑,就连碎叶军的步卒,也是人手几件替换的丝绸里衣,除非是被强弓近距离射击,否则便是穿了甲的箭矢也无法穿透那坚韧的丝绸,脱去甲胄后,只需要一拉一扯,便能将箭头从嵌入的血肉里抖出来。

    无惧箭矢的明光铁骑对于吐蕃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这时候沈光的亲军牙兵们也在马背上完成了踩弦上箭,然后他们朝着杀散溃兵后的吐蕃具装甲骑们来了波齐射。

    神臂弩弓弦震动的声响宛如霹雳惊雷,当弦声连成滚滚雷音,对面的吐蕃具装甲骑们在马背上就好像被无形的大锤击飞,从马上摔落,还有中箭的马匹直接哀鸣这跪地。

    刹那间三百多的吐蕃具装甲骑被照面的神臂弩放翻,随后他们的冲锋阵型就彻底乱了,而沈光这时候仗着身边左有李嗣业,右有南霁云,蛮不讲理地杀穿了前方溃乱的吐蕃具装甲骑,这时候他距离那个头戴八瓣金盔的吐蕃主将只有区区五十步距离。

    “死来!”

    看着那吐蕃主将拨马要逃,沈光策马间在马背上奋力甩出了手中的长矛,刺耳的呼啸声中,握着缰绳的齐日格朗呆愣愣地看着没胸而入的两杆长矛,张开的嘴里猛地鲜血喷出,里面还夹杂着碎裂的脏器,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从马上倒了下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胜

    齐日格朗的死瞬间让四周的吐蕃大军崩溃了,那些仍旧在和明光铁骑厮杀的具装甲骑也好似丢了魂魄般士气低落,而正前方远处正在激战的党项骑兵们看到吐蕃中军倒下的大纛,则是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而原本已经靠着人多势众占据优势的吐蕃铁骑则是转眼间兵败如山倒。

    从那吐蕃主将拔出长矛,沈光将其中一杆递给了身旁的李嗣业,刚才他投矛时,李嗣业也同样掷出了他那杆马矟,这个吐蕃主将还真是死得不冤。

    慕容复满脸兴奋地割下了那吐蕃主将的首级绑在那顶八瓣金盔上,他方才追随这位大都护冲杀敌阵,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往无前,天下无敌。

    “主君,蕃贼主将已死,正可以劝降……”

    慕容复忍不住说道,在他看来吐蕃人军心已乱,士气崩散,除了些许犹在抵抗的具装甲骑,剩下的都在疯狂地逃跑。

    “只有死掉的蕃贼才是好蕃贼。”

    慕容复身边,满脸是血的多闻朝这个喜欢自作聪明的都尉说道,而他身边同样浑身浴血的持国则是冷冷瞥了眼后道,“蕃贼若是降了,拿什么喂俘虏。”

    “慕容都尉,我大唐王师乃是仁义之师,杀俘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沈光笑着拍了拍慕容复的肩膀,随后便翻身上马,招呼着李嗣业他们继续策马追杀那些落败的吐蕃兵卒。

    “主君仁德,不杀俘虏,所以我碎叶军不接受蕃贼投降!”

    张小敬朝慕容复说道,接着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留下来,就多学多看。”

    “是。”

    慕容复抬起头想要道谢时,只见那位张都尉已经翻身上马而去,然后也连忙翻身上马,纵马追杀那些吐蕃败兵。

    就像是吐蕃人以往对待那些被他们劫掠的可怜人那般,沈光领着明光铁骑追杀着吐蕃败兵一直杀到了积石城下,根本没有给吐蕃人重整兵马的机会,不管是哪个吐蕃将领试图聚拢败兵,就会被他率兵冲垮斩首。

    那一顶顶金盔代表着吐蕃人里千夫长以上级别的将领,死在了沈光手上,只不过除了那名吐蕃将主外,其余的都是被南霁云他们所斩杀,沈光并没有在和手下们抢人头。

    积石城的城头上,达扎路恭看着哀嚎着在城墙上下聚拢的败兵,气得浑身发抖,心中冰冷,他怎么也没想到齐日格朗居然败亡得如此之快,七万大军半日功夫就被唐军打崩了。

    “将军,开门吗!”

    “开什么开,这些人被唐军吓破了胆,若是开了城门,唐军衔尾追杀,趁机攻城,我们怎么守!”

    看到身边的部下们都是面如土色的样子,达扎路恭破口大骂道,他同时亦是瞪着本是城中守将的铁颜。

    铁颜迎着这位恩兰氏少主的凶狠目光,低下了头,“愿听将军的吩咐。”

    “好,有老将军助我,咱们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达扎路恭见铁颜向他表示服从,立马大喜起来,然后让部下士兵们取了弓箭对准挤在城墙下叫喊苦嚎的溃兵败将们大声怒吼起来,“我大蕃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怯战的懦夫!”

    “我给你们两条路,要么给我回头列阵,迎战唐狗,要么就死在这城墙下面,到时候你们的家人会因为你们而蒙羞,家里大门前会挂上狐尾……”

    “达扎路恭,给我开门,休要在那里胡言乱语,唐军凶悍,就靠你们那点人,守不住的……”

    “你这个懦夫,你若还自认是贵种,就该带着你的部下撤去大营,而不是逃到这里来……”

    想到城墙下那朱氏的将领居然不逃去己方大营固守,和积石城互为犄角,反倒是一口气逃到这里来,达扎路恭越想越气,口中骂着,自从身边手下夺了弓箭,一箭便射穿了那仍旧在叫嚣着要他开城门的朱氏将领。

    “给我放箭,杀了这些胆怯的懦夫。”

    随着达扎路恭射杀了那位朱氏的将军,城墙上其余士兵也不再犹豫,纷纷放起箭来,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大作,可是达扎路恭铁了心不许这些败兵入城,最后那些残兵败将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在积石城外的旷野里勉强列阵。

    沈光并没有急着去积石城下追杀那些吐蕃败军,事实上当他追着这些败兵往积石城方向驱赶时,他便派了斥候去打探吐蕃大军营地是否空虚,结果让他大感意外的是,吐蕃人居然没有留下多少兵马看守大营。

    于是他便领着明光铁骑率先踹了吐蕃人的大营,他原本还想着要利用慕容复他们的援军调动吐蕃人,再设伏袭击他们,可是谁能想到这些吐蕃人如此不堪一击。

    当达扎路恭在积石城止住己方溃兵败将,逼着他们和唐军死战时,沈光已经领着明光铁骑夺下了吐蕃人的大营,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吐蕃人的大营里并没有多少粮草,这让他有些失望,不过想想这才是常理,吐蕃人再没脑子,也不可能放着积石城这样的坚城不用,把所有的粮草囤在城外大营。

    “看起来蕃贼里倒还是有些英雄人物!”

    听着斥候的回禀,在吐蕃人的帅帐里休憩的沈光不由叹道,他本以为这回还真能趁势夺了积石城,驱赶吐蕃败兵一路败逃,到时候没了粮草,这些吐蕃军队大半都会死在逃亡的荒野中。

    “主君,某愿去……”

    “不必了,且等郭副帅他们的消息。”

    沈光没有打算急着去攻打积石城,眼下虽然离着落日还有一两个时辰,但是吐蕃人兵力雄厚,背城列阵决死而战的话也很是棘手,倒不如等等郭子仪他们的消息。

    “让党项骑兵们继续游击骚扰,另外持我帅旗往复奔驰,不要让蕃贼们轻易识破。”

    转眼间,沈光便拿定主意,先等等郭子仪段秀实他们的消息再说,若是有机会破城那就破城,若是没有机会,那就继续再耗着,没了这城外的大营,他倒是要看看吐蕃人在荒野里寒冷的夜晚如何宿眠。

    斥候应声而去,然后仅仅是片刻功夫,便又有斥候匆匆而来,“主君,我前营大胜后,安将军趁着蕃贼军心动摇,率领河西骑士出阵,亦是击溃了蕃贼兵马,正驱赶着他们往积石城而去。”

    “安重璋果是名将之姿。”

    赞叹声中,又有斥候禀报,段秀实同样主动率兵出击,击溃了当面之敌后,亦是驱兵赶着蕃贼奔逃积石城。

    最后当郭子仪遣派的斥候来时,沈光身边众将都以为这位最受器重的郭副帅也定是大胜蕃贼,领兵来和他们汇合,却不料那斥候居然说郭子仪并未率兵出营,只是在击溃蕃贼后任由其逃去,并且表示自己会继续坐镇大营,这让不少人都以为这位副帅有些名过其实,失了胆魄。

    “郭兄才是真正的帅才啊!”

    沈光看着底下将领们的神情,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他心中却无比庆幸得了郭子仪做副手,“大营乃我军根本,若是郭兄也率军出营,万一蕃贼有奇兵趁机夺我大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自家主君的话,众将都是心中凛然,南霁云几人更是若有所思,随后皆面露愧色,知道主君所言不差,比起郭副帅来,他们确实差了太多。

第五百三十六章 老将

    高原的落日极美,可是积石城下聚拢的吐蕃溃兵却瑟瑟发抖,谁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间就被唐军打得大败亏输,然后十五万大军就剩下十万不到。

    这些鏖战整日,却未有吃食饮水的吐蕃士兵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他们虽然背城列阵,可是却没有和唐军拼死一搏的勇气。

    已然汇合了段秀实和安重璋所部兵马的沈光此时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面对党项骑兵在阵前往来奔驰,喝骂侮辱却始终毫无动静的吐蕃军队,便知道这些吐蕃人的士气被彻底打崩散了。

    “主君,何不乘胜追击,我看蕃贼兵马毫无斗志……”

    安重璋忍不住在边上道,他守右营的时候,蕃贼兵马可是异常凶悍,不计死伤的进攻可是让右营将士死伤不少。

    “蕃贼人多,真把蕃贼逼急了,和我们死战,得不偿失。”

    段秀实在边上说道,蕃贼虽然军心士气已散,可是真把他们往死里逼,难保不会背水一战,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成公所言,深得我心。”

    沈光点了点头,眼下吐蕃人虽如惊弓之鸟,可他若真的不管不顾让大军猛攻,吐蕃人势必会被逼得重整旗鼓。

    安重璋自是不再言语,这时候他脑子也清醒了几分,知道困兽犹斗必然会拼死一搏,实在没必要拿士卒的性命去和这些已经走投无路的丧家犬换命。

    “天色将暮,众军且去蕃贼大营歇息,只留骑兵数千在此看着蕃贼,若是蕃贼开城门,你们便寻机驱兵进攻,但切记不可贪功恋战。”

    沈光吩咐道,然后领着亲从官们自先回了吐蕃人的大营,尔后安重璋和段秀实互相看了眼后,安重璋道,“那便有劳成公先勒兵于此,某带儿郎们回去修整过后便来接替成公!”

    “安兄自去便是。”

    段秀实沉声道,他在碎叶军的资历比起安重璋来高得有限,可是却年轻许多,因此对于这位早就在朔方军里有些名声的河西宿将很是尊敬。

    很快得了军令的党项骑兵们也都撤回了大部,最后只有段秀实领着五千多兵马列阵盯着那些在城外聚集的吐蕃败兵。

    ……

    城墙上,达扎路恭舔舐着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眺望着那在夕阳下坚如磐石的唐军军阵,脸上神情复杂,他当然看到了唐军主力大摇大摆地去了自家大军在城外的大营修整,那袅袅燃起的炊烟更像是耻笑城下的**万大蕃勇士。

    明明只有五六千的唐军当面,可是城脚下的那些同僚已经没了胆魄去和唐军搏杀,“主人,要不要把城门开了。”

    边上有亲信忍不住说道,可达扎路恭却苦笑了起来,“开了城门,到时候他们一拥而入,唐军趁机掩杀,都不用杀到城墙底下,只怕大蕃的勇士就要先自相残杀起来!”

    不远处的铁颜一言不发,唐军何其歹毒,他们这是要生生钉死城外的败军,更何况就算他们开了城门,就冲刚才恩兰氏那位少主射杀了好几位将领,只怕那些进城的残兵败将先要找他们的麻烦了。

    “继续等着吧,等入了夜,唐军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吧!”

    长夏将过,青海头的夜晚已然寒凉起来,达扎路恭看着城墙下乱糟糟的大群溃兵里夹杂的那些伤兵,知道他们或许熬不过今晚了。

    “将军,是不是要弄些吃的……”

    城头上终究有人不忍见到城外的同族那般凄凉,可达扎路恭还是摇头,“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若是我们真的将吃的送下城去,到时候为了口吃的……”

    达扎路恭没有说下去,可边上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到时候为了抢吃食,只怕城墙外会更加混乱,到时候反倒是给了唐军可乘之机。

    “放下吊篮。”

    达扎路恭朝身旁亲信吩咐道,眼下也不是没有机会能破了唐军这等手段,只是需得有人领兵断后,为大军有序撤入城中断后。

    只是城外的将领已经不敢信任达扎路恭,“恩兰氏的狼崽子,你休想骗咱们上了城墙,坏了咱们的性命……”

    “大不了咱们便降了大唐!”

    听着那些躲在士兵里的同僚们的怒骂声,达扎路恭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就指望这些蠢货能打赢唐军,他先前居然还觉得能有胜算,简直就是妄想。

    “让我下去吧!”

    铁颜这个守了积石城十多年的老将缓缓开了口,“还有我麾下的勇士,我去城墙下征募勇士为大军入城断后,总不能让唐军笑我大蕃无人,七八万大军被几千人吓破了胆。”

    “老将军!”

    达扎路恭看着脸上皮肤粗糙如砂砾如树皮的白发老将,却是弯下了腰,“您是真正的勇士!我……”

    “不必多说,我和唐军打了一辈子的仗,能死在那位斩了中论和烛龙大元帅的沈都护手中,乃是我的福气!”

    铁颜说话间,戴上了他那顶尖瓣金盔,随后他朝城墙上怒吼了起来,“我大蕃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怯战的懦夫!积石城的儿郎,随我下城,杀唐军!”

    落日的余光下,积石城的城墙上老将的咆哮声回荡,随后便是铁颜麾下那些追随了他十多年的吐蕃老卒们锤着胸膛吼叫了起来,“杀唐军!杀唐军!”

    城墙下的溃兵们听到了那陡然间响彻原野的嘶吼声,随后他们茫然地看向城头,只见血色的光芒下,金盔的老将军和一个个老卒乘着吊篮下了城墙。

    “擂鼓!”

    达扎路恭红着眼大吼着,随后他亲自抢过了鼓槌,为铁颜和随他下了城墙的三百老卒擂鼓助威。

    “我大蕃没有怯战的将军,你们是随我去杀唐军,还是想死在我的刀下。”

    看着那些迟疑的败将,铁颜眼中凶光毕露,未等他们开口,就挥刀杀了过去,“你这老狗,怎么敢……”怒骂哀嚎声响起,铁颜领着麾下老卒,将那几个先前喊着要投降的将领全数斩杀,随后那张沾满鲜血,宛如修罗恶鬼的苍老脸庞看向四周的溃兵,“是勇士的,便随我去杀唐军。”

    说话间,铁颜自劈手夺了那些败将的战马,领着三百老卒策马冲开前方的溃兵,如同劈波斩浪般驶出已无几分军心士气的自家军阵,朝着远处平野上赤旗如血的唐军军阵杀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 地狱

    积石城上传来的鼓声让段秀实皱起了眉头,他并不知道积石城下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蕃贼又敲响了战鼓声。

    “弓弩手上前!”

    随着段秀实发号施令,两千碎叶军和三千党项骑兵,以及八百铁鹞子,片刻间便完成了战斗准备。

    微凉的野风中,铁颜尽情策马奔驰着,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不需要去考虑什么胜败,只要和唐军厮杀,直到战死为止。

    身后是响起的大片马蹄声,铁颜在马背上大笑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大蕃还是有不畏死的勇士的,他们吐蕃人能在这气候恶劣的高原从区区小国成为能和大唐分庭抗礼的霸主,靠得从不是什么计谋,而是百折不挠的斗志和悍不畏死的勇气。

    如果他们吐蕃人怕死,这百余年的战争,他们早就该被国力远远超过他们十倍、百倍的大唐征服了!

    “杀唐军!”

    旷野中,那些再次鼓舞起勇士的吐蕃骑兵们在马背上大声呐喊着,他们疯狂地磕着马腹,越过了前方的老将军和那些老卒们,用凌乱却一往无前的队形和气势冲向了前方的唐军。

    呼啸而来的箭雨落下,不断有人落马,可是没有人在乎,当党项骑兵们再次杀出,这些知耻而后勇的吐蕃骑兵更加疯狂地迎了上去。

    战况瞬息间便陷入了最惨烈的情况,两翼的党项骑兵被数倍于己的吐蕃骑兵围攻,正面的碎叶军士兵则是面对了舍命冲阵的吐蕃铁骑,这些蕃贼蒙住了马匹的眼睛,挥刀割伤心爱的战马,然后连人带马冲入前方的长枪入林的钢铁阵列中。

    不断有侥幸活下来的吐蕃武士从死去的马背上跃起挥刀挺矛杀入碎叶军的阵型中,虽然他们很快就被补上的唐军杀死,可他们却用生命凿开了唐军坚不可摧的军阵。

    “去向大都护求援!”

    段秀实面无表情地朝身边牙兵吩咐道,吐蕃败兵突然爆发出的可怕战斗意志,即便是经历过孽多城之战的他都感到震撼,这才是真正的蕃贼精兵。

    “李将军,你即刻自右侧出阵,从蕃贼左翼杀溃他们,等前军重组阵型,你便即刻撤回。”

    “喏!”

    李晟大声应命,这位出身高贵的将门子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他回到铁鹞子中振臂高呼,“随某出阵,杀蕃贼!”

    “杀蕃贼!”“杀蕃贼!”“杀蕃贼!”

    身穿吐蕃人引以为豪的瘊子甲的的铁鹞子们翻身上马,俱是用有些生硬的唐言高呼起来,他们是党项骑兵里百里挑一的武士,在大都护麾下一场场的胜利,让他们也养出了股有我无敌的气势出来。

    片刻间,铁鹞子们就冲到了阵前,从吐蕃人的左翼发动了猛攻,只是当他们杀溃前方吐蕃骑兵,刚给趁机后撤的前军争取到重新组成密集方阵的时间时,吐蕃人的甲骑具装凶狠地朝他们撞了过来。

    重骑兵间不讲道理的碰撞,让双方的骑士不断从马上摔落,随后从地上爬起来像是野兽般继续厮杀,下马的铁鹞子们弃了刀矛,取了副手的铁骨朵,金瓜锤砸向了那些同样披着重甲的蕃贼。

    李晟仗着精湛的骑术,手中一杆马槊左冲右突,领着牙兵死死敌住了好几员蕃将的围攻。

    ……

    段秀实的牙兵尚未抵达,沈光便已领着全军离开了吐蕃人的大营,那响彻荒野的吐蕃战鼓声他和众将都听到了。

    “烧了蕃贼的大营,让这荒野燃烧起来,某要率军踏平蕃贼,屠尽顽贼。”

    沈光被彻底激怒了,那些蕃贼乖乖地等死不好么,为什么还要顽抗到底!

    “安重璋!”

    “末将在!”

    “你领河西骑士为箭头,领党项骑兵横击蕃贼,先救下成公所部。”

    “喏!”

    安重璋领命间,自领着那些统率党项骑兵的将领和亲从官离开了,随后河西骑士和一万多党项骑兵并剩下的铁鹞子杀气腾腾地冲向了不远处的战场。

    沈光回过头看向自己身边剩下的猛将们,“李兄,你领步卒压后,待某冲垮顽抗的蕃贼,你便趁势掩杀,这回定要杀蕃贼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喏!”

    李嗣业狞笑着大声领命,然后单手举起了他那把陌刀,“陌刀军领命!”

    ……

    积石城城头,看着在大蕃勇士下危如累卵的唐军军阵,达扎路恭心潮澎湃,这时候城墙外所有的溃军败兵都已经动了起来,就像是土黄色的滔天巨浪压向那宛如一叶轻舟的五千唐军。

    只是当那冲天的火光猛然而起,将暮色烧得通红透亮,达扎路恭挥舞鼓槌的双臂凝滞在了半空中,因为他看到了唐军的骑兵好似截断江河的铁流般从左侧瞬间击穿了正在猛攻留守唐军的勇士们。

    随后这一万多唐军骑兵便悍然地和冲来的大蕃勇士厮杀在一块,刹那间达扎路恭手足冰冷,他生怕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再战的大蕃勇士就此崩溃。

    不过那些已然勒马再冲的勇士们没有不战而逃,他们依然奋勇向前,试图合拢围攻那些左冲右突的河西骑士。

    “我大蕃还是能和大唐一战的……”

    达扎路恭喃喃自语间泪流满面,可是就在这时候,那熊熊燃烧,爆发出巨大光焰方向处,那漫天的赤旗和金光闪耀的明光铁骑却再次打断了他的念想。

    “不!”

    绝望的悲鸣声中,达扎路恭终于知道齐日格朗是怎么败亡的了,他亲眼看到那些明光铁骑在马上齐射,死亡的铁雨落下,无数的大蕃勇士人仰马翻,化作卑贱的尘土被那些明光铁骑践踏,然后数万鼓足勇气的大军就这样被扑灭了所有的斗志。

    “让河西骑士和党项骑兵从两翼兜住蕃贼!”

    沈光在击溃最后那股顽抗的蕃贼老卒,将那个老将斩于马下后,看着陷入混乱和崩溃的吐蕃人,在传达命令后,便继续领着明光铁骑朝积石城突进,直杀到距离城下不到三里处才勒兵转向。

    这时候他麾下的军队已经三面围住了再次溃不成军的吐蕃人,而李嗣业也领着他的陌刀军和三千步卒抵达了段秀实阵中,随后展开了真正的杀戮。

    陌刀军数人一队,身披重甲,挥刀如墙而进,尽情斩杀着前方那些可怜而无助的吐蕃人,他们身后是拉开阵线的步卒,堵住试图从两翼逃跑的逃兵,另外在陌刀军疲累时上前顶替。

    积石城上,达扎路恭眼睁睁看着数万大军在唐军的包围圈中,像是孱弱的羔羊被屠杀,而那些明光铁骑就背对着他列阵,那个可怕的唐军主帅单骑矗立在那面神威旗下,欣赏着这杀戮,可他却不敢率兵出城从背后搏名一击。

    这一夜,吐蕃大营的大火燃烧彻夜,及至黎明时,达扎路恭脸上满是血泪,城外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尸横遍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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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