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物资
“主君,大总管请您去议事。”
校场上,刚刚练习完枪术的沈光便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安重璋,接着他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卸去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盔甲,沈光匆匆擦拭过身子换了身干净戎服,便往城中节度使衙门而去,被打懵的吐蕃人已经反应过来,逻些城已经开始从各茹抽调兵力增援边境,试图夺回被大唐军队占据的那些堡垒。
节度使衙内,来的其他将领不多,眼下武威城中,除了跟随王忠嗣多年的五千中军外,便是城外已经满编的碎叶军,就在半个月前,跋涉半年的有余的段秀实、南霁云他们领着部队抵达了凉州,一同来的还有被调入碎叶军的李嗣业部。
眼下沈光成了王忠嗣手下实力最强的节度使,所以到场的将领几乎以碎叶军的将领为主。
“沈都护,你部兵员操练如何,可否全军而出?”
彻底成为无情统帅的王忠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对沈光的称呼也变成了官职。
“大总管,我碎叶军上下整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征,还请大总管下令。”
“好,某要你拔积石,复五桥,占赤水,逼降吐谷浑,可能做到!”
“末将得令,若不能办到,愿提头来见。”
沈光看着王忠嗣手中长杆所指,亦是大声领命,他麾下众将亦是个个满脸振奋,他们先前只见陇右、朔方和河东三镇各军捷报不断,早就心痒难耐,如今终于等来了出征的军令。
“给你三天时间调度粮秣军辎,三日后大军开拔,不得有误。”
“喏!”
沈光领命间,便带着碎叶军众将离开,如今他麾下满编两万五千大军,近半是没什么战场经验的新兵,不过将近两个多月的操练,也勉强堪用,吐谷浑这等对手刚好用来以战代练。
回到城外军营,沈光再次升帐,如今他麾下文武人才济济,为了应对这次和吐蕃的国战,就连张巡、颜真卿和杜甫、高适他们都被招了回来,好在火烧城那里制度已然完善,张巡他们手底下那些以留学生为主的属吏也都磨炼出来,足以维持了。
“张巡,你为军长史,执掌军法,自今日开始,军中禁止酗酒,自某开始到底下士兵,每日饮酒皆有配额,哪个若是敢违抗,重罚不饶。”
“喏!”
整个人黑了圈的张巡眼神犀利地看过了李嗣业、李白几人,军中最有名的酒鬼就是这两个了,被张巡这般盯着,李嗣业和李白都是脸抽了抽,军中酗酒的又不止他们二人,这张黑子为何只盯着他们两个,实在是不当人子。
“李泌,颜真卿,你们二人为军司马,清点甲胄弓弩军械辎重的缺额,今日内便要有结果。”
“喏!”
“李白、杜甫、你二人为录事参军,掌管军中文书往来,西门,你担任书记官,编撰此次出征战史。”
“喏!”
“高适、岑参,你二人为军判官,有查漏补缺之责。”
“喏!”
随着沈光分派官职,他幕府里的文职空缺全都被填上了,至于郭子仪等众将则是回营整顿士卒,最后只有安重璋等一批河西豪强出身的将领仍被留下。
“安将军,我碎叶军如今马匹不够用,某打算向尔等购买战马,价格便按市价高出两成来算,你们这三日里可能为全军凑出两万战马,三万驮马来。”
沈光不是个差钱的主,他那位丈人自去年就开始积蓄的军械物资大半都分给了其余三镇和凉州兵马,他的碎叶军本就在其计划之外,不过沈光如今已经实际上控制了武威城西市,像是其余粮草辎重,他自有办法解决,唯独战马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大唐在河西等地自有马政,也有官办的马场,另外他丈人兼任四镇节度使后,就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向草原各族购买马匹,只不过这回二十万大军云集凉州,那些储备的战马也早就分得没剩下多少。
沈光只能从安重璋这些河西豪强出身的部将身上想办法,他们都是动辄家中牛羊马匹上万,只是能不能凑出那么多战马来,却是不好说。
“都护吩咐,我等岂敢推辞,只是两万匹战马,我等实是凑不出来的。”
“那战马能凑出多少来?”
安重璋和索、曹等几家出身的将领商量了下道,“不敢欺瞒都护,我等家中所蓄养的战马最多只能凑出七千余匹,再多便实在无能为力了。”
安重璋他们养的战马大多数时候也是卖给朝廷的,只不过这次被自家都护购买一空后,他们自家的马场只怕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那便七千匹吧,剩下的若是该做驮马挽马,可能补足数目?”
“都护,五万匹马若是宽限我等时日,倒也能凑出来,只是三日时间,实在是……”
安重璋脸色为难地说道,自家都护是豪奢的性子,士卒们吃的用的都远超三镇诸军,便是兵械甲胄那也是花重金让武威城和周边各城的铁匠们精心打造,武库里调拨的弓弩也是再三挑选,否则宁可另外花钱采买。
如今大军出征,这位都护又要花上百余万贯和他们购买马匹,他们这辈子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换了他们是底下士卒,也是恨不得为这位都护效死的。
“能有多少便多少吧,此事便拜托尔等了。”
沈光朝安重璋他们说道,钱财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两万五千的军团才是他的根本,若不是驿站关系重大,他都想出钱从各处驿站购买马匹了。
……
整座武威城都为着碎叶军即将出征而动了起来,西市里那些行会瓦解的胡商们如今都挂上了京东商场所发的狗牌,成了人们口中的“义商”,开始为大军准备各种物资,如流水般的金银铜钱从京东商场的银库里转入那些胡商口袋,随后海量的物资开始运送出城装车。
碎叶军几乎没有占用河西节度使衙门储存的军辎,除了那些无法采买的重型军弩和攻城器械以外,到了第二天傍晚时,足够碎叶军半年所用的粮秣物资就全部到位,而武威城附近的安、索、曹等豪强大族的养马奴们也赶着马匹陆续抵达。
等到第三日时,加上原有的马匹牲口,沈光为出征的大军凑出了两万战马,四万驮马和三千头骆驼的庞大牲畜群。
这也让王忠嗣再次正视起自己这个女婿已经拥有的实力,那些被金钱和地位充分调度起来的胡商果然可怕,难怪自己这个女婿会想尽办法来控制这些商人。
天宝七载四月初八,碎叶军大军出征吐谷浑,当时这庞大的鼎盛军容让凉州的百姓惊叹于安西的富庶,不少人都开始觉得或许前往安西在那位神威天将军治下领取良田胡姬,比起在故乡挨饿要好上许多。
第五百零九章 部落
碧蓝如洗的晴空万里无云,广袤的平原上,长龙般的队伍在逐渐炎热的日头下行军,那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士兵、战马和骆驼队。
安抱真和张衕策马奔驰在大军前方,两人和充作大军斥候先锋的河西良家子一道为大军探明前路,虽说他们不觉得哪个蕃部有胆子敢来捋自家主君的虎须,可是主君时常教导他们行军打仗,绝不可轻敌大意。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吐谷浑虽说早就势力衰微,但到底也曾是有名号的国家,即便是吐蕃也只是将其收服,而没能将其并入国中。
“那儿有人!”
马背上的张衕猛地看向不远处荒野的某处丘陵,他自从入碎叶军后,便改回了本名,没再敢自称什么衕皇。
安抱真随着张衕所指,亦是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随即便道,“过去看看!”
边上的旅帅见这位安家麒麟儿发话,也没有犹豫,直接吆喝声,百骑斥候便气势汹汹地朝那处起伏的丘陵驰去。
大军离开武威城已有十日,距离积石山行程过半,眼下这荒野名义上仍是大唐的疆域,可是在这里放牧的已多是吐谷浑、沙陀、党项等被吐蕃驯服的部族。
换句话说,如今他们遇到的任何部族都是敌人,如雷的马蹄声中,那起伏的丘陵里片会儿功夫便有五六骑仓惶逃出。
“果然有鬼!”
安抱真和张衕在马上对视过后,却是夹紧了马腹,直朝前窜了出去,他们和斥候们一样,只披了层轻便的锁子甲,胯下又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很快便甩开身后斥候们,追上了那五六骑逃人。
拉近到七八十步距离后,对面也发了狠,不停地打马逃命,一时间两人再难逼近,都是不约而同地从鞍旁取弓,接着便像是有意比试般,两人俱是双腿夹着马腹,弓着腰顺着起伏的马背,取箭开弓,短短几下呼吸里,便射空了箭胡禄里的羽箭。
“这张氏子和安家麒麟儿果真了得,这等射术……啧啧!”
跟在两人后方的旅帅见着前面那些骑马的逃人有四五人从马上栽倒下来,不知生死,心中不由暗道。
军中谁都知道能跟在主君身边的近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安抱真倒也罢了,像是张衕原本只是张氏的分家子弟,却一步登天和安抱真这样的世家公子称兄道弟,可是让不少人羡慕得眼都红了。
野离光从泥土里爬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脊背都好似摔裂了,这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急促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两名大唐武士一左一右从后方抄掠而至,看到部中有族人仓惶拔刀,他只吓得大喊起来,“不要拔刀!不要拔刀!”
只是他喊得终究迟了,只见那个族人刚刚弯刀出鞘,头颅就被锋利的刀刃削飞,冲天而起的鲜血被旷野里的大风打散,细密的血珠吹在他脸上,有种温热的感觉。
安抱真勒马停下时,看着在马背上举刀在肘部甲衣拂去血迹的张衕,对这个新认识的朋友有了更深的了解,如此果决的出手,不亏是在沙州那边厮杀出来的,难怪能压住张氏武威本家的子弟。
野离光和另外三个族人没敢有半点异动,失去马匹的他们在这荒野里就是活靶子,至于死去的族人,他们并不在乎,在这贫瘠的荒野里,人命是最廉价的东西,更没有人会为死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将军,我们不是蕃贼!”
野离光看到那个擦拭去刀上血迹的大唐武士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佝偻着身子说道。
不远处斥候们已经到了,甲胄服饰鲜明的大唐武士让野离光和三个同伴更加地敬畏和恐惧,他们这些在大唐和吐蕃接壤的边境上游牧的部落最是可悲,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于是他们既是大唐的蕃部,又是吐蕃的附庸。
“你叫什么名字?”
安抱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会说唐言的党项人,在凉州和青海交界的部落众多,党项算是仅次于吐谷浑的大族了,此次大军出征,除了占据赤水城等城池的吐谷浑人,党项人和沙陀人也在他们的征讨之列。
“小的名叫野离光,乃是野离氏的王子。”
为了活命,野离光也只能抬高自己的身份,他虽然是父亲的儿子,可他的母亲却只是最卑贱的女奴,只要他的几个哥哥愿意,就算把他杀了,对于父亲来说也不过是死了条猎犬罢了。
“野离氏!”
安抱真想了起来,党项人共分为八部,其中最强的乃是拓跋部,余下七部并不怎么出众。
“带他回去见主君。”
听到安抱真的话,张衕没有异议,他武艺高强,可是为人处事自知不如这位安家麒麟儿,因此两人在外时大都听安抱真的话。
另外三个野离氏的党项人知道自己能活命时,都是连忙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他们这些人在贵人的眼里,就和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没过多久,野离光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威天将军,那是位高大俊朗的大唐贵人,看着不像是能以一敌百的武士,可是他依然不敢有丝毫不敬的念头,那位残暴可怖的烛龙元帅听说就是被这位神威天将军活生生打死的。
“下国小民拜见大都护。”
看到野离光跪下,另外三个野离氏的党项人也慌忙跪下,他们这辈子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强大的军队,他们一路过来,所见的大唐武士都挎刀持矛,拥有驮马代步,边上随行的大车上是明晃晃的铁甲,后方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骆驼队。
“听说你是野离氏的王子?”
沈光看着面前穿着土黄色的长袍,并不比边上三个党项人看上去干净多少的野离光,平静如水的眼神却让这位自称王子的野离氏庶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不敢欺瞒大都护,小人的父亲确实是野离氏首领。”
“起来吧,和我说说,你们野离氏是打算附逆蕃贼造反吗?”
沈光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是野离光听了后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哪里敢起身,只是连忙磕头在地道,“大都护,我野离氏对大唐忠心耿耿……”
“这种废话就不必说了,若你父亲真的忠于大唐,为何不率部来投,而是让你们暗中窥伺我大军行踪。”
沈光冷笑起来,“起来吧,带上他们,回去告诉你的父亲,日落之前,若是不亲自来向某请罪,野离氏即为叛逆,从此于世上除名。”
“某说到做到。”
野离光悚然起身,在看到了如此强大的军队后,他丝毫不怀疑这位神威天将军的话语。
“给他们马匹,送他们出去。”
让牙兵押着这些党项人离开后,沈光看向了身边的安抱真和张衕,“你们带人跟上他们,摸清他们部落的驻牧所在,若有异动,以狼烟为号。”
“安重璋。”
“末将在。”
“带上你部兵马前往接应,野离氏若有逃遁之意,杀无赦。”
沈光语气森然,目光越过远处的荒野,他需要真正熟悉这片荒野的向导,也需要为大军前驱的炮灰,党项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第五百一十章 投诚
野离光带着三个族人策马离去,已经乱了心思的他根本没想到这是那位神威天将军的欲擒故纵,他亲自把大唐的军队带到了已然迁移躲避的部族藏身之所。
看着前方山谷口显然是刚搭建起来的简陋哨塔,安抱真和张衕策马停在了三四里外的丘陵上,直到那逃回去野离光一行进入谷地,方才下马等候起来。
“安兄,那野离氏的首领会去向主君请罪吗?”
张衕在沙州时以勇力著称,虽然也读过书,但是万万没法和藏书万卷的安氏相比,更何况他身边这位安家麒麟儿乃是安氏本家嫡系,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在主君身边时,这位安兄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每回都言之有物,深得主君器重。
“只要不是个蠢人,这野离氏的首领自会去向主君请罪!”
“为何?”
“如今我大唐和蕃贼大战在即,岂容这些蕃部继续观望做墙头草,他们总得选边站,主君让那野离氏的小子回来带话,已经算是给他野离氏面子了,若是不识好歹……”
“大军铁骑踏处,自叫他灰飞烟灭!”
说到此处,安抱真冷笑,全没了平时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张衕闻言亦是笑了起来,到底是大族子弟,说话就是好听,在他想来,野离氏若是不听话,那便杀他个鸡犬不留。
……
野离氏的首领野离尘正是三十出头的精壮年纪,当野离光不管不顾地冲进大帐的时候,他眯着眼看向了这个酒醉后和女奴生下的儿子,至于大帐里其他人则是纷纷跳起来,更有野离光的几个兄长喝骂起来。
“你这杂种,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滚出去!”
“阿爸,大唐的军队来了,我见到了那位神威天将军啊!”
野离光跪倒在地,根本不理会那几个兄长的污言秽语,只是以头磕地呼喊起来,他已经想得清楚明白,野离氏若是听了那吐蕃使者的话,去给吐谷浑助阵,只怕野离氏便要灭亡了啊!
“你说什么?”
野离尘猛地跳了起来,如今在他们这些部落中,那位神威天将军已是传奇般的人物,谁都知道他带兵打下了连云堡,在婆勒川岸边斩杀了悉诺逻氏的吐蕃之鹰,随后又在孽多城之野活生生打死了那位烛龙大元帅。
如今就连吐蕃国中都有人说这位神威天将军是迦楼罗王转世,这时候大帐里那位来到野离氏已有几日的吐蕃使者则是勃然色变,他是晓得有关那位神威天将军的诸多传言的,自从去年烛龙元帅被唐军阵斩,三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吐蕃后,便有那些流言蜂起,传到后面更是越来越离谱,说什么这位神威天将军一刀下去,便能砍塌山岳,三万大军里便有一半是为其所杀。
“阿爸,神威天将军说了,日落之前,你若不亲自前去请罪,我野离氏便是附逆蕃贼的叛逆……”
野离光也是豁了出去,丝毫没有顾忌边上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吐蕃使者,“你这杂种,休要胡言乱语,坏了我大蕃和野离氏的情谊……”
怒喝间,吐蕃使者便要拔刀去砍野离光,这下子帐中其余野离氏的贵族和武士们都坐不住了,大唐和吐蕃他们哪个都得罪不起,可是眼下这吐蕃使者当着他们的面就要杀人,也委实太不把他们野离氏放在眼里了。
野离尘面色铁青地拔刀架住了吐蕃使者的刀锋,怒目相视道,“使者何必着急,且让这小子把话说完。”
说罢,野离尘方自朝跪在地上的儿子道,“唐军到哪里了,他们的军队有多少人?”
“阿爸,我在唿哨坡见到了大唐的军队,大唐的武士们都是一骑双马,便是底下的士兵也有驮马带路,他们随行的大车上堆满铁甲,拥有的骆驼队根本望不到边,我不知道大唐的军队到底有多少,只是看到大唐的武士能从山连着山的地方……“
“胡说八道,大唐哪还有那么多的军队。”
“阿爸,我亲眼所见,若是我有半句假话,便叫天神降下雷霆打死我。”
野离光连忙赌咒发誓起来,生怕从不拿自己当儿子看的父亲会不相信他所言。
“你继续说。”
野离尘面色阴沉地看着那个狂怒的吐蕃使者,他就知道吐蕃人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什么那位神威天将军只有几千兵马,几千兵马需要一眼望不到边的骆驼队来运送粮草物资吗。
“阿爸,我本来想回来报信,可是被大唐的武士捉住,是神威天将军放我回来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看我骑回来的马匹……”
“使者是欺我野离氏吗!”
野离尘再次挥刀挡住吐蕃使者的刀锋,而四周野离氏的贵族们也都拔刀出鞘,就是再蠢笨的也知道那杂种小子没有乱说,大唐的军队远远超过这位使者所说的,他们若真派兵去吐谷浑助阵,只怕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野离首领,你莫要忘了,你是大蕃的臣属……”
“臣你阿母,还想骗咱们去送死。”
一截刀锋自吐蕃使者背心刺入,那飚出的鲜血洒了野离尘满脸,而仍旧跪在地上的野离光看着率先动手的那位长兄,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爸,大唐的军队已经到了,咱们若是不听那位神威天将军的,只怕全族上下都活不了。”
吐蕃使者已经说不出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满脸狰狞的野离尘,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最后迎来的却是冰冷的刀锋划过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去把剩下的那些吐蕃人脑袋也都砍了。”
大儿子都动手杀了吐蕃使者,野离尘哪里还有半点犹豫,大唐和吐蕃,他们总得选一个,以前是大唐太远,吐蕃太近,可如今吐蕃人被大唐军队杀得节节溃败,就连那位神威天将军都带兵来了,他还能怎么选。
大帐里的贵族们哪里还按捺得住,大唐对待蕃部虽然也盛气凌人,但是并不苛刻,最多就收些牛羊牲口,哪像吐蕃人那般贪婪残暴,他们早就不满多时,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
很快,那吐蕃使者的几个随从和护卫的吐蕃武士就被杀戮一空,十多颗血淋淋的脑袋堆在一起,野离尘亲自拉起了野离光,“带我去见神威天将军。”
“是,阿爸。”
野离光,欣喜若狂地说道,然后便带着父亲和族里的勇士们出了山谷,当他们离开山谷十里时,看到了荒野中耀眼无比的铁骑,那是三千名身披铁札甲,胸前有护心镜的大唐武士,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甲胄武器都足以让野离氏的贵族们垂涎不已。
半个时辰后,野离尘带着族里的几个大贵族以最谦卑的姿态跪伏在了沈光面前,俨然以忠犬自居,“我野离氏的勇士愿意成为大都护最忠诚的猎犬,去撕碎那些吐谷浑的蛮子。”
第五百一十一章 人心所向
野离氏全族两万余人,能拿出三千轻骑,在亲眼见识过碎叶军的奢遮武备后,野离尘跪舔得十分彻底,传闻中已经成为安西大都护的神威天降军是位慷慨大方的主君,而当他献出部落中全部的牲口后,他也迎来了回报。
沈光从来不是小气之人,这回他为出征吐谷浑准备的物资本就是超量,为的就是收编党项人、沙陀人还有吐谷浑人,当年吐蕃人就是靠着四处点燃战火,让大唐的军队疲于奔命,才获得了喘息之机,并且不断拓土,成了能和大唐争霸的大国。
如今他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些被吐蕃人征服的部落去攻打吐蕃的城池,把他们绑上大唐的战车,让他们为王前驱,去消耗吐蕃人的兵力。
大块的青盐、结实的布匹、大口的铁锅成为了沈光对于野离氏的回赠,从价值上来讲,这些物资在武威城的价格远远低于那些马匹牛羊,可是如果按照过往那些商人们卖给野离氏的价格计算,这些物资足足是他们出价的三倍有余。
这样丰厚的回赐让原本还忐忑不安的野离氏上下欢呼雀跃,这些秃发的党项人们热情地宰杀牛羊,甚至于想要进献自己的妻子来招待大唐的武士。
这样的习俗自然让从未来过西陲边地的李泌、颜真卿、杜甫等人震惊不已,“那些党项女子大都粗矮肥壮,便是未到及笄之年的少女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若真睡了她们,人家还觉得占了大便宜呢!”
军帐内,高适盘腿而坐,说起这番话时,满脸的唏嘘,他年轻时游历北地,也曾去过塞外草原,那些部落首领见他生得威武雄壮,便以族中贵女相待,想他那时候身为幽燕游侠的魁首人物,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却偏生差点没在那些热情好客的部落里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某早前曾听说凉州这边时有青壮男子或是失踪或是被掳走,据说乃是被那些蕃部买去做渡种之用,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竟是真的。”
李白摸着胡须说道,众人里他也是见多识广的,年轻时也曾在河西游历过,只是他不像高适那般有胆魄跑去吐蕃境内观察风土人情。
“莫聊了,且赶紧睡下,要不张兄来巡查,咱们还亮着灯,少不得要军法从事。”
颜真卿见李白和高适似乎还想交流下心得,却是在边上咳嗽了声打断道,他们都是主君的幕臣,可是李白这位曾让他仰慕不已的诗仙委实就是个老流氓,这几日却是没少骗他和杜子美的酒喝,而且说起风月往事来更是叫人又觉神往,又觉嫉妒啊!
宽敞的帐篷里,福卡斯大概是所有人中文学修养最差的,他虽然听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下的虎狼之词,可是却有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于是他牢牢霸占了那位诗仙身边的床榻,用笔端记下了这位诗仙口中的江湖往事。
……
野离氏的三千轻骑成为了碎叶军征发的第一支蕃兵,而与以往大唐征发蕃兵不同的是,沈光给野离氏派去了三十名军官去担任百夫长,同时让李晟领着他麾下的骑兵团担任野离尘的副将。
“李将军,我不懂兵法,今后我野离氏的兵马但由你差遣!”
自从知道沈光麾下是足足两万五千大军,野离尘的态度就摆得很端正,他亲自砍了几个口出怨言的贵族,顺便没收了他们的家产。
“首领说笑了,某只是出些主意,给些意见,野离氏的兵马还是由首领做主。”
李晟尽量让自己笑得和蔼可亲些,他来时主君吩咐过,要让野离氏首领充分明白大唐王师乃是文明之师,是讲道理的。
“是,是,李将军。”
野离尘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不过李晟看他的样子,觉得他是不懂装懂,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反正他已经按主君吩咐的做了,总不能怪自己身边的亲兵长相太过凶恶,把人给吓着了吧!
“你们两个以后还是不要笑了,看把人吓得。”
等野离尘离开后,李晟转过头朝身后笑起来宛如夜叉修罗的两个亲兵呵斥道。
……
收服野离氏后,沈光并未立刻让大军起行,而是让野离尘派出使者前往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房当氏、米擒氏等六个氏族传信,要他们各自率领本部兵马前来效力,而至于党项八部里实力最强的拓跋氏则被排除在外。
比起杀鸡儆猴,沈光更喜欢杀猴儆鸡,尤其党项八部里面,拓跋部一部就抵得上余下七部,若是真让拓跋部来效力,只会让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其余七部也会以拓跋部为首领,这种资敌的事情,沈光是不会做的。
于是短短数日内,野离氏的信使跑遍了方圆千余里,给另外六部带去了神威天将军的亲切问候。
“自接信起十日内,领族中精兵,自备粮秣前来效力,过期不至者,则为叛逆,王师讨伐之。”
然后六部的首领们纷纷感激涕零,各自点齐了族里的青壮武士,驱赶着牛羊马匹到达了野离氏的驻牧地,当他们看到换上了整齐划一的黑色戎衣的野离氏军队时,六位首领皆是咬牙切齿地朝野离尘问好。
“野离尘,你这个混账,我米擒氏如何得罪你了,要如此害我!”
米擒氏的首领最为耿直,径直骂了起来,当初野离氏的信使来时十分嚣张可恶,气得他差点拔刀砍人,要不是族中长老劝说,他差点就没理会神威天将军的命令,直到今日他亲眼看到大唐王师的强大,才后怕不已。
野离尘自是不会理会另外六部首领的愤怒,大家虽然都是党项人,可是氏族不同,那便是生死仇敌,若不是拓跋部太强,他们也早就大打出手了,如今他野离氏乃是最先投效神威天将军的,又何必在乎这些家伙的抱怨。
夜晚,当沈光亲自设宴款待六部首领时,这宴会便沦为了各部首领争相表忠心的时刻,这个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那个便拿刀往脸上刺字,总而言之,在李白等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这些党项部落的首领们纷纷化身潜伏于蕃贼手下,日夜盼着大唐王师的忠臣孝子。
李白等人毫不怀疑,若是自家主君松口,这些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老的党项首领会喊主君阿耶,为争当儿子而打破狗脑子。
“诸位,拓跋部附逆蕃贼,不敬大唐,王师自当讨之,你们谁愿意做先锋,为王师前驱。”
酒过三巡之际,当沈光举杯问道,党项七部首领皆自席间跪伏在地,涕泪俱下地请战,让拿着笔的福卡斯都不知该如何描绘这等盛景,只觉得主君所谓,“以德服人,仁者无敌!”诚不欺我。
第五百一十二章 穷途
拓跋部的驻牧地离着积石山不算太远,算起来他们党项人也是鲜卑后裔,和吐谷浑乃是同种,当年吐谷浑强大时,他们亦臣属于吐谷浑,但自吐谷浑被大唐和吐蕃先后击败,势力衰微后,党项八部便从吐谷浑脱离。
拓跋部本有着一统八部的雄心壮志,奈何另外七部并不愿意头上再多个主子,更何况就算要做狗,也轮不到同为党项人的拓跋部。
宽大的牙帐里,拓跋平招待着吐蕃的使团,这位拥有两万骑兵的拓跋部之主,笑得很是谦卑,他甚至让自己的两个女儿陪着那位出身于娘若仲巴的杰氏官员。
当年他的先祖便曾经卑微地乞活,最后建立了帝王之业,拓跋平不敢和英明神武的先祖相比,但同样也为了部族的强大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谨慎从事。
杰雅赞喝着酒,目光不悦地看着那位拓跋部之主,他来了已有七日,日日宴饮不休,可是拓跋平却始终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拓跋首领是觉得我大蕃的刀剑不够锋利,还是勇士不够善战,为何迟迟不愿意答应出兵。”
杰雅赞大声呵斥了起来,自从开春以来,大唐的军队四面出击,大蕃和大唐接壤的边境线上没有一处是太平的,无数的堡垒被大唐军队捣毁,成千上万的大蕃勇士被屠杀,妇女孩童被劫掠为奴。
赞普震怒之下,已经调集各茹军队反击,但是谁都清楚,大唐军队既然选择主动挑起战争,显然便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而大蕃显然没有大唐那样强盛的国力,而且此时乃是春季,正是国中百姓们耕种放牧的时候,想要动员足以抵挡大唐二十万大军的军队,大蕃需要时间。
这个时候,自然需要手底下的附庸属国勇敢地站出来,为大蕃争取时间,杰雅赞自逻些城出发,尚未抵达积石山,便已听到了王忠嗣命沈光为将出征吐谷浑的消息。
在大蕃诸多征服的附庸国里,吐谷浑曾是青海湖的霸主,也是一众附庸国里最强的,而且也占据着几座要害城池,所以无论如何大蕃也不能坐视吐谷浑失陷于唐军之手。
党项八部便是杰雅赞首先要征募的援兵,他派出了麾下属官前往其余七部,自己则是来了实力最强的拓跋部,只是大唐军队的强势让党项人动摇起来。
看着怒目相视的吐蕃使者,拓跋平只是苦笑道,“使者勿怒,非是我不愿出兵相助,实在是我部与其他七部交恶,我若领大军出征,万一他们来攻打我的部众……”
杰雅赞看着面前死活不肯松口,非说要等另外七部出兵他才出兵的拓跋平,心里越发地焦躁,拓跋部实力强大也就罢了,党项人那其余七部最多的也不过拥兵三四千人,连他们也敢怠慢大蕃使者,枉顾赞普的王令,简直是太过可恶,等击退了那些唐狗,定要好好给这些党项人一个教训。
看着面色阴沉的吐蕃使者,拓跋平纵然知道自己被记恨上了,可是他也绝不愿意出兵去当炮灰和大唐军队交战的,如今拓跋部这点骑兵积攒不易,两万骑兵听着不少,可这里能披甲的不过千余骑,剩下的大半都是只有弓箭和木枪的牧民罢了。
他们党项八部就算能凑出四五万兵马,可是号令不齐,上了阵就群是乌合之众,大唐军队只需几千铁骑就能把他们给击溃。
就在拓跋平做出一副唾面自干的姿态时,牙帐外忽地有族中勇士闯进来,又惊又怒地喊道,“大首领,野离氏、米擒氏他们打过来了,咱们的牛羊被抢走,牧民也被杀死……”
“你说什么?”
拓跋平一把揪住了闯进来的百夫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这时又有人闯进来哭诉起来,“大首领,我的部众全没了,全没了啊!”
杰雅赞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皮甲上满是血污,人像是疯了的拓跋部贵族在那里痴痴地念叨着,“野离氏他们卑鄙无耻,说是奉大蕃使者的命令来和咱们合兵,可是却突然翻脸动手,我的勇士、我的部众……”
看着捶胸痛哭的族中贵族,拓跋平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能当上这个大首领,除了他的血统高贵,也是因为他足够聪明,野离氏他们不过是胆怯的狐鼠之辈,若是背后没有人撑腰,他们怎么敢来攻打他们拓跋氏。
“大唐军队来了,召集所有的部众,只要能骑马,就统统给我上阵。”
拓跋平怒吼了起来,接着看向牙帐里混乱的贵族们,“还等什么,赶紧回去带上你们的勇士前来本部,不要想着逃跑,野离氏那些杂种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拓跋首领,我早就和你说过,唐人才是我们的敌人。”
杰雅赞压下了心头的惊怒,走到那位面色铁青的拓跋部之主面前,沉声说道,“不要和唐军硬碰硬,带上你们所有的战士,立刻去积石山,这样才有活路。”
“你要我扔下我的部众逃跑吗!”
“这不是逃跑,你们党项八部里,野离氏七部合兵起码有两万骑,再加上唐军,你打得过吗?”
杰雅赞面露轻蔑道,这个世上能和大唐军队硬碰硬较量的,只有大蕃的勇士,党项人最多也就是当炮灰的命。
“打不过也要打,让战士们抛弃妻儿,像丧家犬一样跟着我逃跑,我拓跋氏和亡了有什么两样。”
拓跋平怒喝着,接着朝左右的武士们道,“把他还有那些吐蕃人都抓起来。”
被涌上的拓跋部武士摁住手脚的杰雅赞面色涨得通红,他愤怒地吼叫起来,“拓跋平,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拓跋部心向大唐,早就受够了你们吐蕃人的暴虐,我要把你献给神威天将军,换取大唐对我拓跋氏的宽恕。”
拓跋平强自冷静下来,看着面前出身高贵的吐蕃使者,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这蠢货,什么神威天将军,那是唐人编出来骗人的,再说你真以为把我献出去,唐人就会放过你们拓跋氏吗,那个沈光他笼络了你们党项人其余七部,却偏偏来攻打你们拓跋部……”
杰雅赞语速飞快地说道,他不怕死,可是他不能像条狼狈的土狗般被这些卑贱的党项人献给唐军。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总得试试,若是那位神威天将军真要亡我拓跋氏,那我便和唐军死战到底。”
拓跋平走到愤怒的吐蕃使者面前,语气里是无法动摇的坚定,“把他带下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 献俘
看着远处荒野中不断扬起的烟尘,风中隐隐传来的呼喊声,还有那大片的牛羊群,沈光派人喊停了蠢蠢欲动的野离氏等七部联军。
“主君为何不趁机攻打拓跋氏,我军奇袭而至,拓跋氏部众四散,这是各个击溃的好时机啊!”
沈光身后,作为幕臣一员的杜甫忍不住朝身旁颜真卿等人道,尽管这位诗圣曾在历史上的天宝十载写出过《兵车行》来讥讽李隆基的穷兵黩武,不过和李白一样,诗圣所不能接受的除了战争导致百姓困顿不堪以外还有大唐将士损兵折将结果连南诏都打不赢。
如今的诗圣还没有经历过历史上天宝后期政治黑暗百姓逃亡的绝望,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愤懑之语,眼下的诗圣依然有着大唐诗人自开国以来昂扬武风的抱负。
若是换了以前,李白或许会附和这位老弟的意见,不过他早已不是那个浪迹江湖的诗仙,还未等岑参等人开口,他已自笑道,“子美,主君是故意为之,好让拓跋氏聚集部众,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君怕是想让野离氏七部和拓跋氏杀个两败俱伤吧!”
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沈光轻笑起来,说起来这位诗仙只要接下来继续能保持这等水准的眼光,加上他那些足以名传千古的诗篇,以后倒是能称一声国士无双了。
“主君?”
“再等等!”
看着身旁跃跃欲试的众将,沈光挥手道,对付拓跋氏,何需麾下这些猛将出手。
……
拓跋平领着本部兵马出了大营,他远远眺望着远方旷野里庞大的军容,还有一面面赤色军旗,神情苦涩,多少年来他们这些小部落夹在大唐和吐蕃间挣扎求存,他拓跋氏好不容易有了如今五六万人口,可是却遇上了大唐和吐蕃大战,他拓跋氏的命运半点不由己身,真是何其可悲。
“带上吐蕃人,随我前去拜见神威天将军。”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看着那望不到边际的大唐军队,拓跋平朝身旁族中的勇士们说道,然后百余骑压着杰雅赞等一行十余人的吐蕃使者前往那面绣着神威二字的金线赤底的大纛策马而去。
不多时,拓跋氏的百骑在抵达前方大唐军队阵列百步时放缓了马速,随后下马步行以示谦恭,这时候他们看着前方端坐在马上的明光铁骑,眼睛被那耀眼刺目的光芒逼得低下了头。
越往前走,拓跋平心中越发绝望,不说那些宛如庙宇里神像般威武的明光铁骑,那些持矛列阵的步兵在烈日野风中如同山岳般巍然不动,竟是没有丝毫的嘈杂声响,这是何等可怕的军队啊!
被塞住嘴巴的杰雅赞和手下的属官离着那面赤金色的大纛越近,便挣扎得越发厉害,终于拓跋平到了那位被一众将领簇拥着的神威天将军跟前,领着族里的勇士们跪下了,“罪民拓跋平拜见神威天将军,我拓跋氏愿献上蕃贼使者,乞求大唐宽恕。”
沈光看着跪在地上的拓跋部之主,并没有说话,只是手掌轻挥,随后他身侧的张衕、安抱真等亲从官纷纷将马鞍上悬挂的脑袋抛掷在了拓跋氏那些武士前的沙土中。
拓跋平看着那些去了野离氏等七部的吐蕃使者脑袋,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还请神威天将军念在我拓跋氏也曾为大唐效力……”
夹在大唐和吐蕃间的党项人,两边摇摆乃是常事,拓跋氏以前也确实曾作为蕃部兵被大唐征发攻打吐蕃,只不过最近这些年吐蕃在赤岭方向吃了大亏后,便四处经营势力,反正我大蕃打不过大唐,还打不过吐谷浑、沙陀、党项这些蛮子吗!
于是拓跋氏这些年也成了吐蕃人经常征发的附庸国,拓跋平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没用,他如今能做的就是以最谦卑的姿态为拓跋氏乞活。
“兵临城下才献上蕃贼使者求降,晚了。”
沈光的话让拓跋部两眼一黑,见识过大唐军队的强大,他知道就算拓跋氏死战到底,迎来的也不过是被屠杀的命运,就在他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得那位神威天将军又缓缓开了口。
“不过我大唐乃天朝上国,向来以德服人,今日本都护便给你拓跋氏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打赢野离氏七部联军或是坚守到日落前,本都护便宽宥你拓跋氏私通蕃贼的叛逆之举。”
“多谢大都护,多谢大都护!”
听到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拓跋平连连叩首在沙土中,欣喜若狂地说道。
“起来吧,留下这些蕃贼,回去准备。”
拓跋平招呼着族中勇士站起来,牵着马恭敬地退去,直到百步外方自翻身上马策马朝身后的本部大营狂奔而去。
杰雅赞被取了口中的布条后,看着那位端坐在马上的安西副大都护,冷笑起来,“好一招借刀杀人,你们唐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蕞尔蕃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妄言……”
在那些将领们喝骂前,沈光身后李白他们这些幕臣已经纷纷开骂,在他们看来沈光所为乃是王道之举,既给了拓跋氏弃暗投明的机会,也能让党项八部势成水火,以利于大唐日后羁縻统治。
只知道杀戮的吐蕃蛮子懂什么?
“沈都护,我等今日难逃一死,但你们唐人若是英雄,便派人与我等决一死战,否则我等便是做鬼也不服气。”
杰雅赞虽然双手被捆跪在地上,但他还是挣扎着单膝撑起,昂着头看着那骑在马上,脸庞在烈日的逆光下有些模糊的沈光高喝道。
“败军之将,也敢……”
吐蕃使者的言语,惹得沈光身后众人大怒,就连杜甫都忍不住想拔剑去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蕃贼。
“主君,请给这蕃贼刀剑,待某去杀了他。”
高适开了口,幕臣里真正能打的还数他和张巡,李白虽然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气,可高适清楚得很,李白喝醉了酒爱吹牛,以讹传讹之下便成了人们口中的剑仙,真要动起手来,他能饶这位剑仙一只手。
“不过将死之人,何必……罢了,既然高判官有这等兴致,便成全了他吧!”
沈光本想拒绝,不过看着高适等人跃跃欲试的模样,改口答应了下来,这些大唐的诗人们能写出名传千古的不朽诗篇,可同样也有着在沙场搏命的热血。
第五百一十四章 落幕
杰雅赞被解开绳索后,接过大蕃勇士惯用的重剑,狞笑着看向那个说要杀了他的唐人判官,“我乃娘若仲巴的杰氏……”
“区区蕃贼,不配在高某面前通名报姓,受死!”
高适直接拔刀,他年轻时游历燕北塞外,几次投军报国无门,半生蹉跎,这一刀将那二十年的愤懑尽数斩出,刀势如雷霆霹雳,一闪即逝。
“你不讲……”
杰雅赞瞪着双眼,看着面前拔刀的唐人判官,眼里满是不忿。
“高判官这算是偷袭吗?”
“什么偷袭,那蕃贼自个站着不动,死了也是活该。”
李白看着施施然还刀归来的高适,忽然明白了这位高兄口中的实战剑术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
燥热起来的野风里,拓跋氏的武士们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黑压压地出现的七部联军,脸上满是愤怒,在大首领口中,就是野离氏、米擒氏的那些懦夫在大唐的神威天将军面前进了谗言,才让大唐以为他们私通蕃贼,以至于前来征讨他们。
好在那位神威天将军英明神武,给了他们机会来教训这些懦夫!
拓跋平自不敢将真相公之于众,他知道他们拓跋氏和其余七部间的厮杀只是那位神威天将军的谋划罢了,为的是削弱拓跋氏的实力和挑起他们和七部间的仇恨。
可他即便心中清楚,他也不能说出口,更何况从内心深处,拓跋平同样憎恨着野离氏等七部,我拓跋氏打不过大唐、打不过蕃贼,还打不过这些狐狸般胆小的懦夫吗!
就在拓跋氏上下一心,在拓跋平不断用言语挑起他们对于另外七部的愤怒时,野离氏等七部首领同样在鼓动着手下的部众,他们不敢抱怨沈光让拓跋氏和他们厮杀,再加上这位大都护允诺他们击溃拓跋氏后,拓跋氏的牛羊牲口,妇人财货统统由他们任取,大唐军队不取分毫时,也都是彻底被贪婪所左右。
“拓跋氏的蛮子以往总仗着人多欺负咱们,他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咱们七部合兵,又有大唐王师给咱们做主,杀光那些拓跋氏的蛮子,神威天将军说了,拓跋氏的牛羊牲口、妇人财货任我们取之!“
被这样的重赏刺激得双眼通红的七部联军自上到下,个个都攥着手中缰绳和弓箭刀枪,呼吸粗重起来,野离尘他们这些首领也和拓跋平一样,我们打不过大唐,打不过蕃贼,还打不过你拓跋氏吗!
当野离氏的骑兵最先出阵冲锋后,其余六部也紧随其后,换了平时他们未必能这般心齐,可是如今神威天将军和大唐王师就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都想要展现自己的武勇,好获得赏赐。
拓跋平同样没有死守大营,像他们这样的游牧民族,所谓的营寨只是些半人高的栅栏罢了,是拦不住那些冲起来的骑兵的。
拓跋氏的骑兵在各自所属的贵族带领下,也全部冲锋印向了野离氏他们,双方同样抱着必胜的念头厮杀在一起。
而战况也顿时变得血腥激烈起来,将近四万的骑兵,准确地说是骑马的党项牧民彼此挥刀砍向对方,又或是在马背上互相开弓对射,乱糟糟的几乎没什么章法可言。
拓跋氏的兵马要更强壮些,因为他们占据了方圆千余里最好的牧区,不过野离氏他们有着沈光派去的军官充当百夫长,在这种混战的时候却是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至少他们能维持住麾下的大半士兵不会脱离队伍,已然能跟着他们向前冲锋。
半个时辰过去,虽说双方的厮杀依然在持续,可是原本自信满满的拓跋平已经慌了,在他的印象里,野离氏、米擒氏、房当氏的懦夫们根本打不了硬仗,可是现在他们的军队却没有崩溃,反倒是在不断地向前推进。
看到胜利希望的七部首领越发兴奋起来,“李将军,要不咱们直接去杀了拓跋平那个逆贼。”
野离尘抹去脸上鲜血,朝身边还未动过手的李晟陪着笑脸道,这十多日里,他可是见到了部中的勇士在那些大唐军官的训练下成为了训练有素的军队,尽管这些勇士们已经开口闭口间都以忠于大唐的武士自居,可是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当一个土酋又有什么意思,他要去大唐,去长安城享福!
“主君有命,这是你们和拓跋氏的战事,某只负责首领的安全,其余某可管不着。”
李晟并没有答应野离尘,虽说他很想领着麾下骑兵们直扑拓跋氏的马尾大纛,看看他能不能击穿这混乱的战场,直接擒杀敌首,可是临行前主君的吩咐言犹在耳,他不能违抗。
……
看着七部联军在混乱的战场上慢慢占据优势,不断向前逼近,观战的碎叶军幕臣和将领们都是不时讨论起来。
“这便是军队有没有组织的区别了,拓跋氏的士兵要比其余的七部士兵更强壮,可是他们却缺乏组织,胜则一涌而上,败仗一哄而散,若不是他们后面乃是自家的大营,恐怕他们早就被打崩了。”
沈光朝着安抱真、张衕、持国、多闻还有郭氏兄弟说道,郭子仪同样在边上安静地听着,他并没有去参与边上同僚们的争论,在他看来自家主君对于兵法的理解虽然言语直白粗浅,但并不是纸上谈兵的无用功,而是相当扎实基础的理论。
“狭义上的组织,是从士兵到火长、队正、旅帅、校尉,一级级递进而上……”
沈光讲着自己对于兵法的理解,像是持国、多闻还有张衕都是听得十分入神,而安抱真和郭氏兄弟便时常皱着眉头,主君口中偶尔蹦出的词汇总会让他们有些不适应,而且他们从小学习的兵法,更偏向将门世家的实用性,他们并不会去关注底下士兵和军官,在他们看来既然当兵吃粮拿饷,那么在战场上卖命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何必再让士兵们识字读书学道理,这和组织又有什么关系,组织不就是靠军法和军制维系的么。
终于七部联军将拓跋氏逼入了他们的大营,而他们距离攻陷拓跋氏也只有半步之遥,可是这时候天色已暗,日落西山,满身血污的拓跋平绝望地看着旷野里那在落日余晖下如同鲜血般的大唐军旗,祈求着那位神威天将军说话算话。
当回荡于旷野的鸣金声响起,背插靠旗的碎叶军传令骑兵沿着战场两翼高呼起来,“主君有命,两军罢手,不得再战!”
看着近在咫尺的拓跋氏大营,野离尘眼中的贪婪在身边李晟冰冷的目光下迅速褪去,随后他嘶哑着喉咙道,“都停手……”
喧嚣的战场很快便平静下来,劫后余生的拓跋氏欢呼起来,可是另外七部联军却沉默着,不知道他们这一仗到底是为了什么打的,直到传令的大唐骑兵再次高呼,“大都护说你们此战效命,自有赏赐,青盐、布匹……”
欢呼声再次响彻,沈光看向边上的年轻亲从官们道,“党项人也好,还是将来的吐谷浑人,要驱使他们,就要赏罚分明,同时也要施以恩义,不能一味地用强。”
第五百一十五章 伤兵
燃烧的篝火下,看着远处野离氏等七部的懦夫们欢喜地从担任他们百夫长的大唐武士手中接过小袋的青盐、几尺长的细布、甚至还有人拿到了大唐的宝刀,直让拓跋部的武士们很是不忿。
虽然刚刚结束的战争,他们被七部联军差点打崩,可是从拓跋平到最底下的牧民都不承认自家是输给了野离氏、米擒氏的懦夫们,要不是大唐的武士当了他们的百夫长,赢的就该是他们。
不过拓跋氏的人不敢抱怨沈光这位大都护,只是更加愤恨在大都护面前进谗言诋毁他们的余下七部了。
半日鏖战,双方死伤近五千人,对于缺医少药的党项人来说,在战场上受伤的牧民就等于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虽然听从沈光的命令,将那些伤兵也抬回了单独划出的伤兵营。
可是拓跋平、野离尘这些首领们也始终没有把部中的伤兵当回事,原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就是他们这些游牧部落在生存恶劣的荒野里生存的法则,和野兽一样,受伤的同伴只能被舍弃。
将近三千的伤兵里,大半是拓跋部的武士,当他们躺在简陋的营帐里和先前还打生打死的野离氏、房当氏、米擒氏的懦夫们一起等待死亡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些被部族放弃的将死之人居然还配活下来。
“大都护说,你们在战场上各为其主,死战不退,都是真正的勇士。”
得了沈光命令在野离氏等七部中担任百夫长的碎叶军军官们走进了伤兵营,虽然只是短短十余日,野离氏等部的伤兵们都是极为钦佩他们的百夫长。
“你们的首领将你们卖给了大都护。”那些百夫长们看着那些伤兵,高声说着,“大都护说了,他不许你们这样的勇士像受伤的野兽在腐烂中默默死去,所以你们这些幸运的家伙,拼死也要给某活下来,不要辜负了大都护对你们的爱护!”
随着百夫长们的言语,是碎叶军中的医官们领着心灵手巧的士卒进入帐篷,给那些伤兵清洗伤口上药,即便是那些受伤严重的也得到了看护,这让所有的伤兵们都泣不成声,虽然在救治的过程中不断有些那些熬不住的伤兵死去,可是剩下的人却不再是那般绝望。
最终这些活下来的伤兵在换上干净衣服,吃上炖烂的马肉时,都是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已,他们发誓要为沈光这位大都护效死。
薛珍珠看着拓跋部和野离氏等部的伤兵们忘了原本互相间的仇恨,一同高呼着主君之名,也是感叹自家主君的手段,回头朝身旁的部下们道,“看到了没有,这便是主君常教导某的道理,‘以德服人,仁者无敌!’去告诉这些党项人,从今往后,他们是三千营的仆从兵,只有在战场上奋力厮杀,用武勇证明他们对主君的忠诚,才配成为我三千营的一员。”
“是,将军。”
来自各族的三千营军官们纷纷应是,然后走进了伤兵营,开始了教化,到了如今三千营上下都已是薛珍珠那套身为蛮夷乃是原罪的理论。
主君乃是在世的神佛,胸怀大慈悲之心,所以宽宥他们身上的罪孽,让他们的子孙后人可以生为华族,不服蛮夷身。
张巡领着李白、杜甫等人在伤兵营里为这些活下来的党项人武士记录军籍名字,“主君这是收尽了人心啊!”
杜甫不由感叹起来,他在火烧城待了半年不到,可是也见到那些被主君收服的龟兹人、焉耆人、突厥人还有其他胡人都是以成为唐人而自豪,都不需要他们如何督促,他们都会废寝忘食地学习唐言,若是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那是直接吊在树上那皮带狠狠抽打。
用他们的话来说,能够遇到主君是他们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换了其他地方,他们的孩子莫说能上学识字,能活下来已是老天开眼了。
“这薛将军有些门道啊!”
李白倒是对三千营那套身为蛮夷即是原罪,而抗拒化夷为夏那更是罪大恶极的理论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三千营的军官讲着草原上贵族们在白灾的时候吃羔羊喝奶酒,底下的牧民却只能啃草根吃冰雪看着孩子们冻死饿死,活得尚且不如贵族们的猎犬,可是每当大唐要将华夏的文明富庶光照在他们这些卑贱的罪人身上时,又是那些自诩血统高贵的贵族鼓动他们去抗拒王师。
“那些贵族们从始至终就没把你们当成人看,在你们的首领眼中,你们连牲口都不如,你们跟着他们去发动不义的战争,去抢掠别的部落,奴役和你们一样的人,你们的日子又好过了吗,你们还是照样要饿肚子,妻子女儿若是被那些贵族看上……”
李白从这些话中感受到了熟悉,这不是沈学的内容吗?李白记得那篇主君的手稿里面内容很复杂,大概从草原的地理环境到生产力再到阶级矛盾,有很多他也是看得迷迷糊糊的,当他细问时,主君却不愿深谈。
看起来那位薛将军是个可以好好交流的同道中人,李白抚着胡须说道,他是举世无双的诗仙,同样也是语言天赋惊人,他本就会好几种语言,突厥语、粟特语是年少时就会的,后来游历天下时又学了不少,同时他也会好些地方的方言。
他虽然顶着录事参军的官职,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军营各处和士兵们打交道,干着主君曾经说过的名为政委的工作,了解将士们在想些什么,告诉将士们他们为何而战。
……
灯火通明的帅帐里,拓跋平领着族中的贵族跪伏在地,请求沈光同样派遣大唐武士担任他们军队中的百夫长。
“我拓跋部愿意世世代代效忠大都护,效忠大唐。”
拓跋平很清楚一旦让这位大都护派遣武士担任自家勇士们的百夫长,恐怕用不了多久,勇士们便只知道有大都护,而不知道有他这位首领,可是他没得选择。
其余七部都以大唐武士担任百夫长,而他们拓跋部却不是,先不说这位心机深沉的沈大都护会如何看待他们拓跋部,就是部中的勇士们也会不满。
“还请大都护派遣武士担任我拓跋部勇士们的百夫长。”
沈光笑了起来,这个拓跋平倒是个明白人,“拓跋首领请起,且入座吧,今日某设宴于此,乃是希望你们党项八部从此亲如一家,不再有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之乱。”
“多谢大都护。”
拓跋平坐下后,心里发苦,但还是和族中贵族们笑着举杯,和野离氏等部卑鄙无耻的懦夫们把酒言欢。
第五百一十六章 吐谷浑
沈光的大军再次拔营,已是三天后,三千伤兵里最后能活下来的不到两千人,临行前沈光亲自为这些死去的伤兵主持了下葬的仪式,这也让那些活下来的伤兵们有了更强烈的归属感。
“主君,那些党项人只是靠着股蛮勇作战,作战时若没有……”
队伍中,安抱真不由向自家主君问道,在他看来何必要花那么多心思收编那些伤兵,更何况这些活下来的伤兵伤未好透,急切间也上不得战场,这般养着岂不是空耗粮草。
“太玄,这些党项人在你眼中是蛮夷,可是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而他们也从未有过选择的机会,如今我给他们成为华族,让后人不复为蛮夷在此间地狱受苦的机会,你觉得他们日后会舍得在部族里的妻儿父兄吗?”
沈光的回答让安抱真愣了愣,他一直以为主君收编这些伤兵是用来当炮灰,可主君显然不是那么想的,一时间他有些转不过脑子来。
“此战我们攻打吐谷浑,可是谁说我们一定要破城才能打下吐谷浑,这仗要慢慢打。”
沈光笑了起来,他携带超量的物资来攻打吐谷浑,真正的目的从来都在吐蕃人的援军身上,如今党项人被他收服,吐蕃人若要保住吐谷浑,就得派遣国中的兵马,若是速下吐谷浑,吐蕃人收缩兵力固守高原才是大麻烦。
“可是大总管那儿?”
安抱真愣住了,他记得大总管的军令可是限期让他们破积石、复五桥、下赤河,夺取吐谷浑人手上那几座地处要害的大城。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大总管也是清楚的,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武威城里,那些被沈光放过的几家大胡商早就被他策反,他们依然会给吐蕃人送去城中消息,只不过这些消息都是王忠嗣和他想让吐蕃人相信的。
安抱真终于明白过来,于是他很识趣地没再问下去,大总管和主君是要以吐谷浑为陷阱,以碎叶军为诱饵,引吐蕃大军来攻。
《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安抱真是熟读于胸的,他记得孽多城之战,也是主君吸引吐蕃大军主力,给了高大都护率兵击破吐蕃人大营,最后合击吐蕃大军的战机。
想到这儿,安抱真的眼神亮了起来,本以为这次出征吐谷浑,并不是什么大战硬仗,没想到主君图谋这般深远。
……
党项八部最后从征的兵马为两万五千人,沈光主动放慢了行军速度,让派出去的军官担任党项军队的百夫长,同时也让身边的亲从官出任千夫长,开始训练这些党项武士。
同时他也任由大军进逼的消息传到积石山,给了吐谷浑人聚集兵力和坚壁清野的时间,当五月初,天气进入炎热的夏天时,沈光才率军抵达了如临大敌的积石山。
这儿是吐谷浑人最重要的畜牧地,因为靠近黄河,所以附近水系纵横,湖泊众多,有着数量众多的草场,一旦丢了积石山,吐谷浑人便等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近半牧区。
积石山一带的地势西南高、东北低,不过吐谷浑人把城池修在了东北方,便是因为西南山区太过寒冷,不过眼下乃是夏季,他们在坚壁清野的时候,那些无法撤入城中的部落都进了西南山区。
看着牧草青葱的草场,沈光让大军在积石城二十里外扎营立寨,当年吐谷浑被大唐击败,故地曾经被分为四郡,河源、西海、且末、鄯善,其中且末和鄯善都在西域,但是河源郡和西海郡算得上是青海的膏腴之地。
而积石城后面便是“九曲之地”,换句话说积石城同样是把守青海的门户,积石城中除了吐谷浑人外,还有吐蕃守军万人。
沈光并没有穿戴甲胄,只是穿了身戎衣,便和郭子仪等麾下大将一道前往积石城前观察地势,敌情。
吐谷浑人的坚壁清野做得很到位,周围数百里都没有部落放牧,只有积石城外同样扎了大寨,事实上当沈光下令大军扎营的时候,积石城的守军派过骑兵试图骚扰打探,可是在外游弋的党项骑兵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拥有碎叶军的军官们充当百夫长后,党项骑兵放在游牧军队里也能称一声精锐了,积石城的兵力有限,那位守城的吐蕃将领出身卓氏,名唤铁颜,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将,而老将便意味着保守和沉稳。
最后这位铁颜将军放弃了出城袭击的举动,随后便加派信使向九曲之地求援,在他看来唐军征发了党项骑兵,大军五万有余,只要唐军舍得伤亡,积石城是守不住的。
一旦丢了积石城,五桥、赤水根本保不住,就算将兵力放在更重要的洪济城、大莫门城也没有什么意义,唐军占据积石山附近后,进可攻、退可守,就和铁刃城落在唐军手里一样,大蕃会陷入被动。
“积石城虽然不是山城,可是却建在山谷中间,以巨石峭壁为屏障,果然是易守难攻。”
安重璋看着前方夹在东北方向谷口的积石城,眉头紧皱,对于他们这些将领们来说,最厌恶的事情莫过于攻打坚城,因为这毫无用兵弄巧的可能,只能那士卒的命去填城墙,不过想到随军的党项骑兵,他的眉头才舒展开了些。
“他强由他强,咱们自不必管,且让党项八部移驻于此地,某倒是要看看吐谷浑人坐不坐得住。”
沈光笑了起来,吐谷浑当年占据的九曲之地才是最富庶的牧区,不过如今成了吐蕃直属的领地,而他们则被赶到了积石山来为吐蕃人看守门户,要是再被党项人占据这儿的牧区,他们便真没了立足之地。
“主君,吐谷浑胜兵四五万,若是化整为零,袭击党项八部……”
“吐谷浑人若是有胆子这般打,咱们便陪他们在这里好好玩玩,正好咱们的新兵尚缺实战磨炼。”
听到郭子仪的话,沈光笑了起来,吐谷浑能拿出的四五万军队已经是其极限,这里面只怕大半都是武备简陋的牧民,吐谷浑人要是想打游骑骚扰的战术,他更加欢迎,正好能好好磨练下手底下的新兵。
积石城的城墙上,吐谷浑的两位王子颇为不甘地看着那个倔犟的吐蕃将军,这明明是他们吐谷浑人的城池,可是父王却偏要他们两个听从吐蕃人的命令,如今唐军已至,可他们除了龟缩在城里,却是什么都不干。
“再这样下去,都不必唐军来打,咱们倒先要饿死了。”
慕容参愤愤不平地骂道,唐军远道而来,在他看来就算打不过也得先试试看,如今连对方的影都没见到,就躲得比草原上的獭子都勤快,这还打什么,干脆投降算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亲从官
大半个月下来,碎叶军的将士们就是在宽阔的平原上练兵,原本只能勉强骑马赶路的新兵们如今也能像模像样地骑马冲上一段。
至于党项八部的骑兵们也完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下,完成了从游牧军队向半职业军队的转变,同时开始积极地学习唐言,另外纷纷给自己取了汉名。
拓跋平他们这些首领看着部族的军队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亲近大唐,却是毫无办法,甚至于拓跋平的几个儿子都敢于反驳自己的父亲,认为拓跋氏出夷入夏没什么不好的,就算积石山的草场再多,水草再丰美,也不如生活在大唐境内富庶的城市。
如今既然有机会成为唐人,他们为何要做党项人,更何况他们党项人的祖先不是鲜卑人吗,若是真要恢复祖先的荣光,难道不该先自称鲜卑人吗!
“阿爸,时代变了,咱们又何必抱着虚无缥缈的祖先不放。”
拓拔野看着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父亲,不由劝道,阿爸从小教他们学唐言习汉字,在髡发秃顶的贵族里,唯有他们留着汉人的发髻,不正是说明了汉家的伟大,而那位故去的先生也曾对他们说过华夷之辩。
遍数大唐,也只有大都护这样仁慈的主君才愿意接纳他们这些蛮夷入夏,成为华族,就算是朝廷也最多是以官职羁縻他们,内心里不也是瞧不起他们这些蛮夷的。
拓跋平看着几个儿子说到大唐都是满脸的向往,一时间不该说什么好,那位大都护允许他们党项人移牧到积石山附近来,所有的贵族都欢欣鼓舞,喜不自胜,可是却浑然没有想过,这会让他们和吐谷浑人成为死仇。
想想这位大都护当日是如何让野离氏七部和他们拓跋氏自相残杀的,拓跋平心中就不寒而栗,吐谷浑人除非疯了,否则一旦为这位大都护击败,必定会顺势请降,到时候为着这些眼下看上去无主的草原牧场,他们党项人和吐谷浑人会人脑打出狗脑子来。
可是这样的忧虑,拓跋平压根就不敢说出口,他的儿子们都说那位大都护仁慈,给予了族人们丰茂的牧场,救下了那些本该死去的伤兵,对待八部也一视同仁,甚至还给了他们选择做唐人的机会。
这位大都护是真正的魔鬼!
拓跋平的内心深处充满恐惧,这位大都护虽然没有杀戮他们党项人,可是他的仁慈却让党项人将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他可以预见到党项的武士会前赴后继地为这位大都护效死,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传统。
“是啊,你们说得对,时代变了。”
看着三个儿子,拓跋平苦涩地说道,这已经不是他隐忍就能解决的问题,拓跋氏的人心已经变了,没人想在贫瘠的土地上积蓄实力,去恢复祖先的荣光,底下的牧民们只想过上那位大都护口中不会挨饿受冻的好日子,族里的贵族则是想去大唐繁华的城市享福。
就连他的儿子们都被蛊惑了,觉得拓跋氏是蛮夷,他们更想做个高贵的唐人!
剩下的七部里,拓跋平找不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野离氏的懦夫甚至喊出了宁为大唐犬,莫为胡人的口号,虽然被那位大都护表面上训斥了一顿,可随后这个懦夫便改了汉姓为叶,甚至得到了官职的赏赐。
想到这儿,拓跋平只觉得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人心如此,大势所趋,他若是想要逆流而上,只怕会被那大势碾压得粉身碎骨。
“我拓跋氏好歹也是党项八部之首,我自去求大都护,好歹也让你们三个能做大都护的亲从官,日后也好有个前程。”
只能看开的拓跋平最后能做的也就是为儿子们打算了,至于所谓部族,既然注定是要效忠别人的,他又何必做那些无用功。
“多谢阿爸。”
拓拔野高兴道,他和两个弟弟都是振奋起来,谁不想成为大都护身边的亲从官,来他们拓跋氏的那几位千夫长里,那个唤做第五持国的五识匿国太子,年纪比他们尚小了几岁,便是大都护身边的亲从官,可是无论武艺兵法谈吐都远超他们,叫他们甚为憧憬向往。
“也莫急着谢,大都护未必会答应。”
拓跋平摆了摆手,他们党项人实力低微,在那位大都护眼中只怕连棋子都算不上,自己这般冒昧请求,未必会有结果。
和拓跋平打着相同主意的还有野离尘,只不过如今他已经改姓叫做叶离尘,尽管是大热天,也在光秃秃的脑袋上戴了幞头,秃发辫发乃蛮夷陋规,峨冠博带才是大唐雅政,如今党项八部的贵族大都以他为楷模争相效仿。
同样已经被沈光牢牢控制住的党项军队里,那些党项武士们也开始索性把原本周围留了圈的头发全都剃光重新蓄发,尽管面貌上他们仍旧迥异于大唐百姓,可是精神层面上已经俨然以唐人自居了。
“亲从官吗!”
打猎回来的沈光看着跪在大营门口的拓跋平、野离尘还有其余几个部落的首领,并没有犹豫太久就笑了起来,“你们愿意将自家子弟送到某身边来担任亲从官,本都护十分欢喜,你们且再挑选些族中子弟,一起去本都护那些亲从官手下效命吧,等打完这一仗,某自收下他们。”
“多谢大都护。”
拓跋平他们俱是叩首谢恩,既然他们保不住部落氏族的独立,便得为自家的前程和富贵着想,他们已经老了,在这位年轻的大都护麾下又能有什么作为,只有自己的子侄们还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大唐贵人。
“起来吧,某看你们最近也颇为辛苦,不如来本都护的幕府领个官职可好,部中的事务自有本都护的幕臣为你们打理。”
沈光开口便要收了拓跋平他们这些首领对于自家部落的治权,可是到了如今这等地步,拓跋平他们就算想拒绝也没有那个胆子和能力,此时能拼得便是谁跪舔得更彻底,最后拓跋平输给了经验丰富的野离尘。
“张长史,你来组织人手,给各部编户齐民,划定牧区,厘清每年缴纳的牲口草料。”
等拓跋平他们离开后,沈光便喊过了张巡,他要彻底收编党项人,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一旦掌握了党项人的户口数,接下来他要施行各种政策做试验便要简单许多。
“是,主君。”
张巡依然沉稳无比,倒是他身后的李白岑参等人颇为激动,说起来碎叶军里,他们这些幕臣是最清闲的,福卡斯尚且能继续写他的《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可他们就只能整日骑马斗剑踢球写诗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王子
“不行,我们不能再在城里待下去了,那些党项人都要把咱们的地盘都给占完了。”
慕容参叫嚷着,而牙帐里吐谷浑的将领们也是群情汹涌,慕容藏看着红了眼的兄长,根本就不敢上去相劝,再说他也很不满那个老东西。
唐军立了大寨以后,每日便是在旷野里操练士卒,然后便是大群人在那里围观几十个人在那里抢一个毬踢来踢去,出去打探敌情的斥候们说这叫蹴鞠,也叫足毬,也不知道这足毬有什么魔力,他们派出去的斥候最后也傻愣愣地跑去观赛,有好几个被唐军捉住后放了回来。
当然这不是慕容参想要出城的原因,真正让他坐不住的是斥候们禀报,党项人赶着大批的牛羊牲口占据了原本属于他们的草场和牧区,而且大唐军队为这些党项人提供了保护,那些放牧的党项牧民附近,总是会有百人左右的唐军骑兵盘旋。
“王子要去哪里?”
牙帐突然被外人闯了进来,身披盔甲的铁颜看着两位吐谷浑的王子和那些将领,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眼神阴鸷地扫过每一个人。
“元帅,我们吐谷浑人的牧场都要被党项人占光了,我们难道还要继续躲在城里面吗?”
慕容参愤怒地朝面前的吐蕃老将吼了起来,“父王是让我协助元帅击退唐军的,可不是扮做妇人整日躲在闺房里。”
“王子是想死吗?”
铁颜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倒是他身后的亲兵凶狠地瞪着那个吐谷浑的大王子。
“元帅是要杀我吗?”
慕容参毫不示弱地对视,而他身后的卫士亦是手扶刀柄。
“王子去城外便是送死。”
“尚未打过,元帅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打不赢唐军。”
“我出城看过,唐军士兵给养充足,操练时进退有序,大营四周遍布斥候暗哨,想要偷袭都没有机会。”
铁颜没想过要守城,他也数次便服出城侦查唐军营垒,可是却始终找不到漏洞,而且他更加看不到唐军那位主帅围而不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唐军主帅就是那个传言里活生生打死烛龙大元帅的沈郎,听说逻些城里,赞普依旧想要生擒这个让大蕃损失了五万勇士的安西大都护。
若不是如今王忠嗣麾下二十万大军在日月山和其余各处边境线上发起猛攻,只怕他这儿早就该有援兵来了。
慕容参一时无语,他不敢反驳这个吐蕃老将,人家乃是从开元年间就跟着几任吐蕃大论也就是宰相和大唐在战场上厮杀的宿将,战场经验不是他能比的,他既然说唐军无懈可击,那就绝没有偷袭的机会。
只是慕容参依旧心中不平,口中道,“那我带兵去杀散那些占据我等家园的党项人也不行吗?”
“大军出城,必定瞒不住唐军,去的人少,王子未必能打得赢。”
铁颜依然是一副死人般的冰冷,而他这样的话语,让慕容参更加愤怒不已,同时也让吐谷浑的将领们愤怒起来,说他们打不过大唐军队也就算了,可是连党项人都打不过,这是在羞辱他们吗!
“元帅是在羞辱我吗?”
“我不是要羞辱王子,唐军在训练党项人,我亲自观察过,如今那些党项人已经不是过去击之即溃的乌合之众。”
说到这里时,铁颜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他没想到唐军居然会训练党项人,而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训练得有模有样,他虽然仍旧有把握在野外击败党项人的骑兵,可是吐谷浑人就未必了,而且那毫无意义,真正的威胁始终是大唐的军队。
“还未打过,元帅就如此武断,实在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
慕容参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吐谷浑乃是正经的鲜卑之后,姓慕容氏,可不像那些冒称鲜卑同族,其实不知道什么那些卑贱野人之后的党项人。
“王子若是出城,便是干犯军法。”
“你敢杀我?”
“王子莫要逼我就是。”
铁颜扔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亲兵离开了,城中三万守军,两万吐谷浑人在他眼中根本就不顶用,只能用来守城消耗唐军,他不允许这些吐谷浑人出城去送死。
“这个老贼安敢如此辱我!”
等铁颜走后,慕容参气得拔刀乱砍一气,随后他朝着帐中的将领喝骂起来,“滚,都给我滚!”
“大兄。”
很快牙帐里便只剩下慕容参和慕容藏两兄弟,看着兄长终于放下刀,慕容藏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弟,你说唐军把咱们的斥候都给放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慕容参丢了刀,看向自家兄弟,明明牙帐里再无旁人,他依旧是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兄,你……”
慕容藏睁大了眼睛,他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兄长,猜到了这位兄长话里的意思,他不由结巴起来。
“吐蕃人把咱们当看门狗,既然都是要做狗,为什么咱们不能当大唐的狗,吐蕃人占了九曲之地,把咱们赶到这里来,如今党项人做了大唐的狗,却是要占了这里,吐蕃人连个屁都没有,咱们凭什么继续给吐蕃人卖命。”
慕容参咬着牙说道,那个老东西说要坚壁清野,他们就把族人给迁移到贫瘠的西南山地,如今唐军来了那么久,他们一仗未打,还要看着党项人占了他们的领地,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大兄慎言。”
慕容藏吓得跳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他心中当然也不满吐蕃人,可是大唐和吐蕃在青海湖争战百余年,说到底唐人还是不适应高原的气候,即便占据了也不能长期守住,他们若是此时背叛吐蕃,难保以后吐蕃人卷土重来,拿他们开刀。
“不一样,这一次不一样的,阿弟。”
慕容参喃喃自语起来,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大唐这回是要灭了吐蕃,就算灭不了吐蕃,也必定能重创吐蕃,只要咱们把握住这机会,未尝不能……”
“阿弟,你是信我的是不是?”
“大兄,我自是信你的。”
被兄长死死抓着手臂,慕容藏连忙说道,眼前的兄长就像是魔怔了那般可怕,他不敢说别的话。
“今晚你便悄悄出城,去城外见见那位沈都护,若是我吐谷浑愿意归顺大唐……”
听着兄长的话,慕容藏整个人都呆住了,可是这时候他哪敢拒绝,再说他也隐隐觉得兄长说得有几分道理,那位大都护围而不攻,或许就是在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我去,大兄。”
慕容藏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事情事关重大,只能他亲自去,别的人他们信不过。
第五百一十九章 税法
武威城内,在路上拖拖拉拉走了近三个月的李亨在五月终于抵达了河西节度使府邸。
“末将王忠嗣拜见太子殿下。”
“大总管不必多礼。”
虽然李亨很想亲自扶起王忠嗣这位从小在宫里玩到大的大兄,可想到自家那位阿耶,他最后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平静地说道。
王宗嗣身后前来迎接这位太子殿下的四镇诸将都是满脸激动,边将无诏不得入朝,他们中许多人连长安城都没去过,更遑论拜见圣人。
如今太子亲自前来凉州督战,对于他们自是极大的鼓舞,这回跟着李亨一道来的还有杨国忠这位才刚刚在朝中立威的新宰相。
这位宰相的到来,让整个河西地面上的官员和豪强都是心惊胆战,谁不知道这位杨相公生平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查账,天宝六载关中地方上官不聊生,朝中多少公卿大夫斯文扫地,全都是拜这位杨相公所赐。
“杨相请。”
招呼过李亨这位太子,王忠嗣看着年余不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杨国忠,亦是十分客气,这位曾经被人们蔑称为蜀中破落户的幸进佞臣如今却是养出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而且王忠嗣到任武威城后,四镇大军的军饷比之李林甫柄国时都要充裕不少,也全是拜杨国忠追还了两千万贯的国税所致。
于公于私,王忠嗣都应该和杨国忠交好,只不过两人在表面上仍旧是神情平淡地应答,“大总管客气了。”
夜晚的接风洗尘宴过后,杨国忠和李亨自离开河西节度使府邸,各自有府邸下榻,李亨是因为当年在朝中结交韦坚、皇甫惟明等人,差点被李林甫逼入绝境而有了心理阴影,因此打定主意来到武威城后便待在别府里哪都不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该露脸的时候露个脸,平时还在看看书,听听曲就行了。
……
“拜见杨相。”
张元贞和达奚氏还有康玄智等几个胡商,诚惶诚恐地拜伏在地,同时心里面又欢喜不已,谁都没想到沈都护果然是一诺千金,竟然真的将他们引荐给了当朝宰相。
原本似杨国忠这等新宰相,在李林甫依然为相的情况下,在地方上未必能有多少人望,可杨国忠并非是简单地靠圣人的宠信而身居高位,那是天宝六载领着国税司用笔和刀让全天下的官员豪强都瑟瑟发抖的强人。
就连张元贞这样的老牌河西豪强家主见了也要瑟瑟发抖,就更不必提康玄智他们那几个胡商了。
“都起来入座吧。”
杨国忠颇为淡然地说道,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几乎把天下大半的世家豪强都给得罪了,再加上那些西市富可敌国的胡商,他遭遇的刺杀不下二十次,早就磨练出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
几人小心翼翼地入了各自所属的案席,然后正襟危坐,满脸恭敬地等候着这位宰相的训话。
“你们不必太过拘谨,杨某今日不过是阿里巴巴的股东罢了,沈郎既然信得过你们,那便是自己人。”
始终面无表情的杨国忠忽然笑起来,这才让张元贞他们心里放松了些,“某这趟到河西来,乃是奉圣人诏命,来试行新的税法,看看有无疏漏之处,还需你们帮忙啊!”
“杨相言重了,杨相所定的税法必然……”
“拍马屁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是新的税法,你们且先看一看。”
杨国忠拍手间自是让府中门客送上了在路上修改过数稿的税法发给了张元贞等人,大唐的赋税重地自然以关中为根基,除此以外便数河西了,只不过河西因为吐蕃的威胁,历年的税赋都用在了军备上。
当然这是以往的说法,杨国忠自然是不信的,尤其是他去年查了大半年的账,更加相信沈郎说的那句话,要是地方官员上报的消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河西这边,武威、沙州再到玉门,然后便是龟兹的延城,都是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此外还有若干绿洲城市,河西之地的财富绝对不下于关中,甚至犹有过之。
张元贞他们接过那所谓的新税法后都仔细翻看起来,因为沈光曾经提前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对于新税法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们亲眼看到那些细节条款,都是忍不住偷偷去瞧那位杨相公。
难怪这位杨相公上任后便遇到那么多刺杀,康玄智他们自问若换了他们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同行,只怕也恨不得杀了这位杨相公。
杨国忠的新税法里最核心的不过是两点,一是国税司拥有随时核查所有胡商产业账目的权利,二是浮动税率,你赚得越多税缴得越多,这两条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多稀罕的事情,可架不住杨国忠手底下的国税司威名赫赫。
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做的帐能瞒过国税司的查账官吏,而一旦真实的账目被国税司掌控,什么偷逃漏税的手段都没了用处。
想到那身家五百万贯以上的税率高达五成利,张元贞他们都是口舌发干,这样的税率哪个肯干,“这……”
“觉得高了,那就对了。”
杨国忠看着张元贞他们的神情冷笑起来,“沈郎曾对某说过一句话,‘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某这税率不管如何设立,总是有人要反的,不设得狠一点,如何好让人来杀价。”
听着杨国忠的话,张元贞他们蓦然心中一松,只觉得只要不是五成利的税率就好。
“某也和你们交个底,这份税法某是必定要通过的,而这税率的底线乃是三成利,不过你们乃是商团的元老,只需缴纳二成利便可。”
杨国忠看向张元贞他们,接下来的话却是叫他们冷汗浃背,“这新税法之事,只有你们知道,若是消息走漏,害得这新税法难以施行天下……”
见着这位杨相公话语里的威胁溢于言表,张元贞和康玄智他们还能说什么,尤其是另外几家大胡商,他们还有把柄握在沈光手上,便是杨国忠真要他们缴上五成利也只能照办,如今只是两成已经让他们能够接受了。
“杨相,是不是只要加入商团,是否都能减税?”
“那是自然,只不过这减税也是分档次的。”
杨国忠点头道,沈郎搞商团是好事,只是名字委实奇怪了些,什么阿里巴巴,他询问过石坚,这位精通波斯、大食等国语言的西市令也不知其意,只知道阿里乃是大食国中常用的人名,巴巴则是阿耶的意思。
不过杨国忠很快就不去想这无关的事情,只是朝张元贞他们道,“在石堡城战事抵定前,你们需得让武威城中的大小商人都在同意新税法的请愿书上署名,同时不得透露内情。”
第五百二十章 烧粮
“慕容藏拜见大都护。”
宽敞的牙帐内,慕容藏跪在地上,不时偷瞧那位穿着白衣,正自擦拭刀剑的年轻大都护。
“慕容藏?三王子难道不是名唤悉颊藏么?”
放下手中横刀,沈光看向跪着的吐谷浑王子,轻笑着反问道,积石城里的兵力守将他都一清二楚,那些商人可不会拒绝他的善意。
“大都护,悉颊藏乃是吐蕃人强加于我的名字,我乃慕容氏之后,不敢忘了祖宗姓氏。”
慕容藏咬牙道,可是他却不敢表露出不满来,只能低着头,死死地握拳,指甲将手心掐得出了血。
“原来如此,那倒是某失言了,那么你的兄长派你来见本都护,究竟有何贵干?”
沈光说话间,却是拿起了刀,起身走到那位吐谷浑的三王子面前,刀锋搁在了他的喉咙上轻声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慕容藏愣了愣,这位大都护不按常理行事,却是叫他准备的满肚子说辞都无从讲起,感觉着喉咙处那森寒的刺痛感,他回过神后连忙道,“大都护,我吐谷浑被吐蕃荼毒久矣,日夜都盼着大唐王师来解救我们……”
沈光收回了刀锋,果不其然被他料中了,吐谷浑人和吐蕃人之间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如今吐谷浑人果然坐不住了。
“大都护,兄长派我来,就是想知道大唐是否愿意宽宥我吐谷浑……”
慕容藏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吐谷浑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可不敢在这位杀伐果决的大都护面前搞待价而沽的那一套把戏,如今积石城里囤积的粮草只够两月之用,再这般被困下去,都不需要大唐军队来攻城,他们便要不战自溃了。
也就那条吐蕃老狗仍旧相信逻些城能拨出粮草运来,不,或者那条老狗始终都在想着让他们慕容氏拿出所有的家底来帮他们抵挡大唐王师。
“你们吐谷浑人附逆蕃贼,甚至还帮蕃贼攻打大唐的城池,劫掠百姓,按照道理说,本都护不该饶过你们吐谷浑人,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都护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多谢大都护,咱们一定取了铁颜那老狗的人头……”
见沈光松了口,慕容藏心中大石落了地,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与其被大唐王师打到投降,还不如主动降了,还能保存更多的实力。
“谁让你们取了铁颜的人头,这老狗且饶他再活几日。”
沈光没想到慕容藏兄弟,居然连袭杀铁颜这位吐蕃守将都计划好了,只不过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吐蕃老将和他麾下那万余兵马。
“你们继续好生在城中待着就是,只需告诉某城中屯粮存放的地方在哪就是?”
沈光的话顿时让慕容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和兄长自然是愿意反了吐蕃人的,可是如果城中粮草被毁于一旦,万一这位大都护出尔反尔,他们可就……
“怎么,你们信不过本都护吗?”
“大都护一诺千金,我又岂敢有所怀疑,只是那屯粮之所乃是重地,全由蕃贼看守……”
慕容藏连忙说道,不过他说得也是实话,铁颜乃是积年宿将,自然清楚粮草乃是重中之重,因此以亲信为将,率领两千士兵看守粮仓,同时也做好了各种防火的准备。
“如何烧粮不必你们操心,你们只需接应本都护派去的勇士即可,只不过若是你们敢搞鬼害了我大唐的勇士,本都护保证吐谷浑从此世上除名,谁都保不了你们吐谷浑人。”
正所谓计毒莫过于断粮,沈光和郭子仪、安重璋他们一样,都不喜欢用士兵的血肉之躯攻打坚城,征小勃律时打连云堡他都是趁着雨夜偷城,更不必提眼下他军力占优,就连吐谷浑人都愿意做内应,他就更加不会去强攻积石城。
……
黎明前,慕容藏回到了城中,他始终都想不明白那位大都护为何不愿意让他们主动献城,只要王师攻城时他们打开城门,那吐蕃老狗和他麾下的吐蕃兵必死无疑。
等了整夜的慕容参见到慕容藏时,也忍不住从榻上跳起来问道,“如何,那位大都护可愿意接受我等投诚……”
“大兄,沈都护虽然答应,可是却要我们……”
听着慕容藏的话,慕容参也不由迟疑起来,一旦粮草被焚毁,积石城必定会被大唐王师攻克,可他们没了粮草,便只能受制于人,万一要是这位大都护说话不算话……
慕容参沉思了起来,可是他怎么想也猜不出这位大都护的用意,只是他最后还是决定赌上城里的两万吐谷浑将士的性命,反正若是大唐王师攻城,他们也守不了几日,倒不如搏一把。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
慕容参打定主意后,却是朝慕容藏吩咐起来,今后吐谷浑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把了。
……
夜幕低垂,慕容藏再次来到城外大唐军队的营地时,见到了早已整装待发的唐军死士,火光下他依稀能辨认出这些死士都是党项人的模样,他们的军官则是五花八门,哪个族都有。
薛珍珠盘着手中那柄以德服人的仁慈之刀,看着面前的吐谷浑王子道,“某便是今日随你去城中烧粮的主将,你且与我一道,前面带路就是。”
“大都护那儿?”
“莫要磨蹭,只要见到城中火起,大都护便知道你们吐谷浑人的诚意,可你若是敢坑我三千营的将士,大都护定会为我们报仇,杀光你吐谷浑全族。”
薛珍珠恐吓着面前的吐谷浑王子,主君麾下,也就他适合来干这次夜袭烧粮,谁叫他精通数国蕃话,吐蕃话说得也是极溜的。
“你和某走一道,到时候进城若是有鬼,某先砍了你的脑袋,省得黄泉路上寂寞。”
慕容藏闻言不由脖颈发凉,但他随即就道,“薛将军放心,今晚守城的乃是我慕容氏的心腹,绝不会有差错。”
薛珍珠领着五百党项死士出发以后,沈光则是站在大营门口,遥望着积石城的方向,薛珍珠胆大心细,他自是放心不过,只要吐谷浑人那里没问题,这积石城的粮草绝对保不住。
大半个时辰过去,沈光身后安抱真等亲从官都眉头紧锁,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远处漆黑的夜幕下,积石城上方红光大作,好像整座城池都被烧着了一般。
“薛大郎得手了。”
沈光回头朝众人笑道,“接下来蕃贼必定会出城一搏,你们记得莫要把蕃贼杀得太过凄惨,不然可没法引蕃贼发大兵来救。”
第五百二十一章 约战
积石城中,铁颜看着被焚毁了大半的粮仓,苍老的脸庞上是难以遏制的怒意,闻讯赶来的慕容参自也是铁青着脸。
“为什么唐军会入城,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颜在粮仓派了两千吐蕃士兵把守,除了信不过吐谷浑人外,另外也是要把最重要的粮秣控制在手中好拿捏吐谷浑人。
如今这把大火下来,十成粮秣去了近七成,剩下的只够他们城中三万兵马人吃马嚼半月之用,可是要等到逻些城派来的援兵还不知道要多久。
想到这儿,铁颜直接把刀架在了粮仓守将脖子上,这是他卓氏的子弟,亦是他的亲侄儿,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地将粮仓交给他看守。
“元帅,那些唐军是突然冒出来的,他们穿着咱们的甲衣,那领头的还会说吐蕃话,看守正门的将领一时不察,误以为他们是元帅派来的,容他们走近,等发觉时已经晚了。”
铁颜听得怒极,这唐军假扮他们吐蕃军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只要仔细盘查就能看出虚实来,可偏偏他手底下这些蠢货自以为这段时间唐军围而不攻,没有一次攻打城池,全都放松了警惕,直到对方摸到近前暴起发难时才发觉自是晚了。
“元帅,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粮草被焚大半,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继续守在这儿,迟早死路一条,照我看不如撤回赤水城再做计较。”
慕容参在边上冷声说道,言语时脸上全是不满的神情,铁颜转过身,看着这个吐谷浑的大王子,像是头择人而噬的老狼般凶恶地低吼起来,“数百唐军不明不白地摸进了城,烧了咱们的粮草,这不是计较的事情,那什么是?”
迎着铁颜凶恶的眼神,早有准备的慕容参自是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手扶刀柄大声道,“元帅的意思合着是我们吐谷浑人把唐军放进城烧了粮草!”
听到慕容参的话,铁颜没有做声,他脸上神情狐疑,可那意思分明就是有些默认了。
慕容参笑了起来,随后越笑越大声,接着涨红了脸大骂道,“老贼,我若是真要投了大唐,何需多此一举,只需开了城门,迎唐军入城,你这老贼如今还能有脑袋与我这般说话。”
听到慕容参不敬的言语,铁颜身后的吐蕃武士们俱是拔刀出鞘,喝骂了起来,“大胆,竟敢对元帅无礼。”
慕容参身后,那些不明内情的吐谷浑武士则是同样拔刀护在自家王子跟前,同样大骂起来和吐蕃人对峙起来,在他们看来自家王子说得可不就是那个道理,要是他们真的投了大唐,直接打开城门就是,何必搞那么麻烦。
“老贼,我吐谷浑人可不是能轻辱的,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说法,大不了咱们兵戎相见,反正这积石城也守不住,你若有本事便砍了我的脑袋。”
慕容参不依不饶地大骂起来,他如今吃准这吐蕃老将不敢拿他怎么样。
“大王子言重了,方才是老夫心急,说错了话,还请大王子见谅。”
铁颜苍老的脸庞上好似开了染铺,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可他最后还是咽下了心中这口恶气,在身后吐蕃武士憋屈的神色中,朝吐谷浑人低了头。
眼前的吐谷浑王子可以耍性子,可他不能,赞普将这看守九曲沃土的青海门户交给他,他绝不能有负赞普,更何况若是被唐军占据积石城,那唐军接下来便可以从四五个方向发动进攻,而大蕃若是丢了这夺自吐谷浑的九曲之地,国力必将大损,只怕真要被大唐打得有亡国灭种之危。
刹那间,铁颜心中念头电转,想到了许多许多,当他再次冷静下来时,面色也恢复如常,“大王子说得对,眼下确实不是计较这等小事的时候,还请大王子安抚好贵部的勇士,加强城中戒备。”
“元帅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参没有再喊什么老贼,不过语气仍旧生硬得很,铁颜这时候也懒得计较,哪怕他心中仍旧怀疑吐谷浑人里有人私通唐军,但是却没往这位大王子身上想,因为就像其所说,若是这位大王子私通唐军,大可以打开城门迎唐军入城,到时候他根本没有阻止的机会。
等慕容参离开,铁颜走到那些被收敛到一起的唐军死士尸体前,看着那些在火光照耀下赫然都是党项人的模样,心头不由更加沮丧,他方才听属下禀报,这些唐军死士杀入粮仓后,进退有序,武备精良,纵火狙击,本以为是唐军的精锐,没想到竟然只是刚刚被唐军收服的党项人。
即便出城和唐军野战,他们又能有几分胜算,想到这儿,铁颜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如今粮草损失大半,继续守在城中,等到断粮的时候,只怕吐谷浑人便真的要反了,可是让他就这般将积石城拱手相让,他又如何甘心。
“你们给我仔细搜查城中,那些唐军死士里活下来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在铁颜吩咐部下的时候,突然有士兵来禀报,说是吐谷浑人方才发现南城的守军被屠戮一空,就连监军的大蕃勇士也无一幸免。
“气煞我也。”
铁颜拔刀狠狠劈在了地上的党项人尸首上,死无对证,从何查起,更关键是他没法再信任吐谷浑人。
……
“大都护真神人也!”
回到自己牙帐的慕容参见到已然换上吐谷浑武士装扮的薛珍珠,满面红光地说道,城中粮仓起火后,这位碎叶军的三千营将主便带着剩下的党项死士躲进了他直属的中军,因为提前换好了衣服,是以除了他身边的亲信将领外,军中仍旧没人知道他已经投靠了大唐。
“主君自然是神人,只是不知那老贼如今可以出城而战的意思。”
薛珍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昨晚他出发时自带了主君给的锦囊,等见到这位吐谷浑大王子拆开后,上面只是写了要这位吐谷浑大王子在那吐蕃元帅面前强硬点,说是这般便能暂时撇清蕃贼那边的怀疑。
“老贼城府颇深,不过如今粮草没了大半,援军迟迟不见消息,想来他就是不想出城而战也不得不行了。”
慕容参心情大好道,那位大都护在锦囊里说了,若是吐蕃人出城野战,必定会让他们吐谷浑人做炮灰来消耗王师,到时候他应下就是,等两军交战时,便让那些他不喜的将领来送死以取信吐蕃人就是。
“如此便好,大王子,最近几日某便要在你这里叨唠了。”
薛珍珠大咧咧地朝慕容参说道,在这两位吐谷浑王子眼里,倒是把他当成了人质,不过两人此时都相信沈光这位安西大都护所谋甚大,那一环扣着一环的算计非是要诓骗他们,因此他们也是把薛珍珠当成了上宾。
连续三日,铁颜都没有升帐聚将,商讨出兵的事情,只是让手下在城中翻了个底朝天,想找出那些失踪的唐军死士的漏网之鱼,可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毫无所获,反倒是让城中吐谷浑人和吐蕃人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
……
“主君,蕃贼还是毫无动静,薛大郎他不会……”
薛珍珠虽然是铁勒种,可他却是碎叶军的元老,而且对沈光忠心耿耿,另外又是个惯会搞关系的,因此南霁云、雷万春、张小敬等人都和他关系十分好,如今积石城内蕃贼粮草被焚,却不见薛珍珠回来,他们难免有些担心。
“放心,薛大郎他是个机灵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城中不会这般安静。”
沈光仍旧满脸的自信,只是他内心里还有几分忐忑,但他如今已是一军之主,绝不能在麾下幕臣和将领们面前露怯。
“南八,薛大那厮惯会保命,说不定没准以后你我在战场上……”
雷万春大大咧咧地说道,但随即被南霁云瞪了眼后便不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忽地有烟尘扬起,随后便是有十多人的马队朝大军营地驰来,沈光身后,自有目力高超的郭子仪和南霁云看得清楚,那飞快逼近的乃是蕃贼的骑士。
“蕃贼的使者来了,且随某去看看。”
沈光策马当先从能观察到积石城的山丘上跃下,随后便在身后众人簇拥下,很快便出现在了那些吐蕃骑士面前。
惊疑不定地勒住马匹,看着面前出现的唐军,铁颜身边的卓氏武士不由道,“奉我家元帅命令,前来送战书于沈大都护,还请……”
“且将战书拿来。”
沈光在马上径直道,那位卓氏武士虽然不甘,可是看着四周那些唐军个个彪悍无比,那股气势简直让人心惊胆战,哪还敢说什么嘴硬的话,只是乖乖奉上了战书。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虽说是不成文的规矩,可是大唐和吐蕃间血战那么多年,有时候便会砍了对方派来的使者,以鼓舞坚定军中的士气,这卓氏武士自然不想生出什么意外来,被眼前这伙唐军抓去砍了脑袋祭旗。
让手下送上战书后,他便匆匆调马,在马上道,“战书既已送到,我便去回禀我家元帅了。”
看着匆匆离去的吐蕃人,沈光身边的众将皆嗤笑起来,本以为这城中的吐蕃兵马凶悍,如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主君,蕃贼如何说?”
郭子仪看向已然拆了战书的沈光,不由问道,他身边其余将领也都是满脸的兴奋,他们自离开武威城后,除了训练士卒还是训练士卒,和底下士兵们一样,早就盼着能打场大仗了。
“约咱们明日城外十里堂堂正正的对战。”
沈光说话间,自是将手中战书递给郭子仪,大唐和吐蕃间的战争,虽然不乏奇谋,但大多数时候就是两军正面硬钢,互相在约定的战场列阵而战。
“这缩头乌龟终于肯出来了!”
安重璋骂了起来,然后便抢在别人反应过来前道,“主君,某愿率所部为先锋,明日出战蕃贼。”
这下子其余将领亦是纷纷请战,谁都想在沈光这位主君面前好好露把脸,沈光在南霁云这些老部下和安重璋这些新投靠的河西众将间来回看了几眼后,便有了决定,“那明日便由安将军所部为先锋,给蕃贼个下马威。”
“多谢主君。”
安重璋闻言大喜,此番征讨吐谷浑,他也是憋足了劲想要在主君面前好好表现番,如今拜那位西门先生所赐,南霁云、雷万春、张小敬这些跟随主君的老部下都已经名扬天下,他亦是不甘落后。
“还是那句话,明日不要把蕃贼打得太狠了。”
沈光笑道,他并不是自大,而是他麾下如今真正称得上是猛将如云,也就他那位老丈人麾下能与之相较。
……
回到大营后,随着明日和蕃贼在积石山下决战的消息传出,所有的将士都闻战而喜,让李白杜甫等人都是极为振奋,就连杜甫都擦拭起自己的横刀来,说是定要上阵攒几颗蕃贼首级。
“李兄,何故笑我,难不成你也觉得某不是蕃贼对手?”
“子美,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明日你我岂有上阵的机会,主君他……”
李白摇起了头,他们几人中,高适和岑参或许还有上阵的机会,可他和杜甫还有颜真卿,还是算了,免得给主君添乱。
尽管李白喝多了喜欢追牛,可是对于自己的剑术,他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的,单打独斗还有些希望,可是战场上,光是披上那几十斤的甲胄,就足以让他和杜甫、颜真卿剩不了多少挥刀的力气了。
“那也未必,那甲胄我还是能披挂着骑马的。”
颜真卿在边上小声说了句,若说众幕臣里,用主君的话来说,高达夫乃是他们的战力天花板,那杜子美他便是垫底的,他颜真卿名列其后。
李白也就笑笑不说话,军中明光甲,他也能穿啊,可是上了马后也就做个摆设,真要是策马跑起来,那就是要他老命,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李太白已不是当年那个纵横江湖的青莲剑仙了。
高适倒是没有理会李杜颜三人在那儿自说自话,他只是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长矛,战场上长兵为王,短兵是搏命用的,李太白杜子美他们就是把剑术练出了花也没用,除非他们能使那等七八斤重的大剑,否则就两人那等身板,上阵也就是送死的货。
第五百二十二章 强兵
清晨,李晟领着麾下的党项骑兵已然出了大营,往着蕃贼约定的积石山下十余里处的战场奔去,两军约战从来都是大阵仗,彼此都会派出斥候提前在战场附近观察,看看对方是不是会有埋伏。
积石山附近山谷众多,藏个几千兵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虽说吐谷浑人做了内应,但是李晟本能地保持着戒备心,这也让他得到了沈光的赞赏,率领党项骑兵在大军前面担任侦查的斥候。
“尔等以十人为队,大索方圆五十里,若有遇到敌情,便立刻回禀。”
分派完麾下的党项骑兵后,李晟领着五十骑率先抵达了战场,不得不说那蕃贼老将挑选的地方很是不错,地势平坦,四周一览无余,附近没有什么可以埋伏兵马的地方,而且距离双方的城池和大营距离相当。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东方刚露出了丝鱼肚白,李晟他们方自在选定的战场策马跑了圈,便见到了同样出城查探的蕃贼斥候。
“淦!”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生出了同样的念头,李晟便和对面的蕃贼骑将各自领着部下互相策马冲锋厮杀,战争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那吐蕃骑将在铁颜麾下也是有名的悍将,当他看到对面冲来的唐军骑将不过是个面白的小将,心中狂喜起来,自问这是合该他立功,双腿夹着马腹,风驰电掣间,双手持矛便朝李晟刺去。
李晟出身将门,家传的武艺自是顶尖,而他向来心高气傲,眼见那吐蕃骑将敢在自己面前逞狂,却是就着那刺来的铁矛,仰面贴着马鞍倒下,接着便是对马交错时起身一记回马枪,径直将对方刺落马下。
“将军真是好腰。”
双方骑兵对冲过后,失去了将领的吐蕃斥候们不敢再继续打下去,剩下的人俱是打马就逃,却是叫李晟大失所望,随后他便狠狠瞪了眼身旁的亲兵,什么好腰,李嗣业将军那等腰阔十围的才是好腰。
打赢了的碎叶军斥候们下马给摔落马下尚未死透的蕃贼补刀,同时将几个受伤的同伴从地上拉起来,骑兵交战就是这般凶险,高速的冲锋下摔下马,若是运气不好直接摔断脖子,不过好在这回他们运气不错,五个摔下马的同袍里只有一人摔折了腿,其余几人只是淤伤。
“割了首级,咱们且回去。”
李晟看着远处隐隐扬起的烟尘,知道蕃贼的大军出城了,像这样的约战,双方都会抢在对方之前抵达战场列阵,至于什么等对方列阵完才发动进攻,也只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罢了。
不过想到自家主君的打算,李晟只能希望蕃贼们的动作快点。
……
薛珍珠大摇大摆地骑马跟在慕容参身边,蕃贼在城里大索三天,最后连他的毛都没捞到一根,反倒是让吐谷浑人越发和他们离心离德。
他扮做慕容参的护卫,参加吐谷浑人的军议时,那些吐谷浑将领可都是对那个吐蕃元帅让他们出城和王师作战十分不满。
都不需要慕容参鼓动,已经有将领在那里喊着不如降了算了,缺兵少粮,他们拿什么和王师打,出城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慕容参自是呵斥了这群手下,然后当着吐蕃监军的面,慷慨陈词表示要和唐军决一死战,同时率领两万吐谷浑士兵率先出城。
“请转告元帅,唐狗于我吐谷浑有灭国之恨,此战我必身先士卒,但有一口气在……”
“大王子果然是真正的勇士。”
铁颜派来的监军,没想到这位吐谷浑大王子虽然脾气暴烈了些,可却是真的带种。
薛珍珠看着慕容参在那里演着,却是心中发笑,那条吐蕃老狗让吐谷浑人打头阵,自己押着中军在后面,分明就是不信任这些吐谷浑人,另外还想借刀杀人,吐谷浑人死得多了,城中的粮草便宽裕了,能让他多撑些时日。
这个道理,薛珍珠能看明白,其余吐谷浑将领自然也能看明白,因此看着自家大王子在那里一副要和唐军死战的模样,他们都是心有不甘。
若是吐蕃人拿他们吐谷浑人当自己人看也就罢了,可自从吐蕃人征服吐谷浑后,把他们赶出了九曲之地,若不是这回唐军打到积石山来,还把党项人迁到了他们这最后的家园,他们根本不愿意和唐军打仗。
慕容参没去管手下的将领们怎么想的,他只是想着等会到了战场上,要先派谁去送死,就算要演戏给吐蕃人看,也总得演得逼真些,想到那几个平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老将,慕容参才不管他们是不是亲近吐蕃人,反正都去死就行了。
……
当太阳彻底从地平线跃出,碧绿色的荒野中,两支庞大的军队以缓慢的速度接近着双方约定的战场,吐蕃人和吐谷浑人的军队是想快却快不起来,而碎叶军这边,沈光刻意压制了行军速度。
两边大军虽然还未抵达战场碰面,可是两军的斥候已经开始厮杀起来,不过沈光没有派出本部兵马,最后是吐谷浑骑兵和党项骑兵疯狂地厮杀在一起。
对于吐谷浑人来说,党项人是占据他们家园的恶贼,而对党项人来说,吐谷浑人则是碍事的绊脚石,只有吐谷浑人彻底势微衰弱,他们才能放心地占据这积石山附近千里的草场牧区。
双方斥候照面就杀红了眼,不断有人伤亡,而这也让慕容参身边的吐蕃监军彻底放下了心,在他看来吐谷浑人和党项人势成水火,吐谷浑人怎么也不可能去投靠唐军,却不知慕容参早得了薛珍珠的暗示,大都护麾下不需要废物,他们吐谷浑人若是能彻底击溃党项人,自是他们的本事,大都护绝不会迁怒于他们。
直到日头高高悬挂,随着两军抵达战场边缘,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斥候战才算告一段落,双方各自扔下了数百具尸体。
铁颜得知监军传回来的消息后,也总算放心不少,他之所以只是怀疑而没有选择在城中对吐谷浑人动手,便是因为唐军居然把党项人迁来占了吐谷浑人的草场,吐谷浑人若是投降,唐军难不成还要把党项人赶回去。
“让吐谷浑人前去冲击唐军的中军。”
铁颜一边吩咐,一边上了临时搭建起来的瞭望台,他要观察唐军的军阵,这时候他亲领的吐蕃军队已经列好了阵势,然后让吐谷浑人在他们前面遮了个严严实实,同时还在自家阵前放了拒马鹿角这等阻碍骑兵冲锋的障碍物,明显就是信不过吐谷浑人,生怕吐谷浑人被唐军击溃后反冲乱了自家阵脚。
沈光出营时,并没有全军而出,只带了万余本部兵马做中军,两翼全是党项骑兵,因此当军阵落定时,落在铁颜眼里便觉得唐军的中军哪里有两三万人的样子。
“派人去唐军大营打探,看看唐军留守的士兵有多少。”
铁颜朝底下亲兵呼喝起来,两军阵战,自然不可能倾巢而出,他们有坚城做后盾还好些,可唐军远道而来,营寨便是重中之重。
唐军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三万兵马,所以才一直围而不攻,铁颜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了这样的念头,他此前也曾亲自前往唐军大营附近侦查,可是始终不能靠近唐军营寨,如今想想唐军在大营四周遍布斥候哨探,或许不是因为谨慎,根本就是在掩人耳目。
“难怪他们要这般卖力地训练党项人,原来是兵力不够。”
自言自语间,自以为看穿了唐军虚实的铁颜只等着前去唐军大营打探的斥候回来,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这时候前方的吐谷浑军中已有将近千人的骑兵朝着唐军的军阵冲去,这让铁颜打起了精神,唐军训练有素是不假,可是到底能不能打,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本以为唐军会利用军阵来抵消吐谷浑人的骑兵冲锋,而这也是唐军最常见的战法,只是出乎铁颜预料的是,唐军阵中居然派出了骑兵迎击,这让他不由眉头打皱,唐军并不缺马他是知道的,但是唐军的主力依旧是以步卒为主,只不过这些步卒拥有驮马代步,唐军里面骑兵通常都是用来压阵的精锐。
这样迥异于唐军惯用战法的打法,只能说明对面的唐军,要么统帅是个不知兵的庸才,要么就说明这伙唐军根本不缺骑兵。
……
安重璋领着麾下的河西骑士们气势如虹地出击了,他投效沈光时自带了千余安氏子弟,虽然后来被拆分开补入各营,但是他身边仍旧留了三百精锐族中子弟,后面补入他麾下的也都是河西各家豪强的本家子弟。
因此他手下这千余骑兵都是自备良马的精悍骑士,全是从小练习武艺,擅长马球,骑术高超的良家子。
这些马术高超的河西骑士们跃马出阵后,就在马鞍上拉开了骑弓,一阵又一阵的箭雨抛射向对面的吐谷浑骑兵,只看得观战的铁颜面色不住地变化,这些唐军骑兵居然还能打出曼古歹的骑射战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看着冲锋的吐谷浑骑兵里不断人仰马翻,原本汹涌的队伍好似被狗啃一般,东缺一块,西缺一块,铁颜便知道这一千吐谷浑骑兵完蛋了。
冲阵的吐谷浑人不是没想过反击,作为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骑射本就是他们擅长的,可是吐谷浑势微已久,他们的武备差劲得很,所用的骑弓远不如河西骑士们重金自购的良弓。
于是他们在马背上开弓还击的箭矢绵软无力,连对方的甲胄都破不开。
当他们试图减速绕开打出奔射战术时,那些河西骑士们却是猛然加速直接撞进了他们混乱的阵型当中展开了一面倒的杀戮。
慕容参也看呆了,虽说他是派这些向来桀骜不听他们慕容氏命令的骑兵去送死,但是也没想到王师居然这般强悍,一千对一千,直接照面就击溃了他们。
同样看得心惊肉跳的还有铁颜,唐军骑兵的凶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麾下虽然也有三千铁骑,可是论武备还是差了唐军不少,若是唐军拥有这样的骑兵三千,他是不敢在野外和唐军浪战的。
只不过让铁颜稍微宽心的是,唐军阵中响起了鸣金退兵的声音,千余河西骑士如退潮般奔回阵前修整。
“让吐谷浑人继续派兵冲阵。”
铁颜继续下达起命令来,吐谷浑人只是炮灰,炮灰就是用来试探唐军虚实的,虽然他看不懂对面唐军主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眼下想知道的只是唐军究竟有多少这般凶悍的骑兵。
随着吐蕃监军传达的命令,慕容参身边,所有的吐谷浑将领都变了脸色,唐军骑兵如此凶悍,让他们继续冲阵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可是自家大王子却好像中了邪般对吐蕃人忠心耿耿,而且吐蕃人的军阵就在他们后面,仅剩下的粮草也握在吐蕃人手里,他们除了从命以外,还能怎样。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将领被慕容参派出去,吐谷浑军队的士气越发低落,对面的唐军骑兵始终未曾换过,那些骁勇善战的河西骑士们一连四阵击溃了他们的四千勇士,斩首近千级,而逃回来的人再也生不出和唐军作战的勇气。
……
“河西骑士果然了得。”
沈光身后,高适也忍不住惊叹道,他常年游走于幽燕北地,本以为幽燕骑士是天下精兵,只不过朝廷于边镇上是西攻东守,才让幽燕良家子明珠蒙尘,以至于被安禄山蛊惑为其效力,却没想到这些河西骑士的战力如此彪悍。
“安将军,今日可痛快了吗?”
冲垮第四阵吐谷浑骑兵后,安重璋领着麾下骑兵撤回了军阵,浑身浴血的他意气风发,身后的几个部将亦是面露得色,“痛快了,主君!”
“痛快就好,且和将士们好好休整,接下来看着便是。”
沈光不打算继续让安重璋率领河西骑士们出战了,一来连冲四阵,就算这些河西骑士还有再战之力,可他们的战马却已经乏力了,二来便是再让他们出战,只怕对面的吐谷浑人就没胆子继续进攻了。
随着河西骑士们撤回军阵,吐蕃军中,始终在瞭望台上没下来过的铁颜也松了口气,他知道这般强悍的骑兵放在唐军里也是难得的精锐,能有千骑已是奢遮,怎么可能会有更多,对面的唐军主帅是故意要震慑他。
小贼到底是小贼,就算一时侥幸胜了烛龙大元帅,也不过是运气使然!
觉得自己已经看穿唐军虚实的铁颜,长长舒了口气,他决定接下来要牢牢守住积石城,同时催促国中派遣大军,务必将这沈光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