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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与民同乐

    穿着身粗布衣裳的陈玄礼解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大口后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虽然沈郎不在,可是圣人和贵妃的心早就被沈郎带野了,如今隔三差五若是不出宫来闲逛下那才是怪事,尤其是自打沈园建成以后,圣人和贵妃便连华清宫都不怎么爱去了。

    想到圣人和贵妃只去华清宫待了个把月便回了长安城,陈玄礼这位龙虎大将军便觉得等沈郎回到长安城,定要好好和他算笔账,需知圣人每回出宫说要与民同乐,可都是叫他提心吊胆的。

    沈园门口,轮换的护卫们维持着秩序,同时对于来帮忙的龙武军士兵也是见怪不怪,来自城中各坊的百姓很是自觉地排起了长队,晁衡和鉴真和尚到了以后也只能排在长龙般的队伍中间等候起来。

    看到有老和尚也来听曲,四周的百姓们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没人说什么怪话,《孽海记》在沈园已经唱了近月,他们早就听说城中不少寺庙里有俊俏的和尚都偷偷来听黄小娘子唱歌,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师们也没说什么话,甚至青龙寺的法门方丈还鼓励庙里的弟子来听曲,说是能坚定佛心,若是坚定不了那便还俗去好了。

    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鉴真和尚也不由感叹起来,他和法门自然是认识的,他年轻时修持佛法,跑遍了长安城里诸多佛寺,也曾在青龙寺学习密宗佛法,只不过密宗向来亲近贵人,所以富得流油,僧衣素斋都讲究得很,庙里的和尚哪像是出家人。

    这回他来长安城,也是听说青龙寺挑选了诸多弟子前往安西那等偏远苦寒之地弘法,因此很是想和那位能劝动法门的沈郎君探讨番佛法的。

    人群熙熙攘攘地向前而去,鉴真和尚最后也进了沈园,他本以为沈园应是极为奢华的场所,结果发现那广场除了占了个大字,便是干净规整,此外倒是不见有多少装饰。

    看着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和嘈杂的声响,人们口中的那位黄小娘子穿了身素净衣服,脸上没施什么粉黛,就如同她那位老师永兴姬那般素面朝天。

    沈光并不知道,他留下的那些后世音乐戏剧理论,直接让那些浸淫于自己所擅长领域的伶人乐人们爆发出了何等的创造力和能量,永兴姬许合子、马仙期、贺怀智、李龟年、公孙大娘这些在开元年间就已经声名赫赫的乐师们几乎废寝忘食地钻研着沈光留下的那些手书。

    厚积薄发之下,他们所创造的乐曲戏剧几乎像是井喷般呈现于世间,这也让李隆基这个风流天子根本就舍不得离开长安城,只怕错过了新曲新剧的首演,如今就连他曾经花尽心思的梨园都等同于并入沈园了。

    “黄小娘子虽然不是绝色,可是这歌喉曼妙,便是佛陀菩萨听了也要动凡心!”

    穿了身墨绿色袍子的汝阳王李琎朝身边的圣人说道,他雅好音乐,同时也是大唐宗室里的头号酒鬼,杜甫做得那首《饮中八仙歌》里便说,“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李琎回长安以后,听了这首诗后便十分欢喜,恨不能与杜甫把酒言欢,只可惜那时候杜甫已经动身前往安西,后面这位汝阳王就成了沈园常客,封地食邑的产出也全都花在其中,更是时不时向圣人请求移封安西,说要和沈光做个伴。

    “花奴动心了?”

    李隆基看着这个风流倜傥的侄子,不由笑道,李琎是他兄长宁王李宪的儿子,从小姿容妍美,而且聪慧机敏,自幼便时常被他接入宫中亲自教养,是宗室子侄里最得他宠爱的。

    “三郎说笑了,黄小娘子虽好,可是我独爱永兴姬。”

    李琎连忙摆手道,他知道自己这位叔叔向来爱乱点鸳鸯谱,生怕他下道圣旨,坏了自己追求永兴姬的大事。

    李隆基闻言笑了起来,说起来永兴姬可是比他这个侄儿还大上几岁,这爱好倒是颇类他年少时。

    就在叔侄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那靠着广场的楼阁露台上,自有乐师们手捧乐器鱼贯而出,而这时还有些喧嚣的广场立马便安静下来,再没有人高声说话。

    也就李隆基他们身边皆是龙武军和内侍扮做的寻常人隔开旁人,叔侄两个仍旧聊着天,“三郎,怎地玉娘也在台上?”

    “玉娘闲暇时也喜欢来这儿唱歌跳舞,某觉得这般仰观玉娘风姿也颇有妙趣。”

    “三郎说得是,只可惜永兴姬还是不怎么爱抛头露面,不然某定要……”

    叔侄两人都各自望着台上钟情所爱,言语里全是宠溺和喜欢,这时候乐声已然响起,那位黄小娘子款款走出,那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和哀怨,却是在广场上慢慢回荡。

    “谁不是来人间头一遭,管不了太多的地厚天高,胆敢对佛陀撒个娇。哈啊~青春年少(小尼姑年方二八),只叹呐,光阴催老(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哈啊~怪一阵春风料峭!(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看不破这尘嚣(为何腰系黃绦,身穿直缀?)!”

    歌唱间,还有永兴姬念白,直叫李琎眼神痴迷,那露台极大,除了唱曲外,自还有扮做小尼姑和小和尚的乐伎和阉伶翩翩起舞,却是叫站在前面的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

    “小和尚他闲把木鱼敲(他是个)暮暮又朝朝,好生无聊(偷心盗)反复说,诸法万象般若(他眼底眉梢)阿弥陀佛呀(围着我绕啊绕)谁不是,来人间头一遭(路迢迢夜悄悄)

    只想把风月都瞧上一瞧(等明月来相照)何妨向菩萨告个饶(意中人,与我赴良宵)”

    虽不是头回听这《孽海记》的曲儿,可晁衡听着那撩拨人心里又酥又麻的歌声,也是入了迷,浑然忘了身边的鉴真大师。

    “我此番,夙愿了(世人总是有太多烦恼)痴心愈烧(万情千绪都要奔走相告)披了件僧袍(转过头寄托神明祈祷)掩着面,笑一笑(神明不凑热闹)地狱门,灵山道(哈,写书人,落笔匆匆潦草)听过往人嚎啕(来不及追究个中蹊跷)人世间并不算逍遥!”

    鉴真和尚听到后面,也差点忍不住哼唱起来,“地狱门,灵山道,听过往人嚎啕,人世间并不算逍遥!”这曲儿有佛性,也难怪法门会让寺中弟子来听曲,若是守不了便还俗了也罢。

    一曲既了,鉴真和尚微笑着从人群里离开了,他听晁衡说过,貌似这首曲儿也和那位沈郎有着不小的关系,他或许该考虑去趟凉州,见一见这位深具佛性的沈郎。

    “这曲子果然有趣。”

    李隆基摸着胡须自语起来,他回宫以后,便听太子说如今沈园里最火的戏剧便是那《孽海记》,尤其是这首主题曲,更是坊间传唱,不知道多少年轻和尚动了凡心还了俗。

    这沈郎还总是能给朕惊喜啊!

    李隆基笑了起来,随后便拉上侄子自往前方楼中而去,他要去听听那《孽海记》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戏曲

    混在人群里的元载阴沉着脸,他原本想着寻机会把那公孙小娘子给绑了,谁知这沈园护卫都堪比皇宫,平时要进园听曲的贵人尚且都得过那所谓的安检,至于这开放日时,虽说能把园内园外给挤满了,可是他哪有胆子让手下人马动手,到时候怕不是要被这么多百姓给打死。

    永王也真是个废物,这么个宗室大王,竟然连个小娘子都请不动!

    元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人群,虽说那黄小娘子唱的曲儿端得曼妙好听,可越是见到沈园这般万人空巷围观聆听的盛况,他心中便越发嫉妒憎恨沈光。

    陈玄礼收起了酒囊,圣人进了沈园内园,叫他松了口气,这内园护卫可不比皇宫大内差多少了,那些自大唐镖局轮换的护卫可都是军中退役的壮年老兵,便是连他都要眼馋的。

    外面的露台上,沈园的乐师歌姬和伶人们依然在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曲,可是园内的戏楼里,那些进场的贵人们早就将那些座位给占了个满满当当,虽说沈园的戏楼只卖月票,最低也是千贯起价,可是长安城里权贵多如狗,区区千贯看不起谁呢!

    像是西市那些大胡商便是想花十倍价钱买张票,都没门路,只能派家奴每日来排队,买那限量的日票,若是想买月票,先把户籍入了大唐再说。

    所以哪怕杨国忠喊着要加重税,西市里想杀他的胡商能从朱雀门排到金光门,可是长安县和万年县里那些家财百万的胡商们还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抢个长安户口。

    环形剧场的三楼最正中的包厢内,李隆基和李琎坐在了宽敞柔软的小羊皮沙发里,闻讯赶来的高力士打扮得跟个富家翁似的。

    “力士,来,坐!”

    李隆基在高力士和李琎这样亲近的内侍和子侄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架子,倒是和寻常百姓家的老翁没什么两样,这也是他喜欢来沈园的原因,因为他不必再当那个英明神武的圣人。

    “戏本何在?”

    高力士刚坐下,便掏出了那《孽海记》的戏本递给了李隆基,这时候剧场内还未开场,李隆基看着剧本上的内容,顿时笑了起来,“当初沈郎便曾说过要写这么出戏码,没想到还真弄出来了,倒也是难为了永兴姬他们。”

    李隆基那儿自有沈光留下的各式手书原本,里面关于戏剧杂艺的理论非常繁杂,同样沈光也留了不少后世戏剧的大纲或是唱段,毕竟时代不一样,他要是照搬全抄不但显得生硬,而且颇为无趣,于是便全写了出来给李龟年公孙大娘他们做参考了。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像朝元阁便等同于李唐宗室的家庙,李隆基本人亦是十分崇道,他虽然没有明着打压佛教,可实际上也是因为佛教在民间根深蒂固,再说他自负圣明,也干不出灭佛这种事情来。

    眼下看到这《孽海记》居然能叫不少年轻和尚主动还俗,他自是起了些心思,正好他也曾记得沈郎曾和他说过,以后若有机会就搞那什么“天下巡演”,仔细想想这不比他过去封禅泰山有意思得多。

    思忖间,剧场里灯光黯淡下来,楼里的乐工们在楼间的横梁上利用铜镜折射火光将光束打在了下面的舞台上,这时候自有那旁白念道,“和尙出家,动凡心,只逃了回家。一年,二年,养起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人家;五年,六年,讨一个浑家;七年,八年,养一个娃娃;九年,十年,只落得叫,叫我一声和尙我的爹爹,和尙爹爹!”

    剧场里那些头回来的胡商们看着那穿着僧袍缓缓走出的阉伶,有好男色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实在是这小和尚的扮相委实太俊俏,那一开口声音也脆生生的好听,“林下晒衣嫌日澹,池边濯足恨鱼腥。灵山会上千尊佛,天竺求来一卷经。贫僧自幼入空门,谨遵五戒,断酒除荤,烧香扫地,念佛看经。今日师父,师兄下山抄化去了,不免到山门外闲步闲步……”

    这孽海记的故事倒也不复杂,说得便是小和尚和小尼姑思凡下山然后相识相爱的故事,李隆基头回观看这出戏,自是看得津津有味,因为沈光的缘故,昆曲京剧秦腔楚调河南梆子江南黄梅调,但凡是他知道的后世戏剧曲艺形式全都在这个时代盛开绽放,而且还被公孙大娘李龟年他们这些堪称当世最顶尖的乐师们诡异地融合在一起,那些唱词只听得底下观众颅内**不断。

    “陛下,边令诚回来了。”

    “回宫。”

    见到闯进来的陈玄礼,李隆基也没有生气,只是从沙发里起身道,这时候才让边上的李琎回过神了来,“三郎,怎的了?”

    “边令诚刚从凉州回来,还带了烛龙莽布支那厮的首级和西门氏的书稿,你可要随朕回宫。”

    “去得去得。”

    李琎连忙跳起来道,这大半年里长安城兴起了名为说书人的行当,各种新奇故事层出不穷,而且虽然语言直白,可是比起以往那些不过千把字就能看完的故事要好听得多,而他最近迷上的故事自然当属那位西门先生所著的《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

    说起来,他只知道沈郎打了胜仗,阵斩了烛龙莽布支那老贼,至于沈郎是如何打赢这一仗,这战场上又发生了何等荡气回肠的故事,他早就心痒难耐,如今可算是能抢在别人之前知道这故事,少不得待会儿等他在皇宫看完手稿,便溜去平康坊也当回说书人。

    李隆基并没有喊上杨玉环,自从有了沈园后,这位爱妃便喜欢在这儿演出,如今也是沈园里最神秘的舞姬。

    小半个时辰后,李隆基便在大明宫见到了早就等候多时的边令诚,看着这个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内侍,李隆基不由道,“真是苦了你了。”

    “能为陛下效力,是奴婢的福气,再说这回奴婢也没能随大军远征,辜负陛下……”

    边令诚一边奉上那装着首级和书稿的锦盒,一边说道,见到李隆基要去打开那装着首级的锦盒时,忍不住劝阻起来,“陛下不可!”

    “如何不可?”

    “陛下不知,这老贼是被沈郎用拳头硬生生打死的,是以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陛下,不如让我打开看看吧!”

    李琎在边上主动道,他虽是宗室大王,除了擅长音律,也是个射箭高手,马球也打得极好,还曾去过陇右和蕃贼干过仗,手上也曾攒了几颗贼头,自觉没什么好怕的。

    “去吧。”

    将锦盒递给李琎,李隆基却是取了另外盒中的书稿看了起来,这时候李琎打开盒子,看到那莫可名状的血肉后,差点当场吓吐了,最后脸色煞白道,“沈郎怎地将这厮……”

    “当时沈郎冲阵,身边只剩百骑不到,碎叶军阵亡大半,和老贼交手时矛断刀折……”

    边令诚在边上说道,只不过他脸皮终究还不够厚,没法把那位西门先生原文里的话讲出来,可那边李隆基看着这手稿已经拍起了大腿。

第四百九十五章 功高难封

    大明宫里,李琎出宫时,已是夜深,可他整个人却亢奋无比,西门先生果然写得好故事,却是将碎叶军和蕃贼交战时的无双气势渲染得举世无双,碎叶军众将也都是英雄好汉,想到这一仗里死去的老军校和那些汉儿还有老兵们,李琎的眼眶都是通红的。

    若是换做大唐以往那等战史,又如何会像西门先生那般详细地记载那些老军校和汉儿还有军中普通士兵的故事,也正是因为那一个个关于这些人活生生的故事,才让他们的形象鲜明活泼,当李琎挨着圣人看到那婆夷河之战时,碎叶军和安西军的将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战死,这位向来感性的宗室大王当场哭了起来,更是向圣人请求移封安西。

    “大王,咱们去哪里?”

    大明宫和皇城的夹墙里,看着李琎,王府的卫士们奇怪地看着自家好像哭过的大王,轻声问道。

    “去平康坊,某要叫众人知道,若没有边镇的将士们浴血厮杀,焉有这长安城的太平美满,日夜欢娱!”

    翻身上马,李琎自是迫不及待地便朝平康坊而去,他向来不怎么掺和朝政,圣人让他去陇右他便去陇右,让他回长安便回长安,可是这回他觉得沈郎当受重赏,此番征小勃律,沈郎和碎叶军功高第一,如何当不得安西的副大都护。

    ……

    放下手稿,李隆基不由叹了口气,此前高仙芝命人送回大捷的奏折后,他便想给沈郎加官,可惜都被朝中驳回,当然他若是一意要给沈郎加官,便是杨国忠和李林甫都反对也没什么用,他之所以迟疑,说穿了还是四个字,“功高难赏!”

    王忠嗣被他加了四镇节度使,打完石堡城这一仗必定是要还朝交出兵权,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做宰相的,要知道他这个假子可是正值壮年,也只能回长安养老了。

    沈郎还这般年轻,加个安西副大都护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他不得不考虑太子以后要如何封赏沈郎,要知道封无可封,便只能让沈郎来长安城做那他最厌恶的笼中鸟了。

    可是看了福卡斯的手稿,知道沈光是如何打赢这一仗的李隆基却感性了起来,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沈郎。

    “阿耶!”

    被匆匆唤来的李亨看到有些惆怅的父亲,不由大为奇怪,而这时候李隆基自是将那手稿递给他道,“边令诚刚从凉州回来,这是他带回来的。”

    李亨好奇间接过手稿,随即就大喜起来,说起来这《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已经断更许久,长安城中酒肆内可是怨声载道一片,那些说书人都已经开始自个编起故事来,有说那烛龙莽布支乃是毒龙转世,天生神力凶残无比,也只有大鹏金翅鸟转世的沈郎才能降服。

    此外还有其他许多编撰的故事,可谓是大大丰富了长安城百姓们在冬日的闲暇生活,不过此时看着那已然语言粗白的手稿,当看到陈摩诃领着老兵们冲击敌阵,杀得四周蕃贼胆寒,即便身死也不敢近前,但随后就被烛龙莽布支拔刀砍碎头颅,李亨的心情起伏跌宕,只觉得难受得很……

    过了良久,看着红着眼放下手稿的太子,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以往边地的将军们为朕开疆拓土,那奏书上便只是简单地杀敌多少,却少言将士伤亡,即便有也只是一笔带过,也只有西门先生这等贤人才会事无巨细地把那些将士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对于李隆基这样的君主来说,一场战争将士伤亡多少,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罢了,可是当那些本该只是报捷的奏书里微不足道的数字突然间变成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在他心里有了人物形象后,即便是他这等雄主在看到沈郎招揽的老军校和汉儿们一个个死去,他都难免为之哀伤。

    “朕打算加沈郎为安西副大都护,准许碎叶军扩军两万五千人,镇守西陲,太子觉得如何?”

    “阿耶做主便是,若是沈郎当初手上若是能多些兵马,这一仗也不至于……”

    “既如此,那便这般定了,今后朕不会再轻易给沈郎加官。”

    李隆基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这个儿子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也无所谓了,此番给沈郎加副大都护,许碎叶军扩军至两万五千人,足以让沈郎完成他夺回碎叶镇,让大唐重新君临河中的夙愿了。

    至于这是否会和大食人冲突,李隆基压根没有在乎过,在他看来沈郎斩了烛龙莽布支,歼灭吐蕃精兵三万余众,而安西军此番出征小勃律的精锐之师没有大的折损,接下来安西、北庭、朔方、陇右等各镇精兵汇聚河西,不但要打下石堡城,还要把吐蕃彻底打得一蹶不振,到时候大食人又算什么东西。

    惹得朕不快了,便让沈郎护送那波斯王族后裔回去复国,再建波斯都督府,到时候另立河中都护府,以沈郎赚钱的本事,再养五万大军,看看大食人又能如何?

    李隆基的野心彻底被点燃了,只要降服了吐蕃,大唐环视宇内,也就剩下大食能算作敌手,只不过两国间打国战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让沈郎压制大食当是能做到的,到那时候朕才是真正的超越了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

    “阿耶,这手稿……”

    “等朕看完了,自会派人抄录份送给你。”

    李隆基沉吟道,接着他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太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也确实太过猜忌压制这个儿子了,这大半年亲近相处,才让李隆基意识到他过往忌惮的那个太子不过是聚集在太子门下的那些人所营造出来的形象罢了。

    没有了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这些人,自己这个儿子只能算是中人之姿,连守成之君也未必当得好,这傻孩子最近沉迷经营蹴鞠球队和赌球赌马,自以为讨了他欢心,却不知反倒是让他更加不放心起来。

    “三郎只适合当个太平享乐天子啊!”

    看着太子,李隆基这般想道,然后忽然开了口,“等上元节过后,太子把蹴鞠大赛的事情办了以后,便代朕去河西监军,顺便看望沈郎。”

    “阿耶……不……陛下……”

    李亨一下子慌了起来,监军兹事体大,王忠嗣这位阿兄手握四镇雄兵,他这个太子去了,万一长安有小人进谗言,阿耶……圣人又起了猜忌心,他岂不是……

    只不过李亨尚未来得及拒绝,就被不悦的李隆基给喝住了,“让你去便去,婆婆妈妈的,哪像个太子的样!”

    最后,李亨只得苦着脸退出了宫殿,直叫李隆基皱眉不已,只不过他剩下几个儿子里,除了太子,剩下的更加不堪大用,这让他有些后悔当年杀了持械入宫的三个儿子。

第四百九十六章 商团

    武威城内,西市里那些和京东商场敌对的胡商们日子越发艰难,原本即便冬日里生意不如平时,可他们的商铺货栈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眼下随着武威城里的百姓开始抵制他们的货物以后,却是眼见着商铺和货栈前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看着铺子里就剩下个看店的老伙计,某家经营油行的胡商自言自语起来,说起来他们这小商人才是最倒霉的,即便他们不愿意得罪那位东都豪商郭君,可是却只能被行会裹挟成了百姓们口中贪婪重利不知感恩的胡商。

    “曹三。”

    铺子外,忽然有人声响起,曹三循声看去,只见是群披着黄麻半臂的金钱帮帮众。

    “张堂主,你怎地来了?”

    曹三堆笑说道,最近这半个月里金钱帮在西市可谓是威风八面,数个行会凑出的护卫打手都叫金钱帮给打了回去,虽说没有闹出人命,可是那些个被打成残废的也未必就丢了命能好到哪里去。

    “曹三,看在你过去帮过某的份上,别说某没给你个机会,如今京东商场正在招募供货商,你如今去应募,说不得还能从这到处漏水的大船上跳下来,若是错过这等机会,别别怪某!”

    那张堂主大大咧咧地说道,金钱帮如今堂口众多,他便是当个堂主也比以往在街面上威风得多,更紧要的是这乃是份正经营生,便是向来瞧不起他的丈人如今也愿意叫他回去陪宾客喝酒。

    “张堂主,我,……这……”

    曹三有些犹豫,他们这些小商人托庇于行会,免了诸多麻烦,可是行会之于他们也有诸多限制,他若是背着行会去京东商城,一旦事发只怕没法在这条街上继续开铺子。

    “你怕什么,你们那些什么狗屁行会,不过是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罢了,难道真挡得住郭君手段吗,某再告诉你个消息,这西市的市署令马上就要换人,你们那些什么大会首可是亲自准备厚礼送往郭君府邸了。”

    曹三听后脸色顿时变了,他没觉得张堂主是在骗他,难怪这几日行会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原来会首他们早就放弃了对付京东商场,只是骗着他们。

    “多谢张堂主。”

    想到这里,曹三连忙谢道,然后从袖里掏了钱塞了过去,那张堂主也没拒绝,却是哈哈大笑着又往下一家铺子去了,今日他便是奉了帮主命令来传话的,已然收了一路的好处,当真是痛快。

    ……

    “商人么,向来趋利避害,而且骨子里便有着妥协性。”

    沈光侃侃而道,眼下武威城里的西市胡商不过是明面上还抱着团,可是暗中前往郭子仪这儿来输诚的可不在少数。

    “主君说得不错,对这些胡商确实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想着最近和这些胡商打交道的心得,郭子仪点了点头,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放在这些胡商身上尤其适合。

    “那么郭兄心中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主君不是曾答应过张公么?”

    郭子仪皱了皱眉,武威城西市的市署令官职不小,比起寻常州郡的西市令要位高权重的多,而且以往也从不曾有胡商担任的先例,再说当日他们拜访张氏时,那位家主也有意市署令之职。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候我未曾思虑周全,让张氏把持市署令非是什么好事。”

    沈光为郭子仪解释起来,郭子仪是很注重信诺的人,他不想因此而让两人生出隔阂,“张氏世代豪强,占据武威城四周的良田桑林,若是叫他们得了市署令的官职,那便真的是叫他们一家独大了。

    “张氏若是做了市署令,以张公的谨慎,怕是能把持此官职多年,今后我若是不在凉州,又有谁能动得了张氏。”

    沈光这段时间已经弄清楚,凉州的本地豪强向来有联姻的传统,若是真叫张氏得了市署令的官职,到最后必定是凉州豪强抱团把持西市,这对凉州商业的发展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可不想为了对付那些胡商却亲手打造出个更加恐怖的怪物来。

    “地方豪强世袭此等事涉商略的实职,确实不是好事情。”

    “郭兄放心,张氏那儿我自然会有补偿,也不会让张公觉得太过吃亏。”

    沈光笑了起来,那位张氏家主是个精明的老人,他也应该明白市署令这个官职对他们张氏来说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主君,郭使君,今日西市里那些有字号的中小胡商几乎都来了,也都签了和商场的供货协议契约。”

    李白进到书房时满脸喜色,这几天他在京东商场干得可谓是得心应手,另外在金钱帮里也是混得如鱼得水,如今谁都知道金钱帮多了位副帮主,乃是传说中可敌百人的剑术高手。

    看着李白手里那叠契约文书,沈光不由道,“大事成矣!”

    “如何,郭使君,某就说主君必定另有所图,否则不过是区区加税之事,又何必如此?”

    李白朝郭子仪说道,他这些时日都住在郭府,两人很快便熟稔起来,私底下更是打了赌,眼下却是他赢了。

    “主君究竟想要什么?”

    郭子仪看着沈光如获至宝地拿着那些契约文书,倒是没有理会得意洋洋的李白,左右不过是坛老窖烧春,他不心疼!

    “郭兄,李兄,有了这些契约文书,咱们便能把这些胡商并到一块儿,组建真正横跨大唐至罗马的商团,这名字我都想好了,便唤做阿里巴巴,你们觉得如何?”

    沈光满脸自信地说道,这些中小胡商真正的价值并非是他们的产业,而是他们手上的商队和在丝绸之路上的人脉关系,也许一家两家不起眼,可若是全部整合起来,那就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了,到时候配合上镖局的武装力量,他倒是能搞个大唐版的一带一路。

    “阿里巴巴是何意思?”

    郭子仪和李白都愣住了,他们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听起来倒像是大食那边的人名,只是自家主君为何要用大食人的名字做商团名字,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意思不是重点,商团名字便这么定了吧!”

    沈光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时候他有些怀念封常清了,若是封常清在,一定能帮他想到这其中的含义,郭子仪和李白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只是个商团名字,只要主君高兴就好。

第四百九十七章 建牙开府

    “衕皇,你去了沈将军那儿以后,务必得好生服侍沈将军,不要堕了张氏的名声。”

    张元贞看着面前十分精神的少年,开口说道,自从京东商场和金钱帮先后逼得城中那些胡商大乱,张元贞便知道那位神威天将军有的是手段对付那些胡商,他们张氏能做的事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所以张元贞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拿到市署令的官职,对他们张氏来说,他们缺的是钱吗?他们缺的是能与张氏相匹配的权力和名望,而这才是他想从那位神威天将军那儿求得的好处。

    不过好在张元贞并没有看走眼,那位行事大气的神威天将军果然不是小气的人,在明确表示市署令另有人选后便表示愿意接纳张氏子弟往碎叶军任职,或是去其身边充当侍卫。

    这自然叫张元贞喜出望外,张氏已经两代没有杰出的子弟能在军中有所建树,如今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校尉罢了,虽说有好几人,可是在重兵云集的河西,几个校尉在本地豪强中间还是显得寒碜了些。

    如今做官若是没有靠山,自然难以升迁,这道理换到军中也是一样,就好比那阵斩了赞普王子琅支都的王难得去过长安城,在圣人御前演武得赐金甲宝马,可回到河西还不是个骑将,这固然是其人脾气刚烈暴躁不好相处,也是其人未曾投靠于谁。

    “家主教诲,七郎谨记。”

    张衕皇满脸激动地说道,他是张氏在沙州也就是敦煌的分家子弟,天生神力,虽然才十五岁,但已是沙州有名的游侠,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盗贼而名扬乡里,这回他和其余分家子弟得家主召唤,然后互相比试武艺,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得家主亲自召见,才知道他们这些张氏年轻一辈的杰出子弟争得乃是前往神威天将军身边的侍卫名额。

    “你也莫要小瞧这侍卫身份,神威天将军身边的少年侍者只有两人,一名多闻,乃是神威天将军寒微时便追随的从者,一名持国,乃是五识匿国太子,若不是五识匿国主在小勃律奋力死战,用性命求得向神威天将军托孤……”

    张元贞感慨着,若非自家几个孙子太不成器,否则他是断然不会让分家众多子弟来争这个名额的,他怕张衕皇年少不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机会,方才亲自耳提面命。

    要知道安氏那位可是亲自把他那个号称麒麟儿的从弟送去了神威天将军身边,其余索、阴、曹等大族则是苦于没有门路,这些日子请他赴宴的拜帖可是不少,不过全都让他婉拒了。

    “家主大恩,七郎铭记五内,他日……”

    “都是自家人,这种话就不必说了,他日你若跟随神威天将军,遂了凌云志,只需记得你乃是武威张氏子弟就行。”

    张元贞摆了摆手,似他这般年纪,什么世情都看破了,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让这些分家子弟念得主家的好。

    “对了,这回去神威天将军麾下效力的还有你几个族叔,他们若是在军中做错了事求到你那里,你不能徇私,他们若是说什么胡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是,家主。”

    就在两人说话间,书房外忽地有脚步声,张元贞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什么事竟然会让府里管事特意过来禀报,“进来吧!”

    那特意把脚步放沉的管事推门而进后,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主人,大喜啊!”

    “什么大喜?”

    张元贞皱了皱眉,他不记得最近府里能有什么喜事,难不成那几个混账儿孙又要添置侧室,不过这也不值得这心腹管事来打扰。

    “主人,朝廷派了天使传旨,神威天将军如今得了圣人恩赏,加安西副大都护,特许建牙开府,那碎叶军许募兵两万五千人。”

    管事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可不是寻常人家的管事,自然清楚这回圣人旨意里内容的分量,这时候张元贞都听得呆住了,加安西副大都护,倒还没什么,本来像是安西大都护府里便能设好几个副大都护,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特许建牙开府,还有那许碎叶军募兵两万五千人,就足以称得上耸人听闻了,要知道安西四镇汉兵总计也就两万四千人而已。

    这时候哪怕张元贞城府再深,看向边上的张衕皇时也难免生出了几分嫉妒心来,这小子日后只要不死在战场上,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时间张元贞都有些迟疑起来,只不过在张衕皇忐忑的目光里,他最终还是没有改换主意,若是送个废物子弟过去,不说会不会惹怒那位神威天将军,这也是种浪费。

    想到这里,张元贞手重重地放在了面前少年的肩膀上,“七郎,张氏以后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

    安重璋也是被得到的消息给惊呆了,似他这种在军中担任过将领的,比起张元贞来更加清楚圣人这等封赏的分量,自家校场上,安重璋不无嫉妒地看向身边的从弟,“抱真,若是我年轻个二十岁,哪有你的机会去沈都护身边侍奉!”

    “大兄,何不也去沈都护帐下效力,朝廷允沈都护募兵两万五千人,这是我安氏儿郎出仕的大好机会!”

    被誉为安家麒麟儿的安抱真虽然才十六岁,但是却少年老成,满口须髯,说话时神态沉稳,哪有半分年少气盛的样子。

    “你说得也是,看起来我得亲自去拜会沈都护。”

    安重璋闻言点了点头,他本来是希望走沈光的门路,好在王忠嗣这位身兼四镇的行军大总管帐下求个官职,好在接下来的大战里能有立功的机会,可是哪里想到圣人竟然允许沈光建牙开府,这便等于是给了沈光任命官职的权力,只需要事后向朝廷报备就行。

    至于碎叶军如今只是个空架子,仅有的两千人不到还在安西,对安重璋来说更不是个事情了,他们安氏有的是好儿郎,更兼养了无数好马,只要这位沈都护愿意,他随时都能拉出千余良家子自带武备前去效力。

    “大兄,只怕接下来这武威城里又要热闹起来了,我听说沈都护可是富可敌国,对旁人来说募兵所缺的钱粮在沈都护那儿根本就不是个事!”

    安抱真沉声说道,凉州这边的豪强大族不少,只不过以往朝廷征募兵员,多是从关内募集良家子,并不愿意让地方豪强在边军里安排众多子弟,可是如今不一样,碎叶军驻地远在河中,朝廷当不会介意他们这些凉州豪强报效国家。

    “是啊,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拜见沈都护。”

    想到曹、索等大族,安重璋没有半点迟疑,径直朝身边的从弟说道,然后两人便取了马,直接朝节度使衙而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 投奔

    “仆固兄,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啊!”

    王思礼握着仆固怀恩的手,一边说话一边怒目瞪着边上几个目的相同的同僚,自从得知朝廷对沈光的封赏后,武威城里这些年轻将校们都是纷纷寻起了门路。

    眼下碎叶军扩军两万五千人,那位沈都护更是得圣人特许建牙开府,那是何等的荣宠,这便让先前许多人都将信将疑的传言变得真实起来。

    要知道眼下四镇兵马那是山头林立,各有各的派系,哪怕王思礼出身将门,可在朔方军里也不过是个根基浅薄之辈,便是战场上有立功的机会又哪里轮得到他们,尤其是加下来这场仗乃是大唐和吐蕃间各自倾尽国力的国战。

    蕃贼知道大唐要打石堡城,这仗便没有什么奇谋可言,就是靠底下将士们拿命去拼,到时候自然有人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到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若是没有个好上司,十分功劳便只剩下五分,还未必轮得上你。

    若是换做平时,王思礼他们这样的年轻将校说不准也就认命了,谁叫这军中那些宿将不大都是这般熬过来的,可是眼下既然有机会投奔那位沈都护,谁又甘心什么都不做呢!

    仆固怀恩也是大感头疼,这两日来他这儿拜访的同僚没有二十,也有十八,有相熟的,也有不相熟甚至只是点头之交的,如今一个个都是趋之若鹜地来他这儿送礼拉关系,甚至想要和他结儿女亲家。

    甚至还有几个向来不要面皮的,居然厚颜喊什么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直叫仆固怀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仆固兄,到底行不行,你倒是给个话啊!”

    王思礼急了起来,他可是听到消息说,河西那些本地豪强的家主们那可是下了血本,就好比那位安重璋,想他回家守孝前也是当到一军稗将的,结果这回却是领着安氏千余良家子投军不说,还送上了三千匹良马,还说什么只愿为沈都护帐前小卒。

    有了安氏打头,曹氏、索氏、阴氏等大族也是纷纷跟进,要不是大雪封道,消息传递困难,否则只怕大半个河西的地方豪强们都要应声而动、

    “王老弟,主君那儿某已经问过,主君自是欢迎各位,只不过这事情总归还得王大将军点头,你们再等等,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仆固怀恩回答道,眼下他已经转投碎叶军,虽说仍旧是校尉,可是他并不介意,碎叶军乃是新军,日后立功的机会自然少不了,再加上自家主君是何等背景,也无需担忧战场上立了功劳得不到应有的封赏。

    眼下仆固怀恩自然也是在考虑日后在碎叶军中的前途,若是可以他肯定想将这些同僚都引荐给主君,只不过他更怕坏了在主君那儿的印象,因此才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仆固兄,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若你知道些什么消息,还请……”

    “诸位,某确实知道些消息,不过你们出去以后可不能说是某透露的。”

    “仆固兄放心,我等定然守口如瓶,再说便是有什么好消息,我等又岂会说于他人听。”

    “王老弟说得对,哪个说于他人,哪个便是没卵子的。”

    见这些同僚一个个赌咒发誓的,仆固怀恩也不在犹豫,径直道,“某听主君说过,他会向王大将军请求开春后四镇会武,许他挑选精锐补入碎叶军,想来王大将军当不会拒绝主君。”

    “四镇会武!”

    王思礼等人互相看了眼,都是暗自感叹这位沈都护的气魄和背景深厚,换了旁人要是敢和王大将军说什么四镇会武选拔将士,只怕会被王大将军当成是狂妄之辈。

    “主君向来最重军纪战阵,个人武勇反倒是其次……”

    “多谢仆固兄提点。”

    王思礼他们听到仆固怀恩的暗示,自然是喜出望外,四镇会武,想必到时候大家肯定会为了去碎叶军中效力的名额争个头破血流,如今提前知道沈都护的喜好,对他们来说便是领先其他人一步了。

    “你们莫急,过几日等某拿到碎叶军的军令条例,便抄写份与你们,大家都是同僚一场,日后在主君麾下,当互相照看。”

    王思礼他们亦是连忙点头附和道,“仆固兄说得不错,咱们自当互相照看,免得被外人欺到头上来。”

    那些河西豪强动辄族中子弟几百上千,而且互为姻亲,王思礼他们心中都清楚得很,他们这些将校就只能以仆固怀恩为领袖去争一争。

    ……

    就在武威城里河西四镇的将士们为着碎叶军而疯魔时,西市内原本向来抱团的胡商们已经近乎于彻底决裂,那些行会里的中小商人如今全都成了京东商场的供货商,只剩下那几家大胡商还在负隅顽抗。

    只不过这等顽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便是班元礼这个丝行会首,也已经彻底崩溃了,他虽然财力雄厚,可他的生意从来都不是建立在自家能产多少丝绢绸布,而是他有渠道收购凉州境内近三分之一的丝绸,可是眼下他的渠道已经毁了。

    那些拥有桑林的地方豪强们是不会为了区区胡商便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而在他们眼里眼下风头最盛的沈光便是那个绝不能招惹的人,张元贞虽然没有赴诸多的宴会,可是他私底下稍微透露了点消息,那些精明的豪强就已经清楚班元礼迟早是个死人,哪里还愿意将绸布卖给这个胡商。

    康玄智如今战战兢兢地伏在那位郭使君面前,既是害怕又是惊喜,害怕得是这位郭使君根本不是什么东都豪商,而是碎叶军的副大使,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

    “班元礼私通蕃贼,罪该万死,不过若是我家主君出面径直给他定罪,难免会让西市人心惶惶,所以需得有个首告的出面……”

    郭子仪看着面前所谓的伢行会首,即便他再掩饰,也难以盖住他对于康玄智的厌恶。

    “使君放心,小的一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当。”

    康玄智对于对付班元礼这件事,本就没抵触,再说这回连构陷都算不上,他不做,有的是人抢来做,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那位沈都护说话算话,今后他便是武威城西市的市署令,今后谁还敢瞧不起他。

第四百九十九章 用间

    “主君。”

    “长源不必多礼。”

    沈光笑眯眯地扶住了想要下拜行礼的李泌,他可是没想到李隆基会给他这般赏赐,不但许他建牙开府,碎叶军扩编至两万五千人,还直接把李泌给派到军中当他的长史。

    李泌不知道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有如此大的变故,可圣命难围,再说他本就钦佩沈光,因此这个长史也是领受得心甘情愿,只是心里面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

    “来,长源,咱们坐下慢慢谈。”

    沈光碎叶军的老班底还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不过听信使说,高仙芝已经星夜赶往凉州,用不了几日他便能见到这位老上司了。

    李隆基给他的封赏不可谓不重,甚至远超他的想象,因此沈光很是怀疑高仙芝估摸会达成夙愿,被李隆基召还入朝为相,哪怕这个宰相只是做做样子,但也足以让边镇的将领们羡慕不已。

    书房内,和李泌一块坐着的还有郭子仪和安重璋,对沈光来说,郭子仪必定是今后碎叶军的二号人物,充当他的副手,安重璋乃是凉州豪族的代表,也足够分量做他的肱骨心腹,所以有些事情他也不打算这个献上三千匹良马的土豪部下。

    “圣人还有道旨意,我和大总管都未向外透露,你们听过以后切记不可外羡。”

    沈光朝三人说道,王忠嗣这个老丈人对他那是没说的,不过接下来石堡城这场战事,他便少不得要走到前台了。

    郭子仪、李泌和安重璋都是看着面色严肃的沈光,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旨意让这位主君如此谨慎。

    “石堡城之战,圣人打算派太子来监军,想来开春以后太子就会动身。”

    随着沈光的话语,三人都是愣住了,大唐虽然有宗室亲王领兵的传统,可是太子亲自到前线督战监军,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尤其是李泌,他是看着太子曾经就因为“结交边将”而差点被李林甫逼上绝路,如今更是心中悚然。

    “主君,太子乃国家根本,岂可轻易来边野四战之地。”

    李泌自幼便是神童,少年时便得了张九龄的夸赞,当时人们都认为他日后必定是会当宰相的,结果就被圣人一道旨意让他去道观读书修身养性,结果几年之后谁还记得他这个所谓的神童,再出山时已经泯然于众。

    给太子做谋主的时候,李泌便清楚当今圣人心思猜忌多变,谁知道圣人是不是一时兴起让太子来监军,万一到时候有人进谗言说太子勾结王大总管,难保圣人不会轻信,到时候岂不是天大的祸事。

    郭子仪和安重璋虽然是武人,可是也明白这事情的轻重,但事涉天家,两人也不敢贸然发表意见,只不过面色也不比李泌能好到哪里去,实在是天家向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母子情深!”

    当今圣人登基御宇近四十年以前,哪次有关太子之位的变动不是搞得长安城血流成河,就是东都夜哭千家。

    “大总管已经上书朝廷,以兵凶战危之故,请求圣人收回成命了。”‘

    沈光这般说道,李隆基的心思难以揣摩,他也不知道这旨意是否是在试探他这位老丈人,不过他也不愿意李亨跑来凉州添乱,历史上安史之乱固然是因为李隆基晚年昏聩导致安禄山起兵叛乱,可是也没到完全动摇大唐根基的地步,说起来还是得李亨背起这口锅来。

    “那主君有没有?”

    三人里,也只有李泌清楚沈光和圣人太子间的关系,他生怕这位主君犯了错,贸贸然上书劝谏。

    “我和太子不熟,又岂敢轻易上书,左右只是在大总管的奏书上署名罢了。”

    听到沈光回答,李泌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知道内情,要不然还真以为这位主君全然不知道圣人太子的事情。

    “太子监军这事情,你们知道就好,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乃是整顿西市商贾,然后用间!”

    “用间?”

    三人都是熟读兵书的,自然清楚兵法里用间乃是门学问,只是一时间没法把整顿西市商贾和用间联系在一块儿。

    “这是大总管和我商量的,此番朝廷有意更改税法,对胡商课以重税,所以我才让郭兄扮做东都豪商,又办了京东商场的产业,如今城中胡商只剩下束手就范的份……”

    说起来用间这事,还是王忠嗣提出来的,这位身兼四镇节度使的羽林大将军,早年以骁勇善战敢于死斗而名震河西,就连蕃贼将领听到王疯子的名号,都要吓得瑟瑟发抖。

    但是到后来王忠嗣执掌大军,出镇地方时,他却是用兵谨慎,而且喜欢用经济手段来对付敌人,他在朔方镇时,便用高价购买马匹的手段,连续数年购入大量战马,不但充实骑兵军备,更是变相削弱了对方的战争潜力,后来几次出塞都是一击即中,全胜而还。

    眼下王忠嗣见着沈光把城中那些胡商折腾得死去活来,心思便活泛起来,觉得这是个用间的大好机会,朝廷强征重税,逼得那些胡商跑去投奔蕃贼,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到时候两国乃是国战,以吐蕃的国力根本撑不起庞大的军辎消耗,必然会接纳那些携带大量粮草物资投靠的胡商,王忠嗣不需要这些胡商能得到蕃贼多大的信重,只要能让他掌握蕃贼动向知其虚实就行了。

    听沈光说完这其中缘由,李泌三人眼神都是亮了起来,这利用西市的胡商做间细,确实是有几分可行。

    “主君,这用间之策固然好,可是那些胡商大都是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之辈,万一他们在蕃贼那儿露了马脚……”

    李泌也不是危言耸听,武威城中的胡商大都是粟特胡,这些人做生意是好手,可要他们直面残暴的蕃贼去当一旦暴露就必死无疑的死间,确实不是很靠谱。

    “所以这用间,需得九真一假。方能取信于蕃贼,你们觉得班元礼如何?”

    沈光开口说道,这下子李泌三人都是眉头紧皱起来,他们原本以为班元礼是主君用来“杀猴儆鸡”里那只最跳的猴子,可是没想到这猴子居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班元礼这人素来有雄心壮志,若是主君给的好处足够多,或许真有办法让其当这个死间。”

    安重璋沉声说道,班氏算起来还是他们安氏的附骥,只不过班元礼这回得罪主君而不自知,早就被他当成弃子了,如今看起来主君怕是早有所谋。

    “主君,这还是太冒险了。”

    郭子仪性情谨慎,在他看来就算用间,也不能用班元礼这种心怀愤恨之徒,万一他要是真投了蕃贼,岂不是弄巧成拙。

第五百章 灯会

    天宝七载的上元节,对于武威城的普通百姓们来说,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过得最热闹开心的上元节了,原本作为河西节度使治所的重镇,武威城虽然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贸易中转站,可它的本质却是一座军事要塞。

    所以像是上元节举办花灯会这种节庆活动,是武威城的老百姓们从不曾奢求过的梦想,但是沈光却说服了王忠嗣,并且也得到了朝廷的允许,由京东商场出面代替官府组织了这场前所未有的花灯盛会。

    当武威城中的河西骑士们奔往凉州各地宣谕这个消息后,武威附近的地方豪强富户们几乎都是拣选家中子弟,然后带上了自家所扎的大型花灯,前往武威城里参加灯会。

    站在热闹的街头,李白满脸的感慨,因为要举办灯会的缘故,武威城从十多日前就开始不断有人口涌入,好在作为一座军事要塞,武威城在必要的时候,足以容纳近十万人口,而能赶来武威城参加上元灯会的,都是豪强富户,要么就是那些江湖游侠。

    “城中禁止持械私斗,打输躺平,打赢坐牢。”

    身穿黄衣的金钱帮帮众在西市市场内和各处街道上不时高声喊着,好让那些容易动辄就发怒好斗的游侠们脑子清醒点。

    自从半月前开始,随着不断涌入城中的各地豪强富户子弟和游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是好勇斗狠的年纪,再加上冬日严寒,几口酒下肚更容易上头,几乎就是,“你瞅啥!瞅你咋地!你再瞅个试试!试试就试试,怕你怎地!”的标准斗殴流程,到最后甚至动了刀剑。

    光靠武威城里的衙差自然管不了这么多的斗殴,而年节的时候让士卒们披甲挎刀地上街也太过杀风景,最后沈光便让金钱帮来承担上元灯会的安防。

    当然要劝住那些性子烈的河西骑士或是凉州游侠,光是喊喊口号也未必能有什么大用,只不过金钱帮祭出了当初在西市对付那些胡商手下护卫和打手的法子,“只要有打折券,谁都可以是金钱帮子弟。”

    于是当街头出现那些喝高了的游侠和纨绔子弟们互相斗殴时,金钱帮的那些小头目到后来都不需要开口,就有得是见义勇为的义士帮他们制服那些闹事斗殴的家伙,然后喜滋滋地领上京东商场的打折券跑去购物了。

    而这股领券的风潮很快便席卷全城,就连那些游侠们也难以免俗,花钱大手大脚的他们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同样的酒领了券只要六七折就能买到,谁还愿意去花原价去买酒,这岂不是平白无故要少喝许多。

    于是原本被李白李泌当成是大麻烦的治安问题,在沈光广发打折券后便迎刃而解,到如今城中那些游侠们都学了乖,即便遇到有人挑衅,就是互相辱骂也要隔着半条街,免得被四周虎视眈眈的百姓们给见义勇为了去。

    也只有那些地处偏远才刚刚赶来的新人会被他们当成肥羊使劲地薅打折券,这也让李白大为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长源啊,某年少时的那些同伴们又岂会为了这区区的五折券便这般不要面皮。”

    看着十来个从沙州刚赶来的乡间豪强子弟甫一入城,就被群嘲了声,“乡巴佬!”随后愤而拔刀,接着便被四周窜出的游侠们涌上卸了刀剑,交给金钱帮的帮众换了打折券,李白忍不住长叹道。

    “李兄,这不挺好的,他们吃了这教训,入城住下以后便不敢闹事。”

    李泌却是满脸地无所谓,他是治法家,学申商之术的,向来不喜那些不事生产专门惹是生非的所谓游侠,正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他看来只是让游侠们受点教训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这些贼厮鸟端的是不当礽子,不当礽子!”

    那十来个沙州骑士在金钱帮的帮众那儿弄明白了这突如其来的凄惨遭遇后,涨红了脸在那里骂骂咧咧着,然后便埋伏在了城门处边上的通道里。

    随后李白便亲眼看着这些沙州骑士很快便坑了比他们晚到半个时辰的同乡们,然后欢天喜地地领着打折券去西市买酒了。

    “李兄,这便是人心啊!”

    李泌朝李白感慨道,他有时候不知道这位诗仙年轻时浪游天下,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不知道人心险恶么,乡党这种玩意,有外敌或是争好处时大家才会抱团,平时莫说十里八乡,便是隔着条河的两个村子尚且都要为着取水浇灌而打得头破血流。

    对李泌来说,这段时日和李白朝夕相处,委实有种偶像幻灭的感觉,原本在他心目中的诗仙是仗剑天下、文采风流独占天下八斗的人杰,可他见到的却是个爱吹牛的酒鬼,反正李泌觉得自己的剑术打两三个青莲剑仙那是毫无问题的。

    ……

    “阿姊,夫君这打折券是不是发得有些狠了。”

    白阿俏拿着笔,算着这些时日发出去的打折券,眉头皱紧,她当初在延城的时候,就管着沈园的账目,在算术上颇有天分。

    王蕴秀虽然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母老虎,可是对于白阿俏却是把这个娇俏可爱的龟兹小公主当成了亲妹妹,和沈光完婚后,她更是索性把沈家的产业账目都交给了白阿俏打理。

    “我看看。”

    王蕴秀自然没耐心去看细帐,只是拿了白阿俏最后算出的纸上数目后,却是不以为意地道,“不过区区二十万贯,再说不过是少赚了些,咱们又没有赔本!”

    沈光在武威城里大发打折券,打折促销的套路玩得飞起,于是那些刚刚归附于京东商场的那些中小胡商这时候全都是彻底服了,往日里冬天的生意大不如平时,可是这回借着上元灯会,他们这些拿了京东商场狗牌认证的义商店铺,几乎每天都是客满,虽说要打个七八折,可是禁不住人多量大,再加上还有补贴拿。

    眼下那些所谓的行会已经名存实亡,剩下那些被挂在那里鞭尸的几家大胡商不是想负隅顽抗,自取灭亡,而是沈光故意留着他们用来杀猴以儆效尤。

    杀鸡儆猴,那是因为刀不够快,可是沈光手中刀快得很,他并不需要那些大胡商,他需要的是那些中小胡商紧密地团结在他麾下,在他的规划下经营和运作。

    “二十万贯啊,那可是二十万贯啊!”

    白阿俏差点抓狂了,这个家里,夫君和阿姊都是不把钱当钱的主,要知道这二十万贯才开了个头,天知道外面还有多少打折券没有用掉,这天下哪有不赔本就是赚的道理,明明少赚就是亏。

    拨弄着算盘,想到等到上元灯会过完,自家起码少赚将近百万贯,白阿俏整个人都不好了,要知道最近涌入武威城的要么是各地不差钱的豪强富户,要么就是那些花钱如流水的游侠,这些打折券发出去就等于是送钱啊!

    “瞧你这点出息,外面那些胡商都说夫君是财神,别说二十万贯,便是两百万贯又算得了什么!”

    王蕴秀笑了起来,“再说钱多了也不是好事,夫君不说了,钱要花出去才行。”

    白阿俏没话可说了,合着这个家里只有她在操心自家钱少了,“阿姊说得是,以后要不还是换个人来算账吧,每次想到那么多钱就这么没了,我心里难受!”

    “那不行,换了旁人来管账,我可信不过。”

    ……

    “这是不是亏得有些多!”

    王忠嗣看着账本,也颇有些肉疼,原本沈光大发打折券他是无所谓的,可是自从沈光把京东商场给拆了干股,河西节度使府占了两成,他就不再像原先那般坐得住了,他不是贪财之人,只是觉得这些钱若是用来赏赐激励士卒会更好。

    “大人,这打折券乃是为了刺激百姓花钱,再说等攻打石堡城时,除了重金赏赐,也可以颁发打折券,让将士们把钱花出去,而不是只想着买地屯田或是把钱藏起来埋在地窖里。”

    沈光朝自己老丈人解释道,凉州这边的豪强富户众多,武威西市的规模也仅次于长安和雒阳,可是他翻看了市署令的历年账簿,发现武威西市的贸易量虽然数额惊人,但只是起了个中转作用,本地的消费力压根就没有挖掘出来。

    安重璋投入他麾下后,他仔细询问过,才知道这河西的豪强富户们都有窖藏金银的坏习惯,花出去的钱财比起他们所拥有的财富简直少得可怜。

    “沈郎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如今河西境内能赶来的豪强富户来得也差不多了,这打折券是不是就不要再发了。”

    王忠嗣用商量的口气询问道,可沈光还是摇了摇头道,“大人,不是小婿不愿意,实在这乃是大好的机会推广商场,同时培养这些豪强富户的购物欲,石堡城这场仗,所需花费惊人,咱们不能指望朝廷,得自己想办法赚钱。”

    “可你这不是在亏钱吗?”

    王忠嗣急了,他当然知道四镇兵马将近二十万大军的消耗是何等之巨,这也是他为何那般支持自家女婿做的事情。

    “大人,帐不是这么算的,若是不发打折券,那些豪强富户还有百姓们如何愿意去商场买东西,他们若是不去,咱们连赚都没得赚。”

    看着固执的自家女婿,王忠嗣也只能作罢,他合上手里的账本,无奈道,“以后不要拿账本与我看,我心疼!”

    “大人,这可不行,您乃是河西节度使,按着规矩,这账目您是必须亲自过目的,若是有什么疑问……”

    沈光一本正经地说道,和自家妻子说出的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了,大人,那阿里巴巴商团我已经筹备得差不多,改日还请大人出席晚宴,好让那些胡商知道,他们加入商团,不但是为自己赚钱,也是在为大唐效力。”

    “都由你吧!”

    对于自家女婿取名的怪癖,王忠嗣懒得说了,只是躺在那把女婿刚孝敬的太师椅里,挥了挥手赶人道。

第五百零一章 野心

    纷纷扰扰中,武威城的上元灯会如期而至,当这座从未在冬夜长明的军事要塞点燃满城的花灯,那满城的灯光伴随着上街的百姓们载歌载舞,让整座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乐中。

    即便知道接下来将有大战,可是这一刻武威城的百姓们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充满希望,在他们看来有着王忠嗣大将军和神威天将军指挥大唐的军队,这回一定能夺回石堡城,彻底击败蕃贼们。

    看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跑动,有些手里还挑着盏小巧的花灯笼,抱着女儿的沈光满脸的笑意,这是他来大唐以后过得第一个上元节,对他来说很有纪念意义。

    “怀恩,等开春以后,便派人去把家眷接来吧,等打下石堡城,接下来咱们也许会在碎叶镇待很久。”

    沈光看向身边的仆固怀恩道,李隆基允他将碎叶军扩编至两万五千人,让他更加坚定要让河中沃土永远成为汉家疆域,所以他需要郭子仪、安重璋、仆固怀恩这样的豪杰随他一同开创他所期望的万世功业。

    “主君在哪里,我仆固氏便在哪里!”

    仆固怀恩直接将全族都卖了,他本就是忠义之人,历史上仆固氏一门四十六人忠于王事死于安史之乱,就连仆固怀恩的所谓谋反也是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所求的也只是自保而已。

    郭子仪微笑着,他早已派人去华阴老家接妻女过来,众人里他是最了解主君志向的,他不是郭氏家主,自然做不得郭氏的主,不过他却是愿意举家追随沈光,不离不弃。

    因为他相信能如此善待百姓,希望百姓日子能过上好日子的主君才是值得他为之效死之人。

    安抱真没有说话,他们安氏本就是从河中迁入中原,在凉州开枝散叶,他也不介意追随这位主君在碎叶镇为安氏再立新枝。

    “某亦愿往!”

    李白沉默了会儿,接着开口说道,他出生在碎叶镇,尽管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可是他早就走遍了大唐,或许是命中注定让他遇到这位主君,碎叶城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诸君,请相信我,日后碎叶城必是不下于武威的大城,那里也将是我大唐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

    沈光是头回在人前表露自己的志向,在他看来这是大唐最好的时代,名将志士层出不穷,而西进,不断西进,才是大唐盛世永固,霸业长存的根基所在。

    李泌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光,他去过安西,知道那在世人眼中皆是莽莽黄沙的西陲偏远之地,其实有着不下于关中沃野的肥美土地,有巍峨的雪山和烟波浩渺的大湖,只要让勤劳的唐人前往耕作,那里足以养活数百万人口。

    而他也在延城听那些胡商们说过,出了安西,在广袤的河中,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里的土地同样适合耕种,可是却被重商的粟特城邦还有游牧的突骑遗种们所占据,若是沈光想要以安西为根基进窥河中,那将是足以再造大唐的庞大疆域。

    尽管内心里李泌觉得沈光的野心有隐隐的不臣之意,可是从安西到长安的遥远距离让这毫无意义,如果沈光真的能够以碎叶城为都,占据河中沃土,西拒大食,南压吐蕃,北抵塞外蛮夷,那么他所建立的功业将是亘古未有的,即便裂土封王,封建诸侯也是应该的。

    李泌最终还是没有表态,他还是想辅佐太子成就不属于圣人的功业,而这最后也许都要靠着眼前始终都对西进河中野心勃勃的沈郎才能成就。

    ……

    在街上赏过华灯,沈光抱着女儿回到了节度使府中,便见王蕴秀朝他道,“哪有你这般当阿耶的,只顾着带女儿玩耍,却不带儿子的。”

    “冲儿不是有秀娘你和阿妮……”

    沈光看着被白阿俏紧紧抱着的儿子小声说道,当阿耶的宠爱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至于儿子只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好。

    “阿耶寻你呢,把轻眉给我。”

    王蕴秀小心地抱过已然睡熟的女儿,白了眼沈光,“你现在抱得多,以后轻眉认生不肯睡,你要是出征在外怎么办,以后不许没事整天抱着女儿不放手。”

    “还有以后也多和冲儿说说话,我和阿妮都是妇道人家,儿子可不能缺了阿耶教导,万一以后少了阳刚之气……”

    “是,是。”

    沈光唯唯诺诺,然后落荒而逃。

    “女儿啊,你阿耶这般宠你,以后可如何嫁人,你可千万别像阿娘这般……”

    王蕴秀看着女儿那清秀的小脸,喃喃自语起来,她当初可不就是被阿耶宠坏了,什么男子都不放在眼里,最后想要嫁人时却成了嫁不出去的母老虎,差点就被人给骗了。

    “阿妮,你笑什么,等你当了阿娘你就知道了。”

    “阿姊,我才不要生孩子!”

    白阿俏苦着脸说道,阿姊那般身子都在鬼门关趟了个来回,自己这小身板要是生孩子。岂不是连小命都要没了。

    “哎,你啊,外面多少狐媚子都馋咱们夫君的身子,我可是听说那些河西豪强想要把嫡女送来给夫君当妾呢!”

    王蕴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阿俏,你难道不知道从长安城到安西,多少女子都想着给咱家沈郎生猴子么!

    ……

    “大人,寻我何事。”

    “沈郎,看看谁来了?“

    “都护。”

    王忠嗣的书房里,沈光看到了满脸风尘的高仙芝,这位原本在出征小勃律时很是贴了些肥膘的老上司却是瘦了许多,显然是日夜兼程赶到了凉州,眼下这沧桑的中年帅哥模样倒是别有味道。

    “沈郎,你如今才是我安西的大都护了!”

    高仙芝眼里都是欣慰,他倒是不介意沈光胜过自己,要知道若非沈郎,他焉有拜相之望。

    三人坐下后,王忠嗣便连自己的心腹亲卫也挥退了,而沈光则是拿着酒壶为两人倒酒。

    翻滚的奶白色羊汤里,薄如蝉翼的羔羊肉肥美甘甜,香嫩可口,高仙芝好似饿死鬼投胎似的连吃了几盘,方才停了筷子,他这一路急着赶回来,却是终于在上元节时抵达武威城。

    “沈郎,这是圣人的旨意。”

    王忠嗣拿出了刚拿到手的朝廷旨意,圣人还是没有听他的劝,坚持让太子前往河西监军,同时以太子遥领安西大都护,而另外那位副大都护程千里则转调北庭任大都护,也就是让沈光成为了手握五万重兵的安西之主。

    “程千里这厮倒是赚大了。”

    高仙芝感叹着说道,原本他是打算向朝廷举荐程千里继任大都护,不过在他预想中即便自己这趟得胜还朝,圣人要让沈郎上位,怎么也得再过个一两年,谁想到圣人就是那么任性。

    “那都护?”

    沈光皱了皱眉,太子遥领安西大都护,那高仙芝岂不是要入朝,可若是不能为相,不管是加了其他官职,都是明升暗降。

    “沈郎,这杯我敬你,若不是沈郎,想我高仙芝乃是高句丽遗族,哪有机会称一声相公。”

    高仙芝看到沈光为自己愁眉,心中一暖,然后他举起酒杯道,他前脚刚到河西节度使,后脚朝廷旨意便到了王忠嗣这儿。

    “大人,都护?”

    “高兄倒是比某先一步要入朝为相了。”

    王忠嗣点了点头,圣人对高仙芝是爱屋及乌,为了给自家女婿加官,却是给高仙芝加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官尚书省右仆射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是能去政事堂议政的真宰相,至于尚书省那尚缺的左仆射,便是圣人给他留的位子了。

    “恭喜都护。”

    沈光愣了愣,随即便高兴道,他知道入朝拜相乃是高仙芝的夙愿,本来以为要到这一步,尚且还需要几年时间,却是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沈光很快就平静下来,大唐开国时,尚书省乃是三省之首,尚书令虚设,左右仆射才是真正的宰相,不过到了如今,尚书省早已势衰,当年的左右仆射也得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能进政事堂议政。

    但是不管怎么说,高仙芝这宰相的位子还是实打实的,哪怕只是进政事堂做样子那也是宰相,想到这里沈光看向了自家丈人,“杨兄拜相了?”

    “圣人前不久给杨国忠加官,如今已是门下省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了。”

    王忠嗣看了眼自家女婿,杨国忠是什么人,若不是贵妃,而杨家就他这么一个曾经的浪荡子算得上人才,焉能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不过这厮倒也算是争气,自家女婿虽然帮了他一把,可也是他把握住了机会,先除王鉷,再稽查税赋,以与世家豪强为敌换来了这相位,想到杨国忠干的那些事,王忠嗣也难免生出些佩服心来,这杨国忠是个狠人呐!

    换成寻常人,哪怕知道朝中官员勾结地方豪强,贪墨朝廷税赋,又哪里敢掀了这盖子,而且还能把账目查得明明白白,就连清河崔、范阳卢这等天下望族,也照样敢去催逼积欠的税赋。

    “杨兄这相位乃是实至名归,圣人圣明。”

    沈光开口道,他如今总算明白为什么李隆基让高仙芝入朝为相,这是在给杨国忠分担压力,要知道杨国忠如今是举朝皆敌,投奔他的官员大都位卑官小,而李林甫这个糟老头子又坏得很,眼下在政事堂装死人,这是要把杨国忠架在火上烤。

    有了高仙芝入政事堂,有些事杨国忠就不必亲自出面了,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自己这位老上司也要步杨国忠后尘,就是不知道日后李隆基会不会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沈光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圣人,如今朝中有杨国忠震慑百官,收缴税赋,外有王忠嗣统帅大军攻打吐蕃,一旦拿下石堡城,自己再收复碎叶镇西进河中,这位圣人还真就完成了超越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的功业。

    只是自己可不会当一纸圣旨就束手就擒的所谓忠臣,沈光看着满脸喜色的老丈人和老上司,心中这般想到。

第五百零二章 气度

    披甲挎刀的士兵们包围了武威城中最奢华的府邸,这是曾经的丝行会首班氏的府邸,但是眼下这曾经控制着武威西市近四成丝绸交易的商业家族迎来了没落和毁灭。

    班氏曾经花重金蓄养的护卫们面对朝廷军队,连半点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随着打开的大门,是跪倒在地的班氏族人。

    班元礼这位班氏家主身穿白色麻衣,神情木然,本来正值壮年的他就像忽然间苍老了几十岁,浑身上下弥漫着灰败的死气,在他身后是哀哭的班氏老小。

    街道远处,是围观的人群,对于武威城里的百姓们来说,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班氏被打落尘埃,让他们有种莫名的解气感。

    “班氏勾结蕃贼,人证俱在,班元礼,你可有什么说的!”

    来抓人的校尉高声公布了班氏被满门下狱的罪状,而这也让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们神情都变了,在武威城、在凉州、在整个河西,吐蕃便是所有人最痛恨的恶魔,不知道多少人家中都有父兄子弟死于寇边的蕃贼之手。

    原本混杂在人群里对于班氏这般凄凉收场还有些兔死狐悲的胡商们这时候也都愤恨无比,寓居于武威城的胡商们几乎都对劫掠成性的吐蕃人痛恨不已,他们和大唐的百姓一样,也有亲人好友死于吐蕃人的刀剑和铁蹄下。

    “叛徒!”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起来,随后那些愤怒的胡商们都是叫骂起来,然后四周的百姓们也都愤愤骂了起来,若不是有持矛披甲的士卒拦住他们,那些愤怒的百姓甚至想要冲过去殴打班元礼。

    班元礼看着那些被士兵们押着的所谓人证,死灰般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到了班氏这等身家地位,想要在丝绸之路上维持那么庞大的生意,又怎么会和吐蕃那边没有半点关系,这城中的几大胡商,哪个又是屁股干净的。

    “某认了,但是某不服,这城中私通蕃贼的又何止是我班氏一家。”

    班元礼撕扯着喉咙嚎叫起来,即便死他也要拉上那些人垫背,而他这般一喊,那人群里自有庆幸逃过一劫的几大胡商派来的心腹都变了脸色。

    这班元礼好生歹毒,这是要拉其他人一块死啊!

    这样的念头生出,这些人看着宛如死狗般被拖走的班元礼,恨不得上去一刀搠死这个混账,当初要不是他的蛊惑,自家又怎么会去和那位神威天将军做对。

    如今谁都知道那京东商场背后真正的主人便是那位新任安西大都护的神威天将军,他们简直是被班元礼给坑死了。

    “死到临头,还敢聒噪!”

    一刀鞘拍在狂嚎的班元礼嘴上,抓人的校尉挥手间带着士卒将班氏满门老幼良贱全都带走了,这时候人群里不时有百姓怒骂着将杂物掷向班氏族人。

    ……

    “主君,班氏满门一百十七口,已经全部下狱。”

    沈光在武威城中新辟的幕府大堂里,李泌束手侍立禀报道,班氏束手就擒,让他略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扎根武威城近两百年的胡商大族会垂死挣扎。

    “另外班元礼在牢中大喊朝廷不公,说是要出首,告发其他和蕃贼勾结的……”

    “这等临死疯狂攀咬的诬告,不必理会。”

    沈光当然知道这城中剩下的几大胡商也和吐蕃人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但是眼下并不适合大开杀戒,这些人他还有用处,更何况如果真让班元礼攀咬,这厮若说安氏、曹氏、索氏也私通蕃贼,那便会造成人心动荡。

    李泌感受到了不远处安重璋和索、曹这三家将领投来的锐利目光,不过他却是面无表情的坦然受之,主君麾下总得有做恶人的,有些话旁人不敢说,他敢说。

    “主君,班氏上下要如何处置?”

    李白开了口,他眼神清醒,没有半点醉意,他此时看着端坐在帅位的沈光,心中有些迟疑,班元礼罪该万死,班氏族人合该受业报,但是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何辜。

    “班氏私通蕃贼,乃是谋逆大罪,自当夷全族,以儆效尤。”

    经历过数次血战恶仗的沈光早已心如铁石,不诛杀班氏满门何以立威,他要让武威城中的胡商都明白一件事情,如果他们在大唐赚取财富,可是却选择背叛大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李白知道沈光的决定并没有错,只是这和他在传闻中听说的那位仁义无双的沈郎有些差距罢了。

    “班氏全族当斩,不过身高未及车轮高者的孩童幼儿不在此列。”

    沈光的话让李白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再次亮了起来,这时候倒是安重璋他们这些汉化已久的河西豪强出言劝谏道,“主君,斩草不除根……”

    “几个孩童难道还能危及大唐么,诸君就这么害怕……”

    李白夷然不惧地朝安重璋他们怒目而视道,他性情便是这样,安重璋他们敬重这位诗仙,也不和他争执,只是道,“我等谨遵主君吩咐便是。”

    “诸君,我碎叶军日后远在异域开疆拓土,这样的事情还会遇到许多,我大唐有包容四海八荒的气度,亦将施教化于列国。”

    沈光看向堂中分坐的众将,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班氏的孩童幼儿,某自当教养之,并以其族为戒,日后为大唐效力。”

    “主君仁德。”

    李白忍不住出声道,这才是他心目中英明的主君,杀伐果决且气度非凡,尤其是那句某自当教养之,更是让他动容。

    既然沈光做了决定,安重璋他们自不会驳了自家主君面子,再说他们本来也就不觉得区区几个孩童又能有什么威胁,他们说要斩草除根,更多是在表明态度。

    郭子仪虽然没有出声,但他很是喜欢自家主君这般处置,眼下幕府里河西豪强出身的将领占了不少,这些人少读诗书,性情野蛮,显然有悖于主君的治军理念。

    “主君仁德。”

    对于众人的夸赞,沈光摆了摆手道,“今日乃是某第一次在幕府升帐,却是要和诸君商议此番招募兵员之事。”

    李隆基虽然给了他两万五千人的编制,但是相应的军费和兵甲却是半点也无的,当然沈光也不在乎这些,只要给他时间他自然能把麾下兵马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

    眼下投奔他的河西豪强和自带马匹武器的河西良家子不下八千,这些人都是以亲朋故旧的乡党关系抱团,虽说在这个时代军中划分队伍这是普遍的做法,毕竟只有同乡的乡人才会在战场上才靠得住乃是所有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沈光要建立的军队却不是这种以血缘和地域为纽带粘合的军队,他要的是令行禁止,能够彻底贯彻他意志的军队,山头派系这种东西哪怕避免不了,但是他绝不会让这支军队从一开始就沾染旧时代的东西。

    “朝廷那里说会等开春以后,调拨关内囚徒两千人来凉州。”

    关内承平日久,府兵制败坏以后,百姓都以戍边为苦,不愿承担兵役,而募兵制到如今不说崩坏,但是也很难吸引关内良家子千里迢迢地前来投军,所以那些各州郡里的囚徒便成了兵源的来源之一。

    “这些囚徒单独编入死士营,不如我碎叶军序列。”

    沈光不打算接受这批囚徒,哪怕这些囚徒必定是好勇斗狠的青壮,可是他不喜欢用囚徒来充实军队。

    “李参军,你来拟道公文,就说我碎叶军征募关内外良家子从军,不需自带武备,只要愿意来,便给安家费,另外若是愿意携家人日后在安西落户,便按丁口发每人田亩五十,若是尚未婚娶,在我碎叶军服役三年,发胡姬为妻。”

    李白一边听一边记下内容后,却是很快便有了腹稿,他当初入朝为官时,干得便是这等拟旨的活。

    “主君,这发胡姬为妻……”

    安重璋他们愣了愣,这重金征募良家子甚至发给良田都没问题,只是这发胡姬为妻,在他们看来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这年头胡姬不过是玩物罢了,正经人家谁会娶胡姬为妻。

    “你们可知关内有多少男子娶不起妻,年过三十还是孤身一人,日夜与五娘为伴。”

    沈光笑着说道,他当然清楚这个时代的规矩,便是安重璋他们这些祖上来自河中的粟特后裔,百余年下来都是坚决以和汉家通婚为荣,尤其是那些书香门第的女郎更是他们要抢破头的。

    若是谁家子弟要娶个胡姬做妻,只怕先要被清理门户了,不过这乃是豪强世家们的讲究,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只要能有婆娘给自己生娃,谁又会在乎是不是娶胡姬做妻。

    “与五娘为伴。”

    李泌脸色古怪地看着那些哄笑起来的将领,自家这位主君明明是翩翩如玉似的美郎君,可偏偏有时候说起荤话来,就连这些粗莽武夫都甘拜下风,心悦诚服。

    “招兵的事情便这么定下来,安都尉,我碎叶军不同别的地方,你安家子弟千人,需得拆分打乱重新……”

    随着沈光再次开口,帐中众将知道这才是这位新主君头回开幕议事的正题,只见安重璋沉声应道,“主君既吩咐下来,我安氏自当遵从。”

    看到安重璋的表态,其余的河西豪强出身的将领全都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安氏这便接受了,但是很可他们中便有聪明人主动附和应声起来,安氏都从了主君吩咐,他们难道还能反抗么!

第五百零三章 比斗

    武威城里,踊跃投军的良家子也不少,只不过那露布上写明了,一入碎叶军便很有可能终身落户安西最后还是劝退了不少人,而留下来的大都是家中不大富裕的次子、庶子。

    于是乎,碎叶军在凉州地方上又有了个别名,“次子团”,说得便是碎叶军里除却那些豪强世家投献的兵马外,剩下全是家中次子。

    对于坊间的传言,沈光自然是毫不在乎,当春天来临,冬雪化去,整个凉州都复苏过来,而这时候哥舒翰、安思顺和李光弼他们也送回了捷报,他们各自拿下了所要拿下的蕃贼堡垒,如今正在修筑更加坚固的堡垒。

    王忠嗣也开始加强士卒的操练,而碎叶军则开始接受来自凉州各地愿意移民安西的良家子,开始了沈光口中的新兵操练。

    有郭子仪盯着城外营盘,沈光自是轻松不少,更何况安重璋、仆固怀恩等人不是军中宿将就是老行伍,再加上大批的年轻将校投奔,碎叶军很快便招了一万三千人的新兵,打乱了所谓的乡党宗族的关系,组建成了大唐开国时的军级编制。

    眼下所谓的军团,几乎没有满编的一军一万两千五百人,在实行募兵制后,所谓的一军人数大都在四千人左右,也只有像打石堡城这样的国战时,王忠嗣手握四镇大军,才能重新编组满编的军团。

    沈光手握两个满编军团的碎叶军,再加上他那实际上掌控安西军的安西副大都护衔,等于拥有四个满编军团,这时候大唐边镇的全部兵马加起来也就五十万人,四十个满编军团。

    等王忠嗣还朝为相以后,大唐军中手握军队数量比他多的便只有身兼平卢、范阳的安禄山了。

    ……

    “沈郎,某帐下的好儿郎都要被你抢个精光了!”

    校场边的点将台上,看着场中恶斗的两员骑士,跑来碎叶军的王忠嗣叹气道。

    “好!”

    围观斗将的士兵们不住地高声叫好,碎叶军中,规矩迥异于其他地方,新兵们可以自行推选什长,至于接下来的队正、旅帅、校尉也是能者上,庸者下,在新兵们完成三个月的训练前,谁都有机会去争取这些军职官位。

    眼下便是每旬一次的军中大比,场上比斗的两员骑士里,那员小将不过二十出头,可是却和号称河西第一猛将的王难得激斗不休,让四周碎叶军的士兵们都是振奋不已。

    “良器输了!“

    沈光看着被王难得寻到机会打落马下的李晟,眼中满是喜意,这个李晟乃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钦之子,去年刚刚从军便在他老丈人麾下当了个旅帅,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当他碎叶军募兵时,便请调来他这儿。

    来了以后更是愿意从新兵开始做起,不过一个月便当上了他们所在那团的校尉,今日他这位老丈人带着四镇军中成名已久的骁勇猛将过来时,王难得这个河西第一猛将性子桀骜,难免口出狂言,于是便惹怒了沈光麾下将领。

    只不过安重璋、仆固怀恩等人先后败阵下来,原本怒不可遏的郭子仪要上前应战,李晟却是挺枪跃马上前搦战,和王难得恶斗了六十合。

    “主君,末将无能。”

    李晟单膝跪地,满脸的羞愧,他来碎叶军后,便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沈光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所照顾,这对这个骄傲的将门子来说便是最大的尊重,随后当他适应了碎叶军的生活后,便决定封沈光为主君。

    主辱臣死!

    对于碎叶军的将领们来说,来砸场子的王难得说什么碎叶军无人,不但是羞辱他们的主君,也是在羞辱他们。

    “主君,且让某来领教王将军……”

    郭子仪是忠厚之人,以往在军中也是谦让同僚,便是面对他人挑衅,也不曾生气过,可是眼下王难得却是把他给惹火了。

    “来啊,正好叫某称量下你郭子仪的武艺是不是值那沈都护那般看重……”

    王难得毫不示弱地冷声道,他颇为嫉妒郭子仪被沈光那般看重,竟然得了京东商场的干股,他自然是十分不服气的,想他阵斩琅支都,杀得蕃贼闻他之名便心胆俱裂,最后竟然还不如这区区无名之将。

    “王将军,你今日连胜三场,便是郭将军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

    沈光对王难得没什么恶感,这个河西第一猛将不过是性子桀骜了些,嘴臭了些,可是一身武艺确实厉害,他如今眼力不差,自然清楚便是老郭对上王难得,胜负怕是难料。

    “沈都护,某不过是活动了番筋骨,力气尚足。”

    王难得梗着脖子道,方才那小将倒是了得,和他六十合才输他半着,便是他臂膀胳膊也酸麻不已,只是他向来要强,如何愿意示弱。

    “既如此,郭将军,你便和王将军过上几招。”

    见王难得头铁,沈光自然不会惯着这个河西第一猛将,他本打算等李嗣业和南八到了,再去找回场子,可王难得非要不依不饶,他也不好拦着郭子仪。

    看着气冲斗牛的王难得再次下了校场,王忠嗣却是朝自家女婿道,“他便是这般驴脾气,若非如此,当年他斩了琅支都,还被圣人招去御前演武,又岂会到如今还是个郎将。”

    “大人放心,子仪乃是忠厚之人,知道其中分寸。”

    沈光很清楚王难得虽强,可是连斗三阵,真动起手来此时绝不是郭子仪对手,若是换了旁人他自会阻止,不过他相信郭子仪的为人处世,不至于让王难得太过难堪,毕竟这是自家老丈人手下的头号猛将。

    校场上,郭子仪披挂整齐,取了长矛去了枪头,自和王难得同时策马冲锋,两人对马交错,长矛碰撞间,王难得便在马上晃了晃,暗自心惊于郭子仪的力气。

    “再来!”

    郭子仪和王难得的比斗毫无花巧,两人策马斗枪,都是倏忽即分,快得人看不清,如此往复十合,郭子仪率先勒马罢枪道,“王将军武艺高超,郭某甘拜下风!”

    王难得这时候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他知道若是再来上两三合,自己便持不住枪,怕是要被郭子仪挑落马下,人家这是在给他脸面,他终究不是器量狭小之辈,亦是开口道,“郭兄武艺,王某佩服,这阵便算打平。”

    “什么河西第一猛将,也不过如此。”

    看到王难得说什么打平,已然立于沈光身后的李晟不免愤愤道,沈光闻言摇头道,“良器,王将军武艺高强,你不可无礼。”

    “是,主君。”

    李晟应声间不再发牢骚,只是心中发誓,日后自己定要赢了王难得,好为主君出了这口气。

第五百零四章 庶人

    长安城,大明宫内,看着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儿子,向来自诩风流儒雅的李隆基浑然没了平时的圣人雅量,“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出来,简直把朕的脸都给丢尽了!”

    高力士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站着,可不敢去为那位干了混账事的永王说情,谁不知道那位公孙小娘子乃是沈园舞伎部的头牌,再说沈郎离开长安时也曾拜托他看顾沈园,他都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阿耶、阿耶,儿子只是一时糊涂……”

    永王被暴怒的父亲吓得脸色煞白,哭诉间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结果却被李隆基飞起一脚踹开了去,“朕没有你这种儿子!”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李亨正看到自己从小抚养的那个阿弟正从地上爬起来,不住地叩头求饶,他也是又气又怒,沈园是他主持修建,平时他微服出宫,在沈园他是受人尊敬的冯公子,那位公孙小娘子也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可是如今这个阿弟居然当街掳人,而且还没掳成,更是行迹被暴露于众,简直丢人到家,皇室的脸面都给丢没了。

    “阿兄救我,阿兄救我啊!”

    看到李亨,永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过去,抱着这位兄长的大腿哭喊起来,他母妃出身不高,而且小时候就去世,因此他是被这位太子阿兄带大的,直到后来封王才独自开府。

    “你知道公孙小娘子是什么人吗?”

    李亨并没有给这个从小亲近的阿弟什么好脸色,他虽然只是自家阿耶眼中的中人之姿,可是并不傻,以往只是居于深宫,少有接触世情,所以显得有些天真,但是自从经历过差点被李林甫逼得走投无路,尔后这一年又多在外行走,他倒是长进许多,也知道自己这个阿弟自从封王之后便对太子之位有了念想,要不然何必结交文人墨客干养望的事情。

    “阿兄,我是真心喜欢公孙小娘子的,只是……”

    “闭嘴,你真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吗,长安县和万年县里那些卷宗要不要我调来给你看看。”

    看着怒声呵斥自己的阿兄,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永王彻底懵了,这时候李隆基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太子,眉宇间更见阴沉,“朕让你去查清楚此事来龙去脉,你查清楚了?”

    “陛下,此事……”

    李亨压低了声音,小步走到了自家阿耶身边耳语起来,随后李隆基就像头发怒的老狮子一般咆哮起来,“这个孽子,朕要杀了他……”

    “阿耶,不可。”

    看着要找东西砸死永王的父亲,李亨一把抱住了,说起来他这个阿弟干的那些脏事,连他都十分不齿,可这个混账始终都是他的阿弟,再说他也不能看着父亲打死这混账。

    “阿兄,你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啊!”

    永王也不笨,他凄厉地哀嚎起来,在他看来太子是故意把他做的事情查清楚禀报圣人,就是要害他性命。

    “高力士!”

    “老奴在。”

    “着人拟旨,永王不法,强抢民女,贬为庶人圈禁。”

    被李亨抱着跌坐在龙榻的李隆基看着那哀嚎的儿子,越发地厌恶起来,可是他不能将这儿子干的那些脏事公之于众,只能将其贬为庶人,让他去守皇陵。

    “阿耶,有人害我,有人害我啊!”

    被拖下去的永王十指死死地抓着地面,口中犹自狂喊不休,可是那被传唤进殿的龙武军卫士却是毫不留情,要知道公孙小娘子可是他们倾慕不已的大家,如今却因为永王的缘故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他们如何会对这位已经被废的大王客气。

    ……

    长安城,安禄山别府内,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后,元载却没什么喜意,永王派人当街强掳那位公孙小娘子,本是他派人给永王府里那些门客报的信,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溜出沈园独自逛街的公孙小娘子武艺那般了得。

    两柄短剑在永王府蓄养的熊火帮打手里杀了个七进七出,最后负伤而走,还闹出了九死十三伤的人命,永王就算想捂盖子都捂不了,结果永王被贬为庶人,这和他预想的情况完全两样。

    “这小娘皮倒是够劲!”

    安禄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朝自己手下有些沮丧的谋主道,“某早就说过,那姓沈的在圣人心中分量不一般,某有时候都怀疑这厮是不是圣人养在外面的种。”

    “主公,某行事不利,还请主公责罚。”

    “有什么好责罚的,反正这事情烧不到咱们身上,全当看个热闹就是,不过你且派人去寻那公孙小娘子,若是找到了,在圣人那儿便是大功一件,某也能和那姓沈的缓和下关系。”

    安禄山还是相信元载办事能力的,元载也是连忙点头称是,“主公放心,某早已派人去了。”

    “元大,你且说,咱们接下来买谁赢?”

    安禄山拉着元载坐下后,他手下那些悍将也都是双眼放光地看向元载,如今长安城里最热闹的盛事便莫过于那唤做世界杯的蹴鞠球赛,先不说那球赛踢得激烈好看,光是那赌球开的盘口便叫他们这些赌狗全都是欣喜若狂。

    这可比去赌坊里赌钱刺激多了,此前七场比赛,他们跟着元载押注,都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还剩下那两场比赛,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发财的机会。

    “新罗和日本两国乃是世仇,这场比赛可不好说?”

    元载皱着眉头说道,那蹴鞠球赛甫一面世便受到追捧,再加上东宫不遗余力的造势,如今早就和赛马(赌马)一起把原本风靡于世的马球赛给压了下去,这回东宫举办的世界杯,那世界之名出自《楞严经》,取三千世界之意,四方馆里大唐所属的藩国尽皆组织了队伍参赛。

    最后选了三十二支队伍分成八组打循环赛,那赌球的盘口让整座长安城都为之疯狂,就连那些藩国使节都乐在其中,尤其是那些彼此互相敌视的小国比赛虽然场面踢得难看,但是却绝对火爆无比,断腿斗殴那叫一个好看,同时也大大丰富了赌球的内容。

    “元大,你说怎么押就怎么押!”

    安禄山也是条老赌狗,此前元载让他连赢七轮,赚了足有二十余万贯,可是让他大大涨了脸面。

    “主公,那新罗和日本端的无耻,除了那守门的守捉将是本国人,其余全是花重金请得我大唐坊间的蹴鞠高手,这场球赛端的难猜啊!”

    元载脸色难看地说道,新罗国弱,日本国穷,自打白江口大唐把日本国给打服了以后,日本不敢侵犯新罗,但是两国间仍旧是死敌,几乎每年两边使团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斗殴,如今有了这蹴鞠球赛,而且还是朝廷举办,双方就更是卯足了劲要在球场上踩对方脸面。

    新罗婢天下闻名,因此新罗使团并不差钱,可日本使团哪怕再穷,但为了这场球赛,就是勒着裤腰带天天吃泡菜也咬牙把请人的钱给凑了出来。

    “现在开的盘口,双方也是势均力敌。”

    元载叹着气道,说起来这赌球端的是这天底下最抢钱的生意,只是奈何那位太子护食得很,只允许沈园开盘口接赌,其余赌坊若是敢开盘口赌球,自会有万年县和长安县的不良帅带人上门封禁,遇到有后台的那便是龙武军上了。

    “元大,你说某若是回去以后,也在幽燕等地举办这……”

    “主公万万不可,幽燕等地贫弱,若是百姓都去赌球,那必是祸事。”

    元载连忙制止了自家主公想趁机敛财的想法,长安城能开这么大的盘口,一来是长安雒阳有的是有钱的勋贵富豪和世家,二来便是太子只让沈园经营盘口,却是禁止小民借钱赌球,便是单场押注也有限额。

    因此如今这盘口里的大头乃是那些权贵和富豪们的钱财,若是自家主公干这事情,哪有沈园那样的背景和实力来操盘。

    “难道就这样弃了不成!”

    安禄山瞪着元载,他赌兴正浓,结果就这?

    “主公,这场球赛,便看运气吧,随便押,只是莫要全下注了就是。”

    元载这般说道,这赌球吗,对于自家主公这样的贵人来说,更多时候赌得就是个刺激,除非能像太子那般在背后操弄赌球的盘口,否则想靠赌球发财,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有意思,你们打算押哪个?”

    安禄山看向了手下那些将领,虽说不能继续赢下去,可是听元载这么一说,这场球赛赌起来倒是颇为刺激了。

    至于另外那场大唐和回纥的半决赛,安禄山他们自是毫无兴趣,大唐踢谁都是碾压,一路下来每场动辄赢上二三十球,最后连盘口赌得都是能赢几球,那些藩属小国是否能进球,赌起来端的没有意思。

    ……

    公孙离骑在马上,却是做了男装打扮,当日在大街上她被熊火帮的人给拦住,对方想用强掳走她,她方才拔剑杀人,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大娘教她的西河剑器舞那般犀利,她在那群无赖汉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等她清醒过来时,地上满是鲜血,她当时就吓懵了。

    最后只当自己杀人闯祸的公孙离不敢回沈园,生怕连累了大娘她们,于是便偷偷找了以往在西市认识的某位胡姬,弄了个往凉州去的假过所,打算投奔王蕴秀去,想到这位英姿飒爽的阿姊在练舞时勾着自己的下巴,公孙离的耳朵变得羞红起来。

第五百零五章 痴情

    晁衡面色为难地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母国大使,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来求自己做明日比赛时的门前守捉将。

    “阿倍,明日比赛关系我国颜面,你务必不能推辞。”

    到了如今的半决赛,就连圣人都会亲自来观赛,这对日本新罗两国使节来说乃是最好的机会,更何况圣人向来大方,不说打赢比赛的赏钱,万一圣人另有赏赐,那便是意外之喜。

    尤其是对日本大使来说,他们国中又没有新罗婢可以发卖,在大唐的用度全靠节衣缩食和朝廷赏赐,这次使团上下挪用了来年遣唐学生的学费才从坊间请了大唐的蹴鞠高手代替本国出战,绝对不容有失。

    晁衡有心想要拒绝,如今他在大唐生活惬意,仕途顺遂,眼下要是代表日本国出战,谁知道会不会被人讥讽为心念故土旧国不去,而叫上司同僚把他当成外人看待。

    可是看着面前整个人都贴在地上的母国大使,这拒绝的话晁衡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叹息道,“大使请起,晁某应下就是。”

    “有晁补厥出战,我们定能赢了那些卑鄙的新罗人。”

    日本大使终于起身高兴道,而他也没有再称呼晁衡的日本名,国内派遣遣唐使之所以数年一次,一来国中财力不堪,东海风波险恶,二来便是精挑细选的人才来到大唐后,十有七八都不愿再回国内。

    想想长安城的繁华,大唐的富庶,便是日本大使内心里也是不愿回国的,所以他能理解面前的阿倍朝臣仲麻吕(平安时代以后,阿倍氏才改做安倍氏)为何不情不愿的,不过好在这位国中少有的长人总算答应下来。

    ……

    永王被贬为庶人圈禁皇陵的消息并没有在长安城掀起多大的波澜,只是王府的门客们做鸟兽散后倒是在坊间多了不少流言碎语,谈及这位原本颇有贤名的宗室大王不少的阴私之事,却是叫爱好宫闱秘闻的长安城百姓在饭后之余多了不少谈资。

    沈园里面,公孙大娘这位在开元年间曾经艳压群芳的舞蹈大家尽管从她那位交好的胡姬老友口中知道自家弟子因为害怕逃去凉州,可是她并未将此事告诉旁人,只是借着这机会离开了外人眼中繁华似锦但于她而言只是座牢笼的长安城。

    临行前,李龟年、马仙期、贺怀智、许合子这些赫赫有名的乐师歌姬们前往相送时都是十分不舍,沈园之内舞乐双绝,这舞蹈便是公孙大娘和她的弟子们撑起了半边天,如今两位公孙氏都不在,也不知谁还能用舞蹈将他们的乐曲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诸君,此去凉州,一别经年,他日有缘再见。”

    公孙大娘看着前来相送的好友们,倒是洒脱得很,众人里倒是隐隐为天下第一歌姬的许合子最是豪迈,“姐姐且去,待诗扶她们出山,我便去凉州寻姐姐,到时候自随沈郎去安西,到时候姐姐跳舞,我来唱歌,咱们想唱便唱,想跳便跳,也省得终日看那些膏粱之辈的嘴脸。”

    许合子的话大胆而直接,却是叫闻讯而来的李琎尴尬不已,他当然清楚那些在沈园一掷千金的世家豪族、勋贵官员除了欣赏舞乐曲艺之外,更多也是垂涎沈园舞伎歌姬们的颜色容貌,若不是沈园背景深厚,只怕那些好女子都要成为贵人们宅邸里的玩物。

    李龟年他们听了也是心有戚戚,同时亦是动了心思,连张长史和吴道子尚且随沈郎去了安西,他们为何就去不得,在沈园抛弃了半世名利的李龟年也不由开口道,“永兴姬说得甚是,如今沈园子弟人才辈出,咱们这些老家伙也可以安心养老去了,省得挡了年轻人的道,被世人当成恋栈不去的老贼!”

    马仙期、贺怀智等人都是眼神亮了起来,沈郎不在,他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说他们做了不少新曲,但是比起沈郎来,总感觉差了些什么,想到这儿这些奔放的大唐音乐家们恨不得立刻动身前往凉州,只是想到沈郎临行前将沈园交给他们,也只能按捺下来,决定等把门下收的弟子教出山后,便向圣人辞行。

    “大王,时日不早,还请回吧!”

    公孙大娘看向了边上等候的汝阳王,这位宗室大王的心意她虽然明白,可是两人年纪相差十余岁不说,最重要的是她渴望自由,如今好不容易得脱樊笼,为着阿离之事,圣人也不好强留于她,她又怎么会为了这位大王而留下呢!

    “兰娘,我知你心意,我已向圣人请求移封安西,今日前来,是和兰娘你结伴去安西的。”

    李琎看着公孙大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和炽烈情感,而他这般做法也叫周围人人动容。

    “大王,圣人尚未允准,你这般离开长安城……”

    公孙大娘眉头微蹙,这些年来追求她的人不知凡几,可是用情最深者莫过于这位年轻的汝阳郡王,而且也从未有过无礼之举。

    “兰娘,富贵于我如浮云,若是圣人不允,便舍了这王爵,做个逍遥庶人又何妨!”

    李琎说话间,却是牵了边上拉着辆普通马车的马匹道,“凉州路远,难免风吹日晒,李琎只愿为兰娘做个赶车的骑郎,还请兰娘不要拒绝我。”

    “姐姐,答应他吧!”

    向来大胆的许合子见公孙大娘神情犹豫,已自在边上喊起来,若是她有这般的男子痴情对她,她才不会犹豫呢!

    “那就多谢李郎了!”

    公孙大娘终究心软了下来,她伸出依然白皙如玉的手朝李琎道,随后这位欣喜若狂的宗室大王便牵着朝思暮念的爱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身边不起眼的寻常马车。

    “大王。”

    看到自家大王竟然真的要和这位公孙大娘私奔去凉州,跟来的王府家将们都大惊失色,只是他们尚未开口就已经被李琎喝住,“都毋要劝某,哪个敢拦,休怪某刀下无情!”

    被自家大王冷眼相视,那些家将哪有胆子上前,这位大王乃是当今宗室子弟里头一个能打的,莫看圣人常唤大王小名花奴花奴地叫着,可大王也是在青海湖上阵杀过蕃贼的,那刀术可是厉害得紧。

    “兰娘,咱们走!”

    放下车帘,只穿了身灰袍的李琎回头看了眼落日下的长安城,却是放声道,那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和自在。

    ……

    华灯初上,大明宫中,李隆基看着自己那个酷肖自己的侄儿所留的书信,不由长叹了口气,“兰娘走了,花奴也走了,朕就这般不如沈郎么!”

    “三郎说什么呢,这关沈郎何事,若不是永王,兰娘又怎么会离开,这长安城的富贵繁华从来没留住过兰娘的心,倒是花奴,真是好男儿,三郎可不能为难他!”

    杨玉环看着怅然若失的李隆基,在边上柔声劝道,哪怕这位枕边人再喜好音乐曲艺,可是在他心里并不会对公孙大娘、李龟年他们平等相待,而那些去沈园的贵人们也不会,他们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罢了。

    只有求而不得,才会越发渴望,而越渴望,那**便越发丑陋!

    杨玉环能够了解公孙大娘的心意,若不是她有圣人护着,她又何尝不是宜春院里的那些可怜人。

    “朕怎么会为难花奴呢!”

    李隆基摇摇头,宗室子弟中李琎样貌武艺才华都是上上之选,最难得的还是他这份痴情和洒脱,郡王的爵位说不要就不要,倒是让他也羡慕得很,只是他是做不出这等举动来的,他年轻时遇到喜欢的人,只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占有。

    人总是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心生向往,便是李隆基也难以免俗,于是他唤过高力士道,“派人传旨,汝阳郡王移封安西,降爵三等,无有圣命,不得还朝。”

    “三郎,不是说不为难花奴么?”

    见李隆基减了李琎的爵位,还下令他不得回长安,杨玉环不由皱眉道。

    “朕可以成全他和兰娘,但他是大唐的郡王,扔下爵位私奔,朕若是不罚他,岂不是人人效仿,再说朕这道旨意,或许正合了他的心意也未可知。”

    李隆基自嘲地笑了起来,随后宽慰着身边的杨玉环道,“大不了等朕以后想他了,便传旨让他回来。”

    “陛下圣明。”

    杨玉环的眉头展开,笑靥如花,可是心里面却有些隐隐的失落,在她看来这长安城虽好,可是却不得自由,若是有朝一日三郎愿意舍了皇位,和她做对坊间的普通夫妇该有多好,只是这等想法如同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圣人是舍不得这至高无上的皇权,而她也做不了普通人家的寻常妇人,只能寄望于别人身上,想着若是换了自己该有多好。

    ……

    三月初三,大明宫内改建而成的龙首原球场,早已挤满了城中的勋贵文武、世家官员、便连那些西市里的豪奢胡商也都终于有资格入大明宫观赛,这些下注累积高达五十万贯的胡商们此刻满脸的雀跃兴奋,以至于当他们看到那位喊着要加税五成的新宰相,也都忘了那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的深仇大恨。

    两场半决赛分了先后,日本和高丽那场比赛成了压轴,率先出场的大唐和回纥的比赛,踢得虽然精彩无比,可是这种注定没什么好赌的比赛并没有让场边观赛的众人兴奋起来,当全场终了十三比一,只有买了回纥人能进球的在那发了疯似的狂喊,一比一百的盘口,封顶一千贯的赌注让他赚了十万贯。

    然后这条幸运的赌狗就被龙武军的士兵叉出了大明宫,而接下来随着日本和高丽的蹴鞠队登场,气氛才变得狂热起来,毕竟比起索然无味的赌局,这种势均力敌的盘口才更加让那些无聊的贵人们能够感到兴奋。

第五百零六章 蹴鞠

    “封盘的盘口如何?”

    李隆基看向了身边的太子,李亨这时候回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阿耶,这场球赛赌资超过了两千万贯!”

    听到这个数字,饶是李隆基都愣住了,但他随即想到长安城人口百万,勋贵世家还有富户胡商多如牛毛,这两千万贯也就不奇怪了,还是沈郎说得对,大唐的财富都在这些人手上,从老百姓身上又能刮到多少钱财,难怪国忠喊着要加重商税。

    球场上,随着鸣哨声响起,当日本和新罗的蹴鞠队开始比赛时,位列于藩国席的那些使节、王子们都是破口大骂起来,谁能想到日本和新罗都是请了大唐的蹴鞠高手代替本国队伍踢比赛,早知道如此,他们也这样干了,也不至于早早出局,说不定还能在这等盛大的场面里露露脸。

    “干死那些新罗狗!”“送那些日本猪回家!”

    球场边上,大唐的赌狗们挥舞着手中下注的票据,面色狰狞地怒吼着,观看着场上的比赛,随后口吐芬芳者也越来越多,大家都是拼命支持着自己下注的队伍,疯狂贬低辱骂着对方。

    整座球场瞬间变得狂野起来,就连李隆基也被这气氛感染,朝边上的太子问道,“朕买了谁赢?”

    “阿耶出了十万贯,儿子做主都押了新罗。”

    李亨回答道,作为盘口的幕后黑手,他当然有操纵比赛的能力,不过他始终记得沈郎说过,赌球真正的魅力在于不确定性,而且若是所有比赛都是安排好的,必然会毁了整个赛事,所以这次世界杯,他并没有过多地干预比赛。

    这场比赛之所以看好新罗,也无非是新罗使团比日本使团更有钱,他们请的人里有好几个可是他东宫里的蹴鞠高手。

    “能获利几何?”

    “两队盘口相当,当能获利五万贯。”

    “五万贯也不错了。”

    喃喃自语间,李隆基虽然看着比赛,可是心思却放在了别处,他有些倾向于杨国忠要改革税制的想法,府兵崩坏乃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导致均田法不能继续实行,若不是沈郎诛杀王鉷,他只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大唐百姓日子富足,却不料自己这些年用度都是王鉷加税于平民百姓盘剥而来。

    李隆基好享受,可到底当了三十年明君,还是比较在乎百姓,只是他不可能缩减自己的用度,便只能广开财源,而这财源便是朝中的官员勋贵,天下的世家豪强,百姓们纵然节衣缩食又能收多少税赋,可是那些受朕恩赏的却隐瞒田亩,避税不缴。

    想到杨国忠最近那本奏疏,李隆基沉思起来,前汉时有陵邑制度,前汉皇帝们把天下的豪强富户当成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以至于四海安定,少有能兼并土地人口而长久者,如今时移世易,这陵邑制度未必适合大唐,但是可以拿来借鉴。

    就在李隆基沉思的时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个球场,当他抬起头时,只见身穿蓝袍的新罗队正在庆祝,“进球了?”

    “进球了,日本队完了!”

    李亨应了声,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这场比赛果然还在他预料之中,最重要是他没在阿耶面前丢了面子。

    ……

    晁衡看着那躺在门内的皮毬,整个人都是呆的,他冒着有损仕途的风险来参加这场比赛到底是为什么,本以为大使口中那些请来的蹴鞠高手是大腿,没想到他才是最初的那根大腿,若不是他高接低挡的,眼下只怕要被对方进上三毬都不止。

    捂着身上被皮毬射中酸疼不已的地方,晁衡真想直接弃赛,虽说蹴鞠不如马球那般危险,可是这用牛皮缝制灌入羽毛后再充气的皮毬挨上一记也是又沉又重,要是脑袋被踢中只怕有性命之危。

    当然更让晁衡觉得绝望的是,他身后那些观赛的人群里已然有买了日本队胜的正在疯狂地咒骂他,“你这贼厮鸟,是不是收了新罗狗的脏钱,某家要是输了,一定要宰了你……”

    长安城里赌球的人里,也不乏那些游侠之流,哪怕沈园有规矩,可这些向来不守规矩的家伙总有办法去赌把大的,所以晁衡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恶念杀意,整个人欲哭无泪,他忽然想到万一要是这场比赛输了,自己恐怕性命堪忧,或许只能去凉州投奔那位了吧?

    想到那位如今已是安西副大都护,曾经招揽过自己的沈郎,晁衡打定主意,比赛一完便立马逃去凉州,这长安城是没法待了。

    “看到了没,你们日本人就是不行!”

    “卑鄙无耻,若不是你们花钱请了上国高手相助……”

    想到当初两国交战,这些怯懦的新罗狗打不过便欺瞒大唐,说他们日本国不敬大唐,最后害得他们在白江口之战被大唐打得凄惨无比,如今又是这些新罗国先使得盘外招,害得他输了比赛,到时候消息传回国内,他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只能切腹自尽。

    顿时间藩国席位中,日本和新罗两国使团直接大打出手,若不是龙武军就在边上及时弹压,只怕连比赛都没法继续下去。

    最终这场比赛以三比零,新罗大获全胜而告终,只不过在三日后的决赛时,他们花钱请来的大唐蹴鞠高手自然不会出战,最后以长安城里的新罗人出战,输了个三十比零,不过那位脸上挨了日本大使不少老拳的新罗大使仍旧得意洋洋,在四方馆里一副大唐第一我新罗第二的嚣张模样,最后又被拿了第三而愤愤不平的回纥使团揍得差点丢了小命。

    ……

    “大师,您一定要救我一救。”

    青龙寺的精舍内,晁衡满脸凄楚地朝鉴真和尚说道,他本想着踢完比赛就立刻离开长安城,谁知道那些赌输了的游侠和世家子在所有城门都派人守着,说要杀了他这个收脏钱踢假毬的以正世风。

    害得他有家不敢回,便连同僚好友的家门也不敢去,只能跑来青龙寺央求鉴真和尚救他。

    “晁补厥,贫僧如何救你!”

    晁衡的事情,鉴真和尚也有所耳闻,谁让青龙寺有钱,庙里的和尚也有人去赌球,自然也有赌输了的私下咒骂晁衡。

    “大师不是要去凉州吗,只请大师带上我。”

    除了去凉州,晁衡已经没了去路,那个害了他的故国大使在四方馆里整日买醉,只等着国中朝廷旨意训斥,便切腹自尽,自己这个害得故国输了比赛的罪魁祸首便是回了日本,只怕也要被那些公卿给砍了脑袋来泄愤。

    谁让日本孤绝海外,和诸藩国里打过交道的只有新罗,而且两国乃是世仇死敌,输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新罗,更何况这次比赛还是大唐所办,等于日本在天下列国面前丢尽了脸面。

    晁衡回国也是死路一条,他除了去投奔沈光,还能有什么选择。

    “哎,罢了,贫僧和法门方丈辩经无有结果,正打算去凉州拜会沈都护,你既然愿意,便先行剃度,且扮做贫僧弟子避人耳目,等到了凉州再蓄回头发。”

    鉴真和尚终究是慈悲为怀,终究不能看着晁衡走投无路,于是答应了他。

    “多谢大师。”

    晁衡连忙应声道,心中大石落了地,等到了凉州,他定要诚心抄写佛经,答谢鉴真大师的救命之恩。

第五百零七章 翁婿

    三月的河西大地,万物复苏,融化的雪水让土地湿润而肥沃,每年的春耕时节对于生活在和吐蕃接壤边界的大唐百姓们来说,大体上是一年中最太平的时候,因为蕃贼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侵扰边境。

    “那些吐蕃人口中说着什么和大唐是甥舅之国,可是年年秋高马肥,他们便要扬鞭策马,挥刀从高原上冲杀下来四处劫掠……”

    穿着身黑袍的王忠嗣手中马鞭指着那些在农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朝身旁的女婿感叹着说道,“我年少的时候只想着和蕃贼厮杀,好为死去的阿耶报仇,别人不敢打的仗,我敢打,别人不敢冲的阵,我敢冲!”

    “后来世人说我勇略过人,所以能以一敌百,以百破千,可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那么多,只是想着杀光面前的每一个蕃贼,我能活下来也许是阿耶和死去的将士英灵在庇佑着我吧!”

    沈光在边上听着丈人的回忆,自从离开长安来到武威城的这大半年时间里,这位丈人几乎把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研究怎么打这一仗上,原本只有大略地形而十分粗糙的沙盘如今已经变得十分详细。

    比起去年时,王忠嗣显得苍老了不少,可是他的眼神却亮得很,“知道吗,圣人当初命我攻打石堡城时,我是十分不愿的,因为我知道大唐纵然打赢这一仗,可是付出的代价太大,如果没有余力乘胜追击,就算拥有石堡城,也不过是又一个十年的休战期,可大唐的国力还能继续支撑五十万边镇大军吗!”

    “可是如今我看到了灭亡吐蕃的希望,这一仗是我最后的领军之战,我不但要拿下石堡城,我还要率领大军马踏逻些。”

    从马上跳下,王忠嗣抓起道旁田地里的泥土,“河西的土地肥沃,如果没有战争,那些活下来的百姓都应当儿孙满堂,这路边应该有光屁股的小娃娃跑来咱们跟前打闹嬉戏……”

    “大人,那一天总会来的。”

    沈光沉声道,他这位丈人少年时就离开长安城,追寻着战死父亲的足迹在青海湖年复一年的和吐蕃人厮杀,从勇冠三军的少年猛将直到如今手握四镇大军的无双统帅,他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曾见到这位丈人布满刀伤箭疤、伤痕累累的身躯,所谓的百战百胜背后,是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凶险。

    “是啊,那一天总会来的。”

    王忠嗣喃喃自语道,然后他揽着身边女婿的肩膀,翁婿两人就那般随意地坐在了田垄边,“沈郎啊,打完这一仗,你真的要去碎叶镇吗?”

    沈光沉默了下来,他明白这位老丈人内心里始终是希望他能够接替他坐镇河西的,纵然口中喊着要马踏逻些,可是吐蕃若是如此容易灭国的话,也不会和大唐打了近百年的漫长战争。

    只要自己愿意,大可以在安西军刷上几年资历,然后他就能同这位丈人一般身兼四镇节度使,最终完成对吐蕃人的灭国之战。

    可是沈光心中清楚,夺还石堡城后,大唐只需继续修筑堡垒,步步为营,蚕食紧逼,吐蕃的衰弱将无可避免,根本不需要冒险发动灭国的大战。

    至于安史之乱,在杨国忠堪当大任,他这位丈人和老上司在朝为相的情况下,他不相信安禄山还有胆子敢发动叛乱,就算安禄山最后还是反了,他也绝无机会打进潼关。

    “大人,大唐如今占据了广袤的疆域,可是那些臣服于大唐的藩国里,从不乏野心勃勃之辈,突骑施、拔汗那、葛逻禄还有回纥,他们纵然表面上恭敬,可是只要大唐一旦势弱,他们必定会反噬,这是千百年以来这些草原蛮族无法更改的天性。”

    “只有将这些蛮夷的国家、部落还有那些粟特城邦全部粉碎,让他们说大唐的语言,穿大唐的衣服,过大唐的习俗,直到他们以身为大唐人而感到光荣,大唐的盛世才将永固。”

    看着面前的女婿眼神里有着莫名燃烧的火焰,王忠嗣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离开长安城时立志要灭亡吐蕃的少年,不由笑了起来,他终究还是无法说服这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女婿啊!

    “既然沈郎有这样的志向,那便放手去做吧!我会等着在长安城听到你灭亡突骑施、拔汗那、葛逻禄的捷报!”

    王忠嗣起身间说道,然后他看向了远处在田地间耕作的农人,“我曾听说碎叶镇的土地肥沃,河流众多,你日后可是要好生经营啊,说不定大唐以后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需要让无数的百姓远赴异乡……”

    闲谈间,翁婿两人翻身上马而去,回到武威城后,王忠嗣便再也不提沈光日后接任他四镇节度使的事情,这位开元末以来已经是大唐第一名将的统帅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战争上。

    对于沈光来说,大唐对吐蕃的战争早已开始,哥舒翰、李光弼和安思顺他们拿下三处阻遏吐蕃人援军的要害之地修筑堡垒时,就已经是全面战争了。

    在凉州境内各地将养年余的陇右、朔方和河东三镇的十余万大军,在王忠嗣的指挥下,在这个春天开始主动越过边境线,向着接壤的吐蕃国内的那些部落及其附庸国发动了袭击。

    短短一个月内,战火燃遍了绵延两千余里,而自从成为统帅以后就以宽厚治理边境地方的王忠嗣再次成为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让吐蕃人恐惧不已的嗜血疯子。

    沈光在河西节度使衙门里,看着如雪片般从各地发回来的战报,亦是震惊于自己这位老丈人的狠辣,十余万大军以千人为单位,五千人互相呼应,组成了二十多个军团在吐蕃境内肆虐,大半个月时间几乎将吐蕃人在边境的部落和堡垒横扫殆尽,高于车轮者全部斩首,剩下的则被押回武威城,成为了官府的奴隶。

    这些以健壮的妇人和孩童为主的蕃奴,在西市的价格比之牛马都不如,吐蕃女子大都身材壮实、手脚粗大,没有什么贵人会买回去当侍女,换了以前这么多的蕃奴会被那些贩奴的胡商以极低的价格入手贩卖到遥远的北方,草原上的小部落有的是娶不起妻的光棍,在那里她们可以换回马匹牲口。

    只不过沈光这回却吃下了所有的蕃奴,安西也好,碎叶也罢,都是极度缺乏人力的,这些死了丈夫父兄的蕃奴也不过是些可怜人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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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