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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丰年

    金色的麦浪中,从军营中回来的碎叶军士兵们脱了甲胄,拿起镰刀,跟着家中的妻儿老父,一起下地割起了麦子。

    这些来自河西各地的士兵们还是头回见到自家这能连成波浪的金黄麦穗,一捆捆的麦子被割下来放到田垄边上,汗流浃背的赵屯长招呼着儿子媳妇还有两个从兵团学堂回来的大孙子道,“歇歇吧,喝两口水再干。”

    来安西前,赵屯长一直以为安西是到处都是沙子的穷乡僻壤,所以那位大都护才如此慷慨大方,要不是家乡的豪强大族们兼并土地太过凶恶,他们当佃户雇农连日子都没法过下去,赵屯长才不会选择跟着从军的幺儿万里迢迢地来安西。

    可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安西这边虽然有一望无垠的大沙漠,可走出大沙漠便有无数的绿洲还有肥沃的土地。

    大都护许他们每户男丁五十亩,女子二十亩,家家户户给配了耕牛马匹,让他们开垦荒地,像他们这些在河西过惯了苦日子的,见到这等用铁犁翻一翻松松土,能有水渠浇灌就是良田的肥沃荒野,怎么可能忍得住开拓种田的**。

    于是十三屯划定的屯田外面的荒野,也被他们开垦出了不少田地,按着兵团的要求,家家户户都养鸡养鸭,种植牧草喂养牲口。

    忙碌是忙碌,可是每隔半个月,便能去兵团驻地赶集购买各式各样的货物,什么辛苦便都是值得了。

    赵三虎大口大口灌着放凉的茶水,他是碎叶军的骑兵,许久不曾干农活的他弯腰割了半天的稻子,只觉得这比在军营里训练累多了。

    “阿耶,外面的那些麦子就别割了,到时候主君会派人来收割,到时候算钱折给屯里。”

    赵三虎有些后悔,当初他就该坚持让阿耶带上大哥一家一道来安西,这样大哥和两个大侄子能帮着一起干农活,秋收的时候也没那么辛苦。

    “大都护还管这个?”

    赵屯长劈手夺过儿子手里的茶壶,递给边上两个大孙子道,“当阿耶的,也不知道心疼儿子。”

    “阿耶,他们两个在兵团学堂吃得可好,主君让人下屯收的鸡蛋鸭蛋,还不都是叫他们吃了去,还天天能喝马**,你看他们两个可比咱小时候壮多了。”

    赵三虎捂着被阿耶拍过的脑门,看着自家两个长得结实精壮的小子,在那儿抱怨道,说起来主君对兵团学堂的子弟那是没得说,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学本事,便是叫他们这些做阿耶的既高兴又羡慕。

    “你给大都护当兵,大都护可有短了你的吃食,某听人讲,你们日日有的吃羊,还想着吃牛,换了某以往当兵那时候,能吃饱就得谢天谢地了。”

    赵屯长看着比自己壮实大半圈的儿子,在那里骂道,“大都护养着你们这群饭桶,也不怕叫你们给吃穷了,你小子以后若是上了战场,敢给咱赵家丢脸,偷奸耍滑当逃兵,某先砍了你这厮。”

    赵三虎见自家阿耶口沫横飞的模样,觉得陈队正说得很有道理,这些老汉就喜欢训儿子,宠孙子,合着他倒霉遇上自己阿耶还当了屯长,在兵团那儿上学习课,如今骂起人来一套套的。

    “赵屯长,你们囤的粮食准备好了没有。”

    远处随着马车扬起的烟尘,赵屯长便听到了那位张君的熟悉声音,然后他便从歇息的田垄地边跳了起来,“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张君来收粮。”

    这时候骑马而至的张君下了马,和赵屯长见礼后,看着边上壮实的中年大汉道,“这便是令郎吧,果然是个壮士。”

    赵三虎笑了起来,都护府的属吏里有不少是藩国留学生,听说这位张君便是日本国来的,不过安西这边倒是没什么歧视藩国之名的破陋俗规,用自家主君的话来说,那什么日本国、新罗国也是大唐疆域所辖,只是偏远了些。

    眼下正是晌午,割了半天麦子的屯民们也都是要去乘凉歇息的,等最毒的日头过了再继续干活,当他们看到赵屯长领着收粮的大车往囤里的粮仓去的时候,也都是跟了过去,虽说大家都不觉得那位大都护会出尔反尔,可心里面始终都有些忐忑,今年这风调雨顺地收成那么好,万一要是大都护改了主意……

    “打开吧!”

    随着张君的示意,随行的都护府护卫打开了车辆上的大箱子,然后黄橙橙的一串串小可爱们顿时让屯民们心中大定,大都护果然是信人,说收购粮食便是拿钱来买,绝不和他们搞虚的。

    “诸位,有件事某得和你们再说遍,今年粮食丰收,延城里粮价比往年跌了一成半,不过大都护说了,仍旧按着年头与诸位说好的往年粮价收粮……”

    “大都护仁德!”

    人群里听到这儿,顿时便有人叫喊欢呼起来,张君不由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安静,某还没把话说完呢!”

    “都嚎什么嚎,听张君说话。”

    赵屯长扯着喉咙,一嗓子便压住了屯民们,然后四周才再次安静下来,只听那位张君才继续说起来。

    “大都护管这个价格唤做保护价,都护府以后收粮不会低于这个价,但若是遇上粮食欠收,粮价上涨的时候,你们不能加价,也不能随意卖给其他商人。”

    “张君放心,要是哪个敢忘恩负义,忘了大都护对咱们的好,某先砍了他的狗头……”

    赵屯长是暴脾气,径直便高声道,而四周屯民则是叫喊起来,“咱们可不是那等不知恩的畜生,屯长你莫要小瞧人……”

    “诸位都是河西好汉,当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赵屯长,这里是一千三百贯钱。”

    随着张君言语,自有热心的屯民上前帮忙搬钱,一撂一撂串好的开元通宝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赵屯长喊人一起数过数后,便取了屯里的账册,按着各家上交的粮食数发钱。

    全囤五十户人家每户人家少得也能分到十几贯现钱,多的能有五十贯,领过钱后,屯民们没顾着休息,顶着烈日帮忙把粮食搬上了车。

    “赵屯长,你们多种的麦子也不必担心,都护府已经安排人手会过来帮忙收割,到时候某也会带钱过来,直接在田垄里折算现钱,只是到时候这屯里谁家种的,你需得搞清楚,免得生出争执来。”

    “张君放心,这些麦子都是屯里大伙一起种的,哪个勤快,哪个偷懒,某心里有数。”

    “如此便好,那某就先告辞了。”

    等待粮食装车以后,张君自带了车队离开,赶往下一处军屯州收粮去了。

    这样的场景,不断在延城附近的军屯州发生着,同时一辆辆运粮车将小麦粟米等粮食运入都护府的军仓封存。

    ……

    “五百军屯州,今年秋收共收粮两百万石,可真是个丰年啊!”

    延城内,都护府的办公厅里,上计完征收账册的李泌和颜真卿等人放下手中的笔后,都是忍不住感叹起来,尤其是李泌,他没想到光是延城附近开垦的田地便有如此产量,那更加肥沃广袤的碎叶川岂不是能轻松养活百万人口。

    看着这些兴奋的幕臣,自城外山庄回来的沈光却是没说什么,要知道后世的新疆和中亚等地,才是真正沃野千里的产粮区,尤其是这个时代全球气候湿润,安西和河中那是更加适合耕种的土地,就这样被突骑施、葛逻禄、拔汗那还有其他诸多游牧民族用来游牧,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对于把种田本能刻入骨髓的华夏人来说,在见到这样肥沃的荒野后,谁能忍住不去开荒种点什么的**。

    “诸君,接下来三年,对我安西至关重要,无论是出兵夺还碎叶故土,还是趁着大食内乱向西拓土,粮食都是重中之重,没有足够的军粮,一切征服和胜利无从谈起,所以接下来还需要诸君辛苦。”

    此时安西的气候,是适合耕种两季小麦的,甚至若不是延城外兴修的水利还不够完善,沈光甚至打算开垦试验田种植水稻,他可是南方人,来到大唐都多少年没好好吃过米饭了,甚是怀念。

    “主君,这冬小麦固然能种,但是军屯州的百姓们辛苦了大半年,再加上如今城外水渠和道路尚未修建完成……”

    杜甫出声道,他如今管着都护府增设的工部曹,但凡是水利道路等等都归他管,这大半年下来,曾经白皙削瘦的诗圣晒得黝黑,人也精壮了圈,原本唤他为杜子美的同僚们如今直接喊他做杜黑子,不过杜甫本人倒是不以为意,觉得这日子过得很踏实,看着一座座水渠一条条道路在手上完成,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可比做诗强多了。

    “子美所言极是,倒是我欠考虑了,今年冬小麦就算了,不过军屯州之间的道路还有各屯的水渠需不能耽误了。”

    沈光点点头,若不是杜甫提醒,他都忘了从去年开始,这些军屯州的百姓可是忙碌了整年,没有好好休息过,也确实该让他们舒舒坦坦地过个好年景。

    杜甫开了个头以后,张巡、李泌他们也各自开口说起事情,有些事都是需要先前当了甩手掌柜的沈光来拿主意。

第五百五十四章 剑南道

    半日时间过去,等沈光和众人商议完正事,天色已暗,不过好在都护府的厨子也不差,沈光便索性在办公厅里办了席面,和这些心腹近臣吃喝谈笑。

    “听说哥舒节度最近可是威风凛凛,连下数城,蕃贼就连大非川都丢了。”

    对于众人来说,安西距离长安城太过遥远,哪怕自家主君靠着镖局建了个并不输给朝廷驿站的消息渠道,可是在速度上也快不了太多。

    已经过去大半的天宝八载,安西这边自然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战事,整个大唐只有陇右、剑南道仍旧逮着吐蕃继续进攻。

    哥舒翰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将兵锋推过了大非川,然后靠着老上司王忠嗣在凉州时囤积的水泥,一口气修了十多座堡垒要塞,将大唐军队的防线彻底连成一片,逼得吐蕃人再次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城哭诉求和。

    而在剑南道,杨国忠的那位老朋友鲜于仲通在得到授意后,也是积极地整军备战,结果亦是连下数城,将原本吐蕃人在剑南道占据的城池全部夺回,而杨国忠也按着沈光的意思,抬举这位蜀中大豪的老朋友入朝为官,转而让颜杲卿去做了剑南节度使,继续对吐蕃人施压。

    说起颜杲卿,这位也是因为脾气刚直,纵然有满身才能,也只得在魏州当个区区的录事参军,只不过杨国忠上位后,对沈光几乎是言听计从,而他自己也是从蜀中破落户出身的无德弄臣成了铁骨铮铮的杨青天,于是在沈光提了句颜杲卿的名字后,就被杨国忠从魏州调入长安在户部任官。

    鲜于仲通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堪,后世史书上天宝十载他征讨南诏大败,什么损兵十万,只是后人厌恶杨国忠乱政祸国硬是把剑南道的三万兵马给加到了十万,还死了个精光。

    不过即便如此,鲜于仲通也就是个中人之姿,关键是这位蜀中大豪是个没啥底线的人物,杨国忠清廉,他也就不敢搜刮民脂民膏,只不过安西烧春在蜀中的生意,他却是动了手脚,短短两年时间里起码漂没了三四百万贯。

    偏偏鲜于仲通还自以为高明,却不知道蜀中经营安西烧春的可都是杨国忠派出的真正死忠心腹,还真不是他能用钱收买的,更何况杨国忠如今自己也是查账高手,安西烧春的蜀中经营额他是了然于胸,也就是念着鲜于仲通对他有恩,才没有直接办了他,已经是杨国忠讲义气了。

    “主君,兄长赴任以后,却是来信询问,要何以对南诏?”

    席间颜真卿想到兄长来信,却是开口问道,虽说自家主君不在长安城,可是如今朝中几位宰相,都和主君关系莫逆,像是兄长能出任剑南节度使,也是因为主君的举荐。

    颜杲卿在杨国忠门下时,也从这位恩相学了些沈学,再加上沈光是他的举主,自家弟弟又在安西做事,所以对沈光十分倾慕和佩服,而他离开长安时,杨国忠也交代他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去信向沈光询问。

    所以颜杲卿在上任后,便立马写信,派人把准备的礼物一起送了过来,他知道沈光喜欢珍禽异兽,于是又送了几对食铁兽,如今都护府里也养着这古之蚩尤的坐骑当吉祥物,以显示安西军的武德充沛。

    只不过这些原本要在大山里辛苦觅食的食铁兽如今被驯养得舒舒服服,哪有什么食铁兽的威风,是个人就能在它们头上撸个痛快,也算是沈光给手底下这些幕臣们的福利,帮助他们在繁忙的公务之余可以释放下压力。

    “南诏的话,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今蕃贼俯首,剑南道那边也不需再过分紧逼,守住目前的城池便可。”

    沈光想了想说道,他这些日子可不是真的光顾着在山庄里陪孩子玩耍,为了他那个西进的梦想,大唐便是他后方不容有失的主基地,而且他也不想留着南诏这个小国恶心人,历史上天宝十载,大唐兵败南诏,那是因为鲜于仲通能力不行,颜杲卿可是比其人强得多。

    “南诏那里,还是以分化瓦解,攻心为上,不到必要时,不要轻易主动出兵,王师要么不动,要动便一定师出有名,清臣,你代某回信,就说剑南道商会悉听调遣,让你兄长不必客气。”

    眼下大唐靠近西北各道的商会都已经整合,剑南道商会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吐蕃强盛时也占据了丝绸之路的重要地位,后世所谓的唐蕃古代此时也是丝绸之路上香料和宝石贸易的重要通道。

    现在吐蕃人数十年积累,一朝丧尽,原本在剑南道的那些胡商也是在惊惧之下,纷纷转投阿里巴巴商会,就连那些吐蕃商人也是如此,毫无心理阻碍的当起了蕃奸,鲜于仲通之前能顺利地攻占那些吐蕃城池,就是这些人当了带路党,在城内里应外合,又或者干脆买通守军主动投降。

    颜真卿点了点头,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没说,那就是他兄长把他那位大侄子从老家唤来安西,要给主君当亲从官。

    “对了,这是剑南道那边另外酿制的剑南烧春,大家尝尝味道。”

    沈光让人取了剑南道的老窖烧春,如今大唐的烈酒市场被他独家垄断,为了细分市场,同时加强自家内部竞争,如今一模一样的蒸馏烈酒的制法,剑南道那边有剑南春、长安有秦川大曲等等,虽说口味略有不同,但都是高度白酒。

    眼下光是酒水,每年就不下两千万贯,这还是酒坊不够,产量没跟上的缘故,如今除了安西以外,剑南道便是最大的白酒产地,只因为蜀中多粮,不过这也让蜀中卖假酒的私酒贩子甚多,为此杨国忠还特意抽调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组建了六扇门,专门打击这些掺水卖假酒的江湖大豪。

    从剑南道到关中,这两年有不少被六扇门逼得走投无路的蜀中豪侠不得不投身安西的莽莽黄沙干无本买卖,然后就被李白领着官军给招安了,当然不愿意招安的要么被就地正法,要么就被送去矿山挖矿。

    如今关内的绿林道都盛传玉门关是鬼门关,安西也不再像过去那般乃是亡命徒逃命的天堂,安西虽然没有六扇门,可是都护府治下打黑除恶比起关内查私酒的六扇门狠多了,这两年好些个混迹于安西的江洋巨盗都被揪了出来,那是真正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一人十坛剑南烧春,便是沈光给幕府里众人的礼物,同时安西商会也在城中和军屯州大肆派发打折券,也让安西各地的商人们都欢呼雀跃起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呼罗珊

    当天宝八载即将过去的冬季,距离安西数千里外的呼罗珊大地上,即便已是隆冬时节,可是以黑衣为旗,支持哈希姆家族的呼罗珊义军依旧在和忠于倭马亚家族的大食军队对峙于库法城下。

    “老师,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奸猾的粟特商人,若不是他为城中守军筹措粮草,说不定我们早就把库法城打下来了。”

    艾布·穆斯里麾下的大将齐亚德愤愤不平地说道,然后看着那个就在不远处骑在骏马上,手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的粟特商人,手扶着刀柄,原本老师已经说动了呼罗珊所有的贵族和木鹿城附近的六十个领主参战。

    可是这个该死的粟特商人一来,原本顺遂无比的战事便仿佛陷入了沼泽,本该在入冬前结束的攻城战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最可恶的是那些领主和贵族纷纷按兵不动,开始保存起实力来。

    “齐亚德,你知道这位粟特商人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个曹国来的粟特商人吗?”

    “你错了,这位粟特商人是大唐人,而且是大唐在中亚的那位总督的亲信,你杀了他,便等于我们向大唐挑衅,这会让我们的事业陷入危险。”

    艾布·穆斯里并非是什么长者,他刚刚年满三十,有着硬朗而英俊的面容,他精通什叶派的所有宗教礼仪以及教义,并且认为所有信仰先知的信徒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不分国家种族和阶层的限制。

    也正是靠着对这种“先知之下,众生平等”的坚持和身体力行,他才能在呼罗珊大地上拥有众多的追随者,并且让义军的规模达到了如今的二十万人,将库法城围得死死的。

    艾布·穆斯里是个虔诚的狂信徒,但同时也是位知识渊博的学者,他读过大唐的书籍,最初是他的恩主阿拔斯家族的馈赠,后来则是从攻陷的城市里缴获倭马亚家族赐给当地总督的藏书。

    东方的那个大国称呼倭马亚家族的伍麦叶王朝为白衣大食,两者间曾经长期保持着谨慎而友好的关系,事实上当初倭马亚家族灭亡萨珊波斯时,曾因为不了解大唐的实力,而让萨珊波斯的余孽在吐火罗地区苟延残喘了几十年。

    “大唐又如何,他们的军队难道能穿越中亚,打到呼罗珊吗?”

    齐亚德不以为意地说道,贵族出身的他当然知道东方的那个巨大国度,可是在广袤的中亚,大唐虽然一度将界碑推至里海,可是唐人的军队始终没有令人信服的战绩,虽然他们的手下败将突骑施人一度把倭马亚家族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可是齐亚德依然认为唐人的军队被高估了,听着这位爱将的言语,艾布·穆斯里不由摇头道,“齐亚德,轻敌大意不是好的习惯,你要知道,大唐能够成为东方的霸主,并且将他们的势力推至中亚,必然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我听说那位中亚总督是位杰出的统帅,他用三万人的军队就击溃了吐蕃人的军队,而且他是如此的年轻,在我们彻底灭亡伍麦叶王朝前,我们必须和大唐以及这位总督保持友好的关系。”

    艾布·穆斯里这般说道,然后他看了眼阴霾的天空,朝身边的爱将和随从们道,“不必准备攻城了,在城中粮食耗尽以前,我们没法攻下库法。”

    “老师,只要我们杀了那个家伙,就说是这边的强盗干的,……”

    “够了,齐亚德。”

    艾布·穆斯里看着仍旧不死心的爱将兼弟子,不由头疼起来,那位大唐的中亚总督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大唐境内的各国商人都收为己用,这个弟子只看到对方向城里提供粮食,却没看到他同样也为他们的军队提供军粮,而且还让那些贵族和领主们因此获利。

    如果他们对这位粟特商人不利,最先反对的就会是那些领主和贵族们,更何况他还听说那位东方来的僧侣如今已经成为不少贵族和领主的座上宾。

    他必须考虑更多,事实上艾布·穆斯里已经在考虑等待他的恩人成为哈里发,哈希姆家族取代倭马亚家族成为大食国的统治者后该如何和那个东方大国相处。

    ……

    “贫僧观大食法,其经义不过是鼓吹‘人生甚难,天道不易,奸非劫窃,细行谩言,安己危人,欺贫虐贱,有一于此,罪莫大焉。凡有征战,为敌所戮,必得升天。杀其敌人,获福无量。’实乃外道之言。”

    装饰华美的幔帐内,身着雪白僧衣,头戴毗卢冠,剑眉星目的法海侃侃而道,他当日和鉴真和尚坐而论道,觉得安西及河中列国外道盛行,正法衰微,于是发大宏愿要西去弘扬佛法,然后密宗和律宗合流,两人商议以《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为安西佛门根本法。

    如今鉴真和尚在安西仁王寺教化众生,法海便带着密宗和律宗的护法和武僧西来传法,这次他跟随曹居延的商队来法库城,便是要教化那些呼罗珊的波斯贵族,既然那个艾布·穆斯里能以外道蛊惑他们改信大食教,法海便要拨乱反正,以佛法点化痴愚。

    坐在幔帐内的呼罗珊贵族里有不少人也懂唐言,对于这些曾经的波斯贵族而言,他们改信大食教,一是艾布·穆斯里确实有过人之处,值得他们追随,二来便是大食势大,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改换信仰。

    原本的倭马亚家族统治残暴,即便他们改信也仍旧是下等人,可是哈希姆家族却许诺能给予他们应有的贵族地位,而且艾布·穆斯里传教时也说先知以下,无分贵贱,凡信者皆是兄弟。

    可是如今对于这些呼罗珊的故波斯贵族来说,他们突然有了别的选择,除了面前佛法高深的法海大师,那两位身穿大唐官袍的岑录事和杜参军劝谏他们的语言也是说到了他们心里去。

    “呼罗珊本是波斯故地,就算诸位皈依大食教,但始终都不是大食人,如今那哈希姆家族不过是要借助诸位之力对付倭马亚家族才许以重诺,若是日后艾布·阿拔斯做了大食国主,他日食言而肥,诸位又能如何?”

    “我大唐乃是天朝上国,一直都是诸位故国的宗主国,只不过我大唐疆域辽阔无极,鞭长莫及,才让大食人灭了诸位故国,不过如今我大唐已剪灭吐蕃逆贼,我家大都护将重建碎叶镇,恢复旧时我大唐对波斯的羁縻,呼罗珊之地也未尝不可封赐王爵,诸位与其效忠大食,何不自立为主,得我大唐庇护。”

    能够让呼罗珊的贵族和领主们驻兵不前的,从不是曹居延通过粮食买卖获得的法库城财富,而是代表着大唐朝廷的岑参和杜环的相劝,若不是过去大食人积威太重,而且大唐的军队至今尚未恢复碎叶镇的统治,只怕早就有人按奈不住想要效忠大唐了。

    不过即便如此,岑参和杜环也成功地让这些故波斯贵族起了两头下注的心思,更何况大唐的天使说得一点也不错,哈希姆家族之所以愿意向他们许诺种种条件,绝不是因为他们改信大食教,而是因为他们手上的兵马。

    即便是倭马亚家族统治下,他们日子不好过,可是倭马亚家族不也拿他们这些地方豪强没什么办法,换成哈希姆家族也是一样,他们又何必为了未必能兑现的承诺而去为对方打生打死。

    “哈里发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宁有种耶!”

    岑参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可以说是讲进那些野心勃勃的贵族和领主心里去了,因此他们也才会耐着性子听那位法海大师讲解佛经。

    “那位艾布法师说,先知之下,无分贵贱,可他为何又要鼓吹只有先知的后人才能担任国王,众生平等难道只是一句空话。”

    “其实世间众生,皆有因果福报……”

    法海缓缓讲述着《仁王经》的经义,而边上偶尔才会就一两个词帮忙翻译的曹居延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大师和那位杜参军都是语言天才,这才几个月就已经把呼罗珊和大食人的语言学通了,尤其是那位法海大师,还精通梵文、突厥语,用大师的话来说,这有什么难的,当年三藏法师过一国通一语,贫僧比起三藏法师来可差远了。

    曹居延也只得佩服这位法海大师的气魄,要知道那位三藏法师当年在天竺时,以一人横压诸大教派,大乘佛法诸寺唤其为“大乘天”,小乘诸派则尊其为“解脱天”,河中乃至安西诸国有关这位三藏法师的传说不胜枚举,可这位法海大师居然敢拿自己去和三藏法师相比,怕也是菩萨转世吧!

    听着法海讲述经文,那些呼罗珊的贵族和领主们都是面露喜色,对于他们这样的贵族来说,所谓的宗教不过是用来统治平民的,这位大师说今生受罪,乃是前世孽报,而他们能受福报,是前世有德,这岂不胜过大食法。

    再说听这位大师所言,西方极乐世界也不比天堂差多少,而观佛主的神通也远超天主,于是这些呼罗珊贵族和领主都打算私下向这位大师请几尊菩萨金身好供奉起来,到时候看看到底和大食教的哪个更灵验,他们当年能抛弃拜火教,也不差放弃信仰大食教。

第五百五十六章 辩经

    “大师觉得这些呼罗珊贵族如何?”

    “痴愚顽劣,蠢不可及。”

    对于要点化的那些呼罗珊贵族,法海半点好感都奉欠,佛说众生平等,可他首先是东土唐人,其次才是密宗真传,仁王寺首座,他心里还是看不上那些首鼠两端的呼罗珊贵族的。

    “白衣大食和黑衣大食相争,本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机会,可他们却为着那外道魔头的言语蛊惑,居然想着……”

    法海摇头不语,然后联袂而来的岑参和杜环皆笑了起来,“某就说大师见识高超,杜兄,你输某三壶好酒了。”

    “愿赌服输,待回到安西,某自奉上。”

    “两位这是要回去了。”

    法海看着面前两位方外好友,忍不住道,他和弟子们西来弘法,曹居延虽然是个虔诚居士,但商贾之辈到底不谙佛法精义,岑参和杜环走了,他连可以探讨佛经的朋友都没了。

    “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那些呼罗珊贵族皆是无胆鼠辈,我们再待下去也是无用,是该回去向主君复命了。”

    岑参感叹道,他和杜环本以为至少能劝动那些呼罗珊贵族退出库法城之战,由着白衣大食和黑衣大食继续厮杀,结果这些呼罗珊贵族却是打算继续观望,实在是让人失望不已。

    “彼辈惜命,多想无益,法海大师,你在这儿一切需得小心,某听说大食教的法师,辩不过人便喜欢行刀兵之事,你虽被那些呼罗珊贵族奉为上宾,大食人不敢明着来,只怕会来阴的。”

    杜环看着英气勃发的法海,忍不住提醒道,他没事喜欢在营地里闲逛,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法海不但为那些贵族讲经,也给军营里的士兵、奴隶讲经,又精通岐黄医术,这些时日可是闯下了偌大名声,那些才刚刚改信大食教的呼罗珊人也都视其为神佛显圣。

    “大都护曾言,传法之事,一手佛经,一手禅杖,这些外道若敢来寻贫僧晦气,贫僧也少不得只能超度他们去见佛祖悔过。”

    听着法海的回答,岑参和杜环都是大笑起来,他们差点忘了这位法海大师可是能和李嗣业将军角抵较力五五开的奢遮大和尚,怕是那佛门金身修炼的不输昔日的三藏法师。

    想当年,三藏法师孤身横渡大沙漠,五六日不食粒米,若非有佛门金身护持,焉能前往天竺,周游列国,需知那一路上尽是毒虫猛兽,没有金刚降魔的手段只怕早就死在路上了。

    对于自家主君十分推崇的三藏法师,岑参和杜环那也是彻底的服气,眼前的法海大师想来也是有佛门的炼魔手段傍身。

    “大师豪气,那我等此别过,他日碎叶镇相见!”

    “两位走好,他日碎叶镇相见。”

    法海送别了岑参和杜环,在他们心中,虽然各有各的追求,但是他日碎叶镇相见这句话却是他们坚信不疑的。

    ……

    “大师,艾布法师邀请您去观礼。”

    曹居延恭恭敬敬地朝法海行礼道,他绝不是因为这位大师能徒手降服虎豹才尊敬有加,而是他确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这个外道魔头,怎么会请贫僧去观礼。”

    法海皱了皱眉,他此番西来传法,大都护便曾和他说过,这个艾布·穆斯里就是最大的佛敌。

    “这个我也不知,若是大师不愿去,我便回绝了他。”

    “那倒不必,贫僧若是不去,只怕外人还当贫僧怕了这外道。”

    “你且稍待,等贫僧换了法衣法冠,随你同去。”

    法海本来并不注重外物,只是他得大都护教诲,世间痴愚众生,五色迷眼、五音障耳,要教化众生,便得先身入红尘,明了众生喜好,方可因此而成事。

    想到大都护教自己的降魔法咒,法海瞬间气势更加高涨,直让边上的曹居延敬畏不已,他可是见识过这位法海大师不久前,口中念着,“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把那个在讲经时挑衅的大食法师打得照见五蕴皆空了。

    中军大帐内,法库城的使者看着四周的那些呼罗珊贵族和领主,脸上不见畏惧,虽说已经被围城三月,但是始终不见大军攻城,而且他们还能从城外购买粮食,便足以说明城外的呼罗珊大军和哈希姆家族不是一条心。

    “见过大伊玛目。”

    法海到时,只见那使者朝帅位上不似将军,倒像是个学者的艾布·穆斯里虔诚行礼。

    虽说刀兵相见,可艾布·穆斯里在圣地时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讲经师,哪怕使者憎恶哈希姆家族,可是面对这位被不少信徒称为先知之影的伊玛目,他也是十分尊敬的。

    “法海大师,请坐。”

    对于法海,艾布·穆斯里亦是十分尊重,谁让这位法师乃是大唐国立沙门护法、释教尊者,安西都护府仁王寺首座,他为了搞清楚这串头衔的含义很是花费了番功夫,最后才明白这些头衔背后的意思就是,这个法海乃是受大唐朝廷和那位中亚总督保护的佛教徒。

    如果法海出了事,大唐将出动军队惩戒胆敢伤害这位佛教徒的国家。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艾布法师。”

    库法城的使者见到有大唐的法师到场,不由愣了愣,说起来城中也曾经为了是否向大唐求援而争吵过,原本他们并没有那等想法,可是谁让大唐两年前将吐蕃人打得一蹶不振,而那位中亚总督的威名亦是随着众多的商人传遍了丝绸之路。

    就连哈里发都知道大唐在中亚重新部署了庞大的军团,打算西进恢复过去的疆域和势力范围,原本算起来大唐若是要西进,必然会是他们的敌人,可是眼下他们被哈希姆家族的叛乱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比起大唐远在数千里外的威胁,似乎争取大唐成为盟友才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国中始终为此争执不休,都没吵出个结果来,哈里发也不愿在大唐那里丢了脸面,于是求援之事只得作罢,可是这不代表库法城的使者见到后不惊讶,“大伊玛目,这位是?”

    “这是大唐国立沙门护法、释教尊者,同时也是安西都护府仁王寺首座法海大师。”

    “贫僧西来呼罗珊,只为传法,不涉他事,使者不必介怀。”

    法海径直用大食语说道,免得那艾布·穆斯里拿他的身份借助大唐和大都护的威势去逼迫这库法城使者。

    “原来如此,大伊玛目,城主派我来,是想请大伊玛目辩经,若是大伊玛目赢了,我们自开城投降,若是大伊玛目输了,还请离开艾布·阿拔斯这个逆贼。”

    见着艾布·穆斯里答应下来,法海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这城中派遣使者说什么辩经必有蹊跷,哪有把军国大事当成这般儿戏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弘法

    “老师,为何要答应辩经,这其中必定有诈!”

    送走库法城使者和那位大唐的伊玛目后,齐亚德才朝自己的老师说道,虽说如今大军顿兵于城下,那些贵族和领主们也生出了别的心思,但是库法城里也肯定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个该死的粟特商人,可是趁着这段时间,狠狠搜刮了库法城里的财富,每次看到这死胖子手上套满的宝石戒指,齐亚德就想提刀砍死他。

    “我当然知道有诈,大唐那边有部书,叫做《史记》,意思是历史学家的记录,里面曾经记载千年前有位伟大的国王即将统一分裂的国家时,有位国家的王子派出了使者送上礼物……”

    齐亚德耐着性子听完了老师讲述的那个名为“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他唯一能听出来的就是库法城的使者提出的辩经大概是为了刺杀他的老师,只是他不明白老师既然洞悉了对方的意图,为何还要答应对方。

    “那位叫法海的伊玛目,是个棘手的人物,我们不能杀死他,因为这会让大唐的中亚总督有借口插手我们和伍麦叶王朝的战事。”

    “老师,大唐的军队太过遥远,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伊玛目就……”

    “齐亚德,你不懂,东方有句古老的谚语叫做‘士可杀,不可辱。’,那位佛教徒就是大唐中亚总督的‘士’,杀了他就等于侮辱了他本人,而大唐是极端重视名誉的国家,他们会为此而出兵的。”

    艾布·穆斯里如此说道,他自问他对于大唐的典籍和历史都深有研究,在他看来库法城里的那些倭马亚余孽想要辩经,用大唐人的话来说就是“黔驴技穷”,另外他率领呼罗珊义军推翻伍麦叶王朝统治时的宣传口号,本就是说对方乃是背叛先知教义的异端,对方想要辩经也在预料之中,不过是打着辩论不过就杀死他的主意,这种事情在先知死后各教派争夺对经书的解释权时屡见不鲜。

    “而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大唐的中亚总督站到我们这边来……”

    齐亚德看着微笑的老师,顿时便明白过来,老师这是要借刀杀人,趁着库法城的这次刺杀,杀了那个已经在动摇呼罗珊贵族和领主们的异教徒,同时嫁祸给倭马亚家族。

    “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齐亚德点了点头,艾布·穆斯里闭上了眼,不再说话,他对于这个既是弟子,又是心腹的大将十分信任,在他看来,那个叫法海的异教徒注定是个死人。

    ……

    “大师,这辩经颇为危险,您还是不要参与了。”

    想到艾布·穆斯里居然请法海做辩经的观礼者,哪怕是曹居延都看出了这其中必定有鬼,要知道主君交待他想法刺杀艾布·穆斯里,还得保证不会泄密,他可是耗费了无数精力,才想法让手底下某个倭马亚家族拥趸的大食商人和库法城里接上头,将那些擅长刺杀的死士和刺客卖给了对方。

    至于库法城内打算如何使用这些刺客和死士,曹居延是全然不清楚的,而那个被他利用的大食商人也上了他的死亡名单,他相信艾布·穆斯里绝对查不到他的头上来。

    “贫僧当然清楚,那外道魔头没安好心,只不过贫僧西来传法,岂能弱了我大唐威仪,佛门气度。”

    法海手握用镔铁打造的念珠,面容冷峻地说道,那个外道魔头以为自己是智者,旁人都是蠢货,却不知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心术不过是班门弄斧,就是青龙寺里以往为了争权夺利的那些蠹虫手段也比他要高明许多。

    看着满脸自信的法海大师,曹居延不知道该说什么,主君可是吩咐过,刺杀艾布·穆斯里之事,绝不能有第三人知晓,便是到了现在,那个被他利用的大食商人也是蒙在鼓里,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期望看到的,不然哪有那么多巧合让他能够买到那些死士和刺客,还能顺利无比地送入库法城。

    “曹居士,你且回吧,贫僧还要礼佛诵经!”

    曹居延无奈地退出了帐篷,他只能希望到时候可别出什么岔子,而法海在曹居延离开后,也是褪去了身上的雪白僧袍,露出了健硕的身躯,随后他将那串镔铁念珠缠在了手掌上握成拳头后,打起了本是青龙寺内武僧们用来活动筋骨的白打技艺。

    只是如今这套寺内流传的白打技艺,被大都护取名叫做降龙伏虎拳,再想到背上纹着的青龙,法海觉得原本这平平无奇的拳法倒也多了些金刚伏魔的气势。

    ……

    延城内,最热闹的当属沈园内的樊楼,如今沈园早已扩建,樊楼也成了整个安西四镇最繁华的销金窟,引得焉耆、疏勒、于阗以及西北各小国的王子贵族们纷纷恋栈不去,除了那只逢旬日开放的音乐会和舞剧,樊楼里最受百姓们喜好的当属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了。

    过去延城虽然也是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可是说到耍乐子的地方也就是西市里的胡姬酒肆,胜在量大新鲜,可是现在靠着沈园和樊楼,延城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安西经济和文化中心。

    眼下正是辰时,也是樊楼开门营生的时候,那些昨日已被说书人勾起兴趣的各国王子和贵族以及豪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三个月前,在那大食国的呼罗珊之地,法海大师是如何大展神威,降服外道的。

    “西门后继有人啊!”

    二楼的雅间内,看着大堂里挤满的攒动人头,难得有空前来的李泌不由感叹道,说起来福卡斯返回弗菻已有年余的时间,也不知他过得可还好,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大堂的台上,那位本是长安城中梨园子弟里擅长口技的说书人已经开嗓讲了起来,边上还有伎乐部的配乐。

    “且说当日那白衣大食的护国**师却是辩不过那强词夺理的的黑衣法王,羞恼之下,座下三妙使、五散人、八护众齐出,要斩杀那叛上作乱的逆贼,只是大食法以杀戮为修行法门,一旦出手便是阴魔附体,恶念丛生。”

    “法海大师本是为点化呼罗珊的痴愚众生而西去传法,得了邀请方故而前往观礼,却不料双方竟是辩经不成刀兵相见,眼见这些信奉外道的大食教徒为魔所乘以至于滥杀无辜,法海大师慈悲心起,口诵佛号道,‘地藏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贫僧唯愿无间之中,只得吾一人。’”

    “法海大师说罢,便手握念珠,使出了降龙伏虎的金刚大力,将那些堕入魔念行杀戮之事的大食教八护众超度,彼时法海大师身上袈裟脱落,那修持的佛门神通化作青龙在天,龙吟声震四野……”

    听着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大堂里那些小国王子和贵族们都是不住点头称是,他们中不少人曾在仁王寺见过法海大师,知道法海大师修持秘法,平时慈悲如菩萨,唯有发金刚明王忿怒相时,背上的大威天龙神通才会显现。

    “某就说吗,那大食法乃是外道邪魔,哪有不信教便杀人全家的,还是我佛慈悲,神通广大,普度众生。”

    人群里听着那说书人口中讲到法海大师口呼,“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的降魔法咒时,都是激动起来,一些改信佛法的粟特商人更是忍不住说了起来,河中诸国可都是被大食**害过的,想那大食法毫无信用可言,说好了信教则免税,可还不是重税加身,还有那诸多禁忌。

    李泌虽然也拍手鼓掌,可是心里面难免有些怅然,他自幼就是神童,虽然聪慧可惜却体弱多病,所以被家人送往终南山修道,他是真正修了道法的,不是李太白那等靠着诗名得了天师授箓的道士。

    如今看着佛门在安西这边势大,李泌自然不忿,可是主君已经足够偏袒道门,只是无奈他道门传教确实不如那些口灿莲花的光头了得,再加上关内各宫观也没什么西来弘道的动力,他和李太白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道宫至今也就是个空架子,要不是主君直接组建大唐国立道教安西骑士团,他们手下还只怕就是大猫小猫两三只。

    “看起来咱们也需得编些故事,或是人前显圣了。”

    李泌这般想道,自家主君其实是不敬神佛的,法海和尚能有如今这般大的名声,还不是主君指点,只可惜他和李太白皆为名声所累,再加上他们都是主君幕臣,总不可能放下正事不管,只管传道之事。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这样下去……”

    看着大堂里那些已经完全陷入七分假三分真的故事中的诸多小国王子、贵族、豪酋和商人,李泌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关内那几个“有道高真”需得想法“请来安西”,否则以后怕是道门会被主君当做难堪大任,转而支持沙门去了。

    想到鉴真和尚修订沙门律条,还主动请求限制寺产,缴纳庙税,明确僧人也有效忠国家的义务,应当响应都护府的征募,李泌就心中警惕,觉得若是这样下去,只怕主君以后真会让打着僧人也要护卫国家,以那本《仁王护国经》为根本法的仁王寺遍布河中。

第五百五十八章 法库论唐

    “还是失败了啊!”

    都护府里,沈光叹了口气,刺杀那位艾布·穆斯里还是没有成功,不过曹居延已经尽了力,倒是法海给了他个惊喜。

    这个密宗祖庭出来的大和尚在库法城外的辩经大会上,倒是当着呼罗珊那些贵族和领主的面展示了什么叫做佛门神通,谁让大食教那边一个能打的伊玛目也没有,艾布·穆斯里想要借刀杀人,反倒是成全了法海的威名。

    放下手中曹居延送回的密报,沈光觉得宗教这张牌还是能打的,起码这时候的大唐和尚们还是武德充沛的,而且有着朴素的民族观念,尤其是三藏法师在大雁塔译经后,汉地佛宗已经不再迷信天竺的所谓正法。

    要和大食人争夺河中、呼罗珊、吐火罗等地,佛门的大和尚们用好了便是把利刃,想到这儿沈光只觉得后世道门衰微也是道爷们不争气,眼下关内得到朝廷奉养的道门宫观就是日子太舒服了,而且脱离群众。修真了道得长生,那是普罗百姓求得起的么,道门如今那套东西还不全是权贵世家官员们才能玩得起的。

    沈光觉得自己该想法让杨国忠劝一劝李隆基,和尚们都来安西杀生报国了,身为国教的道爷们是不是也该下山表示下心意,好歹让他不至于全仗着佛门去和大食教争夺河中等国的民心,他可不希望以后自己在来一遍灭佛。

    ……

    天宝九载的春天,法库城之战终于落下帷幕,艾布·穆斯里领着呼罗珊全体贵族和领主拥戴艾布·阿拔斯登上了哈里发之位,而法海也成为了观礼者。

    对于枭雄心性的艾布·阿拔斯来说,本想杀了法海这个蛊惑自己臣民的异教徒,不过却被自己倚重为左膀右臂的艾布·穆斯里劝住了。

    “尊贵的哈里发,请暂熄雷霆之怒,那位异教徒确实胆大包天,可是如今大马士革未下,倭马亚家族尚未被打倒,我们不应当给大唐发动战争的借口。”

    法库城的临时行宫内,艾布·穆斯里沉声说道,这时候艾布·阿拔斯身边的那些大食重臣们都是紧皱眉头,显然对于这位策反了整个呼罗珊的哈里发宠臣很是不满。

    “唐人的军队距离呼罗珊都足有数千里之遥,你觉得唐人的军队能打到这儿来。”

    同样身为哈里发宠臣的阿卜杜拉忍不住出言反驳道,这个奴隶家庭出身的波斯人确实有些本事,可是未免太过怯懦。

    其他的大臣们都笑了起来,他们承认东方的大唐确实是个强大的帝国,可他们的军队距离呼罗珊太过遥远,即便他们发动战争,他们有能力运送多少军队抵达呼罗珊。

    面对其余大臣们的嗤笑,艾布·穆斯里不以为意,他只是看向脸上表情阴沉的哈里发,继续陈述起来,“大唐在中亚的总督是个可怕的统帅,他曾经率领一万多人的军队翻阅帕米尔高原,在险峻的雪山绝地行军数千里,然后夺取了吐蕃人建立在山岭上的要塞,随后在小勃律的都城歼灭接近五万人的吐蕃军队。”

    “而后面他还同样率领三万不到的军队歼灭了将近二十万的吐蕃军队,那些去过东方的商人告诉我,将近十万吐蕃的骑马武士被这位总督大人砍了脑袋做成了京观,也就是那些罗马人口中的人头金字塔。”

    听到这里时,那些嗤笑的大臣们都闭上了嘴巴,他们不想去相信这个波斯奴口中的夸张故事,可是他们同样了解这个在麦加圣地有着不小声誉的波斯奴是个虔诚的信徒,他是绝不会说谎的。

    艾布·阿拔斯的脸色也变了,关于大唐的那位中亚总督,他也有所耳闻,罗马人那边有部名为《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的史诗风靡一时,讲的就是这位总督的事迹,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是那个没什么见识的西庇阿罗马蛮子的臆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位总督和大唐以往派往中亚的任何一位总督都不一样,以往的那些大唐总督们对于中亚的领土并不在乎,甚至认为那些地方是蛮荒之地,没有驻军的价值……”

    说到这里,即便这些黑衣大食的开国重臣们不愿意承认,可是心中也明白那个东方帝国向来就是如此的高傲,高傲到让人厌恶,却又无可奈何,伍麦叶王朝不曾经叫嚣着要征服东方,结果最后被东方帝国的附庸突骑施人打得灰头土脸。

    “我从那些商人们口中知道,在两年的时间里,这位总督从大唐本土招揽了不下十万的人口在安西拓荒,同时他还几乎垄断了丝绸之路上的奴隶贸易,在大唐的首都长安城,波斯女奴的价格翻了十倍都不止。”

    “他在鼓励生育,囤积粮食,甚至公开宣称要重建大唐已经放弃的碎叶镇,在那里建设新的都城。”

    “不可能,碎叶镇如今是拔汗那和突骑施人的领地,他们不会允许唐人在那里重新建立统治……”

    有大臣喊叫起来,如果艾布·穆斯里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将在东方面对一个可怕的敌人,光是想到大唐的军队如果驻扎在碎叶城,整个中亚的粟特城邦都将置于唐军的兵锋和铁蹄之下,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拔汗那和突骑施本就是大唐的臣属,他们之所以能占据碎叶城,那是因为大唐放弃了那里,如今大唐的军队重回碎叶镇,你认为那些附庸于拔汗那和突骑施人的小国以及部族会倒向谁?”

    艾布·穆斯里冷笑了起来,哈里发身边的这些大食本土派重臣太过于轻视大唐了,他们真以为这个东方帝国还像以前那么好糊弄吗?

    “你们应该知道,那些粟特城邦向来都不满我们的横征暴敛,如今大唐的军队即将重新在中亚建立牢固的统治,可是他们却没有立即归附大唐,为什么?”

    “为什么?”

    当艾布·穆斯里环视着阿卜杜拉这些人时,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然后这位被信众们认为是先知之影的智者大声道,“因为在这位沈总督的建议下,大唐对所有的外国商人收取重税,同时允诺保护他们在丝绸之路上的安全,这位沈总督还要求所有前往东方的商人们效忠大唐,并且公开宣称只有大唐才有向他们收取税赋的权力。”

    “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这位沈总督要率领大唐的军队夺取整个中亚,所以那些粟特城邦的国王们害怕着,畏惧着……”

    “他如此狂妄,只会让粟特城邦倒向我们,那些粟特人会为我们提供税赋粮食还有兵员。”

    阿卜杜拉皱着眉头说道,他觉得艾布·穆斯里疯了,大唐如果这么干,岂不是把整个中亚的城邦国都推向他们的怀抱。

    “不,你错了。”

    艾布·穆斯里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当这位沈总督获得那些商人们效忠的时候,中亚的那些城邦国就已经完了,只要大唐的军队出现在它们的土地上,有的是商人和地方贵族愿意成为大唐的封君,没有了那些王室,他们即便向大唐缴纳重税,可是他们依然会比以前赚得更多,更不必提他们还能获得大唐的丝绸、烈酒以及各种商品货物。”

    “那我们更应该……”

    阿卜杜拉瞪着眼睛说道,在他看来既然那位大唐的中亚总督如此野心勃勃,就该趁他的力量还未壮大时,就想法消灭他。

    “倭马亚家族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拔汗那人和突骑施人会很乐意去洗劫粟特人的城邦,然后整个呼罗珊会分裂,波斯王室的遗族们也会起来造反。”

    艾布·穆斯里直接打断了阿卜杜拉,用冰冷的语调说道,“那位沈总督甚至不必带他的军队打到呼罗珊,只要打着讨伐我们的旗号武装行军到碎叶镇,我们就完了。”

    “你们也根本不知道那位沈总督在那些突厥野蛮人中的号召力,他在安西起码征募了十余万的西突厥各部遗族成为他治下的子民,并且公开宣称凡是大唐的旗帜照耀之下,皆是大唐的子民。”

    “你们想要杀死的那个叫做法海的异教徒,在前往呼罗珊的时候,便成了拔汗那国王的老师,突骑施的首领们也皈依成了佛教徒。”

    了解得越多,艾布·穆斯里就越发感觉到那位大唐的中亚总督的可怕和恶意,也许对方根本就是盼着能有个出兵的借口,好让哈希姆家族和倭马亚家族的内战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够了,艾布!”

    艾布·阿拔斯终于开了口,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唐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东方帝国,而是成为了真正近在咫尺的可怕强敌,只是现在他并没有和其开战的资本,所有的一切都该以灭亡倭马亚家族为先。

    “在攻下大马士革,杀死每一个倭马亚家族的血脉之前,谁也不许再提和大唐为敌这件事情,另外派遣使节前往长安城,告诉大唐皇帝,我哈希姆家族若是取代倭马亚家族,成为大食国之主,将和大唐永修同好。”

    大食本土派的重臣们尽皆不语,只有艾布·穆斯里点头称是,在他看来大食迟早要和大唐一战,但是必须先积蓄实力,同时等待那位可怕的大唐总督犯错。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天宝九载

    武威城中,沈光叹了口气,刚刚过去的天宝九载,白衣大食终究还是灭亡了,那个艾布·穆斯里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对付,始终都没有给他介入大食内战的机会,当然这也和他忙于种田积蓄实力有关。

    如今刚取代伍麦叶王朝的阿拔斯王朝,也就是黑衣大食正在残酷地清洗倭马亚家族,沈光在离开安西前,已经派人前往呼罗珊,试图救下伍麦叶王朝最后的王室血脉,作为日后对付阿拔斯王朝的底牌之一。

    可是来自长安城的圣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他只得骑乘骆驼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往长安城,因为就在去年刚刚身兼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的哥舒翰居然中风了,昏迷不醒数日后醒来时已是半身不遂。

    而偏偏雪上加霜的是,哥舒翰当时正率军在大非川和吐蕃军队激战,虽然他的副将及时隐瞒并封锁了消息,但是军队还是撤出了大非川的防线,让已经改名马重英的恩兰·达扎路恭率领吐蕃军队夺回了大非川。

    不过好在陇右和河西的这五万精锐后撤及时,再加上石堡城仍旧牢牢地控制在王师手中,哥舒翰此前修建的一连串堡垒也都囤积了充裕的粮草军辎,让吐蕃人打消了乘胜追击的念头,反倒是继续派遣使节前往长安求和。

    陇右和河西两镇失去了哥舒翰这个统帅,虽然没有大乱,但是却也无力继续向高原推进,更何况吐蕃人在夺回大非川后,转而挥军攻打吐谷浑,试图拿回九曲之地。

    如今沈光不得不吞下自己所酿的苦果,哥舒翰的中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酗酒和在女色方面没有节制,没有自家老丈人这位老上司,哥舒翰也是因为这两年对吐蕃人不断的胜利而变得自负桀骜,甚至恢复了他过去还是浪荡子时好排场的习性。

    就在去年哥舒翰还朝领受河西节度使谢恩时,随行时便凑了五百头白骆驼,还用了从他那儿打赌赢去的称号,自称白驼山主,到了长安城后更是买了几十个回鹘舞娘和新罗婢,再加上李隆基赏赐的美貌宫女,坊间都传其夜御十女。

    只是沈光赶到武威城,略作修整时,才从哥舒翰帐下幕僚那里了解道,实际的情况更糟糕,哥舒翰身兼两镇节度使后,满脑子都想着灭国之功,于是在李隆基的暗示下,他再次于冬季发动奇袭,试图越过大非川,深入吐蕃腹地打下逻些城,却没想到自从石堡城和积石山惨败后,吐蕃人虽然丢了大非川,可是举国上下剩下的精兵仍旧集中在大非川一线。

    于是奇袭打成了对峙,哥舒翰不得不退防大非川,接着他便因为酗酒以至于中风不醒,导致大军不得不退出了大非川。

    沈光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安西烧春提前结束了哥舒翰的军事生涯,而原本被套上绞索的吐蕃人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在离开凉州前,沈光曾教会了党项人如何种植牧草,并且修建青储窖过冬,随后吐谷浑人也学了去,结果夺回大非川的吐蕃人集结大军打败了吐谷浑人,从吐谷浑人那儿得到了大量的牲口粮草,幸亏党项人见机得快,及时撤到了积石城据险而守,才没有步了吐谷浑人的后尘。

    “大都护,还请您在圣人面前为我家主君……”

    几个留守在节度使衙门的哥舒翰幕府属官朝沈光跪下道,纵然他们的主君犯了过错,可是为人慷慨大方,对待他们这些幕臣那是无话可说,如今圣人暴怒,能救下这位主君的也许就只有这位沈大都护了。

    “你们且起来,哥舒兄的事某自不会袖手旁观,再说哥舒兄有功于朝廷社稷,圣人胸襟也不是尔等所能臆测的。”

    沈光说道,李隆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只要不威胁到皇权,他对待功臣还是比较宽容的,当年盖嘉运丢了石堡城,不也没有下狱问罪。

    “多谢大都护。”

    安抚完这些哥舒翰的幕府旧臣,沈光不知道李隆基究竟是怎么想的,哥舒翰被送回了长安城后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至今空悬,也没有接替的人选。

    总不会让自己兼任吧!

    想到那道召自己回长安的圣旨,沈光不由越发担忧起来,在旁人看来身兼两镇乃至于三镇、四镇节度使,乃是圣人恩宠,亦是求之不得的权势富贵,可他却清楚这会将他绑死在关内去对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吐蕃人。

    沈光宁可在中亚和大食人的军队打仗,也不愿率领大唐的军队深入高原数千公里去打什么灭国之战,吐蕃人拿回大非川和九曲之地又有什么用,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军力未损,李光弼和安思顺都是持重的名将,大不了再慢慢推回去就是。

    更何况他彻底控制安西后,西北方向的各国都已经脱离吐蕃人的统治,就连车师和大勃律都已经派遣使者朝贡长安,剑南道那边颜杲卿也堵死了唐蕃古道的贸易通道,吐蕃人只会慢慢地在越来越紧的包围圈里困死于高原,这也是他们在夺回大非川后仍旧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城求和的原因。

    ……

    “我要见大都护,我们党项人为大都护流过血,为大唐立过功,我要见大都护……”

    武威城外,刚刚翻身上马的沈光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哭喊声,他抬头望去,只见是十多个身穿唐服的党项武士被拦了下来。

    “让他们过来。”

    沈光开口高声道,然后武威城所属的河西士卒们才松开了手中长矛,放这些昨晚就到了城外守候了整夜的党项人过去。

    “大都护……”

    十几个党项武士飞奔到沈光面前后,都是跪倒磕头哭诉起来,原来这两年他们时常听那些商人说,大都护在安西招揽了十万的西突厥遗族,允许那些葛逻禄人、突骑施人、拔汗那人成为治下子民,而且安西富饶,土地肥沃远胜青海头,这让自诩忠心耿耿的党项人很不是滋味。

    如今蕃贼又打了回来,他们听说沈光被朝廷召去长安,于是便赶来武威城,就是想全族迁往安西,好继续为这位大都护效命,免得留在关内被人轻慢。

    “你们起来吧!”

    “大都护若是不答应,我们也没面目回去见族人们……”

    “行了,某答应你们就是。”

    看着那些跪在尘土中的党项人,沈光自不会拒绝他们的投效,在他看来九曲之地也好,积石城也罢,没有了党项和吐谷浑的人口做附庸补充,吐蕃人就是拿回这些广袤的土地也没用,反倒是要负担沉重的防务,反而是得不偿失。

    “多谢大都护!”

    “你们回去告诉所有的党项人,守住积石城,朝廷很快就会派王师过去驱逐蕃贼,等某从长安回来,自会带上你们去安西。”

    安抚过这些党项武士后,沈光没有再耽搁,直接招呼着封常清他们上路了,他这回回长安,也是带上了封常清,比起其他幕臣来,他最信任的始终都是和他志向相投的封常清。

    ……

    当沈光离开武威城时,长安城里有很多人已经在掐着日子等待他的到来,而这些人里就有李林甫这位已经快走到人生尽头的宰相。

    “阿耶,你不能再操劳了!”

    从庐山凌云峰赶回来的李腾空看着满头白发,衰老得厉害的父亲,蹙着眉头说道。

    这位身穿鹅黄道袍,修道有成的女冠便是李林甫最小的嫡女,从小便性子清冷,长大后更是离家修道,数年都不曾回过长安城。

    “腾空啊,阿耶时日无多,只是想见一见沈郎罢了,有些话想和他说说。”

    李林甫在女儿的搀扶下,坐在了书房外的门廊坐垫上,看着那已经泛黄的树叶,苍老的脸庞上满是担忧,这两年时间他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地维系着朝堂上的平衡,不至于让杨国忠的新政太过冒进。

    “那位沈郎真得值得阿耶你这般念着吗?”

    对于那位名动天下的沈郎,李腾空心有涟漪,可她很快就将那已经模糊的身影给抛诸脑后,她不明白为什么阿耶如此执着于要和这位沈郎见面。

    “你是阿耶的掌上明珠,虽然阿耶知道你不喜阿耶过去做的那些事……”

    李林甫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他是真的疼爱这个从小就被认为有出尘之姿的小女儿,所以他允许这个女儿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自在地活着,想学医就学医,想修道就修道,不想嫁人那便不嫁,“只是阿耶如今后悔了,当年阿耶就该把你嫁给沈郎啊!大不了便豁出这张老脸让圣人下旨……”

    “阿耶,女儿说了此生不嫁便不嫁。”

    “不嫁就不嫁,只是腾空啊,你若想自在地活着,做想做的事情,阿耶死了,就没人能再护着你了啊!阿耶要为你,为李家找个依靠啊!”

    李林甫的手落在了女儿的额头,这个曾让天下人惊惧愤恨的奸相,在走到生命最后的时刻时,也和普通人一样,最放不下的还是骨肉至亲。

    还有这大唐,圣人啊,你要做圣君,可是大唐的根基除了百姓,还有世家和豪强,五姓七望也好,北地的世族豪强也罢,当他们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同样是会造反的。

第五百六十章 李林甫之死

    长安城外,看着修缮一新的官道铺上了水泥路,沈光也不由感叹起来,他从凉州直奔长安的路上,眼见着越靠近关中,那官道便越好,在驿站里住宿的时候,也能听到底下那些小吏谈论杨国忠时敬畏有加。

    只是不知道将近三年不见,杨国忠是不是还会像当初那般信任他,看着阳光下雄伟的长安城,沈光这般想到,然后他看向了身边的封常清,“封兄,进城后我们该先去哪里?”

    沈光是奉旨还朝,按道理说他应该先去丈人王忠嗣府上,然后再去宫中拜见圣人,只是想到自己和李隆基之间的关系,他犹豫起来。

    “主君何必着急,先去哪儿可未必由得我们做主。”

    封常清笑着说道,然后沈光便明白过来,封常清的意思分明是李隆基会主动来见他。

    “好吧,那咱们且下马慢慢走!”

    沈光从马上下来,和封常清牵着马在官道上朝着远处的城门走去,身后的亲从官和牙兵们亦是同样下了马,边上的商人和行人们都是很自觉地让到了边上,他们看得出这伙没有亮明旗号的骑士怕是边军,那股无形中透出的肃杀气息可不是关内承平日久武备废弛的军队能有的。

    果然没过多久,沈光便看到了老熟人,龙武军的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只见这位仍旧扮做了奴仆模样,迎面走来后便到,“沈郎君,主人等你多时了?”

    “李兄也来了。”

    陈玄礼看着神情惊讶不似作伪的沈光,想到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圣人,便清楚眼前这位已是安西副大都护的沈郎也是演得好戏,只得心中默念了几句,“难得糊涂!”,然后在前带起了路。

    没过多久,沈光便在官道边上的某家逆旅里见到了李隆基,只见这位圣人比之四年前要苍老了许多,不过从其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愠怒之色,显然哥舒翰丢了大非川,还不至于让这位圣人太过生气。

    “沈郎。”

    “李兄,许久不见,你老了。”

    听到沈光的话,李隆基愣了愣,随后便大笑起来,沈郎还是那个沈郎,会对他说实话,想到这儿,李隆基觉得有些事情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就算沈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

    “知道你要回来,所以为兄特地在这里等你。”

    “我就知道李兄消息灵通,刚才我还和封兄打赌来着,看起来又是我赢了。”

    “愿赌服输。”

    封常清很是配合地说道,然后取了腰间的酒壶道,“接下来入了长安后,某必定滴酒不沾。”说完便拔了塞子猛灌起来。

    李隆基看着满脸无奈的沈光,心思玲珑的他便猜定是沈郎早就料到自己会来迎接他,所以才打赌赢了封常清。

    待封常清喝光,醉醺醺地被扶到边上趴在桌子上后,李隆基颇有深意地看了几眼这个因为他爱屋及乌才特意简拔的安西副大都护,也不由暗道这真是个聪明人。

    “沈郎,你可知道圣人大怒,说都是你的错,才让哥舒节度使酿成大错,以至于丢了大非川。”

    “圣人确实没说错,这是我的过错,和哥舒兄没关系。”

    沈光朝李隆基说道,历史上哥舒翰虽然后来也因为中风而导致瘫痪,但没有那么早,他确实得为此负责。

    “你还是老样子,哥舒节度使酗酒好色,以至于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和沈郎你又有什么关系?”

    “李兄,你在宫中常伴圣人,可知道圣人召我还朝,究竟有何处置?”

    “某听圣人偶尔和杨相提及过,想要让沈郎你戴罪立功,率领大军灭吐蕃,夷其宗庙,执赞普并蕃贼百官献俘于太庙。”

    看着李隆基亲口说道,沈光便知道他猜对了,李隆基还是没有耐性,等着吐蕃被慢慢困死在高原上。

    “李兄,我知道圣人想要灭吐蕃以祭告宗庙,抚慰殁于王事的将士英灵,可蕃贼都城地处高原绝域的腹地,王师一旦深入高原,战线自凉州便要拉长至六七千里,一旦粮道被断,便是灭顶之灾,我远远不及当年薛帅,如何敢拿数以十万计的王师将士性命行险。”

    沈光诚恳地说道,不管李隆基出于何种目的来见他,眼下是他唯一能说服李隆基打消毕其功于一役,派遣大军深入高原夷灭吐蕃的机会。

    “沈郎到时候是打算抗旨不尊吗?”

    李隆基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忠嗣劝他不可因怒而兴兵,李林甫也劝他,只有杨国忠说可以一试,为何不以沈郎为帅,所以他才召其还朝,没想到他们翁婿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本是安西无名小卒,得蒙圣人恩赐才有今日地位,若是圣人要我挂帅出征,我也唯有一死以报圣恩。”

    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沈光只是平静地答道,让李隆基神情不住地变化,最后才长叹了口气道,“沈郎何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圣人又岂会让你去送死!”

    “李兄,圣人文治武功可比太宗皇帝,开元盛世远迈贞观,唯有吐蕃为患,如今蕃贼势衰,但圣人舐犊情深,想为太子扫平障碍,做那平安喜乐的君王,才想着灭吐蕃宗庙,我便是拼死也该全了圣人心愿。”

    边上装醉的封常清眼眯着缝儿见到沈光这等演技爆发,也是不由暗叹如此圣人当不会再想着要沈郎挂帅出征灭吐蕃了。

    “开元盛世远迈贞观,沈郎可真是会说话啊!”

    李隆基神情复杂地自语起来,他虽然老了,但是还没到昏聩不明的地步,沈光对于大军出征吐蕃的顾虑他又何尝没想过,只是他总想试试看,才没有继续往深处想。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只要不瞎折腾,当个盛世的守成之君总不会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儿,李隆基也不再纠结于此事,反倒是主动岔开了话题,和沈光说起了这几年里长安城中新出的歌舞戏剧来,一谈就是半日,直到用过飧食,李隆基才依依不舍地和沈光告别离去。

    看着桌案上的残羹冷炙,等到逆旅中再无外人,沈光方自长舒了口气,总算是过了这最难过的一关,只是他仍旧不清楚李隆基最后会做出何等决定。

    翌日,当沈光入城后,才发觉长安城更见繁华,他当初和杨国忠说过的那些管理办法,似乎全都用上了,街道边上里坊的排水渠全都翻修浇筑了水泥管,再也闻不到异味,路上居然还有背后绣着“城管”的小吏带人巡视,那些最繁华的十字路口都设了以沙漏计时的灯牌翻转。

    沈光抵达王府时,早已中门大开,自家老丈人身边的心腹管事见到他时更是满脸堆笑,“郎君可回来了,主君念叨你许久了。”

    很快沈光便在书房见到了王忠嗣,然后便见这位老丈人满脸的唏嘘,“沈郎,你回来了,你知道么,李相他快不行了。”

    沈光闻言愣了愣,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向来视李林甫为奸贼的老丈人居然口称李相,李林甫要死了,自己这位老丈人不该是拍手称快么!

    “你这几年都在安西,有些事情都不知道……”

    听着自家老丈人的讲述,沈光才知道杨国忠为了实施新政,手段难免激烈了些,而且他居然还真想着要重新清丈天下田亩,收缴世家豪强们不法侵占的土地,李林甫自是死死拦着不放,如今李林甫已经病入膏肓,不能视事,朝中再也没人能阻拦杨国忠了。

    “圣人……”

    “圣人这几年越发耽于享乐,而且杨相确实是理财能手,如今左右库藏皆充盈,边镇兵强马壮,圣人……”

    王忠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杨国忠要施行新政,确实是为国为民,可是他要干的那些事连他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眼下或许只有沈郎你才能劝得住……”

    沈光并没有回答,他很清楚杨国忠建议李隆基召他还朝,可不是为了让自己来反对他的,他若是真的去劝杨国忠,只怕两人便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李相过去虽和某有仇怨,但是这两年若无他……你有空便去见见李相吧……”

    “是,大人。”

    沈光应了下来,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李林甫临死前想见自己一面,于是当晚他便出现在了李林甫的府邸之中。

    鲸脂柔和的灯火下,看着卧在床榻上,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李林甫,沈光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奸相差点就将太子和他的老丈人逼入绝境,可最后这几年他却兢兢业业地署理朝堂,当了李隆基的工具人,没让杨国忠的新政失控。

    “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沈郎聊聊!”

    也许是回光返照,原本已经神志不清的李林甫突然精神起来,即便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李相,你要保重身体,大唐不能……”

    “沈郎,老夫快要死了,这样的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

    李林甫握着沈光的手,盯着沈光,神情复杂地问道,“老夫只想知道,杨国忠欲行之事,可是你的主意。”

    沈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头道,“是!”虽然杨国忠行事激烈,但是毫无疑问,他的那些新政内容都是从他这里得去的。

    “那你可清楚,一旦他要清丈天下田亩,便是要掘五姓七望还有世家豪强的命根子,到时候只怕天下皆反。”

    形容枯槁的李林甫怒目看着沈光,宛如恶鬼,可是沈光却始终面容坦荡,“关中不会反,西北各军镇也依旧忠于圣人,大不了便是安禄山造反,五姓七望和河洛北地的世家豪强附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林甫松开了死死抓着沈光的手,然后大笑了起来,“好好好,老夫死也可以瞑目了,只可惜看不到那一天了啊!”

    “沈光,替老夫照看好家人……”

    沈光愕然地看着向自己托付家人的李林甫,然后发现这位柄国天下多年的大唐宰相已然逝去,含笑而终。

第五百六十一章 遣唐使

    天宝十载的初秋,宰相李林甫的病逝并未在长安城里掀起什么波澜,这位生前曾经权势滔天的奸相,身后事也没有什么哀荣可言,甚至就连前往李府祭拜的官员也寥寥无几。

    沈园的某处阁楼上,穿着青袍的李亨盘腿坐在桌案前,他遥望的方向正是李林甫宅邸所在,曾经日夜盼着死去的奸相终于死了,可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

    死在李林甫手上的那些东宫故臣,又有哪个是纯粹的呢,李亨早已不是那个自诩英明神武的太子,这些年的沉浮历练让他人情练达,也明白为君者最怕的就是被上下隔绝,你以为的忠臣未必是那么忠诚,你以为的奸臣也未必就是大奸大恶。

    “李相,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这杯,是孤敬你的!”

    低喃的自语声里,李亨举起手中酒杯,凭栏洒下,他曾经恨不得诛灭李林甫满门,可是如今却什么都看开了。

    片刻后,当沈光见到仍旧扮做东宫舍人的李亨时,只见这位太子满脸平静地朝他道,“沈郎,太子说,他身体不痒,便不见沈郎了,不过沈郎不必担心李相家人安危,太子不至于连这点容人的气度都没有。”

    “太子仁德,冯兄,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李亨摆了摆手,然后为沈光杯中斟酒道,“沈郎,你难得回长安城,接下来再分别,下次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咱们好好喝几杯。”

    “好。”

    沈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陪着这位太子喝起酒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在河中的诸般谋算一一道来,没有半点遗漏。

    “沈郎志向,某不及也,若是他日沈郎真能马踏河中,兵临大食都城,我大唐当真是煊赫盛世,远迈前汉亘古未有的霸业!”

    李亨看着面前的沈光,心中却是道,“沈郎啊沈郎,你若真能打下大食国,孤又岂会吝惜封你为王,永镇西陲万里!”

    ……

    “真备,我听说那位沈都护已经回到了长安城,圣人责令他闭门思过,我们是否能请圣人让他放归仲麻吕呢?”

    四方馆内,日本遣唐使大使藤原清河朝副使吉备真备询问道,他们于天宝九载末年抵达长安城,此时曾经为大唐诸藩国第一的吐蕃已经被彻底除名,在天宝十载正月大唐圣人接受诸国朝贺时,藤原清河和新罗大使据理力争,最后拿到了东侧首席,成为了大唐的第一藩属。

    而他本人也因此得到圣人的赏识,领受了银青光禄大夫和秘书监的官职,在长安城待了近一年,他很清楚那位安西大都护是何等奢遮的人物,只是阿倍仲麻吕乃是天皇亲自过问的,他不得不找这位大都护要个说法。

    “大使不可,我寻了旧时朋友问了个清楚,这位沈都护深得圣人喜爱,所谓的闭门思过,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圣人那儿千万不可冒犯这位沈都护。”

    吉备真备是和阿倍仲麻吕,也就是晁衡同期来大唐的遣唐使团的留学生,只不过最后他选择学成归国,当然这其中最关键的是他在太学时学业不如阿倍仲麻吕,并没有获得在大唐任官的资格。

    “那我们准备礼物去拜访沈都护,恳请他放归仲麻吕和鉴真大师?”

    见出身藤原氏的年轻大使如此天真,吉备真备不由苦笑起来,当年的球赛,日本输给新罗,前任大使差点切腹谢罪,不知道多少赌输了的赌徒要杀阿倍仲麻吕泄愤,若不是那位沈都护庇护,只怕阿倍仲麻吕躲到安西都难逃一死。

    如今快四年过去,新的杯赛开赛在即,这时候若是让阿倍仲麻吕回来,岂不是要害他,至于鉴真大师,如今乃是安西仁王寺的主持方丈,是西北诸国使者口中的佛陀在世,要是他们想请求朝廷许鉴真大师东渡日本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会被群起攻之。

    “大使,仲麻吕和鉴真大师的事情便放下吧,我们求见沈都护,还是请沈都护对我日本留学生网开一面,莫要全都招揽去安西。”

    吉备真备满脸的愁苦,他们此番奉天皇之命提前一年抵达大唐,就是因为这几年回国的留学生寥寥无几,直到来了长安城他才知道,不但是他们日本和新罗,其余国家的留学生,但凡学业有所成就,都被这位沈都护辟为幕府属吏,带去了万里之外的安西。

    尤其是他们日本国的留学生,在诸藩国留学生中最为勤奋好学,几乎被这位沈都护都征去了安西,吉备真备这段时日也曾试图让那几个刚刚完成学业的本国留学生回心转意,可是无奈这位沈都护开出的条件十分优渥,却是没人愿意回日本国当官。

    “这位沈都护也太蛮横了。”

    藤原清河生着闷气道,他们日本国派遣留学生来大唐,是希望他们学有所成,东归报效母国,可是如今却都纷纷效忠大唐朝廷和那位沈都护了,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吉备真备并没有开口安慰这位大使,那位沈都护曾经和日本的留学生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本是大唐的藩属,他们效忠大唐和效忠日本没有区别,再说以后大唐造了宝船,他们也能接亲族家人前往大唐定居,岂不胜过居住在狭小的海岛上。”

    虽然不知道这位沈都护口中的宝船到底是什么样的坚船大舰,又能否经得起东海的巨涛恶浪,可是吉备真备仍旧不敢等闲视之,只是他和其他使团的同僚实在生不出半点对大唐不敬的心思来,想到他们从新罗登岸后,那位接待过他们的安节度麾下遮蔽原野的铁骑,他们就只能感慨大唐强盛无比的国力。

    可是来到长安城后,他们才知道那位安节度所统帅的军队不过是大唐军队的末流,大唐真正的精兵都在遥远的西北,保护着丝绸之路。

    “大使,还是我去见这位沈都护吧!”

    生怕在国中出身高贵的年轻大使会因为年轻气盛而得罪那位沈都护,吉备真备主动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和这位沈都护交好关系,这对于日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也好,你去吧!”

    藤原清河答应下来,他生怕自己见了那位沈都护后会忍不住据理力争,从而坏了国家大事。

    ……

    李林甫的后事,沈光并没有掺和,太子既然放下了和李林甫间的仇怨,便不会出尔反尔,李家也不需要他去操心。

    “主君,吉侍郎求见。”

    “请他进来吧。”

    罗希奭和吉温曾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只不过杨国忠入相后,这两人虽然没有明着跳反,但实际上也是在李林甫称病扮猫的那段时间里自立门户了。

    如今李林甫死了,罗希奭却是去李府哭祭,只有吉温没有去,猜测着吉温的来意,沈光难免想到了李林甫。

    “见过大都护。”

    吉温恭敬地朝沈光行礼道,不但是这位沈郎如今已是大唐军中第一人,二来还是他的衣食父母。

    安西烧春在幽燕北地的售卖配额,都是他负责打理,他这几年从安禄山那儿获利何止百万贯,吉温是酷吏,可是他和清心寡欲的罗希奭不同,他喜欢奢靡,喜欢享受,所以亏得有着安西烧春,他才不需要收受贿赂,不用担心被那位杨相用来立威。

    “吉侍郎不必多礼,咱们也是老朋友了。”

    看着笑脸相待的沈光,吉温心中大石落了地,不过他仍旧十分恭敬地送上了携带的名册账本,“这是安节度这两年从我那儿购买安西烧春的账目往来,另外则是安节度在长安城里交好的官员名单。”

    “李相生前曾说,杨相新政太过苛待士族门阀,日后安节度必反,能安天下的只有沈郎,所以让我交好安……”

    沈光没想到吉温居然在李林甫的授意下作了双面间谍,不过这个酷吏也是个聪明人,这几年倒是左右逢源,没有少拿好处。

    “辛苦吉侍郎了,只不过安节度深受圣恩,如何会造反呢?”

    沈光作出不以为意的姿态道,吉温可不敢就此当真,谁不知道这位大都护向来擅长演戏,于是他沉声道,“大都护有所不知,安节度这几年在范阳、平卢招兵买马,很是得了郑、卢等大族帮忙……”

    吉温把他这两年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实际上他也是极为胆战心惊的,李林甫这位旧日恩主说安禄山和北地必反,杨国忠这位新贵则是对安禄山在范阳、平卢的举动视而不见,简直就像是在故意纵容安禄山扩充实力,邀买人心。

    有时候吉温都是细思恐极,只觉得这两位宰相似乎都在等着安禄山造反,只不过李相有些摇摆不定,眼下看着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他奉上账册名单的沈光,他心中隐约有个想法,只是他不敢去相信而已。

    “吉侍郎,安节度那儿,你继续交好就是,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圣人会知道吉侍郎是忠于大唐的。”

    沈光再次拿李隆基骗到了吉温,让这位酷吏以为心中猜测,这幕后黑手便是当今圣人,难怪开元以后,五姓七望不见高官显贵,朝廷重用寒门和胡人边将,原来……原来,吉温离开沈园时,整个人两条腿都是发软的,只是精神却亢奋得很,身为酷吏,又怎么会不盼着这等血洗朝野公卿的机会呢!

第五百六十二章 神仙

    打开的锦盒中,是雕工精美的华贵唐样大刀,这是吉备真备为沈光准备的礼物。

    “大都护,我日本国弱民穷,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只有工匠还算勤勉,这口防唐样大刀,乃是国中备前的匠人们精心打造,虽然不如大唐天朝的宝刀犀利,但也算是上品,还请大都护不要嫌弃。”

    吉备真备很是谦卑地跪伏在地,沈光则是看着面前的日本国遣唐使团的副使,拿起那柄装具华丽的防大横刀,拔刀出鞘后只觉入手一轻,果然是刃薄而轻,只能用作观赏而无法用于战阵。

    “这刀某便收下了,副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光让亲从官为吉备真备奉茶,说起来大唐各藩国的留学生精英几乎被他一网打尽,无有遗漏,至于那些拿了他的助学贷款,还心怀故国的仁人志士,这几年长安城里因病暴毙的留学生也有十来个。

    不过好在大多数藩国留学生都是倾慕天朝,沈光并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只要给他们个机会留在大唐做官,他们就全都纷纷效忠大唐了。

    “大都护,此番我日本国的留学生共七十六人,可否请大都护高抬贵手,留下十人许他们回日本,也好宣扬大唐的仁德……”

    吉备真备的态度摆得很低,他可没想过什么据理力争这种事,大唐之于日本,就好比父和子的关系,这世上哪有儿子忤逆父亲的道理呢!

    “可以,不过本都护听说副使在日本国中受人排挤,不知可愿意在我大唐出仕,说起来巨卿还在本都护幕府任职,本都护记得他说过副使和他都是开元四年时来的大唐,有同窗之谊。”

    日本的遣唐使团里,大部分愿意经受东海波涛巨浪,冒着九死一生危险来大唐留学的都几乎是精唐分子,沈光想要了解日本国的情形,只需让手下任官的日本留学生现身说法,然后这些新来的留学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不瞒大都护,在下确实受了排挤,只是……”

    “副使是要拒绝本都护的好意吗?”

    沈光直接打断了吉备真备,他如今已经有资格去强行改变他人的意志来遵从自己,吉备真备的才能并不值得他太过重视,可是其人用汉字的部首想要创造假名,那么便只有两条路,要么在大唐效忠朝廷到老,要么就是失足落水又或是水土不服而暴毙身亡了。

    “下国小臣不敢。”

    吉备真备还能说什么,他若是拒绝这位安西大都护,只怕再也没机会见到长安城的日出!

    “副使回国后,可有放下我大唐的学问?”

    “不曾放下过,小臣在日本时也是时常钻研义理学问,不敢有所怠慢。”

    说到学问,吉备真备难得挺直了腰板,即便他早已回到日本,可是却从未放下过对大唐学问的追寻。

    “那副使请准备来年进士考选吧!”

    吉备真备有些茫然地看向面前的那位安西大都护,直到这位大都护身边的亲从官将投卷的铜管递给送他离开沈园后,他才拆开铜管取出了里面的帛卷,然后他呼吸急促了起来,这是进士考试的试卷。

    对于吉备真备来说,当初没有考上大唐的进士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即便他回到日本,很多人也都认为他远远比不上留在大唐的仲麻吕,即便他当上了高官也是如此。

    只是犹豫了片刻,吉备真备就不再踯躅,他无法违逆那位安西大都护,便只能选择接受了。

    ……

    沈光回到长安城后在沈园里闭门思过,一切的纷纷扰扰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倒是哥舒翰坐着轮椅来沈园见了沈光。

    “沈郎,都是某连累了你。”

    原本身形雄壮的哥舒翰如今骨瘦如柴,只是戒了酒色以后,眼神恢复了几分锐气。

    “哥舒兄说这种话做什么,说起来还是该怪我……”

    “好,不说这些了,沈郎,某今日过来,就是想请你收下某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哥舒翰如今身上两镇节度使早已被夺,只剩下个御史大夫的空衔,他的两个儿子虽然因为他过去的战功而获得爵位荫官,可是对于哥舒翰来说,已然成了废人的自己再没有复起的机会,儿子的前程还是只能指望沈郎这位故交。

    “还不见过你们沈世叔。”

    看着哥舒翰两个年岁和自己相差不大的儿子喊自己沈叔叔,沈光虽然有些不习惯,不过也只能坦然受之,“哥舒兄放心,我接下来回安西便要向碎叶和大食用兵,自有两位世侄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光清楚,哥舒翰不单是想要给两个儿子谋个前程,也是希望他们能替自己洗刷耻辱,堂堂两镇节度使居然酗酒中风,还丢了大非川的防线,哥舒翰这段时日,这日子只怕相当难过,自己那位老丈人不就是在哥舒翰回长安后连见都不愿见他。

    “沈郎,多谢了。”

    “哥舒兄,长安虽好,但终究不是我等故乡,你是安西出身,为何不随我回安西终老。”

    沈光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哥舒翰在长安城里遭人白眼,还得被坊间当笑话说,于是开口道。

    “沈郎,某知你心意,某亦是想回故乡终老,只是某不能就这么离开长安城,让人当成是逃兵继续羞辱我哥舒氏。”

    哥舒翰看向两个儿子,随后两兄弟里年长的哥舒曜便连忙道,“阿耶,儿子一定会为您挣回我哥舒氏的威名,让您风风光光地回安西。”

    “沈郎,某这两个儿子,从小习武,只是没吃过什么苦头,你不必惯着他们,他们若是做得不好,该打就打。”

    哥舒翰把所有期望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沈光自是答应下来,然后哥舒翰才咬牙让奴仆抬自己回府。

    “拜见主君。”

    “你们今后也做某的亲从官,多闻,你带他们四处转转。”

    哥舒兄弟跟着多闻离开了,两兄弟也曾是纨绔子弟,只是没法和自家阿耶年轻时相比,而这几个月他们又经历了世态炎凉,却是稳重许多。

    ……

    玄元观内,张果、罗公远、姜抚这几个赫赫有名深得圣人宠信的的有道高真,此时却是相望无语,谁能想到那位安西大都护居然点名要他们前往安西统领道宫,点化西方众生,弘扬道法。

    “这个沈光,真的是不当人子,我等修道之人,静诵黄庭,不染红尘,却偏要我等……”

    三人中最为惶恐的乃是张果,他当初是见圣人崇道,便自称隋初得道,而他也确实会些方术,最后把自己吹上了天,不但得赐号“通玄先生”,差点还让圣人下嫁公主于他,吓得他最后坚辞不受,只说云游四海去了。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名满天下的诗仙李太白最后竟然领着乡间游侠把他给带回了长安城。

    罗公远和姜抚都没说话,他们和张果都是外人眼中鹤发童颜的在世神仙,尤其两人还在宫中为圣人讲道,其实他们更清楚那位安西大都护在圣人心中的分量。

    “道兄,这次你我三人历劫,还需彼此帮衬。”

    最后姜抚开了口,他本是当今圣人最宠信的真人,常年在兴庆宫大同殿里炼丹合药,如今连他都被圣人派去安西道宫,领命于那位安西大都护,便知道他们怕是没法扭转圣人心意的。

    “哎,也罢,便只能如此了。”

    罗公远亦是叹息一声,圣人崇道,他们自然能以道法折服,可是那位安西大都护,听说密宗和律宗的秃驴在其麾下十分本分,想来是个不好欺瞒的主。

    “三位真人,我家主君到了。”

    听着那冷峻的声音,张果、罗公远和姜抚都是连忙肃容而立,看上去皆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很快,三人便见到了那位刚刚结束闭门思过的安西大都护,只见其人果然生得如同传闻中那般有着天人之姿,也难怪当今圣人会如此喜爱此子,坊间相传这位沈都护乃是圣人假子,恐怕也未必就不是空穴来风。

    沈光同样打量着眼前的三位神仙,罗公远和姜抚都是宫中供奉的真人,至于那个张果,更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八仙之一,这三人果然是卖相极佳。

    “三位都是神仙,只是不知道神仙若是被砍了脑袋,还能不能活?”

    沈光没有等三人开口,已自扶刀看向这三个神仙的脖子,那种冰冷的目光看得他们俱是脊背发凉,沈光也觉得这些道门真人是欠收拾,许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他要这些人去安西是为了和大食教争夺信徒的,可不是叫他们去享福的。

    “沈都护莫要玩笑,我等虽然修持道法,有延年益寿之功……”

    三人都是真正的人精,面对李隆基他们敢口若悬河,讲述道法神妙,可是在眼前这位毫不掩饰杀意的安西大都护面前,他们很是从心而论,把自己从真人神仙降格到了修仙之人。

    “不,三位就是神仙,也不对,三位当是道君……”

    沈光满意地笑了起来,道门里只有这些会方术的大胆骗子才是真正的人才,“河中乃至呼罗珊,皆是三位可以传法修功德的地方……”

    看着面前的安西大都护毫不掩饰地述说何为道宫传法,张果三人便知道,这安西他们去定了,要不然他们这三个世人眼中的活神仙就得白日飞升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河西大都护

    天宝十一年春,在长安城待了小半年的沈光终于启程离开,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李隆基频繁地微服出宫,两个人甚至在沈园合奏了好几场音乐会,而就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大朝会上,天下人也再次被震惊了,尤其是西北和河中诸国的使节,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则如丧考妣。

    加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升安西大都护并加河中大都护,假节钺,这是沈光从李隆基那儿得到的封赏,他可以在安西不经朝廷允许便可以发动战争,而新立的河中都护府的疆域范围有多大,也等于完全是他说了算。

    对于那些没什么野心的小国和部族来说,他们肯定是欢迎大唐王师西进,大唐的统治比起吐蕃人和大食人要好上许多,而商人们也是弹冠相庆,虽然他们在大唐要缴纳重税,可是如果能够在其他国家免税,甚至于回到河中成为大唐的官吏,这区区的商税就不值一提了。

    依然有些寒冷的春风中,看着前来送行的众人,沈光和杨国忠道别后,却是走到了已经是监门卫将军的鱼朝恩面前和其饮了送行酒。

    “多谢大都护提携。”

    鱼朝恩满脸的激动,若不是眼前这位他曾经效忠的主君,他又岂会得到高力士、边令诚这些宫中大佬的照顾,成为监门卫将军,而且还成了新组建的神策军统帅。

    “不要谢我,这是你自己靠双手搏来的。”

    沈光知道杨国忠打算逼着那些反对他新政的世家豪强起来造反,所以哪怕安禄山数次服软示好,但都被杨国忠给拒绝了,以至于安禄山惶恐之下,只能不断地在平卢和范阳两镇招兵买马。

    所谓的安史之乱,只怕也就那样了,只不过关中武备废弛,十二卫早就养废了,长安城里就龙武军还算有些战力,所以沈光让杨国忠另外组建新军,只是他没想到杨国忠最后选了鱼朝恩这个宦官做神策军主帅,而鱼朝恩又误会是他向杨国忠举荐自己。

    龙武军和神策军应该能保住长安城不失,自己的老丈人王忠嗣和老上司高仙芝都是宰相,想来圣人也不会犯糊涂,另外河西陇右等四镇精锐未损,一时间沈光都有些可怜起安禄山来。

    “出发!”

    翻身上马,沈光身后的庞大队伍开始起行,这里面有各藩国的留学生、从燕赵赶来投奔他的游侠,也有李隆基赐给他的千余工匠,此外还有从关中征募的五千良家子,另外便是道门弟子近千人。

    张果他们本着这西传道法的功德要雨露均沾,于是奔赴各地,一句,“道友,请留步!”然后楼观道、茅山派、龙虎山统统都派出了门中最能打的弟子,算是真正把大唐国立道教骑士团给撑了起来。

    ……

    炎热干燥的沙丘上,法海身披重甲,手持铁棍,脚下是倒毙的黑衣铁骑,他身边的弟子死伤过半,而那些身穿白衣铁甲的倭马亚武士也只剩下寥寥十余人,至于商队里的那些柘羯郎已经全部战死。

    “法海,把人交出来,哈里发并不愿意和大唐为敌。”

    披甲的艾布·穆斯里端坐在马上,身后是哈里发的近卫铁骑兵以及呼罗珊的军队,虽然他们已经将面前不足百人的队伍死死围住,可是他心中并未感到多少高兴,反倒是忧心忡忡。

    就在去年他们终于攻下了大马士革,随后哈里发对倭马亚家族进行了大屠杀,原本清理前朝余孽也没什么,可是偏偏哈里发却是在接受了倭马亚家族直系血脉的投降后,在宴会上将他们全部杀死。

    这样的事情自然谈不上什么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卑劣,但确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是艾布·穆斯里没有想到本该压下去的消息最后传遍了整个呼罗珊。

    而且最该死的是,阿卜杜拉那个蠢货竟然让倭马亚家族的女眷逃出生天,并且得到了眼前那个异教徒的庇护。

    “艾布,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已经杀光了倭马亚氏的男人,难道连个怀孕的可怜女人也不放过吗!”

    法海用呼罗珊的波斯语高声喊道,随后艾布·穆斯里就感觉到了身后呼罗珊军队的动摇,阿拔斯家族才刚刚夺取政权,忙于用残酷的手段镇压倭马亚家族及其余党,呼罗珊的波斯人并未得到实际上的好处。

    再加上那些萨珊波斯遗族的鼓噪,呼罗珊这边的贵族和领主们都已经生出了自立的心思,艾布·穆斯里很清楚,如果让大唐得到倭马亚家族的余孽,哪怕只是个遗腹子,都有可能对阿拔斯家族的统治造成致命的影响。

    更何况他听说倭马亚家族的另外一条漏网之鱼,阿布达尔拉曼已经逃到了西班牙,获得了叙利亚军队的效忠,自封哈里发,继续打出了伍麦叶王朝的旗号。

    艾布·穆斯里做出了决断,哪怕要和大唐开战,他也绝对不能让大唐得到那个女人肚里的孩子。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艾布·穆斯里朝身边的将领说道,他们如今正处长呼罗珊和吐火罗的交界处,难保会有大唐的援兵抵达。

    就在黑衣大食的铁骑兵要发动冲锋之际,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雄浑的号角声,随后他们便感觉到了远处的地平线正在颤动起来。

    “阿弥陀佛!”

    法海口诵佛号,手中铁棍拄地,朝惊疑不定的艾布·穆斯里大笑起来,“艾布,我大唐王师已至,你还要动手吗?”

    “不要管他们,给我杀。”

    艾布·穆斯里当机立断大喝起来,战争已经在所难免,如果不能杀了那个倭马亚家族的余孽,才是真正的愚蠢。

    阳光下,来自吐火罗的突厥骑兵狂奔而至,而这些骑兵里冲在最前面的都没有戴头盔,锃亮的光头无不说明他们乃是吐火罗之地皈依佛主的沙门骑士,也是最狂热的佛徒。

    哈里发的近卫铁骑发动了冲锋,法海挥舞铁棍领着仁王寺的罗汉堂弟子们挡在了身后那辆马车前,“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杀!”

    还活着的倭马亚家族的白衣武士们也放弃了原本的信仰,高呼着那位法海大师的降魔法咒,冲向了潮水般涌来的阿拔斯骑兵。

第五百六十四章 遗族

    “师父,我来了!”

    如同雷霆般的吼声里,吐火罗沙门骑士团的首座,法名智深的阿史那达驱马撞开了当面的大食铁骑,领着剩下的沙门骑士团团护住了自己的师尊。

    法海甲胄上罩着的雪白僧衣已经化作血衣,身边的弟子也所剩无几,不过他也终究等到了援军,模糊的视线中,出身吐火罗王族的弟子截住了大食人的铁骑,而更远处拔汗那的骑兵已经和呼罗珊的军队厮杀起来。

    “智深,你来了,你很好!”

    法海说完这句话后便昏迷过去,他最后的念头是,大都护才是佛陀转世,否则为何又要我收个徒弟取做法号智深……

    “啊,你们这些该死的异教徒,竟然敢伤害吾师,统统都该下无间地狱……”

    不远处,看着那些光头锃亮的突厥武士居然挡下了哈里发的近卫铁骑兵,艾布·穆斯里的面色阴沉,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当大唐的援军抵达后,他麾下呼罗珊的军队便动摇了。

    “撤退,撤退!”

    当艾布·穆斯里看到拔汗那骑兵身后的赤旗如林,还有那在阳光下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的光芒时,他知道自己失败了,如果被大唐的明光铁骑冲杀过来,只怕连他都要陷落在这里。

    郭子仪领兵亲自赶到的时候,因为脱力而昏迷的法海已经清醒过来,他身边是跪在地上的吐火罗之地的突厥武士,“大师,辛苦了,某定会禀明主君,以叙大师之功。”

    当沈光这位主君前往长安时,郭子仪接管了碎叶军,他按着幕府制定的计划,在天宝十载率军抵达碎叶川,在碎叶水边上另筑新城,附近的突骑施十部首领尽皆归降,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主动归顺。

    随后便是吐火罗叶护阿史那失里怛伽罗亲自前往碎叶镇拜见于他,再接着拔汗那的阿悉烂达汉也派遣使者送上了五千匹大宛马,这也让原本举旗不定的粟特城邦国纷纷易帜,他们没有想到大唐的军队一仗未打,就在碎叶川建立了堪称牢固的统治,吐火罗和突骑施人的臣服在他们预料之内,可是拔汗那也上表请求改土归流就着实超出粟特诸王的意料之外了。

    “大师,父王他年事已高,不能亲来……”

    拔汗那骑兵的统帅是他们的王子薛裕,他也虔诚地跪伏在盘膝而坐的法海面前,他们拔汗那本就信仰佛主,只是历来少有高僧大德会前往他们那儿传法。

    拔汗那之主阿悉烂达汗,是河中坚定的亲唐派,在大唐那里,拔汗那获封国号宁远,天宝三载更是下嫁义和公主于阿悉烂达汗,沈光成为安西之主后,安西的经济文化繁荣无比,尤其是鉴真和尚在延城建仁王寺后。

    阿悉烂达汗更是亲自前往仁王寺礼佛,而鉴真和尚也治好了这位拔汗那之主的隐疾,如今在安西和河中,鉴真和尚被那些虔诚的佛教徒认为是药师佛在世,而法海则是明王转身。

    薛裕便是拔汗那国的太子,只是他在延城见识了那精彩绝伦的戏剧歌舞,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还有大唐的典章文化等等,便对于继承王位再没了兴趣,甚至于他的父亲阿悉烂达汗都有意学龟兹和焉耆两国,希望能够前往长安领受王爵定居。

    “太子勿要这般多礼,贫僧不过是……”

    法海扶住了想要下拜的薛裕,然后朝身边的郭子仪道,“郭使君,不知大都护……”

    “主君年初离开的长安城,想来应该已经抵达安西,用不了多久,大师当能见到主君。”

    郭子仪沉声答道,然后他看向了法海身后那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此时他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女子哀声。

    “郭使君有所不知,黑衣大食立国后,大肆屠杀前朝王室,其国主自号赛法哈,也就是屠夫之意,这呼罗珊之地的倭马亚氏被屠戮一空,只有……”

    听着法海讲述,郭子仪才知道那个如今在战场上生产的女子乃是位王妃,肚里的孩子是这世上倭马亚氏的唯二血脉。

    “阿拔斯氏如此残暴,必然不得民心,而且彼辈竟敢冒犯我大唐天威,派兵截杀大师,屠戮佛徒,主君定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郭子仪很清楚自家主君的性子,想到即将和黑衣大食开战,向来稳重的他都难免有些迫不及待,碎叶军整军备武近三年,消耗的钱粮无数,原本以为收服碎叶镇,总是要打几仗的,可是当他们全幅武装一路行军至碎叶川时,沿途诸国和部族皆是望风而降,突骑施人和吐火罗、拔汗那主动归附,甚至上表献土。

    这让全军上下的将士们憋着的那股劲儿都没处使,眼下要不是主君不在,而大食又是当世大国,只怕郭子仪都没法约束李嗣业、安重璋这些军中大将。

    就在这时,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郭子仪和法海的交谈,郭子仪看向那辆马车,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要背负国仇家恨,但愿能健康地长大成人。

    最后活下来的七个倭马亚家族的白衣武士跪倒在马车旁,然后他们看到车帘掀开,王妃身边的侍女抱着孩子,朝他们道,“王妃生下的是位公主。”

    看着那些仍旧欢呼起来的倭马亚家族武士,郭子仪不由道,“主家绝嗣,他们为何……”

    “郭使君,大食人以血脉为重,只要这位公主日后生下儿子,按着大食人的法理,依然是倭马亚氏族的继承者。”

    法海这般解释道,他在呼罗珊待久了,自然也清楚这些化外蛮夷的宗法制度。

    “原来如此。”

    郭子仪点点头,随后让大军护卫法海他们退往碎叶城,等待主君抵达,而在归途中,那位产后虚弱的王妃终究没有撑过去,在拔汗那时便去世了,这位最后皈依了佛门的王妃由法海亲自念诵经文超度,杜甫为其撰写碑文,颜真卿抄录,在河中和呼罗珊广为流传。

    ……

    石国都城,怛罗斯城中,王宫大殿内,杜环看向了那位国主,“大都护说了,只要大王愿意献土归附,便能得到朝廷诏书,成为大唐世袭罔替的封君,大王想留在国中,又或是去长安都没有问题,另外在石国境内抽取的商税,也有一成作为王室用度。”

    大殿内,石国国王已经有了决断,大唐和大食要开战了,虽然大食人派了使节团前往长安,可是双方都已经在调集兵力,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城邦国也到了站队的时候,尽管那位艾布·穆斯里宣称将取消对他们的重税,可是石国国王并不相信大食人的信誉。

    “天使请转告大都护,我石国向来忠于大唐,如今王师要惩罚暴虐的大食人,我石国愿出兵一万……”

    “大王有这份心就可以了,大都护说过,此战粟特诸城邦只要为大军提供粮草民夫就行,而且王师会以市价购买和雇佣,绝不会强征。”

    杜环的话,顿时让大殿里的石国大臣和贵族们也都是纷纷赞美起来,要是换了万恶的大食人,肯定会威逼他们交出所有的粮食,并且驱使他们的军队当炮灰。

    对比之下,大唐果然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国啊!

    杜环最后收下了石国的国书,然后赶往安国,河中的粟特城邦国自从大食东侵以来反抗不断,虽然大都护要吞并诸国,可是对于这些小国王室来说,不但能得到朝廷册封,爵位世袭罔替,还能从大都护在当地收取的商税中获得一成好处,可比他们自己征税要多得多。

    天宝十一载的秋天,大唐和大食的使者往来于河中诸粟特城邦国,只不过比起大唐,大食人的使者就要蛮横许多,也许是习惯了过去对于河中诸国的欺压,大食人的使者依然颐指气使地要求各国服从哈里发的命令,出钱出粮、出人出力、为了真主的光荣,讨伐大唐。

    “大食人疯了,他们真以为他们的真主能帮助他们战胜大唐吗?”

    曹国王宫的大殿里,曹国的大臣们看了眼那个高傲的大食使者,纷纷看向了国主。

    “我曹国世代为大唐藩臣,亦是佛国,岂容你们这些大食教的外道邪魔放肆。”

    曹国国主直接让殿中武士抓住了那个大食使者,这时候试图以恐吓的方式让粟特人就范的大食使者才发现他们过去百试不爽的方法没用了,这些粟特人根本不害怕他们口中的报复。

    河中都护府的建立和碎叶城的拔地而起,给了河中所有国家反抗大食人的勇气,利用水泥快速浇筑的碎叶城让所有人都坚信大唐才是天眷之国,得到了佛主和道主的庇佑,否则如何能在几个月内就建起一座巨大的城市,而主持修建的郭子仪都得了个“筑城者”的外号。

    大食使者及其随行的仆从和士兵都被砍下了脑袋,而这样的事情几乎在每个粟特城邦国上演,这些精明的国主争先恐后地向那位所有佛教徒和道教徒的保护者,大唐的河中大都护表示自己的忠心,并且欢迎次子团迎娶他们国中的贵女,还愿意奉上丰厚的嫁妆。

    对于粟特人、突骑施人、拔汗那人以及其他小国来说,没有什么比联姻更可靠的方式能让他们安心,而这回大唐王师的将士愿意娶他们国中的女子为正妻,是以往大唐从不曾有过的举动,这也让他们坚信大唐这回是真的要在广袤的中亚建立真正的统治,而非像以前那般过几年便撤军离开。

第五百六十五章 未曾发生的战争

    圣君士坦丁堡,新罗马城,东罗马帝国的首都,陷入了狂欢之中,他们的皇帝击溃了那些该死的保加利亚蛮子,凯旋归来。

    “来自大唐的美酒呢,朕要赏赐给作战英勇的将士们。”

    君士坦丁五世在金殿中高声道,然后殿中监的宦官便急忙取了从西庇阿家族购买的大唐美酒,让奴仆们送给了随着皇帝陛下凯旋归来的将军们。

    “小西庇阿呢,怎么没见到他。”

    当手下的将军们开怀痛饮时,君士坦丁五世手握金杯,朝老西庇阿问道,他喜欢从大唐归来的小西庇阿,只是这个西庇阿家族曾经的纨绔子弟却拒绝了他的招揽。

    “陛下,福卡斯已经返回大唐,他的主君正准备和那些野蛮的邪教徒开战。”

    老西庇阿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托自己那个小儿子的福,如今西庇阿家族成了连皇帝陛下都要拉拢的真正的“紫衣贵族”,而他本人也得以成为国务总理大臣,帮助皇帝处理政务。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君士坦丁五世笑着说道,对于帝国来说,最大的死敌除了保加利亚的蛮子以外就是那些艹骆驼的阿拉伯佬,如果不是帝国的军力仍旧没有恢复,他都想和小西庇阿的那位主君联手,将这些该死的邪教徒统统送入地狱。

    金殿里,东罗马帝国的贵族和将军们也都笑了起来,在已知的文明世界中,东方的大唐帝国是最强大的,只不过遥远的距离让两国难以达成真正的同盟来对付阿拉伯人。

    但是现在这个强大的东方帝国终于将他们的边境推进到了阿拉伯人的势力范围,而且那位中亚总督还有着强烈的和帝国通商交好的意愿,想到小西庇阿带回来的那些真正的东方丝绸,美酒还有瓷器,君士坦丁五世和殿中的大臣们就恨不得立刻就灭亡阿拉伯人。

    “陛下,大唐派遣的使者此前带来了国书和礼物,也希望我们能出兵共同讨伐那些邪教徒。”

    老西庇阿说道,然后宦官们送上了那领绣着绚烂夺目的蟒纹袍服和玉带,君士坦丁五世很快就被这件礼物吸引了,而金殿里其他的贵族们都是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大唐帝国的服饰华美和精致程度远不是罗马长袍所能比美的。

    小西庇阿从东方帝国带回来的每样货物如今在新罗马城中都是有价无市,因为全都被富有的皇帝买走了,用以赏赐臣下。

    “帝国目前没有足够的力量……”

    君士坦丁五世让自己的内侍近臣收好那件皇者之袍后,颇为不甘地说道,他刚刚征讨那些保加利亚的蛮子得胜归来,军队需要休养,国库也没有足够的粮草继续支持大军作战。

    “不过我们必须派遣军队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君士坦丁五世做出了决断,“将那些斯巴达人派去东方,让小西庇阿转告他的主君,只要价格合适,那些斯巴达战士就归他了。”

    “另外海军做好准备,如果我们的东方盟友获胜……”

    “陛下圣明。”

    贵族们都是高声赞美道,他们无比期盼大唐帝国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这样他们就有机会趁火打劫,甚至收复丢失的叙利亚和北非等地的领土。

    ……

    天宝十一载,河中碎叶城内,刚刚完工的大都护府内,来自吐火罗、火寻、拔汗那、河中的诸国王子使臣都分列在正厅两侧,黑衣大食的使者则是站在大厅中间,朝着那位河中大都护用生硬的唐言说道,“尊贵的大都护,我乃是前往长安朝觐大唐天子的使臣,大都护竟然不允许我大食前往朝贡,是何道理?”

    艾布·穆斯里依然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瞒着哈里发派遣使团前往长安城,希望通过大唐皇帝来阻止试图将两国拖入战火的沈光,只不过他并没有想到沈光可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徒。

    “我大唐和大食却有邦交,但不是和你们这些弑君叛上的乱臣贼子,换句话说,在本都护这儿,你们可不是什么使者,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

    大厅里诸藩国的王子使臣们都是士气大振,这些日子他们都已经知道了那位自号屠夫的哈里发是如何背信弃义杀死了投降的倭马亚家族血脉,然后那位王妃又是如何艰辛地逃亡,用生命做代价生下了倭马亚家族最后的公主。

    “大都护想做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是大唐的……”

    “闭嘴,你们这些信奉外道的邪教徒也配和我大唐并称国家,今日某就要斩杀尔等,以振军威。”

    “杀!”

    随着沈光高喝,大厅中的大食使者悲愤地怒骂起来,然后和身边的随从试图反抗,但是却被两侧涌入的大唐武士当场斩杀。

    “砍下他们的脑袋,扔到呼罗珊的边境上,告诉所有的波斯人,大唐王师将至,弃暗投明者,赏!冥顽不灵者,杀无赦!”

    “大都护威武!”

    五识匿国、突骑施诸部首领,拔汗那王子、吐火罗王子皆是欢呼起来,他们和粟特城邦国不一样,每个国家或部族都得到了沈光的征召,成为蕃部兵马。

    眼下碎叶城外,各国联军共计八万人,皆由大唐士卒担任百夫长及其以上的将官,数月的合练已经像模像样。

    当大食使团上下四十多颗脑袋被扔在了呼罗珊的旷野后,艾布·穆斯里也被彻底激怒了,在他看来沈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他也根本无法将这消息隐瞒下去,于是在麦加圣地,暴怒的艾布·阿拔斯发动了圣战,号召每一个虔诚的信徒前往呼罗珊,准备讨伐大言不惭的东方异教徒。

    大食各地的虔诚信徒们开始准备马匹武器,陆续前往呼罗珊,准备参加圣战,哈里发和伊玛目们已经说了,在圣战中为主战死,将在天堂享受七十二处女,有着吃不完的奶和蜜。

    在即将过去的冬天,刚刚建立不久的阿拔斯王朝动员了它全部的力量,艾布·阿拔斯这位自号屠夫的哈里发十分清楚,如果不能在这场由唐人挑起的战争中获胜,那么他们不但会失去呼罗珊,唐人将统治整个中亚和亚细亚,甚至大食本土都将分崩离析,北非、叙利亚、西班牙的倭马亚余孽,还有那些罗马人,统统都会像鬣狗那般上来撕咬他们阿拔斯王朝。

    呼罗珊的大地上,所有的贵族和领主都被强制征召了他们的军队,很多人心生不满,可是随着从大食本土一波又一波的军队抵达,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佛像,卑躬屈膝地侍奉那些阿拔斯王朝的将领。

    艾布·穆斯里忧心忡忡,哈里发要亲征,大食本土的军队全都调往了东方,只留下少数卫戍部队,此外那些狂热的信徒也高呼着圣战涌入呼罗珊,他们在呼罗珊的土地上以圣战之名肆虐,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有村庄被劫掠,妇女被淫辱的消息,他甚至怀疑在这样继续下去,用不着大唐军队来攻,呼罗珊的波斯人便要起义反抗了。

    “哈里发,请允许我带领圣战的勇士进攻那些粟特城邦国,惩罚这些背叛真主的懦夫。”

    库法城的行宫内,艾布·穆斯里单膝跪地,恳求着面前的哈里发,他必须让那些越来越多参加圣战的勇士有事情可做,否则呼罗珊将赤地千里。

    “艾布,带领勇士们把那些粟特城邦全都摧毁,杀光他们的男人,凌辱他们的女人,所有人都知道,背叛真主是什么下场。”

    艾布·阿拔斯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和宠臣,脸上全是暴虐和疯狂,他发誓要把大唐的那个中亚总督的脑袋做成酒杯。

    “是,如您所愿。”

    艾布·穆斯里恭敬地退出了宫殿,从他本心来说他并不想行屠城之事,但是如果不让那些参加圣战的勇士去征讨那些粟特城邦国,倒霉的就是呼罗珊的波斯人。

    于是当冬天即将结束,源源不断的圣战者依然从大食本土各地前往呼罗珊时,艾布·穆斯里让麾下大将齐亚德率领由各地圣战者组成的军队向粟特诸城邦发动了进攻。

    ……

    “这些该死的大食蛮子!”

    怛罗斯的城墙上,石国王子绝望地看着那些顺着梯子源源不绝地向上攀爬,毫不畏死的大食士兵,他们已经向大唐王师求援,可是他们的军队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下来,

    挥舞着手中的大横刀,石国王子领着王宫守军砍杀起那些登上城墙的大食士兵,只是早就被屠城令刺激得双眼通红的大食士兵根本就不畏惧死亡,在他们看来打赢了便有财富女人,战死了更是能去天堂享福。

    石国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挡这些被洗脑的圣战者,再加上整整两万大军围攻,最后他们的抵抗不到半日就宣布告终,攻陷怛罗斯的大食军队彻底摧毁了这座城市,而这时候被艾布·穆斯里委以重任的大将齐亚德也攻陷了粟特城邦中最富饶的康国,整个撒马尔罕血流成河。

    大食人的军队如同雷霆般席卷了一众粟特城邦国,只有几个小国王室匆匆弃城出逃,逃亡到了碎叶城,向沈光哭诉大食人的残暴,请求大唐王师帮助他们复国。

第五百六十六章 怛罗斯

    “圣战么,大食人果然以倾国之兵来战,诸君,这一仗不可轻敌大意。”

    当安抚过昭武九姓幸存的王室中人后,沈光在都护府召集了幕臣和部将们,这场由他发动的国战,对于刚刚立国的阿拔斯王朝来说性命攸关,所以那位有着屠夫之称的哈里发艾布·阿拔斯果断发动了圣战。

    那些被洗脑的大食人会化身最狂热的圣战者,在战场悍不畏死地厮杀,在过去的百余年内,大食人发动的圣战鲜有败绩,而这一次艾布·阿拔斯几乎动员了大食本土的全部武装力量用于这次圣战。

    这将是真正的五到六十万的大军,而且比起吐蕃人的军队,大食军队无论从兵员武器战马和数量都远远胜出。

    “眼下大食蛮子动员的军队已有三十万,等到春天过后,在呼罗珊集结的大食军队甚至可能有五十万甚至更多。”

    “所以我们也需要更多的军队,不止是从各藩国征召蕃部兵,安西所有的兵员都要动员起来。”

    随着沈光的命令,天宝十二载初,安西境内,五百个军屯州在短短半个月就动员了两万五千人的军队,延城的武库被打开,发放盔甲弓弩后接替了留守的四镇老兵承担防务,随后两万安西四镇精锐从驻地出发沿着丝绸之路向碎叶城进军。

    除此以外,安西境内的镖师也集结了超过五千人的骑兵队伍,于阗镇和疏勒镇也动员了万余良家子随军出征。

    “都护新出师,五月发军装。甲兵二百万,错落黄金光。扬旗拂昆仑,伐鼓震蒲昌。太白引官军,天威临大荒。”

    骑在马上的岑参高声吟着自己新作的诗句,然后他看着前方军容整齐的四镇精锐,胸中豪气激荡,大食百万兵又如何,他们抵挡得了王师吗!

    此时已是五月,碎叶城外一座座军营拔地而起,沈光在安西囤积的军粮早已全部运抵,这时候他手上的兵力也接近三十万,其中碎叶军三万五千人,四镇精兵两万人、党项骑兵一万五千人、吐谷浑骑兵一万人,镖师五千人、于阗疏勒兵一万人,这些都是他手下的核心兵力。

    剩余的便是各蕃国凑出来的军队,除了以突厥人和突骑施人为主的八万军队称得上训练有素外,剩下的便是十二万东拼西凑的仆从军,而沈光也没有充裕的人手和时间去整合这些部落兵,于是他允许随军的佛道两教扩充武装力量,既然大食教能发动圣战,大唐也一样,就让这些蕃兵为王师前驱,抵御大食邪教徒。

    五月初五,在安西四镇的兵员抵达修整过后,沈光终于挥军西进,而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夺回怛罗斯城,这时候大食人的军队仍旧在肆虐着昭武九姓的粟特城邦,怛罗斯城内驻扎着两万大食军队,沈光决定用他们的脑袋来告诉艾布·阿拔斯,战争开始了。

    ……

    “大唐的军队在哪里?”

    阿卜杜拉愤怒地朝手下的将领咆哮着,当大唐的军队离开碎叶,朝撒马尔罕进军时,所有人都以为唐军是要决战,可是当唐军渡过怛逻斯河后,他手下的将领居然告诉他,他们派出的斥候被杀了个精光,随后唐军庞大的军团不知去向。

    “你们这些废物,那是将近十万人的庞大军团,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就在阿卜杜拉痛骂的时候,忽然有怛罗斯方向的求援信使,“总督,唐军猛攻怛罗斯城,我们快守不住了。”

    “该死的,这些狡诈的唐人。”

    阿卜杜拉大骂起来,河中战场只是用来试探和消耗唐军,撒马尔罕是大军屯兵所在,距离怛罗斯城不算远,他本以为渡河的唐军兵团会来撒马尔罕和他们决战,没想到唐军居然虚晃一枪,直接偷袭怛罗斯城。

    “召集我们的军队,不能让唐军的阴谋得逞。”

    怛罗斯城有两万军队,阿卜杜拉说什么都不可能看着这些大食本土的阿拉伯战士陷于唐军。

    撒马尔罕城外的荒野里,慕容复看着大食军队匆匆出城,皆以骑兵为主,不由冷笑起来,这些大食蛮子果然不通兵法,“我们走!”

    慕容复领着手下的亲从官跟上了赶往怛罗斯城的大食援军,郭副都护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些大食蛮子习惯了以力压人,打仗都没脑子,待会儿等他们师老兵疲之时,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兵法。

    阿卜杜拉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身为大将,该有的谨慎还是有的,在距离怛罗斯不到五十里时,他勒令全军下马休息,同时派遣斥候前往怛罗斯城打探情况。

    只不过他派出的斥候刚离开,脚下的大地便开始抖动起来,经验丰富的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是有骑兵来袭,“上马,迎敌!”

    慌张的吼声中,大食战士们连忙重新翻身上马,只不过接近三万人的军队又岂是说动就能动的,这时候从十里外埋伏处养精蓄锐多时,奔袭而至的明光铁骑就在大食骑兵的混乱中杀到,夏季的烈日下,明光铁骑冲锋时的光芒刺得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

    直到己方的军队被这些明光铁骑狠狠地冲杀成两段,阿卜杜拉才明白艾布·穆斯里这个波斯奴没有骗自己,唐军的重骑兵和他们的重骑兵根本不是一回事。

    手持马槊的明光铁骑,完成了一次可怕的冲击,而当他们凿穿大食人的军队后,让阿卜杜拉绝望的是,唐军的轻骑兵从两侧呼啸而至,原本熟悉的曼古歹骑射战术让他感到陌生,因为唐军射出的箭矢比起曾经的波斯轻骑兵和突厥骑兵要强劲许多。

    阿卜杜拉只能看着那些可怕的唐军重骑兵在转身后,快速地组建冲锋队形,开始了对他们的第二次蹂躏,而他却只能在身边亲卫的保护下,试图逃离战场。

    炽烈的军鼓声中,阿卜杜拉庆幸自己没有继续留在战场上试图指挥军队突围,因为当唐军的重骑兵反复冲杀击溃他的军队,轻骑兵在两侧外围狠狠撕咬不放时,唐军的步兵军团对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

    阿卜杜拉并没有立刻逃回撒马尔罕,而是选择在不远处的丘陵观战,既然手下的军队无法保全,那么他至少要弄清楚唐军的战力有多彪悍。

    ……

    郭子仪看着被明光铁骑冲垮阵型,分割战场后仍旧各自为战,厮杀死战的大食军队,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被圣战洗脑的大食士兵要比吐蕃军队强上许多,只不过困兽犹斗,他们的反抗只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随着重装步兵的推进合围,再加上明光铁骑和轻骑兵的穿插分割,阿卜杜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英勇抵抗的圣战武士被不断地歼灭,唐军行云流水般的阵型变化让他冷汗直流,“不可能,不可能,唐军不可能全是这样的精锐军队……”

    阿卜杜拉最后失魂落魄地逃回了撒马尔罕,他知道怛罗斯的守军完蛋了,面对这样的唐军,怛罗斯的城墙毫无作用,他如今只是想着必须让河中的军队撤回呼罗珊,不能给唐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大食军队的抵抗再顽强,也终究有崩溃的时候,所谓的圣战者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的视死如归,只不过当尘埃落定时,投降的大食军队只有三千人不到,这也足以让郭子仪感到棘手了,如果大食军队都是如此凶顽,当双方的大军真正对垒的时候,他们很难获得真正的优势。

    ……

    五月末的怛罗斯城外,当堆积如山的五万具大食士兵垒起的京观出现在逃亡的昭武九姓的王室眼前时,这些国破家亡的王室们俱是下马痛哭,而随行的突骑施、葛逻禄还有诸多的蕃部首领们则是狂热地欢呼起来。

    “主君,大食人的军队都撤回了呼罗珊……”

    听着郭子仪的禀报,沈光清楚大食人肯定是被郭子仪统帅的碎叶军团的战力吓到了,不敢继续占领河中,而且引他们深入呼罗珊,拉长他们的补给线,才是高明的战略。

    “我们去康国。”

    沈光很快做出了决定,他从没想过要和大食人速战速决,圣战是把双刃剑,不是艾布·阿拔斯说停就能停的,为了这场战争,他整整准备了将近五年,囤积的军粮算上损耗也足够三十万军队吃上一年多,更不用提吐火罗、拔汗那、火寻这些地方的藩国和部落能能为他提供军粮,他麾下的商队也能源源不绝地运送各种货物前来。

    这场消耗战,他打得起,大食人打不起,所以他又何必急着去呼罗珊。

    ……

    库法城的行宫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阿卜杜拉,艾布·阿拔斯的胸口起伏,二十万大军,损兵五万不算什么,可是却连和唐军正面敌对的勇气都没有就逃回来,他要这样的懦夫有何用?

    “哈里发,唐军甲胄坚固,弓箭犀利,我们的战士正面不是对手,想要迎战唐军,最起码要用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

    “闭嘴,你这个懦夫,阿拔斯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砍了。”

    身为暴君的艾布·阿拔斯丝毫没有宽宥心腹大将的意思,他发动了圣战,当艾布·穆斯里的军队攻占河中,他派出阿卜杜拉接管胜利的果实,结果却被唐军吓得不战而逃,直接丢弃了撒马尔罕,如果不杀了他,还如何让军队死战。

    “艾布,是我错了,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军队由你指挥,如果有谁不服从你的命令,不需要向我禀报,你就可以杀了他。”

    艾布·穆斯里阴冷的目光扫过了大殿中的本土派重臣,唐军的强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必须安抚拉拢呼罗珊的波斯军队。

    “是,哈里发。”

    一个个阿拔斯王朝的重臣们都低下了头颅,艾布·穆斯里却没有多少高兴,他只是朝哈里发道,“唐军目前驻扎在撒马尔罕,探子们说唐军正在修筑坚城,同时将幸存的粟特人安置在附近。”

    艾布·穆斯里这时候也有些后悔当初屠城的举动,事实证明他们的屠杀并未起什么作用,反倒是让活下来的粟特人更加憎恨他们,现在那个大唐的中亚总督可以轻易获得粟特人的效忠,而呼罗珊的贵族和领主们则是会更加动摇,但是这些话他没法和哈里发明言,只能沉默着接受了任命。

    ……

    从五月开始,当沈光在撒马尔罕的废墟上修筑新的城市时,河中散落的粟特遗民开始向撒马尔罕汇聚,随后军中的僧道向这些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粟特遗民传道弘法,并且举行了规模浩大的法事以超度亡灵,抚慰生者。

    六月,从呼罗珊领地抵达撒马尔罕的东罗马使团拜见了沈光,送上了君士坦丁五世亲自写的国书,一同来的还有希腊军区的三千名斯巴达战士。

    “告诉皇帝陛下,我愿意用三千斤黄金换取这些勇士的效忠。”

    沈光让福卡斯转达了自己的意思,他麾下本就有将近八千的东罗马人为他效命,全都是福卡斯回国后征募的军团老兵,还有就是其他人回到部族后带来的同族战士,像是马谢就从亚美尼亚为他带来了一千多名擅长山地作战的士兵,而且这些谢尔杨家族的亚美尼亚人坚定地声称他们的祖先就是汉末的扶风马氏,统统改了姓氏。

    “福卡斯,你带使者下去,好好招待。”

    东罗马帝国虽然不能直接参战,但是沈光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这时候的东罗马帝国才刚刚开始复兴,君士坦丁五世能够打赢保加利亚人,不代表他就能够打赢大食人,但是只要有机会,这位东罗马皇帝绝不会放弃向大食人复仇。

    三千名斯巴达战士很快便融入了大唐军队中,因为这儿本就有他们的同族在为那位伟大的统帅效力。

    ……

    天宝十二载的秋天,大唐和大食的军队终于在呼罗珊和吐火罗以及河中的边境线上大打出手,隶属大唐的各蕃部骑兵频繁地进入呼罗珊,袭击大食人征税征粮的军队,随后将那些粮食还给那些波斯村庄,并且向他们宣传大唐军队将彻底解放呼罗珊,让他们沐浴在大都护仁慈的统治下。

    于是艾布·穆斯里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和唐军接壤的边境线上,不时有当地的贵族易帜投诚,而且还不断有波斯人逃亡前往吐火罗和河中寻求庇护。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艾布·穆斯里朝聚集的将领们说道,我们必须发动进攻,向撒马尔罕进军。

    在沈光的逼迫下,艾布·穆斯里不得不主动发起决战,否则等到整个呼罗珊都起来反叛,那么这场圣战就等于彻底失败了。

    艾布·阿拔斯默许了艾布·穆斯里的战略,事实上他也已经骑虎难下,圣战一旦发动,就不是他能结束的。

    ……

    大食军队再次向撒马尔罕进发时,沿途是彻底坚壁清野后的荒野和村庄废墟,他们不能从中获取半点补给,只能依靠从呼罗珊运输的军粮,而神出鬼没的唐军骑兵不断骚乱他们的运粮队伍,这也让军队的行军速度迟缓无比。

    “该死的,等我们抵达撒马尔罕时,都已经是冬天了。”

    听着将领们的抱怨,艾布·穆斯里无动于衷,现在唐军占据了主动,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除非他们继续撤回呼罗珊。

    “够了,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了,从明天开始加派军队保护运粮队伍、”

    没人敢反抗艾布·穆斯里的命令,只是哪怕就连对真主信仰最虔诚的将领都对接下来的战事感到阴霾。

    入冬前,艾布·穆斯里终于率领四十万的庞大军队抵达撒马尔罕,在旷野中扎营,虽然唐军没有趁机发动进攻,但是不详的预感却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

    ……

    “吐蕃人果然不安分了啊!”

    撒马尔罕城中,沈光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安西传来的消息,吐蕃人在他调走了安西四镇的精锐后,再次挥兵攻打小勃律,目前战况未明。

    “主君,小勃律有……”

    看着手下幕臣们劝谏自己不需太过担心小勃律,沈光却是摇头道,“小勃律那儿某不担心,某担心的是大唐,吐蕃人竟然有余力进攻小勃律,……”

    对于安史之乱,沈光已经不敢肯定发生的时间,毕竟杨国忠一直在逼迫那些反对他新政的世家豪强和官员都汇聚到安禄山旗下,就等着安禄山发动叛乱,然后将其统统消灭,到时候河西陇右朔方的军力必定会被抽调,他怀疑这才是吐蕃人有胆子进攻小勃律的原因,只可惜河中距离长安城太过遥远,等到消息抵达时,不知道战争已经打到什么地步了。

    “诸位,蕃贼国困民乏,军力不足以攻下小勃律,我等还是以击破大食为要。”

    “喏。”

    将领们都是纷纷应道,眼下双方在撒马尔罕一线重兵相持,他们虽然有城池做依靠,但是想要歼灭大食军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谁都清楚,这个冬天仍旧是双方蓄力的阶段,他们想要全取胜利,就得让大食人以为自己有获胜的机会,明年春暖花开时,才是双方决战的时候。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大结局

    潼关的城墙上,满脸血污的鱼朝恩将那名试图逃跑的都尉摁着脑袋在城垛上,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叛军,冷笑着道,“李节度已经率两镇精锐直扑安贼老巢,如今安贼不过是垂死挣扎,潼关这儿固若金汤,你居然还想着逃跑,真不知该说你是蠢还是坏,或者兼而有之吧”

    鱼朝恩这番话也是说给城墙上其余人听的,天宝十二载冬末,安贼在范阳起兵,随后叛军席卷河北,直下雒阳,朝长安城扑来,关中武备废弛,居然就没有半点像样的抵抗,以至于鱼朝恩只能领着神策军和东宫六率到潼关守卫。

    不过好消息是,安禄山的叛军在朔方军那里被打得抱头鼠窜,随后李光弼便领河西朔方的劲兵利卒直接往安禄山的老巢平卢和范阳进攻了,而杨相坚持下,圣人仍旧招河东节度使安思顺率兵勤王,如今河东大军也即将来援。

    潼关这儿,叛军就跟疯了似的不断进攻,鱼朝恩很清楚,这是叛军最后的疯狂了,只要潼关不破,叛军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儿。

    但是最难的也就是这几天了,看着城墙上衣甲残破的神策军士兵,鱼朝恩舔着干涸的嘴唇,然后面无表情地拿刀剁了那个都尉的脑袋,随后朝四周道,“援军不日将至,都打起精神来,圣人就在长安城看着我们。”

    远处,叛军的战鼓声再次响起,被打退的叛军重新抬着攻城梯,在身后军官们的屠刀和马鞭下,如同密集的蚁群朝着潼关城墙而来。

    ……

    当被叛军称为潼关铁壁的鱼朝恩领着神策军和征发的民夫在潼关和叛军死战时,长安城内也已经血流成河,因为吉温的出卖而不得不仓促起事的叛军内应,在面对大理寺和龙武军的围捕时虽然溃不成军,可是他们临死前的疯狂,也让长安城内数处里坊起火。

    龙武军不得不维持城中秩序,帮忙救火,并没有待在皇宫的李隆基和李亨此时站在沈园内的阁楼中,看着那些冲天的火光,面色异常难看。

    虽说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可是当那些和叛军勾结的勋贵、官员真的丧心病狂地阻止家中奴仆死士试图冲击皇宫时,李隆基还是出离愤怒了,他当然知道杨国忠要清丈天下田亩的新政有多得罪人,可是这几年他对于官员勋贵的赏赐也是极为优渥,算是对他们的补偿,但是没想到这些赏赐全都喂了狗。

    “阿耶莫要生气,安节度的大军还有三日就到,叛军覆灭指日可待。”

    “三郎,你去潼关,带上左库藏的绢帛铜钱,代朕赏赐将士们。”

    “喏。”

    李亨知道潼关危险,但是他必须去,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潼关撑过这三天,安禄山掀起的叛乱就会被扑灭,随后五姓七望、山东河北的那些世家豪强统统都要被清算,到时候这些叛乱的贼子会被发配往河中那儿赎罪,而关内也将空出无数被兼并的土地用来安置黎庶,这场始终由朝廷控制的叛乱将让大唐重获生机。

    当火势被扑灭时,李亨在龙武军的护卫下带着犒军的赏赐离开了长安城,而李隆基也不再心慈手软,杨国忠也终于释放了罗希奭和吉温这两头百官心中的恶犬,这两名酷吏再次掀起了大狱。

    ……

    远在万里之外的沈光得到长安城那边安禄山叛乱的确切消息时,他和大食人也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撒马尔罕城外的旷野里,艾布·穆斯里让麾下的大食军队发起了猛攻,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冬天里,他没有想到唐军居然能在那样的严寒中长途奔袭攻打呼罗珊,让大半个呼罗珊都独立了,刚刚修建起来的巴格达被唐军付之一炬,哈里发也被逼得撤回了麦加圣城。

    眼下他只能封锁消息,驱使军队和唐军拼个你死我活,这是他唯一能在这场战争中获胜的机会了。

    大食的骑兵们开始舍生忘死地冲击前方唐军的阵线,顶着遮天蔽日的箭雨,高呼着“真主至大”,前仆后继地向前冲杀,他们比起凶悍的吐蕃人更加悍不畏死。

    很快大食骑兵们就冲击到了唐军阵线前,投矛如雨,打在坚固的盾牌上砰砰作响,而在他们身后,手持长矛身背大剑的重装步兵也紧随而至。

    交战的第一天,双方就毫无保留地开始了最血腥的厮杀,双方都用步兵作为中军主力互相对冲,而轻骑兵则成为了消耗品,仅仅是半天时间,沈光就打光了手上的葛逻禄骑兵,三万被征召的葛逻禄人死得只剩下八千,不过丰厚的赏赐让葛逻禄各部的首领们依然红着眼睛叫喊着他们能够再战。

    连续三日的血战,让双方参战的军队都精疲力尽,大食军队里的伊玛目们不断地为士兵们讲述着为真主而战,死后升入天堂的美好,大唐军中,随军的僧道们也在为死伤惨重的各蕃部士兵讲着往生极乐世界和转世投胎富贵人家的好处。

    在和尚们的逼迫下,张果、罗公远和姜抚也彻底不要脸皮,以昊天上帝之名编撰出了三十三重天堂,告诉蕃部的士兵们,信道尊奉上帝斩杀邪魔者,可积累福报,或者上天堂享福,或者转世为唐人,生在长安城。

    第四天,大唐国立道教骑士团和大唐国立沙门骑士团挡住了发动自杀式冲锋的圣战者,“大威天龙!”的降魔法咒和“临兵斗者”的九字真言,压过了“真主至大!”的狂热呼喊声!

    “陌刀军,随某杀!”

    李嗣业高呼着,这已是第五日,大食人孤注一掷地将所有重骑兵拿来连环冲阵,然后他们凿开了厚实的唐军军阵。

    只不过这些终于冲入唐军军阵的大食重骑兵在失去了起速冲锋的空间后,迎来了真正的杀戮机器,李嗣业麾下的重装步兵虽然以陌刀军为号,但是那五千精挑细选的军中大力士身披三层铁甲,使用的兵器除了陌刀以外,还有大斧铁棒这种更加沉重的钝器。

    陌刀军结阵推进,大食的重骑兵就像是被割麦子一样收割,当这些重骑兵被杀戮殆尽,李嗣业继续率领陌刀军向前推进,这时候那些面对他们的大食步兵和轻骑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砍碎。

    连续鏖战五日,都不曾崩溃的大食军队终于恐惧起来,“这是恶魔的军队!”“真主啊,请拯救你虔诚的信徒!”哀嚎声,祷告声不断响起,即便是艾布·穆斯里亲自领着最后的圣战士都难以阻挡士气肉眼可见的衰弱。

    而这时候,沈光也终于亲自下场,五日里,始终被他死死按着未曾参战的两万明光铁骑,终于咆哮着从旗门里杀出,正面击溃了艾布·穆斯里和他麾下的圣战士们。

    当黑旗坠落,战场上的大食士兵们开始溃败,连先知之影都被唐军斩杀,他们要如何抵抗这恶魔的军队。

    历时五日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最后以大食军队的全面溃败而告终,四十万大食军队,只有十五万逃离了如同地狱般可怕的战场,可是随后他们就被衔尾追击的蕃部兵马和红着眼的粟特人追杀到了呼罗珊,然后又遭到了波斯人的痛击,最后逃出生天的不足七万人。

    自从先知起兵以来,战无不胜的大食人终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败,当沈光忙于恢复河中生产,安抚呼罗珊,建立行之有效的统治时,刚刚兴起的阿拔斯王朝统治摇摇欲坠,随后东罗马帝国也趁火打劫,君士坦丁五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发表演讲,号称要夺回失土。

    只是这场战争,沈光已经不愿意参与了,他以军队损失惨重为由拒绝了君士坦丁五世请求联合出兵,灭亡大食人的请求,在他看来十字军大战圣战者才是最好的剧本,他已经为大唐获得足够多的土地,来让唐人繁衍生息。

    天宝十三载秋,将河中都护府移镇撒马尔罕并且更名为西安的沈光终于等来了李隆基的旨意,安禄山掀起的叛乱历时半年被平定,但是清算叛党余孽导致各地的零星叛乱却始终没有停歇过,而长安城里罗希奭和吉温掀起的大狱也杀得人头滚滚,以至于朝廷为之一空。

    只不过这些事都和沈光没有太大关系,将近五十万的叛军亲族被流放河中,后续还有更多的流民会被送往安西,这才是让他又喜又忧的事情,安西需要人口,河中需要人口,可是他又担心杨国忠激进的新政会让大唐陷入不断的叛乱中。

    “主君,大食人遣使求和。”

    “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大食人说任何条件都可以,只要大唐保持中立。”

    “杜环,去告诉大食人,称臣纳贡,允许佛道传教,而且必须昭告大食全境,否则王师将和弗菻大军会师于麦加城。”

    天宝十四载春,大食遣使至长安,奉国书称臣纳贡,哈里发位在大唐天子之下!

    是年秋,李隆基退位,太子李亨登基,改元神武,新皇登基,立下拓土万里的沈光才等到了对他的封赏,封卫王,以河中全境为封地,可专擅西境征伐事,而真正的新时代也拉开了序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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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