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远虑
“主君,这儿的烽燧年久失修,储藏的柴薪和牛羊粪都湿透了,就连烽筒都堵了。”
连云堡内的烽火台前,几个老兵下来后朝沈光禀报道,狼烟示警本就需要湿柴火,不过这吐蕃人就连底下引火用的柴草干粪全都被雨水浸透,也难怪半天下来都没点燃烽燧。
“且去好好休息。”
对于连云堡内烽燧已经接近废弃的事情,沈光一点都不奇怪,自从小勃律投靠吐蕃,吐蕃设连云堡后十多年里,大唐虽说喊打喊杀,可是前三次组织的远征连播密川都没有抵达,就全都半道夭折,这儿的烽燧估计自打修建那天起就再没用过,结果成了这等不能用的鸟样也是正常。
连云堡里,剩下的几十头牛羊全都被宰杀,不过让沈光恼火的是,那个悉诺逻多赞死前倒是下令把这堡寨内能砸的都给砸了,要不是那场大雨,这厮估计会把整座城堡都给烧了。
眼下这连云堡里连口能用的大铁锅都没有,还得等薛珍珠组织人手携带各种物资过河,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城墙上传来的欢呼声,抬头望去只见士兵们举着一口口黝黑的大铁锅,笑得和傻了似的。
和铁锅一起送上城墙的还有煤炉炭饼,很快城中便生火煮水下了锅炖煮起牛羊肉来,胡椒和老姜像是不要钱似地往里面放着,按着沈光的吩咐,每个人都得喝上大碗的姜汤,把衣服彻底烘干,顺便组织大伙沐浴。
等到天色暗下来时,碎叶军全军上下都吃了个饱,衣服干爽,伤兵和得病不过百余人,被分别安置在两处营房休息。
“沈将军,幸不辱命,出堡报信的十七个吐蕃贼,全都在此。”
点燃篝火的空地上,除了八颗血淋淋的脑袋外,葱岭的斥候们喝骂踢打间把九个吐蕃士兵给摁倒在地。
火光的阴影里,沈光没有平时的温和,看上去显得格外冷峻,他身旁是一众将领,此时大家都看着那些吐蕃俘虏,目光冷厉。
在悉诺逻多赞的府邸里搜出了那些人皮唐卡后和头骨酒器后,碎叶军上下就无比敌视驻守此地的吐蕃军队,就像沈光说的,只有死掉的吐蕃人还是好的吐蕃人。
“问问他们? 大寨里兵马有多少,主将是何人?”
沈光拨弄着手中的短刀,只不过还未等军中会吐蕃语的军士问话? 跪着的八个吐蕃俘虏里已有人大骂道? “唐狗,要杀便……”
这个硬气的吐蕃贵族话还未说完? 就被边上的葱岭斥候一刀鞘砸在脸上,掉了半口的牙? “狗东西? 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
看着那被打倒在地? 却仍旧用凶狠暴戾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吐蕃贵族? 沈光想到了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皮唐卡,声音变得越发阴鸷? “你们这些吐蕃人? 向来喜欢剥我大唐将士的人皮作画来夸耀武功,看你倒是很有骨气的样子,不知道捱不捱得住……”
“你们谁会剥皮的,给我活剥了这厮,另外告诉剩下这些人? 死也分好死歹死,想死个痛快的,就老实地招了。”
沈光展现出来的残暴,没有让碎叶军的将士们有丝毫不示,甚至于在他们看来自家主君到如今只活剥了这一个吐蕃狗贼,已然算是极为仁慈了。
“主君,我来。”
薛珍珠跳了出来,过了午后他便押着辎重营渡河,操持全军上下的吃食,方才主君便当众许了他碎叶军右厢军里的校尉之职,只不过在班师回朝前他仍旧管着辎重营。
剥皮是门手艺活,薛珍珠以前在铁勒的时候,也曾干过一两回,自然称不上手熟,只不过辎重营里有几个吐谷浑奴隶,原来在吐蕃人手底下的时候便是专门干这活的,吐蕃人对于不听话的奴隶也是动辄剥皮拆骨示众。
“唐狗,你不得好死……”
被架起来的吐蕃贵族挣扎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骂起来,可很快被脱得精光的他就只剩下了凄厉的惨叫声,然后剩下那八个吐蕃俘虏都被吓得抖如筛糠,将自己知道的大寨虚实全都招了出来。
沈光手中的短刀激射而出,钉在了那个被剥了一半皮的吐蕃贵族眼窝里,让他咽了气,吓得边上那两个剥皮的吐谷浑奴隶差点尿了。
“主君,请让我杀了那些吐蕃狗贼。”
沈光身旁,多闻忽地出声道,他昨晚被沈光留在大营里,和薛珍珠一起平乱,并没有参与攻城,此时即便看到了那个被剥了一半皮的吐蕃贵族是何等惨状,可是想到死去的父母和兄长,他内心里的仇恨依然难以平息。
看着个子已经到了自己胸口的多闻,沈光想到当初那个在赞摩寺里说着要和自已一起打吐蕃人的小和尚,忍不住感慨起来,但口中仍是道,“去吧,记得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莫要折磨他们。”
“是,主君。”
多闻扶着刀走了出去,这时候南霁云也长身而起,他走到多闻身边,沉声道,“某教你如何下刀。”
“多谢南将军,我会用刀。”
多闻婉拒了南霁云的好意,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平静地走到那一排跪着的吐蕃俘虏前,左手抓着辫发,右手挥刀割断喉管,面不改色地一口气抹了这八个人的脖子。
“啧啧,这小子了不得,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狠人。”
李嗣业放下酒壶,双眼放光地看着多闻,平时他只见这小子在沈郎身边鞍前马后地服侍,看着乖巧机灵的模样,不曾想动手杀人时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倒是他看走眼了。
擦拭完横刀上的血迹,多闻站回了沈光身后,又是那个忠心勤快得少年侍从,可是这时候再没有人把他当成孩子,而是将他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战士。
牙兵们将尸体都拖了下去,只剩下地上暗红色的血泊仿佛在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杀戮。
“吐蕃贼军的大寨里还有八千兵马,其中仆从兵三千,再过两天他们便会往连云堡运送给养,你们说接下来该怎么打?”
沈光看向众将,他们拿下连云堡后,战损不算高,而且士气高昂,但是接下来想要全歼那八千吐蕃兵马,不让他们逃走去给孽多城报信并不是件容易事。
“沈郎,不如趁着吐蕃狗贼还不知道咱们来了,今晚便去偷营。”
“贼军营盘建在山谷中,就算能偷营,咱们也没把握全歼贼军,不让他们跑了一个。”
听着李嗣业和张小敬的话,沈光看向了岑参,然后岑参便开了口,“我军已然拿下连云堡,若是再取贼军大寨,怕是不太好。”
“既如此,便再等一日。”
沈光本就是要借岑参之口,让众将暂时收摄下心思,这回远征小勃律,他和高仙芝吃肉,也得让其他人喝口汤,要不然以后他经营碎叶镇,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定计
“咱们离连云堡还有多远?”
骑在马上,程千里看着沿途高涨的河面,满脸的忧心忡忡,他们从北谷道进军后,虽说不如赤佛堂那条道路好走,可是全军都是骑兵,速度也没差太多,如今是七月初九,离着大都护定下的会师之日只差一天,可是这突然暴涨的婆夷水委实让他觉得麻烦。
“都护,还有四十里不到,咱们当能在落日前抵达。”
贾崇瓘在马上看着地图答道,这份地图可比他们以前用的地图要精准许多,而且大致画出了附近的地形。
“都护,就算沈郎那条道好走,应该也快不了咱们多少?”
边上的赵崇玭亦是开了口,虽说大家都清楚,大都护要将拔取连云堡之功送给沈郎,可是心里面总是有那么些不服气。
“不说这些没用的,让全军加快速度。”
程千里没想那么多,高仙芝已经当上大都护,他就算是抢功又有什么用,他要当这个主帅,只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比高仙芝差罢了。
“都护。”
“什么事这般急匆匆的。”
看到忽地有前军飞骑而至,程千里皱了皱眉,但随后这飞骑禀报的消息却让他和贾崇瓘和赵崇玭都愣住了。
“都护,方才有葱岭镇的斥候在道边等候,说沈将军已经拿下连云堡,只等我军前往会师。”
那来禀报的飞骑自己的满脸的惊讶,要不是验过那些斥候的军牌,而且对方确实一口流利地道的河洛口音,他都怀疑这是吐蕃人派来的细作。
“人在哪里,速速带来见某!”
程千里回头看了眼贾崇瓘和赵崇玭,他们还在商量着如何渡河,沈郎倒好,居然把连云堡都拿下了。
不多时,三人便见到了那几个来报信的斥候,明明是曷盘陀人的样貌,却操着河洛口音,果然是葱岭守捉使的人。
“沈将军是如何拿下连云堡的。”
“都护,沈将军七月初七到了婆夷川北岸,和咱们联系上后,便星夜渡河……”
那答话的校尉口才甚好,将碎叶军雨夜奇袭连云堡讲得是精彩纷呈,就连程千里他们三人亦是不住地击节赞叹,沈郎能抓住那等稍纵即逝的战机,果断拔城,当真是名将之姿。
程千里这回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高仙芝看人的眼光比他厉害得多,本以为这回是高仙芝要投桃报李,以安西军之力助沈郎功成,却没想到沈郎竟然这般能打,不到四百人的折损便拿下连云堡这种要塞? 不是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谁能相信。
“将此消息告诉全军上下,咱们速速进兵? 连夜过河? 和沈将军他们会师。”
既然连云堡已下? 程千里再无顾虑,便是河水涨得再高也无妨,有碎叶军在对岸接近,趁夜渡河也不是什么困难事。
片刻之后,程千里便听到了全军上下连绵而至的欢呼声? 对于底下的士卒来说? 虽说没了夺城之功,可是不需要攻打险要的连云堡,能够全须全尾地回家不也是好事情么!
四十里的沿河岸行军? 最后程千里他们只花了两个时辰便抵达了沈光为他们准备的渡河口,两边拉起的绳索上铺了木板做了临时的浮桥,虽然摇摇晃晃的? 马匹没法通行,但是人小心些,走过去却是无碍。
这时候天色已是傍晚,不过光照仍旧充足,程千里自让贾崇瓘和赵崇玭指挥军队分人马过河,自己却是迫不及待过了河后直接往连云堡而去,当他看到连云堡三面环山都是悬崖峭壁,只有朝北面对婆夷水那面有还能供攀爬的山坡,也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早知道连云堡地势险要,却没想到这般险恶,这下子程千里连心里那点点,“我来我也行。”的念头都被打消了,他不是打不下这连云堡,而是没法打出沈郎那般的战损比,若是让他来强攻,麾下三千将士能活下一半就算好的了。
程千里没有走山道上堡,而是被吊篮接上去的,上到城墙后,他依稀能眺望到远处河面上正在渡河的兵马,不由道,“沈郎此战,真是精彩绝伦,程某佩服。”
“程都护谬赞,此战功成,一来是将士用命,二来也是上天眷顾。”
沈光并没有在程千里面前居功自傲,而这也让程千里越发心里服气,遍数安西军中能如沈郎这般谦和的一个也无,换了旁人打了这样的胜仗,还不是要傲到天上去。
“程都护,请。”
沈光领着程千里去了已经清理干净的守将府邸,如今连云堡虽下,但是大寨里还有八千兵马,想要将其全歼,自然需要程千里所部配合,尤其是程千里提前一日率军抵达,这也让他更多几分把握。
点着蜡烛的房中,沈光已经用沙土捏了个简易的沙盘模型,“程都护,吐蕃贼军尚有大寨在二十里外的山谷中,计有贼兵五千,仆从三千,彼辈军械齐全,营寨也甚为坚固。”
程千里没想到自己一到,沈光便拉着他谈起战事,虽然有些错愕,但是很快便高兴起来,因为沈光这是要和他一起拿下这贼军大寨。
“沈郎是打算,引贼军出寨来援,然后半道击之。”
程千里也是军中宿将,不过简单几句话,就猜出了沈光的用意,不过这也是眼下最好的战法。
“程都护知我,这连云堡中的烽燧我已命人修复,再过两日贼军大寨本就会派人往此处运送给养,我打算趁彼辈快到时点燃狼烟,到时候我自率军假做攻城,还请程都护率军隐于半道的山林,等贼军大部来援后与我一起两面夹击。”
“大善,如此定能大破贼军。”
程千里听了沈光分说后,不由大喜道,至于接下来要率军钻林子等候两日,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事儿。
“主君,面来了。”
多闻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红汤羊肉面,那股扑鼻而来的香气顿时让程千里食指大动,这时候方自想起自己赶了半天过来,还未曾吃过东西。
“程都护,军中简陋,便只能请你吃面了。”
“吃面好,某这些时日日日啃肉干,早就想吃些热汤食了。”
想到没有碎叶军随军的日子,这伙食也是大不如前,程千里不由连忙端过大碗,和沈光一起蹲在地上呲溜地吃起面来。
“这地怎么连桌椅都没有?”
“全叫贼将命人砸了,后来我自让军士拿去烧火。”
沈光吃着面回答道,不得不说这蹲着吃面就是香,程千里亦是狼吞虎咽,不多时便将整整大碗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是他如今已是副大都护,他都想在沈光手下当个将领,这出征在外的伙食都那么好的,也就碎叶军一家,别无分号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人心
渡河后的拨换军和疏勒军径直在岸边的高地上就地驻扎,烤得热乎乎的胡饼配上鲜美的肉汤,让这些一连啃了数日肉干和干粮的骑兵们都是吃得心满意足,不少人都生出了干脆等兵役期满后,索性去投奔碎叶军。
安西军中如今两万四千汉兵,几乎绝大多数都是募兵,而且大都是超期服役,说穿了便是当惯了职业兵,除了杀人便不会别的,虽说安西四镇也有屯田,可也未必能轮到他们这些底下的士卒。
再说安西军那么多将领里,也就沈光这位碎叶镇守使是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好汉,开办镖局,招募汉儿老兵,出钱奉养那些伤残老军,换了其他将领,谁愿意舍得这些钱财。
“掌勺的,能再给俺来碗么?”
有吃完后尚未饱的疏勒军士兵朝那些火烧得正旺的大锅前的火头军喊道,大军出发两个多月,谁都清楚碎叶军里规矩多,而且特别讲究公平二字,火头军在其余军中大都是被取乐耻笑的,唯独碎叶军里没人能拿这些火头军开玩笑,要不然就得挨军棍。
“去那边排队,吃不完得挨罚。”
那正自给面前士兵碗里盛着肉汤的火头军头也不抬地说道,那问话的士兵自是连忙去了不远处的队伍里排队,那边都是和他一样没吃饱的大肚汉。
贾崇瓘和赵崇玭在全军人马都过河后,见到战马都有专门的奴隶照料,才彻底放下心来,然后和底下士兵一起吃了胡饼肉汤,感觉着口中浓郁的胡椒味,两人也对沈光的奢遮有了新的认识。
两人在各自的驻地时都听那些往来长安的胡商们说沈光乃是财神爷转世,两人本以为是以讹传讹的夸大之词,直到这次大军出征,见识到了碎叶军的武备和随军的后勤辎重,才晓得传言非虚。
要知道大唐军中,甲胄自然以明光甲为最,只不过大部分士卒都是穿戴札甲,通常也只有火长以上的军官和主将身边的牙兵精锐才会自备明光甲,可是碎叶军中但凡正军士卒都是穿戴明光甲,虽说只是在札甲上加配了护心镜,可就连那札甲都是精锻的甲叶,不是寻常札甲能比,这就足以让人羡慕得双眼发红了。
可偏偏这些都是沈光自己出钱给手下士卒配齐的,他们就是再羡慕也没办法,匆匆吃过填了肚子后,贾崇瓘和赵崇玭也不管底下老兵大都生出投奔碎叶军的心思,便直接乘坐吊篮进了连云堡。
两人渡河后,天色已经昏暗,虽说岸边点了篝火? 可是仍旧看不清连云堡的全貌? 直到站在吊篮里? 在边上士兵打着的火把光芒下,才看清楚这连云堡依山而建,除了这朝北的城墙有尚算宽阔的山坡可供攀爬仰攻外,其余三面都是山崖峭壁和羊肠小道? 心里最后那点自负也都去了。
人家沈郎能拿下这连云堡是有真本事的? 换成他们来未必就能驱使士兵奋勇效死登城,比不了? 真的比不了,想到自家给士卒发饷还是用的帛币,人家碎叶军用的不是开元通宝就是金银? 两人连连苦笑起来。
再想到这位沈郎不但得圣人宠爱? 更是王忠嗣的乘龙快婿,贾崇瓘和赵崇玭都难免生出些别的心思来,高大都护始终都是高丽遗族出身,如何比得上这位沈郎? 更何况按着他们先前听程副都护所言? 高大都护只怕用不了几年便能去长安当宰相。
今后这安西说不准便是这位沈郎说了算,那他们可是要趁如今这大好机会和这位沈郎亲近亲近,一路上贾崇瓘和赵崇玭都想了个明白? 就他们还和沈光争什么功,就是争到了又有什么用,人家在朝中那是有圣人和王大将军做靠山的,他们又有啥。
于是到了城中守将府时,两人一改原先的自傲,见到沈光和程千里时,都已是一副谦和的下属姿态,算起来两人都是守捉使,比起沈光的镇守使还是差了官衔的,以下属自居自然没毛病。
于是原本向两人问询,便成了沈光说,两人频频点头称是,程千里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是很奇怪,反倒是觉得这两人能想通这其中关节自是最好,要知道就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对安西大都护这个位子的想法。
就算高仙芝他日去长安,这大都护也未必轮得到他,倒不如交好沈郎,谋一谋那北庭大都护的位子。
贾崇瓘和赵崇玭离开时,对沈光越发服气了,他们本来就做好了这次给碎叶军当陪衬的打算,却没想到沈光竟然表示碎叶军拿下了连云堡的军功已经足够,这贼军大寨的功劳便让于他们了。
“都说沈郎乃谦谦君子,真是诚不欺我,今后谁若是敢说沈郎不是,某必定撕了他的嘴巴。”
听到贾崇瓘的感叹声,赵崇玭亦是不由点头,以往军中为了争功,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没有,像是这般拿下贼军大寨的功劳足以叫人打出狗脑子来,可沈郎说让就让,没有半点含糊,光是这份心胸气魄他们这辈子都比不上。
这一晚,从北谷道进军而来的拨换城和疏勒镇的三千精骑在婆夷水边睡了个安稳觉,直到翌日太阳高升方才睡醒,然后让全军上下振奋不已的是,他们居然还能有热汤沐浴,要知道此时虽然才刚刚七月,虽说天气还未转冷,可也谈不上多暖和。
“直娘贼的,早知道碎叶军这般奢遮,俺说什么也不该再服两年兵役。”
“可不是吗,那些蕃兵都成了沈郎君手下正卒,咱们还得熬两年……”
热汽弥漫的帐篷里,拨换城和疏勒镇的士兵们光着膀子互相搓澡议论,好些个刚刚服完三年又三年戍期后又在守住府里续了兵役的老卒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贪图这次出征小勃律的所谓重赏,便是去沈郎君的镖局当个镖师不也强过在这里当兵。
全军沐浴过后,又吃了个饱后,程千里自领着士气高昂的三千骑兵跟随葱岭的斥候们去了离着连云堡大约十里不到的山岭钻林子去了,他这时候自然是志得意满,昨晚他留在连云堡内,可算是和沈郎同榻抵足而眠,两人聊了大半夜,他自觉这回出征小勃律回去后,怕是真有机会争一争那北庭大都护的位子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唐爸爸
“主君,这都是咱们在路上撞见的小勃律人,为防止大军行踪泄露,是以将他们带了回来。”
傍晚时分,何大力回来时,还抓了十来个小勃律人回来,这都是他领着程千里他们前往山岭藏身时遇上的牧民。
连云堡地处孤山,补给全靠城南二十里外的大寨供应,而吐蕃军设在山谷间的大寨附近自然都是夹在山岭间的草甸和河滩地,水草丰美,有不少小勃律的部族在其间放牧牛羊,他们需得向吐蕃人缴纳牛羊粮食,实际上便处在吐蕃人的统治下。
十来个小勃律人这时候都跪在地上,他们大都面露惊恐之色,只有两个年长的老汉反倒是满脸喜色,“敢问郎君可是大唐的将军?”
听到虽然有些生硬,但大体还是能听清楚的汉话,沈光愣了愣,随即看向那个大约年近五旬的老汉,只见这老汉不似寻常牧民那般苍老,反倒是能看出原先曾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影子。
“老丈何人,何以懂我大唐语言?”
“大唐果是我等父国,终于派兵来救咱们小勃律人了!”
老汉亲耳听到沈光承认乃是大唐王师,忍不住热泪盈眶,自言自语间朝身边那些牧民们用土话说了起来,随后沈光和岑参李嗣业等人便见这些原本还十分畏惧惊恐的小勃律人脸上都露出惊喜神情,随后便磕头起来,口中所说的土话里依稀能听出阿耶的语音。
沈光这时候忽地想起在出征小勃律之前,他曾听封常清说过,小勃律在投靠大唐以前,曾是比各藩属国更亲近的大唐子国,所谓子国,便是说小勃律视大唐为父。
开元初年,当时的小勃律王没谨忙入长安朝贡,因为长得英武再加上又对大唐风华十分仰慕故而显得十分忠谨,是以得了圣人的青睐,将其视为假子,而没谨忙亦是以此为荣,回到小勃律后更是请求大唐驻军于小勃律,那时圣人便在小勃律设了绥远军。
当时勃律周围诸国都是直接将小勃律视做大唐的领土,换句话说当时的小勃律和别的藩属国不同,那是真把大唐当爸爸看的。
小勃律地处要害,乃是吐蕃染指西域的关键,当初大小勃律尚是勃律国时,便是吐蕃人出兵打得勃律国分做大小两部,小勃律立国以后更是时常受吐蕃侵扰,直到没谨忙认了大唐做爸爸。
开元十年吐蕃突然出兵攻打小勃律,夺了九座城池? 没谨忙自然向大唐爸爸哭诉? 随后大怒的李隆基就让北庭都护府发兵救援? 随后北庭大都护张孝嵩派遣精兵四千人兼程前往小勃律大败吐蕃,杀死吐蕃军数万人,夺回九座城池还于小勃律。
这次大战后,吐蕃连续多年不敢进犯小勃律边境? 自那以后小勃律三代国王都对大唐忠心耿耿? 就连小勃律的百姓在周围诸国中都以唐人自居。直到开元二十四年? 吐蕃再次发大兵攻打小勃律? 只不过这时候大唐和吐蕃之间已经全面开战? 陇右河西战事激烈,大唐才没有余力救援小勃律。
只不过吐蕃虽然打下小勃律,可小勃律国中贵族百姓都亲近大唐? 视吐蕃为仇寇,直到开元二十八年赤德祖赞将自己的姐姐赤玛禄嫁给小勃律王苏失利? 以和亲的名义才算勉强笼络了小勃律,使其成为吐蕃属国。
也正是这次和亲? 才真正激怒了李隆基,小勃律乃是小国,大唐无力救援之下为吐蕃吞并,他可以接受,但是小勃律王娶了吐蕃公主,公开投靠吐蕃,这就让他颜面大失,要知道小勃律国和大唐乃是外藩人尽皆知的父子国关系,这也是他前后四次让安西军远征小勃律的原因所在。
想清楚这些关节后,沈光看向这些小勃律人的眼神缓和不少,看起来小勃律人还是把大唐视做宗主国的,眼前这老汉说不定还去过长安,当下自道,“某乃大唐安西大都护麾下碎叶镇守使沈光,此番大都护便是奉了圣人旨意率领大兵讨伐吐蕃逆贼,助小勃律复国,你们都起来吧!”
听到沈光的话,那老汉越发高兴,自从吐蕃人占了小勃律,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可谓是西望王师一年又一年,盼着大唐爸爸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只是这些年来只有一个个坏消息,大唐爸爸组织了三次远征结果都半道而归,一度成了吐蕃人口中的笑柄,也让他们这些亲唐的老辈人绝望不已。
可是如今大唐爸爸真的来了,老汉忍不住泪流满面,想他当年曾跟随大首领察卓那斯摩没胜去长安朝贡,也是在那里他见识了长安万国来朝的威仪和大唐的富庶繁华,学会了唐言,回到国中后也成了连云堡这边的首领。
想他原本也是过着富贵日子,有良田牧场,牛羊成群,更是深得底下部众百姓爱戴,可自从吐蕃人来了后,蛮不讲理、横征暴敛,这十多年下来连他自己都得和底下的部众一起放牧牛羊,还要应付吐蕃人的种种无理要求,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想到辛酸处,这老汉哭得越发伤心,而他这一哭,其余小勃律人也跟着哭了起来,想到吐蕃人不但抢他们的牛羊,动辄鞭打他们,还要淫辱他们的妻女,哪个不是悲从中来。
一时间看着痛哭流涕的小勃律人,沈光和身边众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沈光问明原委,众将听着那汉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诉吐蕃人的暴行,都是摇头不语。
这些小勃律人固然可怜,可在沈光等人眼里却是既可怜其悲惨,又怒其不争。
“这些吐蕃人如此折辱你等,你们便不思反抗吗?”
众人里,岑参忍不住朝那自称曾在长安朝贡过的老汉问道。
“这位郎君,咱们如何不曾反抗过,可是咱们真的打不过那些吐蕃贼,而且彼辈残暴,一人抵抗,全家都要死,还要被剥皮拆骨,更何况就连大王都降了吐蕃贼,咱们又能怎么办?”
老汉惶恐地解释起来,这才让李嗣业等人脸色稍缓,这吐蕃乃是当世强国,也只比大唐弱,这些小国寡民打不过吐蕃贼倒也是应有之义。
“你们且都起来,如今王师已至,自不会再让你们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你们且在堡中住两日,等王师击败了吐蕃贼子,再放你们归家。”
沈光想了想道,他没想到吐蕃人在小勃律这般不得人心,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这些见过程千里所部动向的小勃律人暂时关押在堡中比较好些。
“将军不可,我等若是不能归家,族人担心之下,明日难免会去吐蕃贼那儿询问,到时候只怕会误了将军大事。”
老汉到底曾是当过首领的,他是真心盼着大唐爸爸能把那些万恶的吐蕃贼子都杀了,于是也不管会不会惹来怀疑,连忙开口说道。
第三百八十章 得道多助
“哦,怎么说?”
沈光看着那老汉虽然神色紧张,但并不是心虚,于是追问道。
“将军有所不知,吐蕃贼没把咱们当人看,打死了人,也就给几头牛羊算作补偿,这么多年下来,咱们的族人都已习惯若是家中有人外出未归,多半便是被吐蕃贼给打杀了,自是会去讨要些牲口……”
老汉口中说着话,脸上满是悲凉,他的儿子便是因为一时失言,被吐蕃人纵马践踏而死,可最后那吐蕃将领也就赔了他五只羊罢了。
“将军若是不信,老汉自是愿意留在这儿,只望将军能让一人回去给咱们的族人报个平安就是。”
“既如此,你便挑选两个机灵聪明的,和他们说明原委,某自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沈光说话间,自是看向何大力,葱岭镇的斥候里,他们这些曷盘陀人里倒是有些懂小勃律的土话,让他们看着那些牧民回去报信更妥帖些。
“多谢将军。”
老汉闻言,连忙掉头和周围的族人说了起来,这时候何大力自到了沈光身边,翻译起来,“将军,这老头没有说谎,那些小勃律人都想要帮忙打吐蕃贼呢?”
这时候沈光身边众将才清楚,这些又哭又笑的小勃律人突然间好似打了鸡血般亢奋是为何了,最后两个三十出头的小勃律人和那老汉跟着何大力下了连云堡,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朝着部族驻牧的山谷而去。
“梅老汉,吐蕃贼虽然不得人心,待到了你们部中,还是要小心从事。”
岑参是自告奋勇跟着来的,他随着大军而来,打连云堡沈光没敢让他上,生怕刀剑无眼,将他给折了,可是他却不甘只当个写诗混资历的摆设,因此在弄清楚小勃律人不甘于吐蕃人的残暴统治后,便主动请命。
沈光当着众人的面,自不好折了岑参这番雄心壮志,只是嘱咐他要谨慎行事。
“岑判官说得对,人多口杂,我回去后,只是召集各户的主人来,自不会误了将军大事。”
自称姓梅的小勃律老汉在夜色里不无兴奋地说道? 他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白日里见到的王师肯定是那位沈将军埋伏的奇兵,是要对付那些吐蕃贼的? 想到王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拿下了连云堡,他亦是心中充满信心王师这回能把吐蕃贼彻底赶回去。
有着梅老汉带路? 只个把时辰不到,岑参他们便到了一处宽阔的峡谷? 里面可见一顶顶白尖的帐篷? 这营地外围也有简单的栅栏和放哨的牧民,火把的昏黄光芒下? 那两个看门的牧民听清楚梅老汉的声音后? 便立马开了营门。
“老首领? 怎地这么晚才回来,其他人呢?”
“不要多问,且看好门就是。”
岑参他们披着小勃律人的皮袍子,头戴尖帽? 那两个牧民自是看不清楚,被梅老汉呵斥了两句后便老实地去守门了。
进了营地后? 梅老汉自带着岑参他们去了自家帐篷,他的家产虽说被吐蕃人折腾个精光,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还比其他牧民家情况好些。
请岑参他们坐下后? 梅老汉自唤了两个儿子,亲自吩咐他们去别的两处大草谷,请另外两个和他一般情形的首领来见,另外又让跟着自己回来的牧民去唤部中没有随他回来的牧民家中能做主的男人来议事。
见这梅老汉做事甚有章法,岑参也就放下了心,只不过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尴尬,这梅老汉亦是小心谨慎,没有透露半点消息,却是叫他没什么成就感。
只是片刻后,帐篷里便挤了三十多人,岑参在边上听着梅老汉用土话和族人交代事情,只能听身旁的何大力翻译,知道梅老汉虽然提了大唐王师,但是没有透露半点具体情况,他也放下心来。
很快帐篷里便哭声一片,这些正值壮年的牧民虽然不像梅老汉那般经历过大唐护卫小勃律时的美好岁月,可是也都听长辈们提过,更何况吐蕃人的暴行做不了假,谁家没有女人没被吐蕃人凌辱过,谁家又没被吐蕃人打杀过父兄子侄。
吐蕃人本以为能用残暴来统治这片土地,若是没有大唐军队来,也许时间久了,这些小勃律人便会被彻底打断脊梁骨,成为吐蕃人眼中的顺民,可是现在这些被欺压许久的小勃律人终于被唤醒了曾经的勇气。
每个人都当着岑参的面,用匕首割开掌心,以血抹脸,发誓不会透露消息,更是做好了和吐蕃贼拼死而战的准备。
当岑参见证了这些小勃律人歃血盟誓后,梅老汉两个儿子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是和梅老汉年纪相仿的老人,只不过比起梅老汉来,这两个老人看上去就要显得强壮许多。
当然最让岑参意外的是,这两个看似粗莽的老汉居然会说唐言,在将其他人赶出帐外后,梅老汉方自朝岑参道,“岑判官,他们都是曾经随我去过长安的勇士,他们对大唐的忠诚绝不在我之下。”
原本还将信将疑的两个老汉,在岑参他们脱去身上皮袍,露出里面的大唐甲胄时,两个老汉忍不住也是老泪纵横,他们也曾经和梅老汉一样盼着王师来赶走吐蕃人,可是盼了一年又一年,硬是从满头黑发盼到了如今的白发苍苍,本以为自己便是到死也不能盼到王师,子孙后代都要给吐蕃人当牛做马,却没想到他们终究还是盼到了父国的王师。
“咱部族里还能凑出两百条能打能杀的汉子……”
“咱也是,这回就和吐蕃贼拼了!”
两个忍辱负重多年的老汉骤然间便有了和吐蕃人死战的勇气,他们此时尚不知王师究竟来了多少,在他们眼里大唐爸爸的军队是无敌的,如果不是小勃律实在太过偏远,再加上气候恶劣,早就把该死的吐蕃人赶跑了。
“两位,吐蕃贼军自有王师对付,你们只需管好部众,另外为王师做向导便是。”
岑参看着三个越说越亢奋的老头,在边上出声道,实际上有这些熟悉地理的小勃律人做向导和内应,大军自可以夜袭吐蕃贼军大营,只不过主君说过,内应这种事情,需要胆大心细才行,而且越是复杂精密的计划越容易坏事。
连云堡乃是吐蕃贼军必救之地,还是按着原计划行事最好,莫要让这些小勃律人掺和得太多为好,左右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献计
岑参在梅老汉家里过了个难忘的**夜晚,大半夜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床上忽然多了具软玉温香的年轻**,岑参本想把持住做个君子,可是自打离开长安城后半年多都没有碰过女人,遇到这等主动投怀送抱的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翌日清晨,当岑参看清楚怀里躺着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赫然是那位梅老汉的孙女时,不由苦笑起来,他这算是犯了军法。
“郎君醒了,我这就去为郎君打水。”
感觉道岑参轻柔动作的少女睁开双眼,然后便连忙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服侍岑参,却不料昨晚被这位大唐的郎君摧折不堪,双腿发软差点摔在地上。
“你且好好休息。”
岑参抱住少女,给少女盖上被子叮嘱过后,方自下床穿上衣服,走出了帐篷外,然后他看到了同样满脸神清气爽的何大力几人,便知道昨晚也定是有女人爬了他们的床。
“岑判官,老汉这孙女,幼年丧父,是个可怜人,还请岑判官收下她做个侍女,也好过在这儿遭罪。”
梅老汉领着家人奉了酒食过来,见到神情复杂的岑参,他当即躬身道,昨晚确实是他示意自己那位孙女爬了这位岑判官的床榻,但自家孙女也确实看中这位年轻英俊的大唐郎君,更何况若是此番没有王师到来,自己这个孙女迟早也要被吐蕃人给糟蹋了。
“岑判官放心,老汉这孙女,今年刚满十四,乃是完璧之身……”
“老丈不必多言,岑某虽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但也是要脸面的,且让你家小娘子好生休养,待某随主君破了孽多城,班师回朝时,自会使人带上你们全家。”
岑参打断了梅老汉的解释,他以往常听封常清说,真正的汉家儿郎在西域不少小国颇为吃香,往往在旅途时会有当地女子爬床只求一夜**,名为度种,彼时其丈夫家人皆知其事? 也不以为耻? 若是能诞下子嗣? 更是以为喜事。
他本以为此乃荒唐的戏说夸大之言,却没成想竟然真有此事,不过这梅老汉全家都会说汉话,只不过平时从不对外透露,也算是心向大唐的忠诚长者,他自然干不出拔吊无情这等没品的事儿。
“多谢岑判官。”
梅老汉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了地,虽说大唐王师已至,吐蕃人必然败亡? 可是他却不想再经受次大唐王师离开后后吐蕃人又卷土重来之苦。
留下酒食后,梅老汉很是识趣地带着家人离开,何大力他们这几个葱岭镇的斥候方自笑嘻嘻地上前叉手道,“恭喜岑判官? 纳了个美娇娘。”
小勃律国中? 人种混杂,不过都是当年大月氏遗种和其余迁移故土的西域诸国部族的混血? 梅老汉一家都是肤白鼻挺,五官深邃,卖相颇为不俗,爬上岑参床头的那位梅小娘子放在长安城里也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侍酒胡姬。
听着何大力他们的调笑,岑参摇了摇头道,“且莫要说了,某这是犯了军法。”
何大力听后笑了起来,“岑判官想哪里去了,咱们又没有用强,也没有使钱,是那些小娘子自个爬上床来的,可没犯什么军法。”
“行了,不说这些,且吃喝了,你派人去向主君报信,说明此处情况,另外问下主君,是否可使程副都护明日分兵,待吐蕃贼军离了大营后,再遣大将随这些小勃律人走小道突袭其大营,令其首尾难顾。”
岑参好歹也是读过兵书战策,哪里甘心只当个刀笔吏,干些案牍劳心的活,昨晚梅老汉找来的那两个昔日同伴,也曾是小勃律军中的勇士,两人所属部族更为骁勇彪悍,虽说也被吐蕃人压榨,可是吐蕃人也不敢逼迫太甚,若是把人都杀光了,谁给他们放牧牛羊,缴纳牲口粮食。
加上梅老汉所部,他们也能凑出六七百能战之士,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些人熟悉地形,知道通往吐蕃贼军大寨的小道,自可以奇袭夺寨。
听罢岑参所言,匆匆吃过后的何大力便立马让手下一名斥候骑快马往连云堡去报信,按着那些俘虏交代,明日贼军大寨便会派人往连云堡运送补给,这位岑郎君出的主意需得主君今日就做出决断来。
……
日头当空,沈光站在连云堡的城墙上,看着婆勒川依然水位高涨的河面上已经搭起数座像模像样的浮桥,不由点了点头,小勃律人口中,这婆夷水和婆勒川乃是同源,二者时常不分彼此,如今婆勒川水位高涨,除了前两日的大雨,也必是婆夷水涨水所至。
今日已是七月初十,正是高仙芝定下的会师之日,沈光如今就在等候着高仙芝的中军抵达,这样即便明日吐蕃大寨的贼军不上当,他们也能用优势兵力将其彻底碾压。
就在沈光翘首以盼之时,身后王神圆自过来道,“主君,岑判官派了斥候回禀。”
“且带他上来。”
不多时,那位葱岭斥候便到了沈光面前,然后将岑参交代的话都说了个清楚,另外也把岑参被那位梅老汉的孙女给爬了床头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岑判官还说自己犯了军法,说是要到主君面前负荆请罪。”
沈光听罢不由笑了起来,来大唐这么久,许多事情他都看开了,像是这回远征,若不是沿途都是绝域,气候又恶劣,那说不准就有随军的营妓。
此番行军途中,大军在播密川等地修整时,也有当地部落凑了女子在大军旁边做皮肉生意,赚了不少绢布食盐回去,可谓是皆大欢喜,诸军之中,也就他的碎叶军军纪最为严明,没有干这**的事情,空暇时都是踢球取乐以发**力。
直到这回打下连云堡,才有军中将领询问吐蕃大寨里可有营妓,沈光也清楚,这种事情堵不如疏,迟早都是要来的,更何况彼辈女子都是心甘情愿。
“分兵之事,某以为可行,你回去告诉岑判官,让他自去见程副都护,明日见机行事。”
沈光朝那斥候吩咐道,难得岑参这般积极献计,他自然是要成全于他,更何况岑参这主意并不算差,明日若是贼军被他引出大寨,届时在连云堡下再见到大寨被夺,必定更加慌乱,到时候待其溃败时,程千里再率众半道伏击,定能更快全歼其众。
“喏。”
那斥候领命而去,同时亦是满脸兴奋,因为若是岑判官的计谋成了,他们也是能分润些功劳。
“如今,就等大都护的中军抵达了。”
待那斥候下了城墙,沈光再次眺望向远处的婆勒川对岸,高仙芝率军走的是护密道,这条道路也算好走,沿途还能征募五识匿的部落蕃兵做炮灰。
第三百八十二章 威武沈将军
耀眼的阳光底下,被高仙芝强征的五识匿国的蕃兵们畏惧地跟随在安西军的后方,他们两侧是游弋的大唐骑兵,让他们生不出半点逃跑的心思。
跌失珈延骑在高头大马上,并不像边上各部首领那般沮丧,五识匿虽然号为国家,但实际上乃是各部酋长自治,这回大唐王师征讨小勃律,高大都护征发他们五识匿国的兵马,各部酋长推他为国主,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
大唐征发蕃部兵马,必定是用作攻城拔寨的炮灰,莫看国主的名头唬人,可到时候在这位大都护麾下就得领着兵马上阵拼命的。
连云堡的险要,跌失珈延是清楚的,像他们这些小国,夹在大唐和吐蕃贼中间,也是左右为难,纵然心向大唐,可奈何大唐太远,吐蕃太近,而且国中又四分五裂,名虽为国,但其时就是个笼统称呼。
只不过富贵险中求,跌失珈延明白攻打连云堡固然危险,甚至可能会把命搭上,但是如果能成功,他或许就能得到大唐的册封,成为真正的五识匿国主,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去长安朝觐天可汗。
就在跌失珈延不住遐想的时候,前方忽然响起了阵阵欢呼声,“沈将军威武!”“大唐万胜!”的呼喊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雷潮般响个不停,这也让跌失珈延和身边五识匿国的各部蕃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跌失珈延见到有背插靠旗的传令兵策马而至,口中大呼,“碎叶军大使沈将军已拔下连云堡,全歼贼军一千六百众,大都护有命,全军速速进兵,直抵连云堡。”
不过片刻间,跌失珈延便只见在他们两翼游弋的大唐铁骑们亦是纷纷拔刀欢呼,那耀眼的雪亮刀光连成一片,直叫他身后国中几个大部的酋长们都是面露惊容? 看向他的目光里是忍不住的嫉妒羡慕。
跌失珈延清楚? 自己这个被推举出来的国主是用来当替死鬼的,可是如今大唐王师主力未至,只是一部偏师就拿下了吐蕃精兵把守的连云堡要塞? 谁还会怀疑大唐王师的战力无双? 他这个替死鬼立马便有了大唐册封为王的机会,换做旁人岂有心甘的。
只不过跌失珈延可不会去管那些个鼠目寸光之辈的嫉妒,连云堡既下,小勃律便无险可守,接下来便是要和吐蕃兵马白刃相接? 他自是无惧。
想到那位拔了连云堡的沈将军,跌失珈延只觉得此人真是自己命中的贵人,于是也自拔了刀? 加入了高声欢呼的大唐王师中? “沈将军威武!”
很快? 五识匿国的蕃兵们也全都欢呼起来,不必去攻打险要的连云堡? 他们说不定不但能活着回去,还能得到大唐的赏赐? 然后这些原本还苦着脸的蕃兵们顿时士气高昂? 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大军前方,高仙芝满脸都是笑容,沈郎真是天生名将,亏他还在五识匿国强征了三千蕃兵,想给沈郎攻打连云堡时做炮灰,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提前拔此险城。
高仙芝身旁,若是没有碎叶军,本该充当大军先锋的席元庆这时候也难免生出些嫉妒来,一时间甚至觉得那连云堡也许徒有虚名,没有传说中那般险要。
听着大都护不要钱似地拼命夸着沈郎,其余将领也都是连声附和,军中向来不讲虚的,沈郎能打下连云堡那就是本事。
既然连云堡已下,大军也不再需要体恤马力,全力进兵之下,只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婆勒川岸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再眺望着河对岸不远处三面环山,突兀在半山腰的险要城堡,席元庆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大都护,末将幸不辱命,连云堡已下,还请大都护过河!”
得了斥候禀报,沈光早已下了连云堡到了对岸等候,而见到他时,高仙芝那里还端坐得了,立马便下马大步上前,长声笑道,“沈郎果是将种,此战打得漂亮。”
路上,高仙芝已经听了葱岭镇斥候的讲述,知道沈光攻取连云堡的过程,能够当机立断趁着河水尚浅时星夜渡河,随后又果断地借着雨势拔城,光是这份果敢和决断就已远超军中诸将许多。
“此乃天命在我大唐,末将不过侥幸得以成功。”
立下大功的沈光依然谦和,这也让高仙芝麾下席元庆、贺娄余润等众将越发服气,便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
“来,咱们过河,沈郎且与某说说此战细节。”
高仙芝握着沈光的手,便大步朝那浮桥走去,沈光当下只得先陪高仙芝过河,同时让白孝德等人留在岸边接应大军。
“都护,我速下连云堡后,尚未惊动贼军大寨,如今尚有贼军八千众在城南二十里未破!”
“连云堡既下,这八千贼兵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走过颠簸的浮桥,高仙芝回望身后湍急的河流,又看着险峻的连云堡,满脸自信地答道,接着又笑起来,“再说沈郎这般静气,想来已有破敌良策,某又何必担心。”
“末将确实已有部署,还请都护指教。”
“且说来听听。”
到了连云堡时,高仙芝已是将沈光的计划听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不住点头,“贼军尚且不知王师已至,你这诱敌之策实乃上策,便是某来打这仗,也定是如此定计。”
“此战沈郎既然已有成算,那某就不越俎代庖了,明日便在这连云堡上观沈郎破贼。”
高仙芝大方地让出了指挥权,他有心让沈光上位,自从去过长安城一遭后,他那出将入相的愿望便越发强烈,只要自己有沈郎相助,迟早能在朝中为相,他高氏自此再不是高丽遗种,而是大唐名门。
“多谢都护。”
见高仙芝语气坚定,沈光也没有多做推辞,只是让火头军杀羊设宴,款待中军诸将。
……
“小王拜见沈将军,若不是沈将军神威,拔下连云堡,小王怕是性命危矣!”
酒宴上,跌失珈延举着酒杯自席间站起,朝沈光拜道,“这杯小王敬沈将军。”
五识匿国的其余几部大酋亦是跟着跌失珈延这位国主一起向沈光敬酒,他们目中仍旧难掩惊色,谁能想到打下连云堡的沈将军竟是生得这般好看,浑不似武人,只不过他们见那些雄壮威武的大唐将军们都十分敬重这位沈郎君,自不会生出什么轻视之心来。
“国主客气了。”
看着有意讨好自己的跌失珈延,沈光不失礼貌地回敬了一杯,他已听高仙芝说过,这个跌失珈延精通汉话,心向大唐,他有意向朝廷请求册封此人为五识匿国王,一统其国中兵马以拒吐蕃,自然也愿意交好此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狼烟
“程都护,你觉得如何?”
密林中,岑参颇为紧张地看着面前沉吟不语的程千里,等待着这位副大都护的答复。
“你们谁愿意和岑判官去抄贼军大寨。”
既然沈光都认可岑参的计策,程千里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届时贼军大军出寨,被他和沈郎前后夹击,他也确实不需要三千骑兵那么多,两千便足以破敌。
被程千里看着的贾崇瓘和赵崇玭互相看着对方,难免纠结起来,跟着这位程副都护半道伏击贼军主力自然是大功,可若是能抄了贼军大寨,这功劳也不算小吧!
“我去。”
终于还是赵崇玭先自出声道,他本就生出投靠沈光之心,这回能交好这位沈郎帐下心腹,岂能错过这机会。
见到自己慢了一步,贾崇瓘不由大为懊恼,不过既然赵崇玭抢了先机,他也不好再出言相争,免得落了程千里这位副大都护的面子。
“既如此,明日贼军若是离了大寨,赵守捉便随岑判官走小道拔其营垒,贾守捉自随某和沈将军一道击破贼军主力。”
“喏。”
见程千里吩咐下来,赵崇玭和贾崇瓘自是领命,随后赵崇玭便拉着岑参去了自己所部驻扎的地方,拉起交情来。
“莫要急躁,待日后回了安西,总还是有机会亲近沈郎的。”
见贾崇瓘满脸失落,程千里自安慰了他句,贾崇瓘苦笑后道,“末将明白,都护且安睡,末将告退。”
……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连云堡城南二十里的山谷里,一队吐蕃士兵骂骂咧咧地翻身上了马,清点了随军的奴隶后,便赶着百来头山羊往连云堡而去,对这些吐蕃士兵来说,去给连云堡的守军送补给也是件苦差事,得从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去,没个半天时间压根就下不来。
更何况那位守城的悉诺逻氏又是个残暴的主子,动辄便要打骂他们出气,因此谁都把这当成是件苦差事。
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小勃律牧民赶着羊群? 小心翼翼地不让羊群走散? 他们都是被吐蕃人征发的苦役,其实和奴隶没什么区别,谁都不想被残暴的吐蕃人拿来出气。
刚离开大寨十里地不到? 那打头的吐蕃什长忽地瞪圆了眼睛? 情不自禁地勒住了马匹,因为前方连云堡所在的山岭上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异常醒目扎眼? 一时间他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自从大蕃夺了小勃律,这连云堡虽然设了烽燧? 但是十多年来未曾点燃过一次。
其余九个吐蕃士兵也都是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燃起的冲天烽燧,不知该进该退,只能看向领头的什长。
“你等且留在这里,你们两个看住他们? 剩下的人随我去连云堡。”
那什长立马便做了判断? 连云堡既然点燃烽燧,必然是唐军来了,虽说他想不通唐军是怎么来的? 可是那烽燧大寨里自然也能看到,他们回去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很快两个吐蕃士兵被留下看守羊群? 剩下的吐蕃士兵都是飞快地打马朝连云堡疾驰而去。
……
“这狼烟之说? 乃是近世才有? 外间以讹传讹,说狼烟笔挺且直乃是用狼粪所制,盖因狼肠直无曲,实在是笑话。”
连云堡的烽燧台上,看着从烽筒里冒出的浓密黑烟,高仙芝自是兴致勃发地和身旁的沈光说着,“之所以称狼烟,不过是突厥诸部皆以狼为图腾旗幡,边关示警时才有了此等代称。”
“原来如此,末将原本还真以为这烽燧里的狼烟真是用狼粪所制。”
沈光亦是笑了起来,此时婆勒川对岸,昨夜并未渡河的中军大部,从两座浮桥上貌似艰难地渡河,而连云堡下是养精蓄锐数日的碎叶军假做攻城之状,至于城墙上么,自然也有相应的蕃兵披了吐蕃人的甲胄,立着旗幡,大声嘶吼叫骂。
那几个飞驰而来的吐蕃士兵隔着老远便看到了这等场景,只见连云堡上箭如雨下,不时有檑木滚石落下,而朝北的那面山坡上,满是密密麻麻攀爬的唐军身影,惨叫声里,不时有唐军从山崖上滚落。
而婆勒川对岸,两座狭窄的浮桥上,还有唐军正在渡河,一眼望去不知道有多少唐军隔河鼓噪刀枪,那甲胄连成一片的金光刺眼,直叫他们吓得面如土色。
那吐蕃什长,本还想靠近战场观察,但是刚过去没多久,就见那渡河后在河岸上汇聚后便匆匆投入攻城的唐军里,有骑兵骑着湿漉漉的战马朝他们冲杀而来。
“没要走了吐蕃贼!”
南霁云在马上高呼,领着十数骑朝这些露面的吐蕃士兵扑去,主君吩咐过,不能让这些吐蕃士兵挨得太近,以免瞧出他们假做攻城的破绽来。
“唐狗来了,莫要恋战,速回大营报信。”
那吐蕃什长喊叫起来,唐军这是趁夜渡河猛攻连云堡,这些唐军骑士定是怕他们将唐军大部尚未渡河的消息传回大寨,这才拼命来截杀他们。
南霁云在马上张弓搭箭,他射术惊人,一连三箭便射落三骑吐蕃兵,直吓得那吐蕃什长越发惊惧,更加肯定唐军是怕走漏了消息,这才派了此等勇士追杀自己。
一时间箭如雨下,不断在那些吐蕃士兵身后落下,直到那吐蕃什长身边只剩下两三骑,他才听到身后传来骂声,回头望去只见那些追杀的唐军胯下马匹乏力,竟是双蹄跪地不起,那为首的唐将更是摔在地上。
这些唐狗定是骑马过河,马力已乏,惊魂未定的吐蕃什长心头升起这等念头,不过他仍旧不敢回马探个虚实,那唐将是神射手,还是速回大营报信。
见到那剩下两三个吐蕃兵头也不回地驱马远去,南霁云方自收弓,牵了马匹起来,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吧!
“走,且去割了那些吐蕃贼的耳朵。”
被他射杀的吐蕃士兵自然也是军功,南霁云不在乎,可是手底下士卒却需要这些功劳。
高高兴兴地割了耳朵,那些四镇良家子都是纷纷道,“将军神射,待会等贼军来了,必能杀他几个大将。”
就在那几个吐蕃兵拼命回大营报信时,藏在山林里的程千里亦是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烟柱,却是朝左右吩咐道,“全军披甲,随时准备出战。”
片刻后,在山林里藏身了两日的将士们都是兴奋地穿戴披挂,同时检查着刀枪弓弩。
第三百八十四章 吐蕃将主
吐蕃大寨里,随着连云堡上那冲天的黑色烟柱经久不散,整座大寨里响起了一片凄厉的刁斗和铁哨声,士兵们急急忙忙地披挂铠甲,在军官们慌乱的吼叫声里出营整队。
大寨中央的帅帐内,主将赞巴·没庐琼保氏眉头紧皱,看着随着中军聚将鼓声赶来的麾下将领大都披挂不整,而且个个脸色慌张,越发愤怒起来,这才几年功夫,大蕃的勇士就已经堕落到这等地步了。
只不过敌情不明,大战当前,赞巴也没法去责骂手下这群将领,自开元二十四年大蕃取了小勃律后在此地建大寨,修连云堡,十余年未见唐军,纵然驻军换了两三拨,可是没有战事,只是在当地对着土人作威作福,终究还是给养废了。
若是青海等地的大蕃军队里将领都是这般模样,只怕早叫唐军给打到逻些城了,想到自己在小勃律这地方蹉跎了十年光阴,赞巴不禁悲从中来,没庐琼保氏本是国中大氏,更曾是权倾朝野的外戚后族,不过如今的赞普少年夺权后,他们没庐琼保氏便遭了打压。
十年前,他还以为赞普让他驻守此地,是将这大蕃通往西域的门户重镇交给他,可是十年了,驻守在连云堡内的始终都是赞普派来的别将,他只是在这大寨里为连云堡提供军辎粮草,名为主将,实际上只是个后勤官罢了。
他曾经也振奋练兵,希望能和来犯的唐军较量番,也好让赞普见到他的本事,可是盼了一年又一年,等来的却是唐军一次次半道折回的消息,于是他彻底放弃了希望,每日酗酒打猎,任由军中士卒散漫,却没想到唐军居然杀来了。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都给我闭嘴。”
终于回过神来的赞巴看着帐里乱成一团的将领们,忍不住喝骂起来,“连云堡那儿是个什么情形都还不清楚? 你们怕个什么,唐军就是杀来又如何? 难不成半天就能打下来不成。”
驻守连云堡的悉诺逻多赞是悉诺逻恭禄那个老东西的儿子,虽然是个暴戾狠毒之人? 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更何况连云堡地势险要,唐军想要强攻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思忖间,赞巴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帐中的将领们被他喝骂过后也都安静下来,忽然想到就连云堡那般险要的地势? 就是数万大军来攻也施展不开,只能拿人命去填? 于是个个都去了慌乱之情? 更有人主动请战。
就在这时有传令兵来报信? 说是清早出营往连云堡送补给的士兵回来了,还带来了连云堡那边的战况。
“让他进来。”
当那慌张逃回的什长进入帅帐时? 赞巴已自大声问道? “连云堡那儿究竟如何,速速讲来!”
“大帅,唐军打来了? 他们在婆勒川搭了浮桥? 已经渡河的大约有三四千人的样子? 正在猛攻连云堡……”
“且慢慢说,你说唐军在婆勒川搭了浮桥,连云堡里都是死人么,这样都能被唐军过河?”
赞巴大怒,连云堡地势险要,只有北面临着婆勒川,搭建浮桥的动静小不了,那多赞居然叫唐军先锋渡了河过来,简直就是混账。
“大帅,唐军许是趁夜渡河,小人本想靠近观战,却被唐军大将所逐,若不是唐军马匹乏力,只怕小人未必能回来。”
“我问你,如今连云堡战况如何,可还能挺得住?”
“唐军不惜人命攻城,小人看半山腰已有唐军登城,还请大帅速速发兵。”
吐蕃军制有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和七定抽三之说,那什长有兄弟在连云堡里,想到那些唐军被檑木滚石打得如同雨点般落下却仍旧攀爬不休,他不由跪了下来道。
“唐军浮桥只有两座?”
“大帅,唐军正在渡河,咱们正可以半渡击之……”
赞巴询问的时候,已有将领忍不住跳起来说道,唐军渡河不过三千人,还得攻打连云堡,大寨里八千兵马,怎么都能把唐军赶下河了,一时间他们觉得赞巴这位主帅实在是胆小,还有什么好问的,点齐兵马杀过去就是。
“只有两座,而且桥面狭小,小人骑马眺望时,不时见有唐军落水。”
“对岸唐军有多少人?”
赞巴没有理会其余手下将领,为帅者不可轻动,连云堡不是唐军急切间能攻下的,也不差这几句询问的话。
“对岸旌旗招展,人马众多,小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万人总有的?”
“万人。”
赞巴自语一声后,接着看向那些叫嚣着要全军尽出的将领道,“我自领四千兵马去救悉诺逻将军,你们两个且看好大营。”
“大帅,何必如此谨慎?”
见赞巴要留下自己两人守寨,那最先开口的两个将领忍不住急道。
“你们懂什么,这小勃律曾以父事大唐,国中亲近大唐的不在少数,若是咱们大军尽出,万一有附近豪酋举兵呼应唐军,陷我大营怎么办?”
赞巴冷声道,他的头脑还算清醒,大蕃国力有限,在这些年吞并占领的地方对于土人的统治大都残暴无比,这连云堡附近的小勃律诸部可未必都是彻底服了大蕃,如今唐军杀来,难保不会有心向大唐的起兵反叛。
“就那些小勃律人也敢……”
“休要再推脱,真当我不敢斩了你们两个吗!”
赞巴拔刀骂道,这时那两个将领方自讪讪闭了嘴,就算这位主帅不得赞普喜欢,可到底是姓没庐琼保氏的,杀他们两个小小寨主自是不在话下。
“还愣着做什么,速去点兵整队,随我出寨。”
听到主帅喝骂,其余将领方自回过神,都是匆忙出了帅帐,赞巴则是点齐了自家氏族的亲兵卫队,他之所以没带上三千仆从军当炮灰,便是这些人疏于训练,正所谓救兵如救火,带上他们会严重拖累大军速度。
此时唐军渡河的兵马尚不多,还要攻打连云堡,最多也就千余人守着渡河的滩头,要是让唐军再有两三千兵马过河,结成军阵那可就不好打了。
戴上金盔,赞巴扶刀上马,领着卫队当先出了大寨,这时候一队队吐蕃兵都是匆忙地骑马跟着各自的牌头在前方军旗的指引下出奔出大寨汇聚到一起。
离着吐蕃大寨不远处的山林里,岑参和葱岭镇的斥候们看着已然大军出寨的吐蕃人,都是面露兴奋之色,而何大力他们更是数着那一面面旗幡,算着吐蕃人的数量。
一刻钟后,当吐蕃大军全数策马奔出军营,朝着连云堡的方向而去后,岑参他们也算出了吐蕃大军的数量,不见军备不整,服色杂乱的仆从军,这大寨里的五千吐蕃本部贼兵出去了足有四千之数。
第三百八十五章 阵而后战
多赞亲自领着两千骑兵风驰电掣地朝着连云堡而去,后面是步行奔跑的步军。
离着连云堡不到十里的山林内,程千里藏兵的地方,感觉着脚下泥土都震动起来,经验丰富的程千里便知道那大寨里的吐蕃贼军上钩了。
程千里亲自领着牙兵到了林口观望,看着吐蕃大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脸上却是露出了森寒的笑意,这没庐琼保氏的吐蕃主将倒是个知兵的,骑兵急袭,不给渡河的军队集结的时间,随后再让步兵在后面结阵压上。
只不过可惜了,连云堡下沈郎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些骑兵去势越急,死得便越快,后面这两千步军,他便笑纳了。
“贾守捉,让儿郎们出来吧,憋屈了这两日,是该好好泄泄火了。”
程千里眼里全是嗜血之意,他身边的贾崇瓘亦是露出了同样的神情,他们这些将领都是嗜杀好战之辈,不然焉能在安西军中里立足。
当吐蕃两千步卒步履不整地经过后,并不知道他们身后山林里,一队队身穿铁甲的大唐骑兵自林间奔驰而出,不紧不慢地排列成队,接着缓缓跟上了他们。
……
连云堡下,婆勒川边,沈光在得到斥候回禀,吐蕃大军已经离寨,两千骑兵正狂奔而至时,却是看向身旁诸将道,“诸君,拔取连云堡虽是奇功,但是接下来才是我碎叶军名扬天下的一战。”
“愿为主君效死!”
南霁云等人皆是高呼起来,背水列阵,除去连云堡中的蕃部兵马,碎叶军两千余人全都在此处,另外虽然还有大都护中军的伏兵埋伏在他处,不过他们皆是高傲之人,今日这摆开军阵的硬仗本就是主君向大都护求来的机会。
他们就是要正面彻底击溃来袭的吐蕃兵马,好让天下人都知道,碎叶军虽是新军? 但确不弱于任何老牌劲旅。
“张小敬? 雷万春。”
“末将在。”
“领步阵迎敌? 给某挡死了那些吐蕃狗!”
“喏。”
张小敬和雷万春大声领命间,都是飞快地离开了沈光所在的军阵高台,两人麾下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儿为主的步兵和弓弩手。
白孝德和南霁云神情紧张地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今日主君摆出的军阵乃是大唐最常见的战法? 步阵拒敌? 随后他们所率的骑兵彻底击溃歼灭敌军,如今大都护和中军那些安西军里的宿将都在城墙上观战? 他们绝不能堕了主君的威名。
……
连云堡的城墙上,高仙芝已经能看到那驰援而来的吐蕃骑兵距离不足五里,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能冲杀而来? 不过那没庐琼保多赞倒是个合格的主帅? 竟然让跑出性子的骑兵们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吐蕃军队虽然强悍,可是军纪远不如大唐军队严明,高仙芝早年从军,没少和吐蕃人打过交道? 当然知道吐蕃人性子野? 再加上吐蕃军法里,战场缴获皆归个人,是以吐蕃士兵人人敢战? 不过也十分的不好约束。
“这吐蕃贼将竟能如此约束部众,倒是有几分本事。”高仙芝感叹间,却是朝边上披着吐蕃人甲胄的蕃兵们喊道,“来啊,给本帅喊响点,莫要叫贼军瞧出破绽来!”
随着高仙芝的大喝声,那原本还吊在城墙下假做攀爬的安西军士兵便三三两两地上了城头,拿着刀枪和蕃兵们你来我往地激烈交起手来。
远处勒兵而止的多赞本待要观看战况,再寻机切入战场,可是哪里想到那些攻城的唐军却是好似疯了般不计损耗的攀上城墙,他看着不时有被火油点着的唐军从山坡上摔下去,好似下了火雨般,可是其余唐军却是仍旧登城不退,最后竟是在城头上和守军短兵相接。
这下子多赞哪里还能稳得住,他手下的将领士兵亦是都急了起来,尤其是这时候婆勒川对岸挤在岸边的万余唐军更是在那里齐呼,“唐军威武!”的口号,更是叫人心烦意乱,那浮桥上渡河的唐军都好似动作快了几分。
“莫要管攻城的唐军,先将渡河的唐军赶下河,毁了浮桥。”
多赞高声喊道,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阵势不阵势的,唐军渡河而来,必定精疲力竭,大蕃的勇士只管冲杀过去就是。
随着多赞的命令,他身后骤然停下的两千吐蕃骑兵再次驱马向前,朝着前方背水列阵的唐军冲杀过去。
“贼军离我千步!”
碎叶军的军阵前,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站在了弓弩手的最前排,看着对面好似白色巨浪般席卷而来的吐蕃骑兵,眼都不眨地盯着计算着双方间的距离。
“八百步!”
“六百步!”
“四百步!”
老兵们苍老的嘶吼声即便在雷潮般的马蹄声中依然无比嘹亮,手持弓弩的汉儿们这时候全都浑身颤抖,面对狂飙突进而来的吐蕃骑兵,他们没有害怕,反倒是兴奋无比。
“两百步!”
终于当前方的吐蕃骑兵抵近两百步时,已经能看清楚滚滚烟尘里吐蕃人那奇形怪状的军旗时,弩手们默数了三下后,齐齐扣下了悬刀,接着他们身后的上弦手已然递上了新的弓弩,三人一组共一百队的弩手队,打出了三轮不间断的齐射。
原本如同坚不可摧的洪流般的吐蕃骑兵就好似突然打在了坚硬无比礁石上,不断有一团团浪花撞得粉身碎骨。
虽然早在逼近唐军两百步的时候,吐蕃骑兵们便散开了阵型,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可是这反而让这些野蛮的高原骑兵们凶性大发。
“一百步!”
老兵们依然满不在乎的报着数,而这时候弩手们身后的上弦手不再轮流上弦,而是拿起身旁的角弓,从箭胡禄里不断地取箭抛射。
一时间箭如雨下,但是吐蕃骑兵依然蛮横地冲杀而至,“五十步!”,老兵们的吼声这时候已经被马蹄声盖过,半跪在最前方的持盾汉儿们这时候随着队头们同时呼喝起的,“竖盾!”声,纷纷长身而起,刹那间一道黑色的盾墙出现在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吐蕃骑兵们面前。
连云堡上,看着碎叶军流畅的箭阵和盾阵交换,高仙芝身边的将领们都是惊讶起来,按着卫国公的兵法,不该是弓弩手们持陌刀抵挡吐蕃骑兵的冲击,然后才让持盾和持矛得重步兵顶上去么!
这时候面对突然出现的长枪大盾,吐蕃骑兵们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然后这些躲过了箭雨,被激发野性的高原蛮子们双眼通红地狠磕马腹,径直撞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摧枯拉朽
严整无比的黑色盾墙刹那间如同海潮般起伏,这是战场上力量和力量最直接也最原始的碰撞,吐蕃骑兵们近乎疯狂的冲击撕开了碎叶军的军阵缺口。
“稳住!”
陈铁牛大喝着,他在汉儿中已经算是老兵,他曾经面对过马贼们的冲锋,只不过比起这些疯子般的吐蕃骑兵,那些马贼就好像婴儿般柔弱。
不断地有吐蕃骑兵从马上栽倒,又或是被长矛刺穿身体,但是也不断有汉儿被撞翻在地,只不过比起从地上爬起来好似野兽般手持刀矛疯狂砍杀的吐蕃骑兵,摔倒的汉儿们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等着后方的同伴上前补位,然后才回撤至后方始终维持着己方的阵型。
“真是稳如山岳。”
看着碎叶军硬生生扛下了吐蕃骑兵的正面冲击,并且将其最强的先锋尽数拦了下来,只是让后面只能放缓马速的吐蕃骑兵自军阵间各个大队间留出的缝隙进入,连云堡上观战的安西军将领里有人忍不住赞叹道。
当看到碎叶军的弓弩手们此时才手持陌刀大斧在重步兵身后砍杀那些被放入敌阵的吐蕃骑兵,席元庆等人才明白碎叶军的军阵早已不是他们熟悉的战法。
领着亲卫队压阵的多赞看着麾下的骑兵连环冲锋下,居然都没有冲破前方唐军的阵型,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哪里是泅渡过河后精疲力竭的样子,分明就是养精蓄锐,武装到了牙齿的唐军精锐。
人人都身披铁札甲,胸前有打磨光滑的护心镜,这唐军上下全是真正的披甲猛士,如何冲杀得动!
临河而建的木台上,沈光看着吐蕃骑兵的冲击态势被彻底瓦解,冲入阵中的吐蕃骑兵也被不断绞杀,看向了身旁早已按奈不住的白孝德和南霁云。
“白孝德,南霁云!”
“末将在!”
“你们二人领左右两翼骑兵出阵,给某彻底留下这些贼军,不要叫他们跑了一个。”
“喏!”
亢奋的吼声里,白孝德和南霁云跃下木台,翻身上马后自朝左右奔驰而去,随后沈光亦是让身旁牙兵摇动令旗。
“旗门开了,沈郎这是要一鼓作气击溃这些吐蕃贼啊!”
连云堡上,高仙芝哈哈大笑起来,此时那不足一千五百人的吐蕃骑兵已经开始想要后撤,只不过碎叶军的步阵又在鼓声中向前推进,死死咬住了吐蕃骑兵的前队。
人马皆披重甲的明光铁骑自军阵两侧打开的旗门杀向吐蕃骑兵两翼,打出了经典的锤砧战术,看着碎叶军的重骑兵杀得慌忙后撤试图整队的吐蕃骑兵人仰马翻,连云堡城墙上一票安西军的将领羡慕得双眼好似要滴血般。
要知道明光甲乃是形制,札甲外面配上护心镜就能说是明光甲,安西军里几乎九成的士卒所穿戴的明光甲便是这种搭配,只有将校穿的明光甲才繁复惊人,部件众多,可是同样防御力也是可怕得吓人。
早就知道沈郎奢遮豪富,据说那些胡商都把沈郎唤做财神爷,原本这些将领以为见识过碎叶军的士卒待遇就算开眼了? 可是哪里想得到碎叶军里居然还有这六百骑真正的明光铁骑? 在马匹力竭之前,这些铁猛兽几乎就是无法被击败的。
本来还想领着亲卫骑兵孤注一掷的多赞? 在左右两翼突然杀出了唐军的明光铁骑后? 彻底放弃了希望,他这时候不由看向身后的连云堡,发现本该战况激烈的城墙上居然没了喊杀声。
呆愣愣地看着城墙上突然升起的三辰旗? 多赞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骗了? 唐军早就拿下了连云堡? 这里是个圈套。
“撤,赶紧撤退。”
看到两翼被唐军的明光铁骑摧枯拉朽般的击垮以后,多赞再没有半分侥幸的心思? 大声呼喊间领着身边的氏族亲卫队掉头就跑? 他这时候只想回身和后面的步军合兵? 然后撤回大寨。
当主帅率先逃命,剩下的吐蕃骑兵几乎立刻就崩溃了? 城墙上观战的高仙芝冷笑不已? 这便是吐蕃军队? 凶狂时悍不畏死? 可是一旦落入下风便原形毕露? 要不是其地处高原,气候恶劣,大唐早就将其灭了。
原本撤退时尚和碎叶军的步阵拼命纠缠的吐蕃骑兵再没了那等斗志,于是撤退变成了四散的溃败,这时候沈光下了木台,领着身边的牙兵精锐开始追击敌军。
一时间,碎叶军的赤色军旗在连云堡下的谷地间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吞没着白色的吐蕃骑兵,飞溅的鲜血让那些赤色军旗更加鲜艳威武。
“头戴金盔的便是贼酋没庐琼保氏,休要走了此贼!”
沈光策马高呼,吐蕃军中将领军官以头盔辨别身份,一军主帅更是佩戴金盔,他一眼便能看清楚那慌张逃窜的吐蕃主将。
“末将愿为主君擒了此贼!”
正杀得性起的白孝德在马上高呼道,接着便仗着胯下乃是龟兹国中千里挑一的神驹,却是扯了头盔,便朝那吐蕃主将杀去,随后南霁云亦是跃马而出,只领着几个牙兵追杀而去。
战场上虽然主将不在,但是白孝德和南霁云都是交代了副将,于是六百明光铁骑继续冲杀驱赶着那些溃乱的吐蕃骑兵,将他们赶下了河。
“不想这白大虫这般骁勇。”
白孝德在安西军中恶名在外,他投了碎叶军后,众人也没在意,可是此时亲眼瞧见他单骑突阵,一杆双头矛使得鬼神一般,连挑五名挡路的吐蕃骑兵,直杀得前面的吐蕃骑兵纷纷避让,城墙上众人皆是纷纷赞道。
不过倒也没人嫉妒,白孝德身份贵重,性子又桀骜不逊,除了沈郎外,也没人敢用这厮为大将。
“吐蕃贼被赶下河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一票安西军的将领们笑得十分快活,盖因此时没了主帅的吐蕃骑兵四散溃逃,归路自有沈郎率领的精锐牙兵好似撵兔子般追杀他们的主帅,这些吐蕃骑兵没胆回去,又被明光铁骑封住了两侧去路,除了往婆勒川逃,便只能朝他们所在的连云堡来。
最后这些吐蕃骑兵如同被赶下河的鸭子般往婆勒川的河水里跳,大部分人不谙水性,被湍急得水流从马上冲落,运气好些的被挂在了河中两道浮桥上,运气不好的直接被河水吞没。
浮桥上的安西军士兵看着被冲来的吐蕃贼兵,都是喜笑颜开地拿着长矛去捅这些自动送上门来的贼兵,虽说他们知道这功劳是碎叶军的,不过能杀吐蕃狗总是好事,便是心情都愉悦许多。
看着婆勒川的河水变得通红一片,高仙芝无比满意,碎叶军这一仗打出了安西军头牌的气势,他身边这些将领都是桀骜之辈,可如今哪个不是对沈郎心服口服,这样他日后也能放心将安西军托付给沈郎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勃律
连云堡上冲天而起的狼烟持久不散,自让周围数十里的小勃律人也震动不已。
当吐蕃大寨里四千战兵出营的时候,早就安排了自家部落里能战的青壮们集合的两个老汉全是满脸狂热地抽刀高呼起来。
“看见没有,大唐王师已至,吐蕃狗贼的好日子到头了,还有卵子的,便随我去杀吐蕃狗贼!”
聚集的青壮牧民们这时候大都愣住了,他们并不知道连云堡已被打下,不少人还是有些迟疑,他们等了大唐王师十多年也未见影子,如今这连云堡虽然点了烽燧,可是谁知道大唐王师能不能打下这险要的堡寨。
“把那几个狗贼给我押上来。”
持刀的老汉看着大多数人畏缩不前,冷笑间,他的几个儿子孙子便自人群里将几个平时最是向吐蕃狗贼摇尾乞怜,谄媚献丑的牧民给抓了出来。
方才他瞧得仔细,这三个贼厮鸟又在底下小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真当他老了耳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阿里奥古,你想干什么?”
三个冷不丁被揪住的牧民挣扎起来,不过边上其他牧民也不敢上前帮忙,名唤阿里奥古的老汉之所以能成为部族首领,一来曾是小勃律军中的勇士,还去过大唐见过大世面,二来便是这老汉儿子孙子加起来足有十七人,若是算上女婿外孙,部族中能打的汉子几乎都在他家。
为防坏事,阿里奥古回到部中后,自是没将大唐王师已经打下连云堡的消息传出去,只是大清早便召集了自家的儿子孙子女婿外孙,才将事情告诉他们,直到连云堡那儿升起狼烟,方顺势召集了部中上下人等。
眼看着阿里奥古一大家子的青壮男丁个个都背弓带刀,满脸的凶神恶煞,旁人哪敢去招惹,更何况那三个平时跪舔吐蕃狗贼,想要做奴做仆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三个狗东西,知不知道,连云堡已经被大唐王师拿下了,这狼烟便是大唐王师放的,那些吐蕃狗贼离了大帐去救连云堡,那就是去送死……”
阿里奥古狰狞地笑着,用手指戳着这三个狗东西,接着看向因为他的话再也没法保持平静的部中牧民们,高声大骂起来,“你们这些没卵子的,想想那些吐蕃狗贼,淫·辱你们的妻女? 抢你们的牛羊? 如今大唐王师来了,你们还没有胆子去干是那些狗娘养的吐蕃恶贼吗!”
“阿里奥古首领,咱们跟你干了!”
牧民中有人忍不住喊了起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都是双眼通红地吼叫起来,常年被吐蕃人欺压凌辱的仇恨这个时候全都被爆发出来? 便是再胆小的人看着四周疯狂吼叫起来的同族,也是被裹挟着嘶吼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 回去拿上你们的弓箭,带上你们的刀,今天咱们就要叫那些吐蕃狗贼知道,咱们小勃律人也是有勇士的!”
随着阿里奥古挥刀高呼,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牧民们纷纷回家取弓携刀? 牵了马匹? 他们穷得只剩下这条命了,如今大唐王师来了,若是还不敢和吐蕃人拼命,他们就真的成了没卵子的懦夫了。
“大首领? 饶了我们吧!”
那三个被死死捉住的牧民这时候慌张起来,他们平时没有少狗仗人势? 拿着吐蕃人欺负同族,如今听到大唐王师居然拔了连云堡,吐蕃人败亡在即,都是吓得面如死灰,双股战战吓得好似抖起了筛子。
看着这三个狗东西,阿里奥古眼里满是冷色,若不是自家实在人丁兴旺,这三个狗东西说不定早就害了自己,如今他岂会放过这三人。
“这三个甘愿当吐蕃人的走狗,今日便杀了他们先出口恶气……”
看着牵马汇聚的部中青壮,阿里奥古高声喊道,然后他的几个儿子们便将扭住的三个牧民推入了人群中。
“杀了他们!”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起来,随后那些牧民们都是拔刀冲了上去,乱刀齐齐朝三人捅去。
“你们……”“啊!”
一把接着一把的马刀搠入三人,他们的惨呼声瞬息间被众人愤怒的嘶吼喝骂声淹没,直到片刻过后,地上只剩下三团血肉模糊,辨别不清形状的烂肉。
看着部中牧民们个个都拿刀见了血,阿里奥古方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大儿子牵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道,“都随我去拜见大唐王师!”
“哦!哦!哦!”
呼喊声里,两百多名牧民纷纷爬上马背,挥舞着马刀跟上了阿里奥古,疯狂策马朝着吐蕃大寨的方向驶去。
刚出了自家部落的谷地,阿里奥古只见前方烟尘滚滚,赫然正是自己那位把兄弟和部中的勇士们,双方汇合后,气势更加高涨。
正所谓人多胆壮,对于这两个部落的小勃律牧民来说,看到自家首领交好的部落也都倾巢而出,更加坚信大唐王师已经拿下了连云堡。
加起来足有五百多的牧民们组成的骑兵队伍虽然乱糟糟的,但是策马狂奔间自有番气势,只不过双方会师后只跑了三里地不到,便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因为只见前方旗幡林立,森冷的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杆蓝白黄三色相间的三辰旗在风中招展,同时还有绣着赵字的将旗大纛。
“看到没有,那便是大唐王师!”
两个老汉在马上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他们在梅老汉那里虽然知道王师已至,可是始终没有亲眼见到过,故而两人尽起部中青壮的举动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但是此刻亲眼见到军容整肃的大唐王师,那种内心的雀跃不足为外人道。
赵崇玭看着前方呼啸而至的小勃律人,脸上没什么轻慢的表情,他既然打算投靠沈光,自然也把沈光平时说过的话放在了心上,比如大都护召集众将议事的时候,这位沈郎便说过,小勃律乃大唐西北门户,更是堵住吐蕃染指丝路南道得要害之地,可是安西军兵力有限,无法布置过多的军队,自然要充分调动小勃律人来为大唐守住此地。
“小勃律人在吐蕃人治下十余年,底下百姓自然会更加心向大唐,正所谓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想到当日沈郎在帐中那番言语,赵崇玭脸上自露出了笑意,沈郎说得是真有道理,方才他率领麾下疏勒骑兵出了山林以后,便有岑参口中那梅老汉的部众奉着酒食来犒劳王师,虽说酒是劣酒,可是这份心意倒也算实诚。
不多时,五百多骑小勃律牧民在两位首领带领下,下了马后跪拜起大唐王师来,千辛万苦终于盼来了大唐爸爸,他们定要好好表现番,再也不能失去大唐的慈父之爱。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夺寨
“两位请起。”
赵崇玭亲自扶起了两个老汉,用沈郎的话来说,这乃是心向大唐的忠勇之士,要让他们感受到大唐对他们这些忠勇之人的重视。
“某乃大唐安西疏勒守捉使赵崇玭,奉圣人之命,助尔等驱逐吐蕃恶贼,不再受欺凌之苦。”
“圣人万寿无疆,圣人万寿无疆!”
两个老头又跪下朝着东方磕起头来,他们曾经去过长安城,那时候他们只是随行的普通武士,虽然不曾面见天颜,但是却见识过太极宫的万千威严,大明宫的瑰丽堂皇。
大部分小勃律人不懂唐言,但是却有样学样地跟着两位老首领磕头,只有两个老汉家里的儿孙子侄同样喊起了,“圣人万寿无疆!”
这也让边上的赵崇玭暗自点头,沈郎说得不错,这些心向大唐的小勃律人未必就见得把自己当小勃律人,只要许他们官职,自会以大唐人自视,为大唐守卫疆土。
“两位且起来,如今吐蕃贼军大势已去,只剩下寨中千余贼人,另有三千奴儿,听说其中有不少乃是尔等族人,还望你们劝他们弃暗投明……”
赵崇玭再次扶起两个老汉,允许他们随自己同行,然后让那些小勃律到前方领路,朝吐蕃贼军的大寨逼近,这是岑参的主意,吐蕃贼军五千去了四千,剩下千人必定不是什么精锐,那三千仆从军,可未必就愿意为吐蕃人死战。
再说贼军大寨后营虽有羊肠小道可至,但是也需要大军在正面牵制贼军,这样只需少许精锐便能夺其后寨,说不定还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这贼军大寨。
赵崇玭既然决定日后要投靠沈光,自然对岑参言听计从,左右不过分兵两百人,贼军主力出营后就大局已定,这大寨的胜负已经无足轻重。
“赵将军放心,咱们定劝族人杀了那些吐蕃狗贼,里应外合,拿了大寨,献于王师。”
看着两个就差拍起胸膛来的老汉,赵崇玭也没有多言,只是笑而不语驱马向前。
……
山间密林里,岑参领着两百疏勒精兵和葱岭的斥候跟在了自己那位便宜大舅子身后,七拐八绕地都快绕迷糊了。
“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
虽说自家妹子爬上了身后大唐郎君的床? 可莫色达不敢自把自己当成这位岑郎君的大舅子? 因此回答时仍旧显得极为恭敬? 他知道全家今后都要仰仗这位岑郎君。
说话间? 原本遮天蔽日的密林前方忽地豁然开朗起来,岑参只见前方陡峭的山坡上,便是吐蕃贼军大寨的寨墙,只不过这山坡虽然陡峭? 但并不算太高? 也就十来丈左右。
都不需要岑参吩咐? 莫色达便已和来为大唐王师带路的族人一起快步上前? 主动攀爬起山坡来? 他们身上盘着麻绳? 手脚并用间爬得飞快。
看着这便宜大舅子一声不吭地便带人爬上了山坡,随后放下麻绳? 岑参自然心里记了下来,他记得沈郎说过? 以后若是以后,定要在碎叶军中建立专门的山地军? 也就是攀山越岭若等闲? 擅长在密林里作战之师,这个便宜大舅子倒是可以入此军。
抓着麻绳? 岑参带头爬了起来,片刻间两百疏勒精兵便上了山坡? 然后发现就像那些小勃律人所说,贼军这处后寨因为挨着陡坡密林,因此没甚防备。
不过两人高的木栅围栏,这些疏勒精兵们只是搭手间,便互相配合翻了过去,因为要穿越密林,他们只携带了圆盾横刀和短矛,没有携带弓弩,只不过落地后他们已然听到了贼军大寨里响起的急促刁斗声,便知道定是守捉使率领大军到了贼军大寨前。
岑参稳稳地跳在地上后,便朝那些疏勒精兵道,“莫要着急,先捉几个活口问问情况。”
跟来的疏勒镇校尉点头道,“是,岑判官。”随后便点了一队人道,“你们且摸去前方,若遇到贼军,尽量捉活的。”
不过片刻功夫,三人一组,五十人一队的疏勒精兵便沿着围栏和帐篷间的小道里朝前矮腰快步前行,直离开潜入的地方百步远,才看到一队披甲的白衣吐蕃兵和正被他们喝骂鞭打的奴隶兵。
彼此看了眼,那队正比划了个手势,麾下兵卒们顿时间便从四周直腰猛冲上前,有臂力惊人的直接投掷短矛,将那个骑在马上的吐蕃什长直接给集火扎成了血窟窿。
“是唐军。”
那队吐蕃士兵慌乱地喊叫起来,这时候他们只看到四面八方都有唐军跳荡出来,持盾跨步而至,他们虽然驱使四周足有百人的奴隶兵试图组织唐军接近,可是这些奴隶兵更加不堪,面对凶猛无比的唐军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敢去自寻死路,更不必提莫色达领着族人也跟着唐军后面,大声用土话喊着招降的话语。
那些奴隶兵里不乏被强征的小勃律人,听到莫色达大喊,“大唐天兵已至,连云堡都被拿下,还不杀吐蕃狗贼!”时,自有胆大的立马拔刀朝身边听从吐蕃士兵命令的他族奴隶兵砍去。
混乱间,疏勒精兵们几乎十来下呼吸间就冲垮了自乱阵脚的奴隶兵,和剩下的吐蕃人短兵相接,只不过片刻间,十多个吐蕃士兵便被他们杀了个片甲不流。
四周的奴隶兵这时候没敢乱跑,因为有专门的唐军砍杀那些逃窜的,再加上临阵倒戈的小勃律人,剩下的吐谷浑、党项和沙陀的奴隶兵全都瑟瑟发抖的跪地求饶。
“问问他们,贼军大营是个什么情形。”
随着那位队正发话,莫色达连忙询问起来,然后才知道吐蕃人将大寨里的兵力尽数调去了前营,这后寨便只剩他们这些人把守。
不多时,岑参他们也到了,知道情形后,岑参大笑起来,这还是他头回随军献计,没想到却是顺当得很,“王校尉,且让士兵们去放火,不过记得莫要烧了那些粮草重地,这些可都是咱们的斩获。”
“岑判官放心,某晓得怎么做!”
王校尉亦是笑了起来,这份奇袭贼军大寨的功劳当真是轻松至极,这岑判官还是有两分本事的。
……
大寨前,看着列阵森严的唐军骑兵,那两个留守的吐蕃将领面色发白,果然如将主所料那般,那些小勃律人反了,如今唐军都杀到大寨跟前来了,难道将主……
只想了下,两个将领便不敢再多想,只是让寨墙上的士兵们张弓搭箭,他们这时候只能祈祷眼前唐军不过是在吓唬他们。
“真是不见棺材不死心,来人啊,与某将贼将悉诺逻氏的人头叫这些吐蕃贼亲眼瞧瞧!”
想到沈光让人送来的人头,赵崇玭不由暗道沈郎果真是心细如发,想来待会那些吐蕃贼军见到这连云堡主将的人头,必定会军心大乱。
第三百八十九章 穷途末路
赵崇玭身边,看到悉诺逻多赞的人头,两个老汉激动起来,更是请求能够亲自挑着这贼将的脑袋去吐蕃大寨前晃上一圈,好劝降那些被逼上来守寨的小勃律人。
“你们且去喊话招降,不过需得小心。”
赵崇玭没敢让两个老汉去太近,只吩咐了牙兵们带着悉诺逻多赞的人头随行。
“城上的小勃律人都听着,大唐王师已至,连云堡已被大唐王师攻取,吐蕃恶贼们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你们还不赶紧开门献寨……”
两个老汉中气十足地大喊起来,而寨墙上自然骚乱起来,不独是小勃律人,其余他族的奴隶兵们也都听懂了,一时间自是人心大乱。
“放箭,莫要再让他们胡言乱语……”
两个吐蕃将领里,有人大喊起来,随后城墙上自有吐蕃士兵连忙开弓放箭,赵崇玭的牙兵们连忙护着两个脾气暴躁的老汉后撤,只剩下几个马术高超的,挑着悉诺逻多赞和连云堡里几个寨主的人头往复奔驰,同时用吐蕃语和突厥语喊着,“且看清楚了,悉诺逻氏的贼头在此,大唐王师已至,若不速速开了寨门投降,等到打下大寨,尔等俱成齑粉。”
悉诺逻多赞的人头被洗干净后一片惨白,被马矟挑着,却是叫大多数吐蕃士兵都看了个真切,这下子两个守寨的将领再也弹压不住混乱的军心,更要命的是这时候前方唐军忽地欢呼起来,“贼营破了!”然后他们茫然地回头,只见大寨后方有黑烟火光冒起,显然是唐军派人攻破了后寨。
“反了!”“干死吐蕃狗!”
被吐蕃士兵逼着守卫大寨的奴隶兵里,最先反水的是吐谷浑人和突厥人,当他们一动,小勃律也不再迟疑,然后整个大寨里便率先厮杀了起来。
这些奴隶兵被大唐军队拔取连云堡的战绩激发了强烈的斗志,与其被吐蕃人逼着和大唐王师顽抗而视,倒不如杀了这些吐蕃恶贼,还能有个活命的机会。
“抢寨!”
看到吐蕃贼军不战自乱,赵崇玭马鞭一挥,随后早就按耐不住的两个老汉就嗷嗷叫着领着部中的青壮打了头阵,乱哄哄地冲向了前方的大寨。
疏勒镇的骑兵们则是驱马向前,甩出了挠钩,然后调转马头,拉开了那些只是用麻绳捆绑的木制寨墙,寨墙上的奴隶兵不但没有去砍断那些绳索,反倒都是掉头和边上督战的吐蕃士兵搏杀起来。
“驾!”
打马声中? 不多时便有寨墙松动被拉垮? 随后两个老汉便各自带着部众一窝蜂地冲入缺口? 见着吐蕃士兵乱刀向前。
原本这些守寨的吐蕃士兵不至于战力那般不济,可是守寨的两个将领为了驱使奴隶兵们死战,将大部分的军队都当做督战队分开了,这原本倒也不算什么,可是如今三千奴隶兵尽数反了,而且还个个奋不顾身地死战到底,往往都是五六个打一个,饶是吐蕃士兵再勇猛善战,也乱了手脚。
更不必提随着那些小勃律人乱哄哄地杀入寨中后? 那些唐军也紧随其后,这些唐军分作一个个五十人的大队阵型,杀向散乱的吐蕃军队,而两个吐蕃将领却只能领着身边四百士兵急忙抵抗那主动杀来的唐军主将。
小勃律人彻底杀红了眼? 那些奴隶兵亦是如此? 尤其是在看到大唐士兵杀入大寨后,变得越发勇猛起来? 往往都是两三人齐齐扑向那些披甲的吐蕃士兵,还有用牙齿撕咬的。
赵崇玭亲自领着牙兵逼住了那四百尚自齐整的吐蕃军队,随后这位疏勒守捉使在一群小勃律人和众多奴隶兵面前展示了高超的武艺,他先是用弓箭射杀了一员吐蕃贼将,随后领着牙兵策马杀入混乱的敌阵,砍下了另一员贼将的脑袋,然后整座大寨里剩下的吐蕃士兵彻底陷入了被围杀和乱刀分尸的命运中。
……
赞巴策马狂奔,他怎么也想不到唐军里竟然有那样的怪物,居然单枪匹马地脱离大队追杀而至,而且在马上连挑五员大蕃勇士,他有心想要回头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唐将,可是没想到只是这犹豫的片会儿功夫,又有员唐将领着几个牙兵紧随而至。
这唐将射术惊人,一箭一箭都是奔着他来的,最险要的一箭更是擦着他的金盔弹开,这下子他再也没有回头的念想。
“南八,莫要抢俺的人头!”
白孝德在马上高声狂呼,南霁云的射术他是知道的,就是那个龙武军的张小敬也不是对手,但他可是碎叶军第一战将,岂能将这讨取贼首的功劳让于他人。
南霁云没有理会白孝德的大呼小叫,这贼将的人头大家各凭本事,哪有什么抢不抢的,于是他夹着马腹,不再顾惜马匹,再前面可是程副都护领着的兵马,别到时候叫那贼首落在程副都护手中,那才是冤枉。
……
程千里看着面前满布断臂残肢的战场,还有边上五百仿佛行尸走肉般的吐蕃俘虏,并没有显得十分在意,领着两千精骑直冲毫无防备且军心大乱的步军背后,要是不能将其全歼才是他无能。
“程都护。”
贾崇瓘倒是十分满意,这一千五百颗首级也够手下将士们都升上一两转,总算没有白来这趟,不过就在这时两人只见前方有大片烟尘扬起,隐隐能看清楚是先前那吐蕃主将领着身边的氏族亲卫狼狈逃来。
程千里没有动心,可是贾崇瓘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没庐琼保氏乃是吐蕃的大氏族,若是擒了这主将可是大功一件。
……
看到前方阳光下连成光海的骑兵军阵,赞巴心里只剩下了最深沉的绝望,唐军果然布置了伏兵拿下了他的两千步军。
勒住马匹,赞巴满脸凄凉地调转马头,行至此处他已经穷途末路,难道还要像丧家犬般被前方的唐军随手所灭么!
“主人。”
四周还剩下得百骑都是没庐琼保氏的家兵,他们也都知道没了活路,不过没人怕死,他们这时候只有死战到底,不堕了没庐琼保氏的威名。
“和唐军拼了。”
腹背受敌,赞巴没有管身后的唐军大队,他眼下只想和追了他一路的两个唐将做个了结,“与我杀了那两个唐将。”
疾追而至的白孝德和南霁云原本看到前方程千里所率领的大军,都越发焦躁起来,这煮熟的鸭子眼看到了嘴边就要飞了,焉能不急。
不过让两人大喜过望的是,那吐蕃将主居然不跑了,反倒是勒马回转,领着身边牙兵朝他们冲杀而来,两人身边明明只有五六骑牙兵,却丝毫不退,亦是主动相迎。
第三百九十章 败军之将
“程都护?”
看到前方的吐蕃将主忽然杀了个回马枪,贾崇瓘看向了身旁程千里,这没庐琼保氏身边的亲卫俱是其族中的家生子,乃是比之寻常牙兵更为精锐的战士。
那白大虫和南八就是再骁勇善战,一旦陷入重围,迟早也会因为力竭而亡,他们就这般坐视不管,沈郎那儿面上需不好看。
“莫急,你看,沈郎不是来了吗?”
程千里知道贾崇瓘心思,这个拨换城守捉倒不是想争功,只是怕白孝德和南霁云被那吐蕃将主坏了性命,不过如今沈郎亲自来了,却是毋需他们出手,且在边上观战就好。
说起来,程千里也是听说过沈光的勇名,突厥残部大军围了伊吾军事,便是其率部出营,以寡击众,打崩了突厥人的气势,他今日正好看看这传闻是真是假。
顺着程千里马鞭所指,贾崇瓘也看到了碎叶军那赤红耀眼的军旗,还有那杆用银线所绣的沈字帅旗,顿时便放下心来。
“程都护,咱们不如上前,也好看个明白。”
程千里听后略微迟疑了下,便点头道,“好。”一来他也是想看看沈郎的武勇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二来也是有个万一,他们也好接应。
于是两人只领了十余骑牙亲卫,离了大阵朝前方而去,这时候已然掉头的赞巴丝毫没有在意身后,他如今只想和后面追杀而来的百骑唐军拼个高下,另外还要杀了那两个叫他狼狈不堪的唐将。
白孝德纵然再自负,遇到拼死而来的没庐琼保氏的精锐,也没有再继续单打独斗,他和南霁云两人并骑挡住了前方冲来的骑士后,自将两翼和侧后交给了牙兵们。
一时间双方僵持起来,马匹在原地走马灯似地腾挪辗转,白孝德在马上靠着腰力和腿力操纵马匹,手中那杆双头矛格挡刺击,一个人就挡下前方三四骑,而南霁云在边上则是提着马矟,寻机刺出。
不过短短片刻间,两人一个防,一个攻? 便先后刺杀了前方的五六骑吐蕃骑兵? 不过两人身边的牙兵这时候却也死得只剩两人,还被逼下了马? 眼看两人就要陷围攻中? 后方传来了如雷的马蹄声,随后便是响起的利啸声。
沈光身旁,擅长骑射的牙兵们在马上开弓踏弩? 顿时便让白孝德和南霁云逃出了包围圈? 然后双方便迎头撞了上去。
两边的骑兵们呼啸着交错而过? 这马上的冲锋生死胜负只在瞬息间,沈光手持精钢长矛,当先便将前方的吐蕃骑兵给当胸刺穿? 随后反手拔矛? 踏马而去。
在不远处观阵的程千里和贾崇瓘也不由看了为之叫好? 沈郎这冲阵真是干脆利落,那刺矛收矛的动作简直如同行云流水? 不见丝毫阻滞? 没有十多年的功夫可做不到这般。
两人并不知道沈光手持的精钢长矛乃是后世的特种粉末钢所制? 放在这个时代? 什么神兵宝甲遇上了都要跪? 沈光看似反手收矛轻松无比,却是占了兵器的便宜。
这时候双方骑阵交错而过,亦是有不少人纷纷落马,谁的甲胄更坚固就能活,而沈光对于手下向来大方,更不必说是贴身的牙兵亲军,像王神圆他们俱是在长安城里鸟枪换炮,人手一身部件齐全的全身明光甲。
虽说穿戴极为复杂,可是这防御力却也强得离谱,没庐琼保氏的精锐氏族骑兵在吐蕃国中的武备已经算是顶级,可他们的长矛仍旧没法破开这等明光甲的防御,反倒是他们身上穿得铁札甲被牙兵们手上的各式兵器或是打穿,或是打得凹凸。
等到双方互相拨马而回,赞巴只发现自己身边还只剩下五十骑不到,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落马后被那些好似铁猛兽似的落马唐军追着砍杀。
白孝德和南霁云这时候已经归阵到了沈光身旁,两人都挂了彩,虽说只是被那些吐蕃骑兵围攻了片刻,要不是仗着身上甲胄坚固,两人便不是区区皮肉伤那么简单。
“来的是大唐哪位将军,我乃大蕃没庐琼保氏的赞巴,便是死也请让我等做个明白鬼,好知道咱们是输给了谁!”
赞巴看着对面百骑还剩下七十余骑,那两个骁勇键锐的唐将更是一左一右护卫在那身着黑甲的唐军主将身旁,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他乃是大蕃的贵种,可不是悉诺逻氏那等泥腿子出身的新贵,哪怕死到领头,却依然还保持着风度。
沈光听那些吐蕃俘虏说过,这个赞巴没庐琼保氏没有多赞悉诺逻那般残暴,甚至曾经还约束军纪,不让士卒去侵扰附近的小勃律人,只不过后来还是没能抵得住时间长久,将士皆怨,最后听之任之,每日酗酒打猎,失了最初的雄心壮志。
“某乃大唐安西碎叶军镇守使沈光。”
沈光见那赞巴单人独骑出阵,亦是拨动胯下的红玉辇出阵道,他这匹马乃是李隆基御赐,本是拔汗那也就是俗称的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本唤做红叱拨,乃是匹通体毛色赤红,没有半根杂毛的高大骏马。
看着前方出阵的唐将,身披玄甲,胯下赤马,年轻英武,却是叫赞巴也不由觉得输给此等人物倒也不算冤枉,“败军之将,本不该言勇,但是我少年习武,在国中亦曾自负骁勇,但是我没庐琼保氏为赞普厌弃,我才在这小勃律国中蹉跎十年岁月,今日得遇沈将军,还请沈将军与我一战。”
“大胆。”
听到这吐蕃将主居然还要向主君挑战,南霁云和白孝德都是大怒,一个将死之人,也敢口出妄言。
“我只求能死于沈将军之手,还请沈将军成全!”
赞巴下了马,然后回头朝身后群集激动的氏族亲兵们用吐蕃语大吼了起来,随后这些忠诚的氏族亲兵们皆是下马,然后拔刀斩杀了自己的战马,这一幕看得沈光身后众人都是面露愕然之色。
他们没想到这吐蕃将主并非为了求活而故意出言搦战,瞧其人的架势分明是要借主君之手求个解脱,虽说份属敌国,但是就连白孝德和南霁云也都难免生出几分佩服来,这个吐蕃将主倒是有几分光明磊落的英雄气。
不远处观战的程千里和贾崇瓘虽然听不清楚那没庐琼保氏的搦战之语,可是见到其人斥退部下,那些没庐琼保氏的精骑又斩杀了马匹,也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说起来,大唐和吐蕃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彼此间也有互相斗将的传统,沈光那位身兼四镇节度使的老丈人王忠嗣年轻时便曾经在两军阵前打杀过不少吐蕃猛将,因此威名赫赫。
眼下所有人都看向了沈光,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这没庐琼保氏最后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