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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唐土万里txt下载     唐土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 军棍

    连日宛如龟速的行军,让全军上下难免都生出些烦躁心情,只不过好在每日都有酒肉,再加上保暖充分,这让军队的士气依旧高昂。

    “停。”

    沈光举手示意道,随后行进的碎叶军便停了下来,连日以来的行军让这支以新兵为主的军队迅速成长起来,没有人再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是互相扶持着平复粗重的呼吸,自从进入这迷宫般的雪岭后,很多地方他们甚至得从驮马身上取下兵械甲胄背过去,然后再小心地牵着马匹通行。

    每日看似只前进两三公里,但实际上绕来绕去的行军旅途足有十多公里难行的山路,每日下来都是精疲力竭。

    随着碎叶军停下修整,原本在山谷间蜿蜒的队伍也缓缓聚集到了沈光选择的谷地里安营扎寨。

    “直娘贼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他娘难走。”

    骂骂咧咧间,李嗣业离开自家队伍,朝沈光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脚上套着的尖赤铁鞋给摘了下来,挂在腰里,这回大军出征,也亏了沈光提前准备的这些物件,才让他手下的陌刀兵顺顺当当走到这儿都没少几个人。

    “沈郎,还有酒不?”

    这回出征,沈光几乎掏空了延城沈园里酒坊大半的库藏,其中还有不少是刚酿制出来都没有窖藏过的新酒,不过对于此番的大军来说,安西烧春这种烈性酒就是必备的军需品,尤其上了寒冷的高原地区,什么口感不口感都无所谓了。

    “李兄,按你这般喝法,可撑不到连云堡。”

    作为军需品,安西烧春自然是有配额,不然放开了喝,带再多也不够用的,如今军中就连高仙芝这个大都护,也只比底下士卒多上一两。

    “沈郎,你知道某这肚里酒虫犯了,那还记得那么多。”

    李嗣业嘿嘿笑了起来,拍着脑袋上的狗皮帽道,“沈郎? 江湖救急? 江湖救急,某知道你那儿肯定还有存货。”

    “且把酒壶拿来。”

    沈光看着没脸没皮的李嗣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伸手道? 李嗣业见状? 连忙掏出随身的酒壶扔过去,“某就知道沈郎不会不管某的死活。”

    取出随身酒囊,拔掉塞子,沈光自往李嗣业给的酒壶里倒起酒来,不过他只倒了几下便停住? “今后每日只给二两,不能再多了。”

    “沈郎,再多倒点啊!”

    李嗣业急了起来? 不过他又不好去抢酒? 他要是敢动手? 沈郎身后南八白大虫可不是摆设,更何况他真要那么干了? 只怕都护都绕不了他。

    “李兄,非是我不愿意? 实在是这烧春配额有限? 如今咱们还未至连云堡,若是就把酒喝光了,到时候军中士气难以维持……”

    “哎呀,沈郎莫说了,某都知道,知道。”

    李嗣业接过酒壶,拔掉塞子,饮了小口后便不再喝,反倒是揣进兜里道,“某省着喝就是。”说完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家营中。

    “李兄弟,又去和沈郎讨酒了,分兄弟我一点……”

    看到李嗣业,同为陌刀将的田珍也是腆着脸上前道,自打进了这狗日的冰原,这酒就没够喝过,便是他以往和李嗣业有梁子,现在也得厚着脸皮伏低做小。

    李嗣业看着凑过来的田珍,想到自己前两日分给这厮的安西烧春,不由心疼起来,顿时脸黑道,“都赖你这厮,跟某讨酒喝,好了如今沈郎嫌某喝得太多,每日只多给某二两……”

    田珍没想到李嗣业竟然直接逮着自己大骂起来,可是他又打不过这厮,再说拿人的手段,吃人的嘴软,他前些日子可是一直都从李嗣业这儿讨酒喝,也只能挨了这顿骂。

    陌刀军中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高仙芝,李嗣业和田珍乃是左右陌刀将,到时候打连云堡是要靠他们搏命的,再加上军中为了安西烧春的每日配额,各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有,也亏得沈郎举荐的那个铁勒奴够强悍,才守住了辎重营,没让他手下这群混账得逞。

    帅帐里,被高仙芝召集的众将,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惹得大都护这般生气。

    “某听说,最近各位都很是勤快啊,每天大晚上地都亲自巡营不说,还和手下的士卒抢酒喝。”

    高仙芝面色阴沉地说道,烈酒是军需品不假,可是军中饮酒自有规矩,这些时日他念在行军不易,才没有和这群丘八计较,不过如今按着行程,再过两三日他们便能走出这该死的冰原峡谷,是该好好收拾下这群混账,让他们收收心了。

    “某每日也就喝上三两酒,你们倒好,没个半斤一斤的……”

    听着高仙芝的骂声,众将都是低下头,他们中能挺直腰身直面高仙芝的也就沈光一人。

    “沈光。”

    “末将在。”

    “私下给同僚多余的烧春配额,该不该打你军棍,你服不服?”

    “末将该打,心服口服。”

    “你服就好,来人,脱去下重打二十军棍。”

    “都护,这不关沈郎的事,是末将……”

    “某让你开口了吗!”

    看到自己喝酒,连累了沈光,李嗣业哪还顾得上低头装死,连忙站出来道,“都护,末将愿为沈郎抵……”

    “都护,沈将军没有犯错,都是我等……”

    帅帐里众将也全都为沈光求情起来,自从大军出征以来,都是碎叶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充当大军先锋没出过半点差错,而且沈光为人大方豪爽处事公道,跟谁都能成为朋友,这些日子进了这冰原,不少人都私下和沈光讨酒喝。

    沈光挨军棍,这是给他们挨的,对于这群直性子的将领们来说,这比打他们军棍还叫他们难受。

    “怎么,想造反不成。”

    看着麾下将领们全都跳出来,高仙芝冷笑起来,“喝酒的时候一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怎么没想着这是给沈郎添麻烦,如今大军出征在外,某还要你们这些丘八效命,把你们一个个都打了,到了连云堡难道让某亲自去爬城墙么!”

    “都给某滚出去,亲眼看着沈郎受刑,他这军棍就是代你们这群丘八挨的。”

    高仙芝起身间,自出帐而去,李嗣业是暴脾气,本待要发火,却被边上程千里田珍等人按住,“哎呀,李将军,你就不要再惹都护动怒,免得沈郎又要多挨几军棍。”

    最后,一群将领就只能看着沈光被剥了衣服,露出白玉似的脊背,挨了二十军棍后,紫青一片,打完之后,李嗣业再也顾不得边上人,直接飞扑上前,解下衣服给沈光披上道,“兄弟,此番出征,我再也不喝酒了。”

    “李兄,二十军棍而已,我没事。”

    沈光被李嗣业扶起来后,自是朝周围涌上来的军中同僚们说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保你奇功

    “都护太狠心了,明明不是郎君的错,为何要打郎君的军棍。”

    帐篷里,看着沈光脊背上紫青一片,多闻嘟囔着嘴道,南霁云他们也都是满脸的不忿,军中其余将领来和主君讨酒,主君也是几番劝说无果,只能分于他们,高大都护不去处置那些将领,反倒是拿自家主君惩罚,处事未免不公。

    “行了,二十军棍只是些皮肉伤,又没什么大碍,我都没生气,你们生什么气。”

    沈光笑了起来,他脊背上虽然有些疼痛,但不至于忍耐不下来,更何况这本就是他和高仙芝商量的苦肉计,若非如此如何能叫军中其余将领愧疚之下,严整军纪。

    再说高仙芝派的那两个打他军棍的牙兵可都是此中高手,在帅帐前莫看那军棍打下来砰砰作响,实际上并没有伤到骨头,全是皮肉淤伤,看着唬人,仔细休养几日也就好了。

    只不过这事情他自不能宣诸于口,免得泄了这口气,另外高仙芝也需要籍此树立威严,让军中上下收了轻慢之心。

    “都护处事不公,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岑参在边上不由说道,在他看来高仙芝要打,也该打李嗣业他们,再不济也得一起罚吧。

    “都护如何处事不公了,我难道不是私下给同僚们多余的烧春配额,这不是干犯军法吗?”

    看着梗着脖子的岑参,沈光生怕他犯了牛脾气,要去帅帐找高仙芝理论,如今岑参还没有像历史上那般挨过社会的毒打,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岑大胆,有时候脑子犯轴,那是真不管不顾的。

    “这……”

    “这什么这,难道我说错了吗?”

    沈光说到这儿? 自是看向麾下众人道? “今后若是再有人非议都护,莫怪军法无情。”

    沈光要维护高仙芝的权威? 如今大军即将走出这段难行的雪原峡谷,抵达播密川? 接下来到特勒满川都算得上是“一路坦途”,接下来便是分兵会攻连云堡,军中自该绷紧起来。

    挥退众将后,沈光在多闻服侍下,上了伤药,换好衣服,自去中军帅帐向高仙芝复命。

    “沈郎,苦了你了。”

    高仙芝亲自扶着沈光坐在了边上? 满脸的愧疚,他用沈光来震慑众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像李嗣业这等皮糙肉厚的家伙,军棍打轻了就跟玩儿似的,打重了接下来仗还要不要打,也只有打在沈郎身上,才能叫他痛彻心扉? 不敢再糊弄下去。

    “都护哪里话,不过是皮肉淤伤,过几天就好,倒是都护受委屈了。”

    看着宽慰自己的沈光,高仙芝不由摇头道,“身为主帅,我能受什么委屈,沈郎记住,今后你若为统帅,麾下将领敬爱你固然好,但是更该让他们畏惧你,而且为帅者,不能感情用事。”

    “末将受教。”

    沈光知道连云堡不好打,高仙芝已经做好了亲自督战的准备,到时候如果李嗣业他们不能按期拔城,高仙芝是真的会砍了李嗣业的脑袋的。

    “不过沈郎你这顿军棍也不会白挨,等到了特勒满川,没人会和你争赤佛堂那一路偏师的主帅之职。”

    高仙芝说话间,自是让牙兵取了刚烤好的羊肉,和沈光一起吃喝起来,“如今你麾下碎叶军有两千余人,到时候某让李嗣业当你的副将,若有机会便偷袭拔城,拿下连云堡,你自是头功。”

    “不要忙着拒绝,这事成不成,也得看机会,如今军中众将汇集,这头功除了沈郎你,谁拿都没人服气。”

    高仙芝知道沈光向来顾全大局,不过这回他没有容许沈光拒绝,“咱们这一路过去,连云堡是最难啃的硬骨头,打下来便是一路坦途,就算吐蕃贼子派兵来援,也无需怕他。”

    “多谢都护器重,沈光必效死力。”

    “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高仙芝清楚自己出征小勃律成功,但是圣人也不会给太大的赏赐了,因为他已经去了那副字,成为真正的安西大都护,所以这一趟出征,他必要保沈郎立下头功,到时候沈郎当以安西副大都护兼碎叶镇守使重建碎叶镇。

    想要堵住朝廷里那些文官的嘴,连云堡就必须是沈郎打下来的,这样圣人也好下旨超擢提拔沈郎。

    喝完酒吃完肉,高仙芝让牙兵送走沈光后,自派人去唤了李嗣业来,以往李嗣业一直都是他帐下爱将,为了拉拢李嗣业,他不惜花费重金,主从二人也算相得。

    “你这厮还在怪某打了沈郎?”

    看到李嗣业脸色不忿,高仙芝冷声问道。

    “都护,犯错的是我等,你打我军棍,我半下眉头都不皱,可是打沈郎,我不服。”

    李嗣业是真把沈光当兄弟看的,尤其是安西烧春后来那般金山银海一样的富贵,沈光仍旧按着当初的约定算了他的干股,这给的可比眼前大都护要多很多,他就是把命卖给沈郎也是应该。

    “就你讲义气,知道心疼沈郎,你以为某愿意打沈郎军棍吗,还不是你们这群混账连累了沈郎。”

    “算了,和你这粗胚也讲不通道理,某只问你,到了特勒满川,沈郎独领一军为主帅,你觉得可否?”

    “那是自然。”

    “好,那某再问你,如今这军中,你觉得还有谁能比沈郎更了解这行军路线。”

    “无人。”

    “那以沈郎性情,他若为主帅,先到连云堡下,是否会先登攻城。”

    李嗣业顿时哑口无言,他可是清楚莫看沈郎平时谦谦君子,可是上了战场那是剽悍无比,肯定会身先士卒,亲自先登攻城。

    “到了特勒满川,你自领你麾下陌刀军到沈郎帐下听用,若是沈郎先至连云堡,若有战机拔下此城,某要你先登死战,务必为沈郎夺次奇功,你可愿意。”

    “末将愿意。”

    听到高仙芝的安排,李嗣业顿时大声吼道,他如今总算明白高仙芝的用意。

    “你不在乎这功劳?”

    “沈郎和末将乃是生死之交,也是兄弟,岂会计较这等小事。”

    “好,总算你还有些良心,也不枉沈郎那般对你,你那安西烧春的干股,放到长安城里,那是连宰相都要眼红的,真是便宜你这杀才了。”

    高仙芝笑了起来,李嗣业还是那个讲义气的李嗣业,有他辅佐沈郎,他不需要担心了。

    “那是自然,等这回打完小勃律,末将定要喝个饱,到时候馋死那群王八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坦途

    当牵着马的陈摩诃走过狭窄的谷口后,眼前豁然开朗,看着前方大片宽阔的野地,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长舒了口气,他们终于走出这迷宫般的冰原峡谷了。

    “回去禀告将军。”

    朝身边属下吩咐后,陈摩诃踩蹬翻身,随后便策马驰骋起来,一扫这段时间在步步危机的冰原上行军的憋屈。

    希聿聿的欢快马嘶声中,十多名碎叶军的斥候也都是纵马狂奔,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喜色,终于不用再每日面对遍布冰棱的悬崖峭壁和羊肠山道,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引发雪崩,这种自由的感觉真是太痛快了。

    很快陈摩诃他们身后的峡谷里传来了隐隐的欢呼声,越来越多的碎叶军士兵奔出峡谷,甚至连队形都乱了。

    沈光并没有呵斥手下的士兵们,说实话连续近二十日精神高度紧张的行军,连他此刻都想不管不顾骑着马儿好生出去撒把欢儿。

    “郎君。”

    “去吧!”

    看着身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多闻,沈光轻笑道,这段时日可把他们都给憋坏了,要知道先前的行军路上,他还能和军中擅长吹奏尺八打鼓的军将们给士兵们吹奏几曲解闷,可是在刚刚穿越的那片冰原雪谷,他们连太大声说话都不敢,人人都憋了许久。

    “啊!啊!啊!”

    听着前方风中传来的士兵们任意放肆地吼叫声,沈光目送着多闻策马离去,亦是轻磕马腹,驱马向前而去。

    很快碎叶军便全部离开了峡谷,在兴都库什山北麓的宽阔平地上欢呼跳跃,大声说着话。

    “直娘贼的,终于走出这鬼地方了。”

    崔器使劲地踩了踩脚下踏实的土地,想到这些日子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脚下踩空,忍不住骂道。

    “接下来没有更难走的路了吧。”

    张小敬也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那处于阴影中的冰原峡谷,他这路上有次一脚踩下,底下冰层断裂,还好被边上的崔器给拉住,要不然他就直接交代在哪里了。

    “大眼贼,我欠你条命。”

    “大头,莫说这些有的没的,要谢某的话,把酒拿来。”

    崔器大大咧咧地说道,张小敬闻言笑了起来,然后解下腰间酒壶扔了过去? “这是今天的,我还没喝过? 都归你了。”

    “痛快。”

    崔器接过酒壶? 喜笑颜开地便拔了塞子,几口就将那酒壶里的安西烧春喝了个干净,随后面色酡红地长舒了口气道? “爽? 真他娘的爽!”

    “大头? 你说今日大军在此地修整,都护会不会让咱们喝个痛快。”

    “大眼贼,这事情你就甭想了,如今军中剩下的安西烧春不算多,要是可着劲的喝? 等到了连云堡……”

    张小敬摇了摇头? 崔器闻言也不由愣了愣? 随后叹息道? “说得也是,不过咱们如今离连云堡到底还有多远的路程? 真想早点干他娘的吐蕃贼子。”

    “主君上回不是说过,出了这片冰谷? 大约再走五六百里便是特勒满川? 那里距离连云堡也就几天的山路。”

    “还要这么久,直娘贼的。”

    “莫要抱怨,接下来都是这等宽阔的山路,总比先前好得多。”

    沈光出谷后,由着底下士卒们发泄了许久,才重新整军,“诸君,咱们如今已经行程过半,接下来离着连云堡也可谓是‘一片坦途’,让底下兵士们都打起精神来,莫要松了起,等打下连云堡,安西烧春管够,大家敞开了喝。”

    军中辎重营里安西烧春的数量对于其他人来说,始终是个谜,全军上下清楚的的也就高仙芝、沈光和具体管着后勤辎重的薛珍珠。

    不过半天时间,大军尽数走出萨雷阔勒岭,高仙芝这位主帅亦是难掩兴奋之情,走过这片堪称绝域的冰原峡谷后,接下来直到连云堡的征途都算不得什么。

    “将剩下的牛羊鲜肉全都整治了,今日且让众军士都吃个饱,再安排人烧热水,全都沐浴番。”

    支起来的帅帐内,高仙芝吩咐着,一众将领们也都是点头不已,多亏了沈郎在葱岭守捉城那儿采买了不少牛羊,杀了以后用冰块镇着,他们这连日行军才不用啃肉干,还有新鲜肉食吃,当然他们更感激沈光的是,在这样的行军路上,居然还能用热汤沐浴。

    高仙芝的命令让整个辎重营都忙活起来,薛珍珠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虽说这回携带的炭饼数量众多,可是他也得仔细算着用,不能浪费了半分。

    到了晚间时,阵阵浓郁的肉香飘荡在风中,虽说连安西烧春的配额都削减了一半,可大军的士兵们也都没什么不满,比起以往的出征来说,这回打小勃律,他们这沿途可算得上是舒舒服服了,更别说等会吃饱喝足以后,还能用热汤沐浴番,他们还能奢求什么。

    半个时辰后,军中搭建起来的数个大帐里,蒸汽水雾弥漫,各军的士兵按着次序排队沐浴,里面自有将领们的牙兵在里面吆喝着,“赶紧洗,都不要磨蹭,后面还有兄弟等着呢!”

    奥卢斯和手下来自罗马的蕃兵们排队的时候,也是和其余军中的蕃兵们碰了面,这些蕃兵以突厥人和高丽人的城傍兵为主,还有少量的铁勒人和吐谷浑人以及沙陀人,他们很是羡慕地看着奥卢斯他们,甚至有人上前攀谈。

    “我家将军很大方,我们的军俸自和其他人一样……”

    听着奥卢斯的言语,那几个蕃兵头目听了越发渴望能去碎叶军了,他们都是拨换城和疏勒镇的城傍兵,乃是此番出征小勃律的补充兵,这待遇自然没法和汉兵比。

    沈光如今名声在外,各军的蕃兵们都知道这位沈郎君对待麾下士卒一视同仁,而且队伍里近半都是安西四镇的本地良家子和汉儿,那管后勤辎重的铁勒奴便是这位沈郎君的心腹,再加上碎叶军乃是新军,他们又或多或少听到些传闻,知道这位沈郎君日后要重开碎叶镇。

    虽说到时候征战碎叶城,难免会有伤亡,可是对于他们这些蕃兵来说,相比能够搏个大好前程,这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如今不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吗!

    其余蕃兵头目得热情让奥卢斯很是受用,于是他自是用已然很流利的汉话和这些人吹嘘起自家在碎叶军中的待遇,直听得这些蕃兵头目羡慕得双眼发红。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分兵

    帅帐内,沐浴过后的高仙芝和沈光换了身干净衣服,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如今军中各蕃部兵马都是听闻沈郎大名,恨不得能投效于碎叶军搏个前程,沈郎可有什么打算?”

    大军里的蕃部兵马加起来也有千余之众,而且这些可都是各军镇城傍兵里挑选出来的勇士,自开元以来,安西四镇兵马不再像以前那样以突厥轻骑为主,而是改以征募的关内健儿为核心,这些过去形成安西军主力部队的城傍兵也渐渐沦为配角。

    高仙芝如今是安西大都护,自然清楚治下的隐患,一是那些退伍老兵,二便是这蕃部的城傍兵,若是按着他的心意,也是想和沈光一样,吸纳四镇良家子和混血汉儿再加上这些蕃部城傍兵,好生扩军,给这些人一条上进之路。

    可是这种事情,沈郎能做,他却做不得,因为也只有沈郎不会让圣人猜疑,更何况沈郎是要去重开碎叶镇的,就是招募出个安西军来,圣人也未必会多想什么,只会觉得沈郎忠心王事。

    “都护以为我该如何?”

    沈光没有回答,反而是笑着反问道,碎叶军的待遇超过其余各军,莫说那些蕃部城傍兵,就是那些汉兵也多有心动,只不过他清楚四镇汉兵乃是如今安西都护府的统治根基,所以他是不会去挖人的。

    “等明日出发时,便将这千余蕃部兵马调入你帐下,到时候打连云堡,让他们先上。”

    高仙芝沉声说道,这些征发的蕃部城傍兵本就是拿来当炮灰使的,全都交给沈郎他也不心疼,更何况这些人想要去碎叶军搏出个前程来,就得付出该付的代价。

    “是,都护。”

    沈光没有多说什么,军中将领们大都是轻慢这些蕃部城傍兵的,更何况慈不掌兵,比起他亲自征募的碎叶军来,这些蕃部城傍兵想要入伙,就得交投名状? 证明他们的忠诚和能力。

    ……

    翌日? 当各军的蕃部兵马知道自己被调入碎叶军时,俱是欢喜地都疯了? 然后便在本军汉兵羡慕的目光里汇入了碎叶军的队伍中。

    这些蕃部兵马本就是一二百人的规模,沈光索性将他们独自汇集成军? 交给了崔器统帅,崔器在陇右征战多年,他那位丈人麾下也从不缺外族士兵,崔器的勇力能服众,经验也比南霁云张小敬他们强,自然是不二人选。

    “沈郎,这些蕃兵向来惯会偷奸耍滑,到时候上了战场? 需得派牙兵督战,否则……”

    骑在匹黑色骏马上的李嗣业朝身旁的沈光说道,都护将这些蕃部兵马调入碎叶军是干什么的,他再清楚不过,这些人就是给他的陌刀军当炮灰拿来试探连云堡的吐蕃贼子使的。

    “李兄,你这般跟过来,没有事么?”

    看着李嗣业不打算回自家陌刀军的样子,沈光忍不住问道。

    “能有什么事? 田珍那厮还欠着某人情,他自会打理军务,再说都护已经说了,等到了特勒满川,我自领陌刀军到沈郎你帐下听用……”

    “李兄,是打算在我这儿偷饮吧!”

    看着李嗣业说话间神情闪烁,沈光便猜出了他的心思,李嗣业本来就是酒鬼,酒鬼说戒酒的话那是听听就好,不必当真的,当日李嗣业说什么打下连云堡之前滴酒不沾的话,高仙芝都没信,更不用说沈光了。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沈郎你。”

    李嗣业干笑了起来,他确实断了几天的酒,可是却浑身难受,但是他在自家军中已经夸下海口,要是办不到的话,他这个将主的面子往那搁。

    “李兄,你这般跟着我,军中其他同僚也不是傻子,要不这样吧,每日晚上我去都护那儿时你也同去,到时候在都护帐中小酌几杯如何?”

    沈光心道他好不容易使了苦肉计,才让军中将领们的酗酒之风给刹住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李嗣业听罢也只能答应下来,虽说当着都护的面喝酒会显得他说的话跟放屁一样,但也好过没有酒喝。

    大军再次启程出发时,李嗣业归入自家阵中时,军中其他将领都是笑出了声,李嗣业在沈郎那儿吃了瘪,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毕竟谁都知道沈郎和李嗣业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连李嗣业都讨不着酒喝,他们自然也心里畅快了不少。

    一个个都不是甚么好鸟!

    回到军中,李嗣业想到赵崇玼、贾崇灌这些人看着自己时那幸灾乐祸的目光,不由暗自骂道。

    接下来十多日,踏上征途的大军比起先前那段难捱的路程,走得简直飞快,日行五十里,沈光原本算着这三百多公里,怎么也得走上二十日,结果半个多月就走完了。

    抵达特勒满川,也就是后世塔吉克斯坦境内的霍罗格时,沈光算了算日子,刚好七月初一,大军自龟兹出发以来,走了整整三个月,现在距离连云堡也就是两三百里的路程。

    “大军原地修整三日,三日后分兵三路,七月初十,会攻连云堡。”

    帅帐内,高仙芝看向众将,特勒满川这儿地势相对宽阔,水草丰美,正适合让马匹好生将养气力,以备接下来的大战。

    “都护,不知道如何分兵,北谷道和赤佛堂两路偏师主帅何人担任?”

    一直以来在军中都没什么存在感的程千里终于出声问道,这时候各军将领也都看向高仙芝。

    “大军出征前,本帅便说过,能者上,庸者下,这一路过来,碎叶军为大军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曾有半点差池,某以为沈将军当为赤佛堂这一路的主帅,你们可有意见?”

    “沈将军确实是良将,若为赤佛堂路的主帅,我等心服口服。”

    也不等其他人开口,程千里已自先于其他人说道,顿时立刻间帅帐里俱是一片应和声。

    “既如此,沈将军便是赤佛堂路这路偏师的主帅,至于北谷道,本帅思前想后,还是由程副都护统帅。”

    既然程千里那么懂做人,高仙芝自然也投桃报李,将北谷道这路偏师的主帅职务交给了程千里,只不过少了那些蕃部兵马,程千里手上也就只有拨换城和疏勒镇的三千兵马,比不上沈光麾下加入陌刀军的四千余精锐。

第三百五十五章 醉人

    逻些城,布达拉宫的跑马场上,来自城中各大贵族家的年轻子弟们骑在马上,挥舞球杆,都想在赞普面前展现自己的矫健和武勇。

    激烈的马球赛并没有吸引赤德祖赞投去多少目光,他幼年丧父,十岁不到便当了赞普,经历过外戚没庐氏的一手遮天,等他成年以后收拢权力,打击豪强,如今柄国已经三十多年,堪称松赞干布之后的雄主。

    “赞普。”

    “什么事?”

    看着忽然来禀报的近卫侍从官,赤德祖赞微微皱眉,他正在想事情,大唐朝廷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将王忠嗣给下狱。

    想到这个屡次率兵击败吐蕃军队的唐朝大将,赤德祖赞便十分恼怒,国中人人都说他雄才大略不下于他那位曾祖父,可是自他登上赞普之位以来,和唐朝交战,却是连年败退,早些年还能和唐朝打得有来有回,如今却只能守着铁刃城等要地。

    “昆东丹朱的儿子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向赞普禀报,我看他的样子确实是有……”

    “带他过来。”

    很快昆东丹朱的儿子便被带到了赤德祖赞面前,然后这位吐蕃赞普明白了自己侍从官话里的意思,只见这个年轻的贵族子弟双眼通红,满脸疲惫,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显然是骑马赶路,中间不曾逗留休息过。

    “拜见赞普。”

    “起来吧,到底是何要事,要如此急着回来。”

    虽然大唐几年前推倒了赤岭界碑,两国大打出手,唐军数次大胜后,赤德祖赞不得已上表请和,强调大蕃和大唐乃是甥舅之国,可是内心里却始终不甘,为此他派昆东丹朱作为使节常驻在长安城,一来是麻痹大唐,二来便是用来打听消息。

    “赞普,大唐皇帝以王忠嗣为四镇节度使,要发兵攻打铁刃城,另外那安西的高仙芝做了大都护,要亦是要打小勃律。”

    “大唐朝廷哪年不打铁刃城,不过这王忠嗣确实是个厉害的。”

    赤德祖赞自语起来,说起来唐军中这些年真是名将迭出,大蕃和大唐交战,败多胜少,这个王忠嗣尤其凶悍狡猾。

    只不过赤德祖赞仍旧没有太过放在心上,铁刃城地势险要,先前被大唐夺去,那是因为守军轻敌之故,如今铁刃城内以精兵镇守? 四周也设有烽燧,大唐若是举兵来攻,国中援兵不日便可抵达。

    没有十万大军? 大唐休想打得动铁刃城? 赤德祖赞对于被自己打造成铜墙铁壁般的铁刃城十分有信心,至于小勃律那儿? 他就更不担心了,自从他降服小勃律以后? 大唐四次出兵小勃律? 一次未成行? 另外三次都是半道就铩羽而归。

    那高仙芝再厉害? 能有昔日盖嘉运、夫蒙灵察这些人厉害么,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个高仙芝乃是高丽遗族出身? 他当这个安西大都护? 未必就能叫底下将士服气。

    “赞普,阿爸让我回来,还有一事请赞普决断?”

    “说吧,什么事?”

    赤德祖赞心道这还差不多,昆东丹朱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 看起来接下来这事情,才是让他派儿子星夜赶回逻些的缘故。

    “赞普,大唐出了位大才……”

    听着昆东丹朱的长子讲述,赤德祖赞不由来了兴趣,他知道大唐皇帝是位雄主,要不然也不能把他和大蕃镇压得这么憋屈。

    对于大唐皇帝识人用人的眼光,赤德祖赞还是很佩服的,更何况这个沈光居然还成了王忠嗣的乘龙快婿。

    “那安西烧春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赞普,这回我带来了十坛安西烧春,那可是用十匹骏马才换回来的。”

    想到从沈园那儿买来的十坛安西烧春,昆东丹朱的长子也不由有些肉疼,要知道他口中的骏马可不是普通战马,虽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宝马,但也差不了多少。

    “取来与我尝尝。”

    吐蕃国中几乎人人好酒,便是他这位赞普也不例外,只是吐蕃地处高原,天气严寒,寻常的所谓烈酒根本就难以让吐蕃人满意,便是在长安城里名传一时的龙膏酒、三勒浆对于赤德祖赞来说,也不过是饮料罢了。

    只是片刻,昆东丹朱的长子便和手下小心翼翼地将十坛安西烧春都抬了进来,他这一路上回来,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开了酒封过把瘾,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拍碎泥封,白酒独有的香气挥发,赤德祖赞和身边的侍从官们只是闻了几口,就有种微醺的感觉,这时候才知道昆东丹朱的长子所言没有半分虚假,光是闻上几口已有醉人之意,这酒焉能差到哪里去。

    “取大盏来。”

    “赞普,此酒性烈,万不可急饮。”

    昆东丹朱的长子见赞普身边的侍从官取了好大的海碗,连忙出声提醒道,赞普年迈,就算酒量再厉害,骤然饮此等烈酒,只怕也撑不过半碗。

    “满上。”

    赤德祖赞轻蔑地看了眼那惶急的小儿,他堂堂大蕃赞普的酒量难道还不如那个沈郎么。

    当大盏里满盛安西烧春后,看着那清澈如水却又散发着醉人香气的酒液,赤德祖赞也不由满是惊叹,且不说那位沈郎到底才华如何,光是这等酿酒的本事就值得派人将其请回来。

    看着左右侍从官也都是垂涎欲滴的模样,赤德祖赞大笑了起来,“你们也都各自倒上,咱们同饮一杯。”

    “谢赞普赐酒。”

    很快几个赤德祖赞的贴身侍从官也都取了大盏,倒满了安西烧春。

    “干。”

    赤德祖赞举盏高声道,随后就猛地仰脖喝起来,吐蕃国中豪饮成风,身为国主,赤德祖赞更是向来以酒量称雄,他年轻时收拢权力,为了对付外戚没庐氏,招揽勇士和贵族时,皆是以豪饮服人。

    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也依然自负,只是这安西烧春甫一入喉,便叫他大感不妙,他本以为这酒纵然再烈也烈不到哪里去,没成想果然是性如烈火,只是他身为赞普,岂能在臣子面前失了威严。

    几乎硬撑着喝下那几乎有大半斤的安西烧春后,赤德祖赞方自放下大盏,面色通红地说道,“果然是好酒,够劲道。”

    这时候其余的侍从官也都是纷纷饮尽了盏中的安西烧春,他们都是壮年的勇士,最是嗜酒的年纪,这安西烧春虽然其烈无比,但是也真的让他们欢喜到发狂,只觉得这才是大蕃勇士该喝的酒。

    后劲上涌,赤德祖赞只说了句完整话,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人晕乎乎地倒了下去,吓得边上的侍卫连忙上前,而那几个被他赐酒的侍从官亦是大急,只是他们自己没好到哪里去,一个挨一个地倒了下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请

    “大胆,竟敢谋害赞普,杀了他们。”

    看到喝过酒的赞普和侍从官全都倒下,其余侍卫顿时红了眼睛,拔刀便砍向昆东丹朱的长子。

    “赞普他们只是喝醉了,不要……”

    可是那帮侍卫哪管那么多,手中刀剑齐齐挥舞,逼得昆东丹朱的长子只能拔刀自卫,可是他再勇猛,又如何是精挑细选的护卫赞普的这些勇士对手。

    “酒里没毒,我是冤枉的。”

    当昆东丹朱的长子和他的手下全都倒在血泊里时,那些侍卫们才拔出刀剑,然后他们听到了赞普和侍从官们如雷的鼾声。

    这时候,这些忠勇的侍卫们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不过人都杀了,他们还能把脑袋接回去不成,于是面面相觑之下,只能等赶来的大臣们做主。

    “究竟发生什么事,什么刺客那么大胆,竟然敢来刺杀赞普。”

    离着赞普最近的梅色和东则布是吐蕃国中的政务大臣,他们奔上赞普观看赛马的高台后,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十多具尸体,都是愣住了。

    “那是昆东丹朱的儿子。”

    “昆东丹朱不是在长安城吗,难道他被唐皇收买了……”

    “赞普。”

    梅色绝东则布说话间已是到了被侍卫们护住的赤德祖赞身边,见自家赞普鼾声大作,那像是被行刺的模样,分明就是醉酒酣睡,边上那几个侍从官也是一模一样。

    这时候侍卫里自有人为两位大臣说明情况,而赛马场上那些贵族子弟也已经停了比赛和其余官员贵族们纷纷涌来。

    “告诉他们,赞普无事,都散去了。”

    东则布出声道,如今大论不在,他和梅色自能做主,于是侍卫们应声而去,拦住了那些涌来的官员和贵族子弟。

    “这些酒怎么办?”

    “且等赞普醒来再做处置。”

    梅色和东则布想到冤死的昆东丹朱之子,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千里迢迢地从长安城赶回来献酒,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真是何其冤枉。

    两位大臣径直在高台上等候起来,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官醒来,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他们也没法怪罪那些忠诚的侍卫,若是换了他们见到赞普一碗酒喝下便倒,也会怀疑酒中有毒。

    又过了半个时辰,赤德祖赞方才醒过来? 他年纪大了以后,许久不曾睡得这般踏实过? 当他掀去身上的毛毯? 伸了个懒腰后,才见到面色凝重的梅色和东则布。

    “赞普醒了。”

    “你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昆东丹朱的儿子呢,本赞普要重赏于他。”

    “赞普,昆东丹朱之子被王宫侍当成刺客斩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德祖赞闻言大怒? 他还有许多事没问清楚呢? 见到他发怒,梅色和东则布也只得硬着头皮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遍? 随后那些杀人的王宫侍卫都是纷纷下跪。

    吐蕃律法里,贵族杀平民只需陪牲口或是钱财了事,这些王宫侍卫不乏贵族子弟,只是死掉的昆东丹朱之子也是贵族? 而且地位还比他们高不少? 按照律法他们便得偿命。

    看着匍匐请罪的一众侍卫? 赤德祖赞气得面色铁青,昆东氏是国中后起的氏族,而且崇信佛教? 一直都是他施展新政的忠实拥趸,昆东丹朱更是他亲自派往长安担任使节,足可见他对其人的信任,如今昆东丹朱的儿子辛辛苦苦地回来报信送酒,结果被王宫侍卫误杀。

    “赞普,此事虽是侍卫们莽撞行事,可他们也是为了赞普……”

    “行了,不必说了,方才是谁先动的手,自己站出来。”

    赤德祖赞打断了东则布,这事情说穿了还是他没有听劝,才让昆东丹朱之子死得稀里糊涂,可是他必须得给昆东氏个交代。

    跪在地上的侍卫们,互相看了几眼后,有人站了起来,“赞普,是我先动了刀。”

    赤德祖赞看着这个平民出身的军中勇士站出来后,其余侍卫皆沉默不语,就知道这是个出来替罪的,真正带头动手的必是那几个大族子弟,否则其余侍卫哪有这胆子。

    只是已经死了个昆东氏的嫡系子弟,他总不能再杀个大族子弟,想到国中如今尊信苯教的几个老牌氏族对昆东氏这些崇信佛教的后起氏族间的矛盾,赤德祖赞也不由叹了口气,“砍了他的脑袋,和昆东氏之子的尸首一起送还昆东氏,就说本赞普他日会补偿昆东氏。”

    “是,赞普。”

    梅色领命道,他和昆东氏素有交情,他去昆东氏倒是能为赞普把情况说清楚。

    “去把昆东氏之子队伍里的唐国乐师给请进来。”

    “是,赞普。”

    “赞普,这些酒?”

    “放入王宫地窖珍藏起来。”

    片刻间,原本染血的高台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那个替罪的侍卫也被砍了脑袋,放入木匣里装好,至于其他侍卫也被一一罚金,一并送去昆东氏。

    当昆东丹朱在长安城里花重金买来的乐师被带上高台时,这些满脸疲惫的乐师都是战战兢兢地看着一众吐蕃君臣,然后在边上侍卫们生硬的汉话下,跪下口呼,“拜见赞普。”

    “都起来吧!”

    “听说你们都会沈郎所做的乐曲,且弹奏几首!”

    自文成公主以来,吐蕃贵族里便鲜有不会汉话的,更是追求唐国的生活方式,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歌舞乐曲,吐蕃王宫里演奏的曲目便几乎全都是文成公主带来的唐宫曲目,这么多年下来,吐蕃虽然也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字,可是在文化音乐典章制度上依然是照搬大唐进行改动罢了。

    那十来个乐师不敢怠慢,连忙取了乐器,商量了下便弹奏起一首《千灯引》,这幽远哀婉的曲调大异于赤德祖赞平时所听的宫廷演奏,虽说这些乐师们因为惧怕,时而会有些不合拍的地方,可是这首音乐本身的曲调足够出色,以至于让赤德祖赞想起了亡故多年的发妻。

    一曲奏罢,赤德祖赞便朝那些乐师们问道,“这沈郎真是天上谪仙临凡么,比之李太白又如何?”

    “沈师天人之姿,岂止是谪仙临凡,乃是乐神降世。”

    乐师里有胆大的回答道,其余人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们大都非是汉人,而是长安城里的胡人乐师,沈光在怀远坊时将曲谱和音乐理论都公诸于露布之上,不禁各色人等观看,他们亦是获益匪浅。

    对这些信仰佛教得胡人乐师们来说,沈光便是紧那罗王菩萨在人间的化身,所以才能作出那一首首优美的乐曲。

    “东则布,立即发兵一万往小勃律去,告诉统兵的大将,务必将沈郎请回逻些来。”

    “是,赞普。”

    东则布没有劝谏,他知道一旦赞普要做某件事,便没人能反对,反对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三百六十七章 虚实

    “还有百里不到,便能抵达喷赤河。”

    行军休息时,沈光再次确认了地图,自从在特勒满川分兵以后,他的碎叶军在各军蕃部兵马和李嗣业的陌刀兵加入后,人数已经接近五千,只比高仙芝的中军少了两千多人。

    “这百里距离,不过一日夜便可抵达,不如让儿郎们辛苦下。”

    沈光身边,李嗣业沉声道,都护加强碎叶军的兵力,就是要让沈郎获取先拔连云堡的奇功,这个时候可不是体恤士卒的时候。

    “李兄,我们不熟悉此间地理,也没有熟悉的向导,夜晚行军实在不可取。”

    沈光知道李嗣业是为他着想,这年头边军将领里为了立功,莫看平时恩养士卒,可真到了战场上,那是绝不会把底下士卒当人看的。

    对沈光来说,手底下的士兵便是日后的依仗,所以他是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奇功,就肆意挥霍手下士兵的性命。

    “程千里走北谷道,虽说路不好走,可为了争功……”

    “程副都护是明白人,他不会如此不智的。”

    沈光朝李嗣业说道,连云堡的吐蕃守军有两部分,一部是驻守连云堡,还有一部则是驻扎在距离连云堡不到二十里的山谷中,程千里那一路人马总共只有三千,他不会蠢到和他争功去打地势险要无比的连云堡,而且还未必能拿下来。

    “主君的意思是程副都护会打连云堡外山谷内的贼军?”

    “差不多吧,所以咱们大可不必为了抢功而急行军,仍旧按着咱们先前定的计划来。”

    看到张小敬出身,南霁云他们都若有所思的模样,沈光笑了笑,他又不是朝中没有根基靠山的,没有争抢功劳的必要,他打算抵达连云堡后和程千里会师,到时候他率军攻城,程千里就半道埋伏,伏击那些来救援连云堡的吐蕃援军,大家各取所需。

    ……

    福卡斯依然写着他的日记,“七月三日,离开特勒满川后,我们从昏驮多向东南出发,随后进入奥赤勒山口,翻越兴都库什山到达奇特拉尔河的支流图里霍河上游。”

    “大唐的军队很富庶,我们所有人都拥有驮马代步,骑兵们普遍拥有两到三匹马匹,我们沿着图里霍河的河岸逆流而行,向东翻越沙赫·吉纳里山口? 然后下到作为马斯土季河上游的雅浑河。”

    放下笔时,福卡斯揉了揉手腕? 他们此时距离巴罗吉勒之野? 也就是连云堡已经不到十罗马里(十五公里)的距离,他听说葱岭守捉使派出的先遣斥候已经和主君联系上了。

    “主人? 主君喊你去帅帐。”

    听到奥卢斯的呼唤声时,福卡斯连忙起来,他如今虽然只是碎叶军的书记官? 可是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荣耀了? 更何况等这回出征小勃律之后,他或许会获得大唐帝国的爵位? 这足以让他写信送回君士坦丁堡去炫耀了。

    军容整齐的奥卢斯等福卡斯出帐后,两人便连忙朝帅帐赶去,谁都清楚连云堡在望,接下来便是真正的战争。

    对于奥卢斯这位曾经的罗马军团的老兵和百夫长来说? 能参加这一场跋涉数千里的远征? 堪称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即便接下来会战死于连云堡的城墙上,也无愧于此生了。

    灯火通明的中军帅帐内,军中旅帅及以上的军官将领全都到齐了? 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兴奋的神情,自从小勃律背离大唐转投吐蕃贼子,朝廷四次派遣大军,都因为征途险恶而作罢,而他们是第一支翻越了雪原绝域,抵达小勃律的大唐军队。

    “诸君,连云堡已至,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沈光缓缓开口道,他身边站着的生面孔,底下有将领认得那是曷盘陀人,看装束应当是葱岭守捉的人。

    “这位何校尉是葱岭守捉军中的好汉,他和麾下儿郎在婆勒川附近已经潜伏月余,摸清楚了连云堡中吐蕃贼军的虚实。”

    沈光的话让帐中的将领们越发高兴,虽说他们大都没学过兵法,可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还是知道的。

    “何校尉,你和大伙说说,连云堡内的贼军有多少人,守备如何?”

    “喏。”

    何大力应声道,当初守捉使征募军中好汉往连云堡来给大军打前站,侦查吐蕃贼子的虚实,他们这些军中的曷盘陀人全都应募,一来他们习惯山地,爬山涉水如履平定,二来便是此次军中开出的赏格实在太高。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回光是应募选上,就先有笔安家费发下,是以军中人人动心,只不过最后能成功抵达这儿的不过两百人,他们自到了以后,便藏在婆勒川东岸的山林里,夜里渡河侦查,天亮时就回到山林里藏身。

    这月余时间里,他们把附近的地理道路摸了个熟,另外也把连云堡守军的人头给数了个清楚,甚至连他们巡逻的次数和换班的时间都弄了个明明白白。

    “连云堡中,贼军有一千五百余众,晚上他们会巡视城墙,各有岗哨,两个时辰左右换防……”

    一千五百人的守军不算多,只不过连云堡地势险要,所以易守难攻,但是对沈光来说,打连云堡就是靠奇袭,正面硬攻从来不是他想要打的仗。

    按着何大力所说,连云堡的吐蕃守军的防备说不上松懈,但也谈不上有多严密,显然吐蕃人没有想过大唐军队能翻越帕米尔高原打到这里来。

    “诸君,某以为当连夜进兵,夜渡婆勒川,在黎明前趁夜色拔下连云堡,不知你们觉得如何?”

    “但听将军吩咐,我等绝无二话。”

    李嗣业头个跳出来道,随着他开口,其余众将也都纷纷附和起来,大军跋涉数千里,通过绝域雪原,路上吃足了苦头,不就是为了这一仗吗!

    谁怂谁是孙子!

    “将军,我等愿为先锋。”

    帐中那些蕃部兵马的将领都是半跪在地,开口请求道,他们被高仙芝编入沈光麾下后,本就有投靠之意,而且自分兵之后他们在碎叶军中,沈光这位主帅在给养粮草上确实是一视同仁,这让习惯了差别待遇的蕃部兵马感动不已。

    这时候自然愿意充作大军先锋,为沈光这位主君效命。

    “崔器,你为蕃部统帅,挑选擅长攀爬的士兵为先锋,独自编营。”

    沈光看向崔器,这厮在陇右从军多年,先登攻城的经验极为丰富,陌刀军乃是杀手锏,岂能轻用。

    “喏。”

    崔器兴奋地大声应道,胸膛都多挺直了三分,让身边的张小敬和南霁云都十分羡慕。

第三百六十八章 过河

    整座军营都动了起来,自傍晚时便已入睡的士兵们都被唤醒,开始整理兵械甲胄,而后勤辎重营里,薛珍珠则是吆喝着让火头军们生活造饭,准备干粮。

    “头儿,咱们难道就不能……”

    薛珍珠手下的兵源复杂,铁勒人、突厥人、党项人、沙陀人、吐谷浑人,什么人都有,而且全都是俘虏出身,都被薛珍珠以德服人,个个都老实本分,干活勤快,没有丝毫的耍滑偷奸。

    当然他们的日子也比以往当马贼或是强盗时舒坦得多,除了没有女人外,吃的好喝的好,哪怕干活辛苦,人人都还胖了几斤。

    只不过这些草原汉子终究不甘心就这样过下去,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成为主君麾下正儿八经的兵马便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主君麾下兵马骁锐,哪里轮得到咱们上,都给某老老实实地待着,咱们给主君看好辎重营,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某自向主君请命,给你们个前程。”

    薛珍珠脑子清楚得很,连云堡这种易守难攻的要塞,就他手底下这帮人,真去攀登攻打那就是送命,要是平原上和吐蕃人骑兵对阵,他们还有些把握。

    “说得不错,你们给某看好辎重营,便是大功。”

    “拜见主君。”

    听到沈光的声音,薛珍珠连忙转身,只见自家这位主君在牙兵们的簇拥下进了辎重营。

    “薛大郎,你做得很不错,等此番班师回朝,某保你个正经校尉。”

    “多谢主君。”

    薛珍珠大喜间也不顾沈光立下的规矩,径直跪倒在地高呼起来,这时候他身后那些属下们也都是眼睛发亮。

    “行了,赶紧起来,半个时辰内,务必要为大军准备好吃食和携带的干粮,若是误了时辰……”

    “误不了,误不了,主君放心就是,都傻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去干活。”

    薛珍珠起身后立马喝骂起来,然后整座辎重营顿时又忙碌起来? 沈光也没有多做逗留,有了何大力他们这些葱岭守捉军的斥候做向导,夜晚行军便不是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碎叶军在领取了干粮后? 便各自按着所属的队伍纷纷拔营出发,长龙般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的山地? 随着葱岭守捉军的斥候们在前引路? 崔器率领的蕃部兵马做了先锋紧随其后。

    三十里的距离? 虽然都是山路? 但是不考虑保存马匹体力的情况下? 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事情。

    直到快靠近婆勒川的河岸时? 碎叶军在毗邻的密林间熄灭了火把? 然后给马蹄裹上厚布,含上衔枚。

    沈光策马到达婆勒川的河面时? 河水仅仅没过马蹄一掌而已,证明了何大力他们所言非虚? 这几日婆勒川的河水变浅,根本不需要泅渡过河。

    “过河。”

    低喝声中? 崔器领着蕃部兵马率先过河,直到河中央时? 水面也不过堪堪打着他的靴子,这让崔器喜出望外,他已经能眺望到对岸山岗上模糊的城堡阴影,本来这河水当是这连云堡的一道天堑。

    若是河水暴涨,他们渡河时被发现,贼军趁他们半渡击之,这一仗便不好打,不过如今真是老天都在帮他们。

    崔器率兵渡河后,沈光催促着后面的军队迅速跟上,打连云堡这种要塞,除了要出其不意,更是要一鼓作气攻下,绝不能给守军喘息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三千多战兵全部渡过了婆勒川,这时候距离黎明日出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沈光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一仗他已经打赢了一半。

    “原地修整。”

    沈光没有急着进兵,而是让士卒们坐下进食饮水,恢复体力。

    来到崔器所在的先锋营,沈光看着挑选出来的三百士兵,让人送上了大坛大坛的安西烧春,让身边牙兵们给他们还有何大力所在的葱岭守捉军的斥候们满上了酒液。

    “诸位,这杯酒某敬大伙,此去连云堡,必定马到功成。”

    微弱的星光下,沈光举杯朝这些充当先登死士的蕃部兵马和葱岭斥候们沉声道,“打下连云堡,某必有重赏。”

    “多谢将军赐酒。”

    崔器带头应道,然后和手下兵马一起举盏,喝下了盏中的烧酒,胸膛仿佛有烈火燃烧,浑身的血液也忍不住沸腾起来。

    沈光这时候抬起头,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后便错愕起来,漆黑的夜幕中,那原本微弱的星光已经荡然无存,影影幢幢的浓墨黑云遮蔽了天空,黄豆大的雨滴随着天边亮起的电光轰然落下。

    不过顷刻间,大雨倾盆,雨幕中,沈光用尽力气朝身前的众人嘶吼起来,“诸位,这场大雨若是早下半分,咱们便会被堵在婆勒川,如今咱们渡河之后方才落下,这雨势如此之大,贼军更加不知我军奇袭,足可见天命在我大唐。”

    “崔器,出发,先登抢城。”

    “末将领命。”

    大雨滂沱中,崔器怒吼着,招呼手下挑选的士兵们翻身上马和葱岭斥候们朝着前方模糊一片的雨幕策马狂奔。

    天空中轰隆隆响起的雷声盖过了踩踏的马蹄声,当崔器领着蕃部兵马出发以后,沈光也没有多做片刻停留,尽起大军紧随而上。

    电闪雷鸣中,李嗣业狂笑着,这样的大雨下,大家的弓箭都使不了,而且那些吐蕃贼军决计想不到他们会趁这等雨夜进攻,到时候只要崔器领着蕃部爬上山坡,给他的陌刀军搭好绳梯,他们便能攀墙而上,这一仗赢定了。

    “沈郎,这是老天也要咱们拿此头功啊!”

    “李兄,莫要挥刀,如今可不是耍乐子的时候。”

    骤然亮起的雷光,让沈光看到身旁的李嗣业手握陌刀高呼怪叫,连忙大喝道,虽说滚滚的雷声远在天边,但是谁知道万一雷劈下来呢!

    这时候雷声炸响,得意的李嗣业也忍不住缩了缩脑袋,不敢再挥舞他那柄又粗又长的陌刀,只是放在马鞍旁,拼命策马前进。

    只是短短片刻,地上就已经泥泞一片,崔器已经领着蕃部兵马下马步行,冰冷的雨水从甲胄内渗入,可是每个人都亢奋无比,出发前灌入酒壶的安西烧春不要钱似地从喉咙口咽下,望着前方高耸的山岗,他们浑身上下都在躁动。

    “上。”

    随着崔器的高呼声,他挑选的蕃兵士兵们索性脱了甲胄,将一卷卷麻绳盘在身上,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上攀爬起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攀山

    暴雨如注,连云堡的城墙上,点燃的火盆片刻就被浇灭,那些守了半夜的吐蕃士兵被冰冷的雨水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纷纷躲入城墙上的箭楼内躲雨。

    看到涌入的士兵,被吵醒的牌头本待要喝骂,结果被那扑入的冷风里带着的雨水打在脸上,便不再做声。

    连云堡地处孤山之上,被调来守城本就是件苦差事,底下这些士卒平时打骂也就算了,这等磅礴大雨,若是还不让他们躲雨,那是要挨刀子的。

    “城墙上需得留人看守,你们自己选两个出来。”

    牌头刚把话说完,便有两个倒霉的被其他士兵推出了敌楼,只能满脸不忿地冒雨去到城墙上角落的墙垛边上挨着躲雨。

    两人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盼着这场该死的大雨赶紧过去,浑然没有发觉在电闪雷鸣的天空下,城堡下方的陡峭山岗上是密密麻麻攀爬而上的黑影。

    ……

    死死地抓着山壁上突出的碎石,谢尔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时能看到周围有攀爬的同伴里有人被雨水冲刷滑落的石块砸中,从陡峭的山岗上摔落,消失在黑暗中。

    一定要爬上去,仰起头,趁着天空里骤然亮起的雷光,谢尔杨心中喃喃自语起来,他原本是亚美尼亚军区的土著兵,后来被大食人俘虏,成了某位粟特胡商买下的护卫,直到不久前再次被福卡斯买下,成了奥卢斯麾下的蕃兵。

    对于谢尔杨来说,在这场战争里立下功劳,争取成为碎叶军的一员,便是他最渴望的事情,他并非贫民出身,他姓马米科尼扬,他发誓要恢复祖先的荣光,带领家族重归中国。

    坚硬的匕首插入岩石的缝隙间,谢尔杨鼓足力气继续向上攀爬,他身边能看到的同伴越来越少,如果不能爬到那该死的城墙底下,他迟早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

    “你听到了没?”

    “什么?”

    “城墙外面好像有动静?”

    雨水中,挨着取暖的两个吐蕃士兵交谈着? 最后他们爬起来? 探出城墙,只是大雨滂沱中,即便是天边亮起了雷光? 他们所看到的也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傻了? 这样的大雨天? 就是山羊都上不来……”

    骂骂咧咧间,那个觉得自己听到什么的吐蕃士兵再次蹲在了墙垛底下? 他想自己肯定是被雨水浇迷糊了? 但愿这场雨过去后? 自己不会因为生病而死。

    两名吐蕃士兵并不知道当他们再次缩回墙垛底下躲雨的时候? 他们脚下的城墙根底,有几个黑影在攀爬了数十丈高的陡峭山壁后,直接躺在了那只有两三人宽的城墙地基处,仰面朝天的大口喘着气。

    冰冷的雨水从口中灌入? 可是却难以浇熄谢尔杨他们胸膛里燃烧的热火,他们已经爬过了最艰难的陡峭山壁,剩下的无非便是攀上那只有两丈多高的城墙而已。

    几乎是同时? 和谢尔杨一起攀爬上来的蕃兵们都爬了起来? 解下腰间的酒壶? 谢尔杨晃了晃,接着便拔了塞子灌了一大口。

    “兄弟,给我喝两口。”

    身边响起的生硬汉话让谢尔杨没有把剩下那点酒都喝下去,他转过头,因为雨水而模糊的视线中,依稀能看清楚讨酒喝的是个蓝眼睛的突厥人? 于是他把酒壶递了出去。

    “谢了,兄弟。”

    阿史德金喝光了酒壶里剩下的酒后,方自看向那个慷慨大方的陌生同袍,随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而这时边上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半天前,他们还互不相识,可是此刻他们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恢复了些体力的几人将麻绳甩了下去,开始帮助下面攀山的兄弟们爬上险峻的山腰墙基处。

    越来越多的蕃兵攀山而至,崔器亦是和身边十个陇右的老兄弟抓着麻绳爬了上去,这时候雨势仍大,但却不像先前那般暴雨如注。

    “还有力气厮杀的,准备随某登城,剩下的给某好生把绳梯给扎牢了。”

    崔器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城墙上的吐蕃守军,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固然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连云堡的城下,但是方才这些他特意挑选的蕃兵却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爬上这山腰来。

    按着那些葱岭斥候们所言,这个时候城墙上的吐蕃守军已然换防,不再是那些守了半夜疲惫不堪的士兵,而一旦云收雨歇,太阳出来,他们便会暴露,这个时候崔器必须选择敢死的勇士一起冲上城墙,直到后面李嗣业率领陌刀军登城。

    三百多挑选的蕃兵在攀爬山岗后,只剩下两百出头,而这个时候还有勇力跟着崔器登城厮杀的只剩下百人不到。

    “准备挠钩飞爪。”

    崔器朝身边的陇右老兄弟们喊道,然后这些来自王忠嗣帐下曾经的陇右军里的精强勇士取了背在身上的挠钩飞爪,纷纷甩动起来,然后趁着天边雷光亮起的瞬间,朝着两丈多高的城头甩去。

    ……

    箭楼内,来换防的吐蕃士兵在牌头的带领下正和原先的守备队伍争吵着,这么大的雨势,他们不愿意傻傻地去城墙上巡守,而那些脱光了甲胄衣服的吐蕃士兵也不愿意冒雨再徒步回营房去。

    这箭楼虽然不算小,可是也挤不下两百多人,“娘若氏的,不要当咱怕了你,你们滚不滚?”

    “要滚也是你们滚去守城墙。”

    两个领兵的牌头,各自眼红脖子粗的争吵着,谁都不愿意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另外谁也不打算低头,要知道吐蕃军中向来以强者为尊,今日谁要是退了,以后堡中被同僚看不起也就罢了,就连将主都会把各种脏活累活的差事给他们干。

    混乱中,两边士兵也推搡着骂了起来,箭楼内烧着火盆,不但能躲雨,还暖和得很,谁愿意去外面冰冷的雨中挨冻。

    大声争吵中,这些吐蕃士兵压根没有听到外面雨中城墙下传来的吼声,就连先前那两个缩在墙垛底下的倒霉蛋因为冻了太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有条甩上来得挠钩搭在他们边上不远处的墙垛上,才让他们惊醒过来。

    两人想从地上爬起来看个究竟,结果却双脚麻得直接摔在地上,等到他们扶着墙壁站起身时,墙垛口有黑影猛然越过雨幕现身,两人吓得想要拔刀,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刀枪都被他们丢在了地上。

    来自陇右的百战老兵,几乎是照面的瞬间就痛下杀手,锋利的横刀贯胸而入,血水混着雨水顺着刀刃滴下,踢翻两个吐蕃士兵,他们便随即转身看住墙垛,然后帮着后面攀爬的蕃兵登城。

第三百七十章 登城

    雨水自铁甲的缝隙下不断淌下,看着天际漆黑如墨的乌云渐渐泛白,沈光知道黎明已过,雨势正在渐弱,这时候他已经和将士们在弃马步行后,踩着泥泞的山路到了连云堡所在的山脚下。

    沈光看不清楚半山腰上崔器他们到底到了何等地步,可是自那陡峭的山坡上垂下的一根根麻绳让他放心不少。

    “陌刀军的儿郎,都与某卸甲!”

    看着那泥泞不堪的山岗,李嗣业朝左右大喝起来,这该死的天气穿着铁甲攀登这样的峭壁,只会更加耗费体力,反正大家弓箭都用不了,城墙肉搏他们最不怕那些吐蕃蛮子的刀剑。

    李嗣业带头脱去了身上的甲胄,沉重的铁甲落在泥泞的地上,七百陌刀兵亦是跟随李嗣业这位将主扯去了身上的甲胄,片刻间甲胄落地的砰砰作响声连成一片。

    “沈郎,陌刀军左军七百儿郎请求出战。”

    脱得赤条条只剩条马裤的李嗣业大声吼着,他这辈子还没打过连云堡这样险要的城堡,拿下这座吐蕃贼的要塞,就是对着陇右朔方那些家伙,他也够吹一辈子的牛逼了。

    “战!”

    怒吼声中,沈光解下腰间的酒壶扔给了李嗣业,“李兄,接着。”

    “还是沈郎懂我。”

    抄过酒壶,将陌刀背在身后,李嗣业头也不回地拎起麻绳,便在雨中攀爬起来,他身后七百条雄壮的陌刀手也是踩着泥泞的山岗,拽着麻绳手脚并用地向着连云堡登去。

    ……

    冰冷的雨水中,卧倒在地的吐蕃士兵视线模糊,但他依然能看到晃动的脚踵,耳边也能听到那些唐人的低吼声。

    “快,都上来。”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吐蕃士兵将胸口的铁哨挪到了嘴边,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在战场上逃亡没有战死,然后家里被挂上了狐尾,从那时候开始他被整整耻笑了十年。

    即便来到这偏远的小勃律,他依然是同袍们口中懦夫的儿子,所以他才会和身旁死去的同伴被赶到城墙上挨雨淋,可是他不是懦夫。

    当铁哨含在口中,这个吐蕃士兵笑了起来,然后他拼命吹出了最后那口气,凄厉的尖锐哨音在已然减弱的雨中响起,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声,但也足够惊动箭楼内正自对峙的两拨吐蕃士兵了。

    “直娘贼的。”

    崔器瞪着眼,两把拳头大小的金瓜锤狠狠砸碎了那个吹哨后已然死去的吐蕃士兵脑袋上,凹碎的脑袋红黄四溅,泛着鱼肚白的微弱天光下,他依稀能清楚那张笑脸。

    “准备接战!”

    听着远处传来的甲叶碰撞声和铁靴踩踏声? 崔器朝四周登城的蕃兵们高呼起来,“朝某聚拢,干翻那些狗娘养的吐蕃贼。”

    随着崔器的呼喊声? 十来个披甲的陇右老兵顿时便聚在他身边,充当起箭头来。

    “呜呼!呜呼!呜呼!”

    吼叫声响起? 蕃兵们跟在崔器他们身后,主动朝奔来的吐蕃守军杀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崔器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可是他知道眼下这等时候? 吐蕃贼军必定人心慌乱? 上去干就完事了? 绝不能给对方重整旗鼓的机会。

    崔器赌对了,那两个听到铁哨声的吐蕃军牌头虽然带着麾下士兵杀出箭楼,可是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无法判断出到底有多少敌军攀上城墙。

    随后当他们听到唐军厮杀时那熟悉的“呜呼”声时? 全都是勃然色变,面露惊容? 谁能想到唐军居然真能杀到连云堡来。

    顿时示警的尖利铁哨声在城墙上响成一片,两个牌头都是不约而同地打算先守住箭楼,却不知他们这等自以为稳妥的做法反倒是让军心失了士气,直到前方唐军奋勇杀来? 他们入目所及,除了十来个披甲士,剩下的都是光着膀子的蕃兵,方才后悔莫及。

    可是这时候崔器已经领着十来个陇右老兵狠狠杀入了他们阵中,后面那些蕃兵也都个个被刺激得双目赤红,丝毫不管身上没有着甲,挥舞各色刀剑紧随其后,只管乱刀向前搠去。

    一时间两百多吐蕃守军居然被不到百人的唐军压着连连后退,“杀!杀光这些唐狗!”

    两个吐蕃军的牌头羞怒间大喝起来,然后连砍了几个后退的士兵,这才止住了颓势,接着两人互相看了眼后,便领着身边亲兵主动朝那挥舞双锤的唐军将领杀去,只要杀了这些唐军精锐,那些蕃兵不足为惧。

    城墙上战斗瞬间便变得血腥起来,而连云堡内被惊动的吐蕃兵营内,随着军官们的喝骂怒吼声,越来越多的吐蕃士兵慌忙披甲持矛,朝着城墙处飞奔而去。

    雨势渐消,黎明已过的天空中原本浓如墨汁的黑云淡去,只剩下阴云片片,这时候城墙上厮杀的双方已经能看清楚对面的情形。

    崔器他们被数倍于己的吐蕃军杀退了五十步有余,他身边还剩下的蕃兵不足四十人,这时候城墙脚下已经没有人,在战斗爆发时,剩下的蕃兵们全都爬了上来,他们知道登城会死,可是他们跋涉沙海,翻过堪称绝域的高原冰山,爬上了这险要的连云堡,难道到头来却要无功而回!

    没有人甘心,所有人都明白,即使他们逃跑,可是大唐军法森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与其当个懦夫逃跑,倒不如在这儿和这些吐蕃狗贼拼了,更何况他们已经看到了攀爬而上的陌刀军。

    沈将军没有把他们这些蕃兵当炮灰,这就足够了!这些随军出征的蕃部兵马本就大都是父子兄弟从军,当他们看到攀爬上来要和吐蕃狗贼恶战的是脱得赤条条的陌刀军时,便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崔器看着身边只剩下五个陇右军的老兄弟,而且人人带伤,其余蕃兵们也都是没个完好得,再看向前方暂时后退重组阵型的吐蕃人,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某乃大唐碎叶军校尉崔器,谁敢上前与某一战。”

    “莫要和他废话,全军向前,将这些唐狗全都杀了。”

    吐蕃人阵中,悉诺逻大喝起来,止住了麾下那些蠢蠢欲动的牌头,这唐军校尉想要拖延时间,他却偏不如他的意。

    喝声中,重新列队的吐蕃士兵持矛向前,朝着崔器他们压去,亮起的天光下,大雨已停,只剩下雨丝飘荡,崔器抹去脸上血水,看向身边那些蕃兵们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孬种,咱们来世自当兄弟!”

    “杀!”

    崔器挥舞着双锤,再次向前杀出,这世上只有向前而死的崔器,绝无后退的崔器。

第三百七十一章 血战

    瘫软的手臂垂在身侧,崔器只剩右手还抓着他的金瓜锤,这时候他身边只剩下十多人,人也被压到了城墙东段的角落,身后只剩下十步不到的距离。

    “想不到咱今日要死在这狗日的地方了!”

    看着前方不前的吐蕃士兵在将领的喝骂下再度向前,崔器口中骂着,他就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才那股血勇爆发下的死战,让他们又杀了近二十吐蕃士兵,可是剩下的人也都没了再战的力气。

    悉诺逻没想到这些登上城墙的唐军如此悍勇难缠,明明大部都是没有着甲的蕃兵,却硬生生地拼掉了百余大蕃勇士。

    “杀光他们!”

    不过这些人终究也到了强弩之末,悉诺逻冷酷地朝左右道,他这时候已经能看到山脚下汇聚的唐军。

    崔器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逼近的吐蕃士兵,随后他看到了这些吐蕃士兵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随后他听到了身后响起的恶风声。

    李嗣业单手撑着墙垛,翻身跃入了城墙上,随后便是十来个亲兵同时翻墙而上。

    “死来!”

    眼见得崔器就要死在吐蕃人的长矛下,李嗣业几步间便上前,手中挥舞的陌刀瞬间便荡开了那些刺来的长矛,随后巨大的力道震得那些吐蕃士兵手臂酸麻不已,人也不由后退了几步。

    李嗣业高大的身躯比起崔器都要高出一头多,落在那些矮壮的吐蕃士兵眼中简直宛如魔神,而这时候登上城墙的十多个陌刀手跟在李嗣业身后,也个个都是雄壮高大的熊罴大汉,他们挥舞陌刀时,刀刃卷起的利啸声好似朔风席卷。

    原本顶在前面的吐蕃士兵瞬间就被陌刀手们杀得七零八落,救下崔器后,李嗣业看着已然抢住城头的手下儿郎,方自回头朝一口气松了后跌坐在地的崔器道,“大眼贼,还能喘气不?”

    “死不了,李将军。”

    劫后余生的崔器咧开嘴笑着,身边是东倒西歪的陇右老兵和蕃兵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陌刀手爬上城墙,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

    “接着。”

    李嗣业解下喝了大半的酒壶,扔给了崔器,“记得给某留几口。”

    “多谢李将军。”

    原本还如同死狗般的崔器顿时接过酒壶,连忙拔了塞子便喝了起来,等他放下酒壶时,只见李嗣业已经提刀杀向了那些吐蕃狗贼。

    “校尉,能让我也喝口么?”

    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崔器扭头看去,只见是个褐发的蕃兵,想也没想就递了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校尉? 我叫马谢。”

    “马谢,这什么狗屁名字? 记得只能喝一口。”

    看着笑骂的崔器? 谢尔杨喝了口酒后便递给了身边的陇右老兵,一圈下来? 等十多人喝过后,回到崔器手上时,酒壶内已然涓滴不剩。

    “直娘贼的? 某就不该把酒与你们。”

    看着远处和吐蕃军杀成一团的陌刀手们? 本已精疲力竭的崔器再次挣扎起来,朝左右喊道? “还有力气的,都随某来帮忙。”

    说话间,所有人都咬牙爬起来,走到墙垛边? 连拉带拽地将那些身材雄壮的陌刀手拉上来? 片刻间又有十多个陌刀手登上城墙。

    “你们且去随将军杀敌? 剩下的和某一起帮剩下的兄弟们上墙。”

    登上墙的陌刀手里有个校尉,他一边派人给自家将军增援,一边将身上盘着的麻绳绕着墙垛绑上? 随后扔下城墙去,拽着爬上来的同袍们往城墙上攀登。

    如今他们只有百余号人爬上来,上城墙的连五十都不到,将军就是再勇猛,没有披甲的话也难以久战。

    “且穿某的甲胄去助李将军。”

    崔器单手脱起了盔甲,他当时可是爬了半天才和身边的陇右老兄弟们着甲上了城墙。

    “某那些兄弟们的甲胄也还能用。”

    “那就得罪了,崔校尉。”

    “什么得罪不得罪,都是自家人,你们多砍些吐蕃狗贼的脑袋,也算是给咱那些兄弟报仇了。”

    想到战死的那些陇右老兄弟,饶是崔器向来大大咧咧,也不由脸上黯然。

    那应话的陌刀手校尉沉默着让手下在尸堆里剥下了战死的陇右老兵的盔甲草草披挂后,便去增援自家将主去了。

    李嗣业没有再光着膀子挥刀,杀退了吐蕃人后,他便趁隙从地上死掉的吐蕃士兵身上扯了领盔甲,护住了上半身,虽说这大雨过后,弓箭大都不好使,但难保吐蕃军中有几个善射的,他可不想大意之下受伤。

    这时候五十多号陌刀军靠着悍勇绝伦的武力暂时压住了城头上的吐蕃守军,只不过这时候整个城堡内的吐蕃士兵都已经被惊动,全都在向城墙处涌来,而且吐蕃人的将领也发了狠,不断驱使着手下士兵上前要夺还城墙。

    残肢断臂飞舞,被督战队堵住身后的吐蕃士兵只能一**地冲向前方那些宛如杀戮机器的唐军陌刀手,他们很多人都曾在青海和唐军交过手,不过那时候他们只知道唐军的明光铁骑冲阵骁勇无双,却没想到竟然在小勃律这种偏僻地方遇到这般恐怖的唐军步卒。

    一茬接着一茬的吐蕃士兵倒在了陌刀手组成的战阵前,只不过陌刀手们也有了不小的伤亡,毕竟这些吐蕃士兵乃是吐蕃军中的老兵,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往往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和他们以命换命。

    “都给我杀,唐军就快撑不住了!”

    悉诺逻在后面大吼着,他是连云堡的主将,哪怕他是大族子弟,可要是丢了连云堡,不但自己得死,只怕家人都要受连累。

    “咱们若是让唐军拿了堡寨,全都得死!”

    “杀了那唐将,咱们便胜了!”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一个又一个的牌头领着手下勇士朝李嗣业扑去,悉诺逻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看得出来那些唐军刀手能稳住阵势,全靠那个怪物般的将领,若不是这个唐将数次击杀他麾下勇士,这些唐军早就被他们用人数优势冲垮了。

    “我的弓呢?”

    看着军中有名有姓的勇士一个个倒在那个魔神般得唐将手中,悉诺逻吼叫着,这时候他身边有亲兵才将他的铁胎弓送来,虽然弓弦沾了水,可是不过五十步的距离,他依然有把握射杀这个恐怖的唐将。

    “来啊!”

    李嗣业一刀将一个持着盾牌的杜甫军官拦腰劈断,大声怒喝着,麾下的陌刀手已经战死二十余人,这让他心疼至极,要知道他在安西军中挑选了两年,也只得这七百儿郎,若是他们都能披甲而战,焉能有这般死伤。

第三百七十二章 盾阵

    铁胎弓入手,悉诺逻拉开弓弦,顿时心中大定,那唐军主将身上虽然裹了他大蕃儿郎的札甲,可是其人身形雄壮,也只遮护了半边身体,便连头盔也没有带。

    李嗣业正自应对那些不要命杀来的吐蕃军官,他身旁的亲兵们也是被那些悍不畏死的吐蕃士兵缠住,刚刚亮起的天光下,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不远处吐蕃人阵中那枚对准李嗣业的歹毒箭矢。

    破空声骤然响起,箭矢飞射而出,只不过到底是弓弦沾了水汽,没有原本那么强劲,李嗣业正自挥刀将一名吐蕃军的什长砍翻在地,只见那射向自己的铁箭被半空激射而来的铁丸弹飞,然后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怒吼声。

    “暗箭伤人的狗贼,且看耶耶手段如何?”

    南霁云拉开手中弹弓上的皮兜,左手暗扣的铁丸再次打了出去,他这手连发弹丸的本事那是从小练就的,这电光火石间连发两枚铁丸,对面那开弓射箭的吐蕃将领压根没想到,就着了道。

    悉诺逻几乎是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躲开了那奔着眼珠去的铁丸,可是仍旧被砸在了鼻梁上,整个面孔都凹了进去,鲜血直流不说,更是痛得他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时候他身边的亲兵才反应过来,慌张地竖盾遮护住自家这位将主,这突然的变故自然叫李嗣业和他手下的陌刀手看了个真切。

    “直娘贼的狗东西,敢暗算耶耶,打不死你……”

    狂笑声中李嗣业骂骂咧咧起来,吐蕃狗贼的弓箭最是歹毒,喜欢在箭头上沾马粪,真要是挨上一箭,能不能活就得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贼将死了,贼将死了!”

    有机灵的陌刀手这时候大呼起来,吐蕃军中不乏有懂汉话的军官,闻言之下难免回头张望,只见悉诺逻这位将主所在旗幡处不见人影,只有竖得严严实实的盾牌,顿时就大惊失色,这攻上城墙的唐军凶悍无匹,若是没有这位大贵族出身的将主督战,军心士气早就垮了。

    原本悍不畏死涌上前的吐蕃士兵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这让已经厮杀得筋疲力尽,汗流浃背的陌刀手们得以喘息? 要不然继续让这些吐蕃士兵厮杀上来? 他们没法和后面的同袍后撤交换? 伤亡便会大增。

    一时间城墙上的战况变得诡异起来,吐蕃士兵仍旧嚎叫着,可是却止步不前,而李嗣业也知道这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虽然体力惊人? 可是手下陌刀军的儿郎却不是。

    于是攻守双方隔着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彼此对峙? “南八? 你怎地上来了?”趁着南霁云身后的士兵和麾下儿郎交换队伍的时候? 李嗣业也退后道,“有酒么?”

    “主君说不能让陌刀军的儿郎赤膊和吐蕃贼人拼命,便让我带人上来……”

    南霁云说话间? 很是熟练地将酒壶递给了李嗣业,他身后攀登上来的蕃兵和汉儿们混编的队伍也接替了先前陌刀手们的位置。

    李嗣业喝着酒? 才知道雨停了以后,沈光在山脚下便能看到城墙上的战况? 然后便让南霁云领着擅长巷战和步战的蕃部兵马和汉儿们负盾登城。

    如今顶在最前面的汉儿们没有披甲,只是手持盾牌长矛,后面是那支来自弗菻国的蕃部兵马,人人只穿戴胸甲头盔,手持彼国的两尺短剑和手盾紧跟在汉儿们身后。

    “李将军,且退下修整披甲,主君说了,待会儿还得靠陌刀军一鼓作气破了贼军。”

    “那是自然,南八,且等某去去就回。”

    李嗣业也没有矫情,一口气喝完酒壶里剩下的酒,就往后面的城墙退去,他已经能看到登上城墙的麾下儿郎已经破百,而且正自将他们的甲胄从城墙下面拉拽上来。

    “都披甲!”

    高呼声中,李嗣业扯去身上那半领札甲,将自那身明光甲往头上一套,然后自有亲兵为他将剩下的披挂都穿戴起来,这时候李嗣业也才有时间让麾下陌刀手组成左右两队完整的阵型,到时候能够交替掩护,向前斩杀突进。

    ……

    “扶我起来!”

    “把盾牌给我撤了。”

    悉诺逻的怒吼声中,城墙上止步不前的吐蕃士兵们都是心头发颤,回头间只见这位残暴的将主脸上裹了渗血的白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只凶狠恶毒的眼睛。

    “都给我向前,杀光那些唐狗,敢有后退不前的立斩不饶。”

    随着悉诺逻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由他身边亲兵组成的督战队也开始斩杀那几个最先停下来的军官和其所部士兵,然后几乎是刹那间,原本停滞不前的吐蕃军队再次如同受惊的马群般冲向前方。

    “都稳住!”

    陈铁牛高呼起来,他领着的汉儿们是最早跟随沈光的,在老兵们的操练下训练了整年,后面也在戈壁沙漠里剿过马贼,打过强盗,早已不是没有经验的新军。

    汉儿们稳稳地持着盾牌,任由对面的吐蕃士兵仗着人多势众冲击而来,盾牌挨着盾牌没有留出丝毫缝隙,他们记着老兵的教诲,这种狭路相逢的巷战里,整齐的队形是最重要的,要相信身边的同袍,才能形成合力顶住对方的攻击,然后寻找空隙杀伤贼军。

    砰砰砰的撞击声里,汉儿们组成的盾阵好似波浪起伏,但很快便稳了下来,当第一波吐蕃士兵没法冲散汉儿们的盾阵后,即便后面涌上来更多人,也没法形成冲击力,反倒是因为空间变窄,前排的士兵只能拿刀徒劳无功地去砍那些严丝合缝的盾牌。

    “开!”“刺!”

    陈铁牛的大喝声中,汉儿们完成了一次迅速而精准的战术配合,前排的盾手们打开了堪堪可容长矛刺出的缝隙,后面的长矛手便整齐的刺出回收。

    鲜血自地上流淌过来,七八个吐蕃士兵被扎穿了身子手脚,跌倒在地,这让拥挤在一起的吐蕃守军变得慌乱和愤怒,这时候自有勇猛的军官领着勇士踩着其他人的身体高高跃起,翻过了前方唐军竖起的盾牌,可是当他们跳荡入唐军阵中后,却只见有长相奇怪的蕃兵们沉默上前。

    奥卢斯灵巧地上前,将一个刚刚落地的吐蕃士兵搠翻在地,作为罗马帝国曾经的百夫长,他使用罗马短剑的经验无比丰富,他甚至没有携带手盾,就一连击杀了三个吐蕃士兵。

    在他身边的罗马帝国的前职业兵们,迅猛地杀戮着那些跳荡而来得吐蕃士兵,不给他们扰乱前方汉儿们盾阵的机会。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夺城

    只有百人不到的阵型,却硬生生挡住了前方不断冲击的吐蕃士兵,看着不断有己方的士兵跳荡入唐军阵中,可是却只听到惨呼声,而前方的唐军盾牌手们依然不动如山,吐蕃士兵们难免士气低落起来。

    悉诺逻脸上的神情已然扭曲,唐军的盾牌手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压根就不知道城墙上到底有多少唐军已然上了城墙,那场该死的大雨让唐军轻易地登上了城头,他们的檑木滚石和弓箭根本无从发挥作用,

    这些唐军真是卑鄙无耻,不讲武德,要是摆开车马,不搞偷袭,他就是放唐军爬上半山腰,他们也休想打上城头来。

    悉诺逻愤恨地想着,这时候他已经放弃了将唐军赶下城墙的想法,先前那伙光着膀子,赤膊挥舞大刀的唐军若是披了甲,再加上那个魔神般的将领,简直就是怪物般的军队,到时候在这狭窄的城墙上和他们对阵,简直就是白白送死。

    “撤,咱们和唐军打巷战。”

    悉诺逻咬着牙这般大喊了起来,继续在城墙上耗下去,只会徒然损耗士气,倒不如撤回堡中,仗着各种建筑和唐军继续周旋,他已经派了探马往山谷大营报信,他就不相信唐军能来多少人,能从安西打到这连云堡,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绝多不到哪里去。

    随着悉诺逻的命令,吐蕃士兵们立刻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撤了个干净,没人想继续在城墙上和这些唐军死战下去,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半点胜利的希望。

    “胜了!”“胜了!”

    当吐蕃人狼狈地从城头撤离,直到感觉不到有半点动静的汉儿们才撤开盾牌,看着前方东倒西歪躺着的几十具尸体,方自欢呼起来。

    “铁牛,老奥,你们干得不错。”

    南霁云夸奖着陈铁牛和奥卢斯,方才两人各自率领队伍,配合得十分默契,始终都稳稳地守住了阵线,这可是陌刀军都差点没办下来的事情。

    “直娘贼的吐蕃狗东西,真是不经打。”

    已然换上甲胄的李嗣业赶到时,便能看到撤离的吐蕃士兵消失在城墙内侧的坡道? 不由愤愤骂道。

    “李将军,接下来咱们不能大意? 贼军躲入城堡中? 必定负隅顽抗。”

    “南八,这些狗东西不躲还好,躲进去当乌龟王八正合我意? 且等某麾下儿郎齐备? 不过是一人砍杀两个贼军罢了。”

    李嗣业最不怕的就是巷战? 他的陌刀军都是身披重甲,如今吐蕃人的弓箭废了大半,更加无所畏惧了。

    “李将军,还是等主君上来再说。”

    “那是自然,不过且让某先率兵为沈郎夺个落脚休憩的地方。”

    李嗣业说话间? 自领着上了城墙披完甲胄的两百陌刀手下了城墙? 这连云堡占地不小? 想要将其全部攻占? 把里面的吐蕃贼都给清理干净也是需要时间的。

    南霁云想了想便也领着陈铁牛和奥卢斯的兵马跟了上去,这城墙上狼藉一片? 如何能让主君落脚。

    ……

    沈光亲自攀着绳索爬上连云堡城头的时候,李嗣业和南霁云已经占住了城墙下的营房? 不过两人也没有贸然去追杀其余吐蕃贼军。

    “主君? 此战我军战死两百七十一人,贼军死伤近四百。”

    听着手下军官的禀报,沈光面无表情,这一战损伤最多的就是蕃部兵马,尤其是选来攀山登城的就只剩下十几个完好的,剩下的要么摔死在山脚下,要么就是和吐蕃人死战到底。

    “崔校尉,你没事吧!”

    看到卸了盔甲后,左臂垂在那里的崔器,沈光不由连忙问道,崔器可是他的老丈人与他的家将,其人忠勇,而且经验丰富,他可不想一仗下来就把这个家将给打废了。

    “主君,不过是折了胳膊罢了,养上半年,某又是条好汉,只是不能跟随主君往那小勃律的都城走上一遭了。”

    崔器倒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他在陇右军的时候,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都挺了过来,如今好歹这条左臂还连在身上,不算什么大伤。

    “好生照顾崔校尉。”

    吩咐边上的士兵照看崔器,沈光自领着身边的牙兵下了城墙,李嗣业和南霁云已经占住了城墙下的营房,剩下的不过是打巷战,清理城中的吐蕃军余孽。

    “主君,沈郎。”

    “李兄,南八,辛苦你们了。”

    看到来迎接的李嗣业和南霁云,沈光上前道,他身后的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陌刀手披甲而下,很快便将这处营房给占了个满当。

    “辛苦什么,沈郎,接下来你说怎么打?”

    李嗣业对沈光自是服气,昨日和葱岭镇的斥候接上头以后,要不是沈光当机立断,全军渡河,这场大雨下来,那婆夷川水位大涨,他们就只能干瞪眼了,更不用说趁着这雨夜直接拔了连云堡。

    如今折损不过三百人,简直就是不值一提,要知道李嗣业原本可是做好了强攻连云堡,麾下陌刀军折损过半的心理准备,可如今才死了区区二十人,伤了十几人罢了。

    “我已经让葱岭镇的斥候领着骑兵堵住了堡中贼军往其大营报信的道路,剩下的贼军不过是瓮中之鳖,李兄且先领着麾下儿郎把衣甲烤干了,吃饱喝足了再打不迟。”

    沈光开口道,连云堡地势险要,便是吐蕃人自己要下山也不是件容易事,因此堡内只有几十匹马用作和二十里外大营联系之用。

    如今大雨过后,天未放晴,仍旧是阴云阵阵,这堡中烽燧自是难以点燃,他们有的是时间将剩下的吐蕃残军收拾干净,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李嗣业和他麾下的陌刀军固然强悍,可是体力消耗也不是一般的大。

    “那便听沈郎的。”

    李嗣业点点头,饶是陌刀军都是军中挑选的强壮大汉,可是这般冰冷的夜雨浇了半宿,若是不好好修整下,只怕到时候都要大病一场,那可便成了笑话。

    很快,营房内众人自劈了所有的家什,生了火,除了守备的士兵外,剩余众军都脱了甲胄烤火,同时吃起携带的干粮来,而沈光亦是让没有参与攻城的士兵将携带的安西烧春都都拿出来,集中给攻城的将士享用。

    城墙上,一具具吐蕃人的尸首被抛下山去,自有碎叶军得士兵把守住城墙,居高临下眺望着城中吐蕃残军的动向。

    只不过吐蕃的守将悉诺逻和沈光一样,都是先让手下士兵修整,吃饱喝足了再说,就算真的打不过唐军,便是死了好歹也做个饱死鬼,实际上自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后,悉诺逻就知道这仗彻底打输了,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能坚持到大营派出的援军过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全歼

    南霁云打开弓韬,抽出弓箭,取下弓弦,细细地在火堆边烘烤起来,大唐军中人人携带弓箭,只不过寻常士卒所用的弓箭不像他们这些将领有做工精良的弓韬存放弓身弓弦。

    只不过在昨夜那样的倾盆大雨中,再精良的弓韬也不顶事,南霁云只得和其余士兵一样挨着火仔细地烘干浸了水汽的弓身和弓弦,同时将箭胡禄里的羽箭烘烤番。

    沈光同样脱了甲胄,干着同样的事情,军中诸般器械,弓弩最强,但保养也最为娇贵,他相信躲在城中其余地方的吐蕃人也在干同样的事情。

    打巷战的话,吐蕃人除了仗着熟悉地形,玩暗箭伤人的把戏便没有其他办法了,这场大雨下来,他们就算想玩火攻都没辙。

    “主君。”

    “回来了,联系上了?”

    看到来向自己禀报的王神圆,沈光放下那把老丈人王忠嗣送他的金丝缠绕握把的角弓,开口问道,他如今不担心城中的吐蕃残军,反倒是担心这场大雨后,军中会有大规模的风寒症状。

    “何校尉亲自泅渡过河,和薛大郎那厮联系上了。”

    王神圆脸上还有几分惊色,昨晚那场大雨后,婆夷水暴涨后,留守在河岸边的大营里却是发生了暴乱,有几个野心勃勃的奴隶煽动其他人试图抢夺军辎,好在薛珍珠平时训练手下得力,而且关键时刻他也是个敢下狠手的,一口气杀了参与叛乱的两百多号随军奴隶,杀得剩下的人个个心惊胆战,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如今知道主君已然攻下连云堡,大营里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这番薛大郎算是立了大功,应当重赏。”

    沈光听完王神圆的禀报,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人心难测,他以为那场大雨是天赐良机,却不曾想那些随军的奴隶同样把这当做了机会。

    这时候沈光有些明白为什么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时,会被葛逻禄人背刺了,定是大唐军队和大食军队相持不下,不像高仙芝以往那般轻易灭国,这才让葛逻禄人起了异心。

    “今后某当引以为戒。”

    为了全力夺下连云堡,沈光并没有在大营留下多少兵力,这回如果薛珍珠也参与叛乱,那他就算打下连云堡也是得不偿失。

    “主君,薛大郎已经在组织人手准备将军中所需的物资运送过河……”

    “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沈光吩咐完王神圆,然后便站了起来? 朝不远处盘膝烤火喝酒的李嗣业道,“李兄? 且披甲? 该收拾这城中剩下的吐蕃狗贼了。”

    “好。”

    放下酒壶,李嗣业起身间便大呼起来,“小的们? 都披挂起来? 跟耶耶去砍吐蕃狗去!”

    很快各处营房内? 陌刀军和碎叶军的士兵们都穿上了烘干的衣服,披挂上铠甲,此时众人都吃过干粮,俱是精神抖擞,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谁让如今这城中剩下的吐蕃士兵对他们来说便是唾手可得的军功!

    ……

    唐军的异动? 很快便惊动了城中的吐蕃残军? 悉诺逻站在屋顶上? 眺望着披甲的唐军士兵队形严密地向城中其余地方推进? 眼中只剩下绝望,唐军的武备本就远胜大蕃? 原本他们还能仗着高原地形,唐军不擅作战打得有来有回。

    可是这次能打到连云堡的唐军? 那是翻越了对他们吐蕃人来说都堪称绝域的高山雪原? 又怎么会气力不济。

    “准备交战吧,告诉士兵们,不用想着投降,就算跪地求饶,这些唐军也不会放过咱们!”

    自从夺还铁刃城,大唐推倒赤岭界碑,大蕃和大唐间的战事便血腥无比,双方绝不会留手,悉诺逻想到这些年在青海那边被剥皮拆骨的唐军,就没想过能活下去。

    城中的吐蕃守军,随着这死战的命令也顿时成了哀兵,他们手上都沾染过唐军的血,不是在小勃律,而是在青海,在河西和陇右,那些唐军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就像他们当初杀死的那些唐军。

    很快战斗就爆发了,沈光让汉儿们持盾在先,引出吐蕃残军后,便是陌刀手跟进扫荡,随后剩下的蕃兵们打扫手尾。

    那些吐蕃士兵不可谓不悍勇,几乎人人都抱了决死之心,只可惜他们的主将没了斗心,只剩下一死报国的念头,他们的冲杀也只剩下莽撞可言,当唐军的盾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便是一阵弓箭射出,随后便跳荡杀出。

    但是谁能想到这些唐军盾手开盾以后,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是比他们高大强壮无比的陌刀手,丈长的陌刀劈砍下来,没有什么甲胄挨得住,就算他们再不畏死,也终究难以抵挡本能的恐惧,面对根本打不赢的对手,这些跳出来厮杀的吐蕃士兵最后只会在士气崩溃下四散奔逃,然后被碎叶军的蕃兵们衔尾追杀。

    沈光有条不紊地让麾下军队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扫荡过去,他也不在乎城中的库藏缴获,而碎叶军的将士们也都不在乎,谁都清楚自家的主君才是安西最有钱的人,没人看得上战场上这些缴获。

    当知道唐军面对唾手可得的军辎也不屑一顾,只是耐心地扫荡,悉诺逻苦笑声中朝亲兵道,“让剩下的士兵都来我这儿,便是死咱们也和唐军拼了。”

    听到城中响起的鼓声,沈光皱了皱眉,这是吐蕃人的军鼓,乃是用人皮所制,听这鼓声像是有聚兵而战的意思。

    果然很快便有在城墙上眺望的士兵看到了从城中各处地方窜出来得吐蕃士兵聚向西面某处大屋,随后沈光便从传令兵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是要和咱们拼死一搏了?”

    “沈郎太看得起这些吐蕃狗了,他们哪还有拼死的资格,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抹去脸上鲜血,李嗣业狞笑起来,他刚才可是杀了个爽快,被他手刃劈碎身躯的吐蕃贼兵不下十多人。

    “李兄说得是,既然如此,咱们便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沈光轻笑道,这场战斗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刻,他也不怕那些吐蕃残兵还能耍什么花样,他们如今只剩下六七百残部,拿什么和他打。

    一刻钟后,沈光领着麾下众将和士兵们围住了那座当是连云堡守将的将军府,那个面裹白纱的吐蕃守将被身边的士兵簇拥着,在府前列阵。

    “杀!”

    没有任何的废话,随着沈光挥手间,他身后的碎叶军如潮水般上前,和这些最后的城中残军厮杀在了一起。

第三百七十五章 当杀

    吐蕃残军的抵抗没有掀起丝毫浪花,面对最擅长近战肉搏的陌刀军,他们能做的就是一茬一茬地向前送死,而沈光也终于见识到了陌刀军的战术。

    史书中所谓的如墙而进,人马俱碎,当然是夸张之语,毕竟不是谁都是李嗣业这样的天生神力,能够连人带甲劈开来,陌刀军的强大依然是建立在严密的战术和纪律上。

    披甲而战的陌刀手们会分成前后两军,各军再分左右队,左队杀敌,右队掩护,两者轮替,前军力竭,后军顶上,再加上士兵又是从安西四镇军中挑选的强壮士兵,因此才显得威力惊人。

    “这些吐蕃人倒也都是敢战的勇士,可惜了!”

    沈光身旁,脸色还有些发白的岑参看着慨然死战的吐蕃守军,一时间不由感慨道。

    “没什么可惜的,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只有死掉的吐蕃人才是好的吐蕃人。”

    沈光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他指着麾下士卒们缴获的吐蕃军鼓朝岑参道,“岑判官,见到那些大鼓了吗,你觉得如何?”

    赤红色的鼓身鲜艳,瞧着极为威武雄壮,岑参自是脱口而答,“方才听这鼓声激越沉昂,当是好鼓。”

    “那岑判官可知道这吐蕃人的军鼓,乃是用我大唐将士的人皮所制,彼辈国中所用金盏酒器亦是用我大唐将士的头骨所做,岑兄还觉得这些吐蕃狗贼是勇士吗?”

    原本还觉得沈光对剩下的吐蕃守军赶尽杀绝有失仁者之风的岑参刹那间羞愧起来,他立刻折身道,“是某失言,还请主君降罪。”

    “岑判官且起来,某今日与你说这些,便是要你知道,吐蕃乃我大唐死敌,绝不可心慈手软。”

    沈光很清楚,安西都护府说到底最大的敌人还是吐蕃,这时候已经取代白衣大食的黑衣大食固然正处于开国时的鼎盛强势期,但是两国毕竟距离太过遥远,就算发生战争也上升不到国战的地步,同样他以后要经营碎叶镇,将势力向河中甚至更遥远的西方推进,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

    吐蕃必须被灭亡,这是沈光来到大唐以后的执念,唐蕃战争已经打了近百年,埋骨于西域和青海的大唐将士何止百万? 如今正是大唐对吐蕃步步为营? 不断取得优势的时期,历史上如果不是安史之乱,大唐在哥舒翰率军夺取石堡城? 高仙芝横扫西域吐蕃所有属国后,吐蕃就将被大唐彻底击败灭国。

    就在沈光走神遐想的时候? 突然爆发的欢呼声让他回过神来,只见那吐蕃守军的主将已被李嗣业生擒,而这时候他身边剩下的吐蕃士兵不过寥寥几十人。

    “沈郎? 这厮还是个吐蕃贵种? 且留着性命? 可献于圣人丹陛前。”

    李嗣业单手挟着那吐蕃守将? 满脸惊喜地说道,却不料沈光只是皱了皱眉道? “我大唐将士刀下,可不分什么贵种不贵种,杀了吧!”

    沈光很清楚李隆基的性子,在这边杀了也就杀了,真要是生擒活捉送回长安城,搞不好就被养起来,虽说这也许是对此人更大的羞辱,可是沈光却不喜欢这种做法,还是直接杀了最好。

    “便听沈郎的。”

    李嗣业愣了愣,不过既然沈郎都不在乎去讨圣人欢心,他更加不会在乎了,将那吐蕃守将丟在地上,自取了横刀要动手送这吐蕃贵种上路。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某便是死也好当个明白鬼!”

    悉诺逻并不怕死,方才擒他的李嗣业乃是安西军中有名的战将,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个被李嗣业唤做沈郎而且年轻的过分的唐军主将却让他如鲠在喉,他穷搜脑海也没想到安西军中有哪个大将姓沈。

    “某乃大唐碎叶镇守使沈光,你可以去死了。”

    李嗣业手中横刀一引一拉,才听闻沈光名字仍旧满脸茫然的悉诺逻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才咽气。

    “沈郎不知,这贼厮鸟名唤悉诺逻多赞,他阿耶便是悉诺逻恭禄。”

    悉诺逻恭禄的名字,沈光曾听封常清说过,和烛龙莽布支都是吐蕃国中赫赫有名的大将,悉诺逻氏也由此一跃成为吐蕃贵种,只不过这地位却是用无数大唐将士鲜血换来的。

    难怪这连云堡里,竟然有人皮军鼓,想来便是悉诺逻恭禄的手笔。

    沈光之所以厌恶吐蕃,便是因为吐蕃人的残暴,密宗传入吐蕃后尚且成为了后世残忍淫邪的藏密,更不用说此时的吐蕃人依然信奉苯教,哪怕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吐蕃的贵族们说着汉话,学习大唐的典章制度,可是那种骨子刻着的残忍暴戾却始终如一。

    “全都杀了吧!”

    到底不是每个吐蕃人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当悉诺逻多赞被李嗣业生擒后,剩下的两百吐蕃士兵便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全都跪在了地上,神情麻木。

    白孝德领着手下的龟兹士兵,上前刺杀了这些俘虏,这场攻城战里,他手下的龟兹士兵表现远不如那些汉儿和四镇良家子出色,这让他极为恼怒。

    不过片刻,便再没有一个活着的吐蕃士兵,白孝德默不吭声地领着手下士兵打扫战场,搬运尸体,心里暗下决心接下来要好生操练手下这些龟兹士兵,免得再丢了脸面,如何让他再自诩是碎叶军头号大将。

    水位暴涨后的婆夷水河面上,泅渡过河的葱岭斥候们在两边河岸拉起了绳索,薛珍珠扶着刀,看着那些突厥奴隶道,“你们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都给某下水去,要是打翻了箱,便拿命来抵。”

    昨夜的叛乱里,大部分附逆的都是突厥奴,这让薛珍珠很是恼火,因此这泅渡过河运送物资的苦差事便落在了剩下得突厥奴头上。

    “校尉,叛乱的自是葛逻禄人,不干咱们的事啊!”

    突厥奴隶里有人苦着脸说道,突厥是个泛称,真要细论起来,铁勒种出身的薛珍珠也能算是突厥人,只不过薛珍珠正在气头上,哪会管这些家伙的死活,当下一鞭子就抽了过去,要知道他昨晚差点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好在最后他把持住了。

    不过饶是如此,当大清早葱岭镇的斥候们泅渡回来报信,知道主君趁着夜雨半日就打下连云堡,薛珍珠还是被吓出了满身冷汗。

    很快河面上,就是光着膀子,脑袋大顶着箱子,一手攀着绳索渡河的突厥奴隶,没人敢多说什么,只能希望到了连云堡后,那位仁慈的主君不会迁怒于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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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