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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有酒有故事

    大瓢大瓢的热汤从头上浇下来,李戍只觉得浑身舒坦,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沐浴洗热汤了。

    不远处,沈光他们也都是沐浴了番,说起来沈光这一路风尘仆仆过来,早就想好好泡个澡,因此到了驿站后便出钱让驿卒烧了一池子热汤,如今刚刚正合用。

    李戍边上,几个驿卒恶狠狠地帮他搓了起来,李戍虽然吃痛,但也就是恶狠狠地瞪了眼几个驿卒没说什么,要是不洗干净了去泡热汤,自己怕是会被沈郎君他们给扔出来。

    沈光还喊上了南霁云张小敬他们,明日他们便得启程出发,接下来在抵达延城前,可就别想着能洗热水澡,更别说泡热汤了。

    水汽弥漫的大池子里,一群大男人们赤条条地下了热汤,这时候边上驿卒将酒食放在托盘上送了进来,然后便退了出去。

    “诸位,来,且饮了这杯。”

    若是有机会,沈光向来不会放弃享受,于是他让驿卒准备了冰镇的蒲桃酿,这泡着热汤,喝着入口沁凉的葡萄酒,当真是舒坦极了。

    几杯酒下去,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来栖便放松了开来,当沈光询问他为何会留在敦煌城时,他叹了口气道,“不瞒郎君,我当年来大唐时,因为得罪了使团大使,最后在太学读书的时候,生活难以为继,最后只得和人借贷……”

    “可谁知我那债主却是怀远坊某位胡商,他的女儿瞧上了我……”

    来栖长相儒雅清俊,胡须又修得甚为漂亮,即便上了年纪,可依稀能遥想他当年的风姿,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啊!胡商可有钱得很……”

    “来某堂堂男儿,怎么能给人当赘婿,于是便进了大理寺。”

    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来栖唏嘘不已,他当时加入大理寺,四处抓捕那些被通缉的江洋大盗和要犯,为的就是悬赏的赏钱,等他把债给还清了,结果发现自己已然乐在其中? 喜欢上了这份职司。

    这么多年下来? 他不是漂泊在外抓捕犯人? 要么就是在抓犯人的路上,也算是踏遍了大半个大唐。

    “来兄倒是洒脱,不过来兄这般漂泊度日,就没想过成家立业吗?”

    “郎君不知道? 我在长安曾有倾慕的大唐贵女? 只可惜已经嫁做他人妇。”

    来栖举杯? 满脸的感伤? 那时候他刚入大理寺? 还欠了一屁股债,纵然佳人有意,可他又能如何? 难不成去害人家一辈子么!

    “那来兄就没想过回到故土吗?”

    沈光看着来栖,他虽然看重此人? 可若是他心念故土,他日要回日本的话? 他是绝不会招揽此人的。

    “沈郎君,我十二岁随国中遣唐使团来大唐,至今已有三十年,对我来说,当母亲去世后,日本便再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大唐才是我的家。”

    来栖神情黯淡下来,十年前他曾想过回日本侍奉母亲,可是当新来的遣唐使团里来自家乡的人告诉他,母亲早已去世后,他便断了回日本的念想。

    “吾心安处是家乡,这杯敬来君!”

    沈光举杯道,然后其余人都是纷纷举杯朝来栖敬酒,这位来君在大理寺二十年,不知道抓了多少贼人,破了多少大案,确实值得他们尊敬。

    “吾心安处是家乡,郎君说得真好啊!”

    来栖自言自语着,然后饮下了杯中的酒,朝四周众人道,“多谢诸位听我唠叨许久!”

    “李校尉,来君的故事说完了,该你了!”

    沈光看向了一直懒洋洋地靠在池子边,不停喝酒的李戍,这位长得确实有姜文的几分影子。

    “郎君,这非说不可吗?”

    “我这有酒,你有故事,不是刚刚好。”

    沈光笑着说道,然后李戍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酒杯,“沈郎君,想必您当知道我李戍乃是天山军通缉的逃犯,您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若是坏人,便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岑兄了,所以某相信李校尉被天山军通缉,怕是事出有因!”

    沈光的话让李戍有几分感动,他这辈子还是头回遇到沈光这等平易近人的贵人。

    “不瞒郎君,外面都说我违抗军令,不愿杀俘殴伤上官,可是您该晓得,咱们这些打老了仗的边军哪有什么慈悲心肠,别说什么俘虏,军令下来,便是老弱妇孺,该杀也得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光好奇道,李戍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殴伤上官这种事,安西军里也有不少,不过那得分情形,若是以下犯上,自然会严惩不怠,可若是事出有因,那就未必了。

    “杀良冒功。”

    李戍说出了在心中藏了两年的秘密,然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郎君有所不知,我那位上官乃是突厥出身,他平时待我不薄,只是他数年不得升迁,两年前草原上大乱,铁勒联合葛逻禄和回纥攻杀突厥白眉可汗,不少突厥小部纷纷举族内附……”

    “当时那部族不但献上了牛羊牲口,还将部中的好马挑选出来献给了天山军,可是我那上官为了立功,便打算等宴会过后动手,将这部族上下全都砍了脑袋充作军功。”

    “若这部族真的犯边,真刀真枪地干了这一仗,真把他们全部上下都屠了,我眉头都不会皱半下,可是人家把咱们当王师,好酒好肉地招待着,翻脸就要把人杀了,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说到这儿,李戍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边上众人都已经大怒起来,“此等杀良冒功,草菅人命之辈,也堪为将。”

    张巡性情最刚烈,听到这里不由大骂起来,“沈郎,断不可让此人继续为将,否则迟早必酿大祸。”

    在张巡看来,边将启边衅,和那些蛮子打仗不是什么事儿,可是这种对归附的部族下杀手,杀良冒功,才是动摇大唐的根基,这种事情传将出去,草原上那些部族哪里还愿意归附大唐,这只会让铁勒人越发做大。

    说起来圣人之前逼杀白眉可汗就是个败笔,这事情虽然是回纥人干的,可是在草原诸部看来,这便是大唐指使的。

    “张兄放心,这事情某岂能坐视不理,就是不知道李校尉有没有胆子指认你那位上官。”

    沈光看向了李戍,他猜都猜到李戍当日拒绝上官后,估摸着差点就丢了性命,至于后面那所谓的殴伤上官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名,估计是他那位上官怕把他逼急了,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敦煌城一躲两年。

    “他虽不仁,可到底对我有恩。”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沈光摇了摇头,张巡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怪组李戍的意思,这个时代的是非善恶观就是这样,或者说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更加放心地收服李戍为己用,只要他不负李戍,李戍便绝不会负他。

第三百四十七章 莫欺少年穷

    “李达,沈郎君长什么模样?”

    回到货栈的李达听着伙伴们的询问,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跟着李戍去了驿站后,先是在外面等候了许久,后来才被驿卒带去拜见沈郎君。

    当时李达只记得这位沈郎君问了自己阿耶的事情,便和他说,“既是忠良之后,吾自当照顾,只不过你年岁尚小,且在这敦煌城好生练习武艺,等长大了自去安西投吾就是。”

    想到这儿,李达不由手探进怀中,里面的钱袋里装了大几十枚金银币,是沈郎君赠给他的。

    “沈郎君自是神仙般的人物……”

    李达和伙伴们吹嘘了起来,然后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年都是满脸的向往,他们和李达一样,都是混血的汉儿,亲阿耶战死沙场,阿娘改嫁,他们只能厮混街头。

    边地米贵,百姓生活不易,似他们这等随母亲改嫁的孩子,若是不想在家里被当牛做马的使唤,就得自己找食吃。

    到了他们这般年纪,要么去做贼,要么就被家里卖给大户人家去做僮仆,不过眼下李达却是和这些同伴们说出了他们的第三条出路,“沈郎君说了,到时候会在敦煌城里建立镖行,咱们自可以投靠镖行,等把武艺练好了,过两年便能为郎君效力。”

    李达还是摸出了沈光送他的钱袋,拿出来分给了这些伙伴,让他们把这消息告诉更多街头上的同龄人,“那些孬种你们可别跟他们说,到时候去郎君的镖行骗吃骗喝,却是丢了咱们的脸面。”

    “阿兄说得对,咱们晓得的。”

    几个少年都是眼里放光地说道,像他们这些敢于上街寻活计的少年放在同龄人都属于胆大灵活之辈,自然瞧不上那些被家里兄弟欺负都不敢吭声的孬种。

    ……

    翌日清晨,当沈光起了个早,在驿站门口准备出发时,却没想到昨日被他赐金的少年却是领了大约四五十个少年在街口等候了。

    这些少年大都衣着简陋,不过看得出每个人都仔细收拾过,沈光身后,已然打算跟着沈光去安西军的李戍看到李达他们,不由叹了口气。

    这位沈郎君有古之名将的风范,即便对着李达这等穷家少年也是温言鼓励,赐金定约? “那句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可谓是振聋发聩,足以让这些少年们心甘情愿为之效命赴死。

    张巡在边上看着这些排成队伍的少年? 想到沈光曾经说过? 如今边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不知何为国家大义? 这样的军队固然强极一时,但是却不可能始终强盛。

    安西远离长安,想要为大唐守住安西万世不易,就要以安西军守安西? 要让安西军人人读书知礼明大义? 这河西境内不知有多少如同李达这般没有出路的穷苦少年,只要给他们希望,他们便会是日后安西军的脊梁和中坚。

    想到这儿,张巡对于自己不能随沈光出征小勃律的遗憾减轻了不少,他暂时留在敦煌城? 帮忙将镖局的敦煌分行建起来,给这些少年一条上进的出路,无疑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沈光走到了那群少年们的面前,“拜见郎君。”整齐的呼喊声响起,沈光知道这些少年怕是有练过,然后他看向为首的李达道,“你有心了。”

    “你们既然称我一声郎君,他你们今后便是我沈光的人,且在这敦煌城内好生读书练武,我在安西等着你们前来报效于我。”

    沈光没有说别的什么话,他市恩于这些少年,本就是有所求,又何必遮遮掩掩,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他这样的做法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愿为郎君效命。”

    李达学着大人那般高声喊道,他身后那些少年们有反应快的,也有反应慢的,但都是跟着喊了起来,“愿为郎君效命。”

    几十个少年大都身体瘦弱,只是沈光身后那些牙兵们却没有笑话这些少年,因为这些少年的神情认真,而且个个身上都有股好勇斗狠的剽悍气质。

    “张兄,这儿的事情便拜托于你了。”

    沈光朝张巡说道,李达今日领着这些街上的少年过来,让他意识道,河西境内各州县的大城里,像这样的少年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们都是宝贵的财富,如今是天宝六载,再过八年,他们便足以上阵杀敌,成为安西军新一代的基层军官。

    “沈郎放心,我自会好好看顾他们,直到子美他们过来。”

    张巡应声道,这些街头少年固然是旁人眼中的无赖儿,可是他却知道只要善加对待他们,这些人便是轻生重义的侠少。

    沈郎的镖局开张,今后天下游侠将尽归安西啊!想到长安城里,当日镖局开业时,满长安的侠少皆来投奔的盛况,张巡心中感慨起来。

    “吃过了没有?”

    “吃……还……不曾”

    李达本想说吃过了,可是看着沈光的眼神,他最后还是没有硬充好汉,老实地回答道。

    “南八,去让驿站送些吃食和酒水过来,某要和这些小兄弟们同饮一杯。”

    南霁云应声而去,他心里满是激动,这些街头少年让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时,若是那个时候他能遇到郎君这样的贵人,想来也不至于蹉跎半生。

    过了没多久,南霁云便和牙兵们拿着他们早上吃剩下的胡饼和肉汤以及几坛酒水出来了。

    闻到风里飘来的浓郁肉香,少年们都忍不住咽了咽喉咙,但是这时候没人发出什么声音,他们向来都被旁人看不起,李达他们几个缠着李戍学刀,是因为李戍整日睡在马厩里,是旁人眼中的邋遢汉,大家是大哥不笑二哥。

    可是沈光这样的贵人对于这些街头少年来说,便好似天上人一般,这样的贵人本该正眼都不会瞧他们一眼,更遑论对他们寄予厚望。

    很快胡饼肉汤发完,沈光看着那些压抑着饥饿,等着他开口的少年们,笑了起来,“且吃饱了,再陪某吃杯酒,给某送行。”

    这时候,那些少年们才跟着李达狼吞虎咽起来,这敦煌城的街头少年何止他们几十人,他们能被李达带来,不但是他们在同龄人里能打,也是他们不屑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宁肯给那些货栈和胡商干些卖力气的脏活苦活。

    哪怕他们穷得连件好衣服都没有,但至少穷得有骨气,在这个世道里,他们还没有向艰难的生活低头,想要用自己的力气和骨气给自己挣条出路。

    很快少年们就将分到的胡饼和肉汤吃得干干净净,没剩半滴,那大碗添得好似洗过那般,他们边上的牙兵们没有笑话这些少年,反倒是满脸郑重地给他们空了的碗中倒上了蒲桃酿。

第三百四十八章 将门子弟

    “来,诸君,且满饮此杯!”

    沈光朝着少年们举起了手中大盏,然后一饮而尽,这时候依旧寒凉的晨风中,几十个衣衫褴褛但是腰背挺直的消瘦少年们都是仰着脖子,他们从没有喝过酒,不少人被呛得厉害,但都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恭送郎君。”

    金色的晨曦中,少年们放下空碗,看着翻身上马的沈光,齐齐高呼了起来,他们眼里的神采让边上的张巡都为之赞叹。

    策马驰出敦煌城,沈光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想到那些因为自己而改变命运的少年,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离开敦煌后,沈光率众疾行,等到夜晚太阳落下时,他们便已抵达玉门关,这时候星光正盛,照得地上的黄沙仿佛渡了层银光。

    玉门关的关门紧闭,城墙上是来回巡逻的士兵,沈光他们靠近玉门关时就放缓了马速,等到两百余骑抵达城门口时,只见城墙上已有位年轻将军高声呼问道,“来者可是沈飞仙,沈郎君当面!”

    四周照亮的火把光芒里,沈光策马上前,他在长安城时却是多了好几个绰号,李隆基说他的乐曲好似天外飞仙,于是便有了沈飞仙之称,后面他考进士科,按着规矩自是由同考的进士们选出两位最年少俊美的担任探花使,结果李隆基钦点了他做探花使,同科的其他进士皆以不敢于他同列探花使,结果他又得了个沈探花的名号。

    “飞仙不敢当,沈光见过盖将军。”

    玉门关的新任守将盖庭伦,沈光自是听封常清说过他的名号,这位乃是前河西大都护盖嘉运的族侄,只不过盖嘉运一世英名最后却因为老来昏聩,丢了石堡城而被圣人厌弃,最后与家中忧惧而死。

    于是本来前程大好的盖庭伦也受了连累? 不过此人也是个有志气的,便去河源军从小卒做起,靠着和吐蕃人厮杀的功劳当到了这玉门关的守将。

    封常清曾说过此人将门子出身? 潇洒倜傥好享受,不过也不失为员良将? 再加上盖嘉运虽然丢了石堡城,但早些年经略河西陇右? 在安西和北庭军中有不少旧部和香火情在? 这各盖庭伦也是值得交好之人。

    “果然是沈郎君,快开城门。”

    盖庭伦喜出望外? 朝左右吩咐道? 随后那紧闭的大门便打开了? 盖庭伦更是亲自来迎接沈光,他是将门子出身,从小生活优渥,喜好音乐醇酒美人。

    这河西军里? 过往能被他瞧得上眼的同龄人只有来瑱一个,只不过来瑱去了安西? 他平时连个谈天说地的人都没有,自从听闻沈光大名后,早就神交久矣,尤其是沈光那些所作的乐曲? 更是叫他惊艳无比。

    如今沈光亲至,哪怕明知道对方不日便要启程赶往安西,他也是厚着脸皮要结交。

    被热情过头的盖庭伦迎入玉门关后,沈光手下牙兵们俱是被安排进屋舍休息,而沈光和岑参并南霁云几人则是被盖庭伦带去了府邸内为他们接风洗尘。

    盖氏虽然因为盖嘉运丢了石堡城而遭受打击,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盖庭伦在河源军过了几年苦日子,到玉门关赴任后,自是花钱修缮了将军府,还买了不少昆仑奴和胡姬充作僮仆奴婢。

    进了盖府后,沈光只觉得这府邸比起长安城里那些高门大户也不差多少了,岑参是个直性子,要不是见盖庭伦对他们十分热情,他都忍不住要语出讥讽了,玉门关这边一年军费才多少,他看着这位盖将军用于个人享受的花销都抵得上玉门关将士们的俸禄了。

    “沈郎君请上座。”

    到了府中大厅,众人落座后,盖庭伦拍手间自有乐人舞姬上前,奏乐跳舞,那所奏的乐曲赫然是沈光所做。

    身穿劲装的昆仑奴们穿梭厅堂之间,奉上了酒食,另外还有貌美如花的胡姬过来侍酒,仿佛让人置身于平康坊的宜春院。

    “沈郎君,我府中的乐人如何?”

    看着有些显摆的盖庭伦,沈光只是轻笑道,“还不错!”

    他倒是不像岑参那般对这位盖将军有些不满,这边地将门的世家子弟论奢华享受不比长安城里差多少,不过人家也是真的能打,盖庭伦能当上玉门关的守将,靠的还是真本事。

    “只是不错吗?”

    盖庭伦略微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府上的乐人能得沈光一句夸奖,不过他也不是小气的性子,当即又兴致勃勃地拿了把琵琶亲自弹奏起来。

    “盖将军弹奏颇见功力,想来是从小花过苦功的。”

    沈光倒是没想到盖庭伦自己弹奏时倒是显得颇有火候,可比那些乐人强多了,而他这句话却是叫盖庭伦高兴起来,“不瞒沈郎君,我自幼被伯父逼着练习弓马刀枪,只能在晚上一个人偷偷练习……”

    “盖将军,一人独奏,未免无趣,不如你我二人同奏一曲如何?”

    “那自然最好。”

    盖庭伦连忙命人取了诸般乐器过来任由沈光挑选,“沈郎君莫要再叫我盖将军,没来由显得生分了。”

    “那好,我便称呼盖兄,盖兄也莫再唤我沈郎君。”

    沈光挑了支笛子后朝盖庭伦说道,接着吹奏试音,两人随后便交流起来,盖庭伦自选了沈光所做的那首《凤鸣山之战》,这是他最喜欢的琵琶去,杀气冲宵,最适合沙场征战。

    在长安城待了几个月,每日和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乐器大家们互相交流,沈光自己的技艺也是提升不小,一时间琵琶声和笛声交织,就连岑参也不得不承认,盖庭伦英武俊朗,和沈郎一起端坐在席间合奏时,却是显得无比相称。

    一曲既罢,沈光却是看向闷头喝酒的岑参朝盖庭伦道,“盖兄,这位岑郎乃是我的好友,也是我安西军的判官,前不久他在敦煌城做《白雪歌》,满城传唱,不知盖兄可否听说。”

    “原来是岑判官,方才倒是某怠慢了,还请勿怪,某自罚三杯。”

    盖庭伦心情大好,却是朝岑参举杯赔罪,倒是叫岑参对他有所改观,“盖将军言重了,只不过盖将军府中这般奢华,不知底下将士可知道么?”

    岑参最后还是没忍住,径直问道,他和沈光本以为盖庭伦会勃然大怒,却不料盖庭伦大笑起来,“我这花的全是自家的钱,底下将士知道了又如何,再说某每次上阵,可还是自己出钱奖赏军中勇士的。”

    “岑判官,某这回答可还满意否!”

    “盖将军恕罪,是某孟浪了。”

    “既如此,那便请岑判官为某赋诗一首可好?”

    岑参的诗名,盖庭伦自然知道,于是便趁机索要道,沈光在边上笑了起来,这位盖将军倒是个真性情的世家子。

    “且容某想想!”

    岑参端着酒杯苦笑答道,他这沉不住气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误会了人家,却是该写这首诗。

第三百四十九章 盖将军歌

    “盖将军,真丈夫。行年三十执金吾,身长七尺颇有须。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紫绂金章左右趋,问著只是苍头奴……清歌一曲世所无,今日喜闻凤将雏。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醉争酒盏相喧呼,忽忆咸阳旧酒徒。”

    停杯在手片刻,岑参口中便自吟诵起来,接着便从身旁侍酒胡姬手中接了纸笔,便洋洋洒洒写了首长诗。

    沈光和杜甫他们学了许久的诗赋,虽然仍旧做不出这首好诗,但是这鉴赏能力还是有的,岑参这首盖将军歌怎么说,有褒有贬,既赞了盖庭伦的勇武,但也对他的奢侈享乐调侃了不少。

    盖庭伦对于岑参诗中委婉的几句讽刺并不在乎,反倒是觉得岑参为人值得结交,当岑参放下笔时,他便大笑着拿起这首《盖将军歌》道,“岑判官果然大才,盖某佩服。”

    见盖庭伦依旧风度翩然,哪怕岑参仍旧不喜他的奢侈无度,但也不由心生佩服。

    知道沈光岑参第二日便要赶往安西,盖庭伦最终还是没有彻夜宴饮,最后只是拉着沈光一起同榻而眠,却是聊了不少事情。

    第二日当沈光离开玉门关时,队伍里多了二十多匹骆驼,还有两个昆仑奴,这都是盖庭伦所送,这也让他对这些边地将门出身的世家子财力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盖庭伦这般结交他,自然也有所求,为的便是安西烧春在玉门关军中的配额,昨晚彻谈半袖,沈光才知道盖庭伦和李守忠有交情,他喝过安西烧春后便把这酒列为了军需品。

    “这位盖将军倒是既大方又精明。”

    看着队伍里多出来的二十多头骆驼,岑参不由道,二十多匹骆驼价值数百贯都不止,不过比起安西烧春的售卖配额,这些骆驼又不算什么了。

    “多个朋友多条路。”

    沈光笑了笑,玉门关可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关隘,李隆基虽然允许他建立镖局,可是他那招安丝绸之路上的马贼盗匪,私下搞劫掠许可这种事情是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只能靠河西治下各地驻军的配合。

    有盖庭伦的配合,沈光想要控制丝绸之路就又多了几分把握,眼下在丝绸之路上赚得盆满钵满的粟特人在长安城里可没有什么强力靠山? 说穿了主要还是大唐国内有能力染指丝绸之路贸易的大商人多是世家豪强。

    这些人光靠兼并土地,垄断地方就能躺着把钱挣了,又何必让族中子弟辛苦劳顿地跑去万里之外做生意,更何况这丝绸之路上也从来都算不上太平。

    在丝绸之路上做生意的大唐豪商? 放在关内那都是不入流的人物? 要么就是世家大族的庶出子弟,因为没法在关内得个美职? 只能外放到安西这等偏僻之地做官累积资历? 于是顺便做些生意。

    换句话说? 大唐虽然表面上是丝绸之路的霸主,但实际上从贸易里获得的好处有限,反倒是让粟特人赚了个饱? 然后挥舞刀剑的大食人又把粟特人从丝路上赚取的财富给抢走了。

    这也是安史之乱后,黑衣大食势力大涨的缘故,因为作为昭武九姓这些粟特城邦宗主国的大唐失去了对河中的控制? 从那以后整个中亚以至于西域开始了漫长的阿拉伯化。

    见到沈光神情,岑参就明白? 这位盖将军恐怕也是沈光计划里的重要人物。

    三月头上的沙漠? 昼夜温差极大? 不过好在沈光的队伍里不缺骆驼马匹? 携带的物资充裕无比,哪怕是头回度过沙海的张小敬和龙武军士兵也没有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情况。

    “没想到这些商队全都插了咱们的镖旗!”

    快走出大沙漠的时候,看到沿途遇到的第五支商队里打着的赤旗,岑参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南八,派人过去问问那商队的名号记下来。”

    沈光皱了皱眉,镖旗这东西仿造起来实在太容易,这些混迹于丝绸之路的胡商个个鬼精鬼精的,他当日在安西和长安城虽然卖出了不少镖旗,但是说实话那些胡商大都是冲着安西烧春来的,想和他结个善缘。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卖出过那么蹩脚的镖旗,南霁云应声间自是点了两名机灵的牙兵过去前方的商队问话去了,不多时两名牙兵便回来了,报上了商队的名号。

    “等到了火烧城,便知道这商号是不是私造镖旗了。”

    沈光想了想,若是有他不知道的镖旗发放出去,那便只有火烧城那儿发出去的了。

    抵达焉耆镇后,沈光他们只是略做修整,便直奔火烧城而去,不到两天功夫,队伍便抵达了火烧城外的官道上,看着已然拓宽至三丈有余的道路,再看着远处赫然已经变成了青灰色砖墙的火烧城,沈光差点没认出来。

    官道旁的野地里,正有骑兵盘旋呼啸练习冲阵,看到沈光率领的队伍后,便立即有飞骑驰来,然后那带队的汉儿见到沈光后,立马大喜着率领同伴下马,“拜见郎君。”

    看着这些壮实的汉儿和四镇良家子,沈光身后张小敬和崔器都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们知道自家郎君在火烧城自有基业,还招募了数百汉儿和四镇良家子,不过在他们想来,大半年时间,又能练出什么名堂来。

    可是刚才这队骑兵驱驰而来时,队列整齐,前后距离仿佛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这就有些可怕了。

    “郎君稍待。”

    那带队的汉儿很快便派了手下前去通报,不多时黑压压数百骑兵便停止了训练,排成了一个个骑兵队列整齐有序地奔驰而至。

    “恭迎郎君!”的呼喊声震动四野,这让沈光身边的岑参不由大为羡慕,他听得出那些骑兵的呼喊声确实是发自肺腑,充满了感情。

    “白兄。”

    看到骑兵里全身披挂,手持双头矛的白孝德,沈光便知道这些汉儿和四镇良家子在这半年里能练得如此骁锐,白孝德这位龟兹王子怕是花了不少心血。

    “沈郎,你可回来了,真是想煞我了。”

    白孝德高声道,脸上的欢喜溢于言表,下马后自是狠狠抱住了沈光,高大都护半月前回到龟兹后,四镇精锐已经陆续动身集结,可是他们这儿沈光迟迟未归,便只能苦苦等候,这让盼着征战沙场的他可憋坏了。

    “白兄,我回来了。”

    “城中一应粮秣辎重,我早已命人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去延城。”

    见白孝德松开自己后迫不及待地说道,沈光心中那点感动顿时不翼而飞,不过看着四周那些汉儿和四镇良家子全都是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他亦是点头道,“这样也好!”

第三百五十章 终至延城

    过火烧城而不入,沈光只是率众在官道上休息不到半个时辰,白孝德自是和陈摩诃、裴大几人领着长龙般的队伍从城中出来。

    “郎君。”

    多闻喊叫着跑向了沈光,大半年不见,他原本光溜溜的脑袋上留了半掌长的头发,人也高了大半个头。

    “多闻,你长大了。”

    看着黝黑精悍了几分的少年,沈光笑着说道,然后他看到多闻忽地跪在了地上。

    “郎君,此番出征还请带上我。”

    多闻把头磕在了尘土中,然后他被沈光一把扶住后拉了起来,“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了吗,我辈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跪人,我当日带你离开赞摩寺,曾说过有朝一日定会带你去打吐蕃人,又岂会食言,起来吧!”

    “多谢郎君。”

    多闻连忙起来,拍去身上尘土,喜滋滋地站在了沈光身后,然后又瞪了眼看向他的南霁云,这傻大个再威猛,可是却懂得服侍郎君么!

    “拜见主君。”

    陈摩诃三个老军校看着沈光身后两百多骁勇雄壮的精锐,苍老的脸庞上满是欣喜,他们已经听信使说了,这位主君如今被圣人封为碎叶镇守使,想到他们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唐再次兵发碎叶川,他们就是死也瞑目了。

    “陈校尉,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虽然无暇入城,可是光看城外宽敞的官道和修缮过的坚固城墙,还有城中拉出来的队伍,沈光就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白孝德和陈摩诃他们把火烧城打理得极好,等到张巡接手后,他便能有个稳固的后方了。

    “没什么辛苦的,倒是主君此去长安,名动天下,却是叫咱们听了也觉脸上有光。”

    随着丝绸之路上往来的商旅,沈光在长安城的事迹早已陆续传回安西来,如今他在安西四镇的名声可比高仙芝这位新任大都护大多了。

    “主君,如今火烧城内有步卒三百,轻骑两百,老军一百六十七人,蕃兵百人,义从七十,合计八百之众。”

    听着陈摩诃的禀报,沈光看向了已然在城外各自列队的队伍,五百步卒和轻骑皆是汉儿和四镇良家子,老军自不必说,那都是杀人如麻的老兵,所谓的蕃兵却是福卡斯手下的东罗马军团士兵,不过此时全都穿了大唐军中的札甲,扎了发髻? 腰佩缳首横刀? 哪还有半分罗马军团的模样。

    至于那七十义从? 便是黄虎这些游侠和招安的马贼团伙里凑出来的精悍敢战之辈。

    “愿为郎君效命。”

    黄虎走到沈光跟前? 当日这位沈郎君收服他们时? 还只是判官之身,可如今却是名动天下? 更成了碎叶镇守使,日后前程远大? 若是错过这等机会,他们怕是会懊悔终身。

    虽然大唐军队历来向外征伐? 都有征募义从的传统,不过沈光还是看向了陈摩诃? 军中讲究的是令行禁止,军纪森严? 这些游侠儿虽然个个身怀绝技,单打独斗不弱于人,可是战场上不是江湖游斗。

    “主君收下他们无妨? 某已经调教过他们。”

    陈摩诃点头道,这时候黄虎自是庆幸无比? 只觉得这些日子挨的毒打总算是物有所值。

    “既如此,你们便随军同行,且为大军斥候耳目。”

    沈光点点头,他这时候麾下军队终于过千,虽说这一路往龟兹去都在安西境内,安全得很,可他还是要给这些义从找些事情做,这样他们才会有归属感。

    “喏。”

    黄虎领着游侠们应声而去,这时候队伍的后勤辎重则是由突厥奴们负责运送。

    “薛珍珠,这辅兵营今后便归你管了。”

    沈光喊过了薛珍珠,这厮精明能干,在长安城时打理各种杂务,管教僮仆可谓是得心应手,先前在安西收服的铁勒和葛逻禄的那些俘虏也被他调教得老老实实。

    “谢主君。”

    薛珍珠大喜过望,他之前虽然也是兢兢业业的干活,郎君对他也不薄,他在长安城里可是享过草原上多少大贵族这辈子都求不得的清福,不过他心里始终还是有些志向的,不愿这辈子就当个小人物。

    这辅兵营五百突厥奴,都是郎君在伊吾军那儿买的,全是青壮且不说,也都受了郎君大恩,保全了家人妻儿,日后未必不能在郎君手下成为战兵,到时候他也能成为郎君麾下大将,想到这儿,薛珍珠的干劲更足了。

    很快重整过后的队伍再次起行,虽说沈光很想给南霁云张小敬他们分配兵马,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一来他们和火烧城的兵马不熟悉,二来他们到底没有实战经验,倒不如先在路上好生磨合番,反正这一路过去也不会缺仗打。

    队伍瞬间便有一千五百余人,可是前行的速度仍旧没有慢上多少,路途上岑参十分兴奋,因为眼下他们队伍终于满足了他对于大军的幻想。

    两日后,铁门关前大门洞开,沈光率军通过了铁门关,这时候他自是从白罗英这位铁门关的守关校尉口中知道,如今四镇的精锐已经在延城完成了集结,就只等他率兵抵达,高仙芝便能誓师出征。

    “沈将军,请。”

    这回出征小勃律,高仙芝调集的兵力只有万余,但却是四镇汉兵的精锐,白罗英所在的铁门军也在征召之列,他滞留于此为的便是等候沈光一行。

    赤旗招展,沈光领着他的碎叶军西出铁门关,踏上了最后西归延城的路途。

    自铁门关至延城,一路坦途,沿途的驿站更是早就准备了大批的物资,因此不过几日功夫,沈光便领着队伍抵达了延城外。

    这时候他队伍后面又多了数百龟兹焉耆两国自备战马武器的宗室子和良家子,如今他名声在外,再加上他曾经征募各驿站的良家子做亲军,因此在龟兹焉耆两镇先后改土归流后,这两国的良家子更愿意投奔于他。

    只不过沈光不敢擅自做主,是否收下这些良家子在行军路上加以调教整编,还得高仙芝点头。

    “沈郎,你可回来了。”

    离着延城尚有三十里时,沈光前方有烟尘滚滚而起,不多时他便听到了李嗣业那如雷般的爽朗笑声。

    不多时,沈光便下马见到了似乎越发雄壮了几分的李嗣业,再看李嗣业身后,只见那些牙兵们也都个个吃得膘肥体壮,圆滚滚的胖了好大圈。

    沈光倒是没有笑话李嗣业,说起来他这段时间也是胖了不少,腰粗了圈,他们这一路远征哪怕物资带的再充足,也是极为辛苦,不贴身肥膘,可禁不住远征的消耗。

    “李兄,咱们这回可是能并肩作战了。”

    “那是自然,说起来某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如今你回来了,想来不日都护就会下令出征了,到时候咱们一营。”

    李嗣业高兴地说道,跟沈郎一起,不愁没酒喝,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再添千军

    延城外的军营内,来自龟兹和焉耆两镇的精锐六千汉兵已经修整了月余,当沈光领着碎叶军入营的时候,只见一个个士兵都胖了圈,看起来这些日子没有少贴膘。

    这也就是高仙芝当这个大都护,才有这等财力让麾下士兵吃饱喝足,沈光有时候仔细想想也难怪大唐安史之乱后有蕃镇之祸,除了朝廷权威尽丧外,也是蕃镇主帅能够自己养兵所至。

    安西远离长安,朝廷给的军费不足以奉养四镇,所以允许安西都护府自行征收地方税赋,收取少量商税自用,只不过即便如此,也就只有高仙芝这等在安西坐拥大片良田牧场的豪强才能负担的起额外的开销。

    出征小勃律,高仙芝筹谋已久,朝廷的军费可撑不起这场远征,此前朝廷曾三征小勃律,最后都不了了之,便是因为道路难行,后勤辎重难以维持,更不用说让士兵在艰苦的行军后,还能保证作战的体力。

    高仙芝和封常清是亲自勘探过这行军路线的,想要让士兵们撑过这段堪称绝险的高原行军,就得准备超量的物资以备用于路途上。这些可全是高仙芝自己掏钱,光靠朝廷那点军费够顶什么用。

    感慨归感慨,不过沈光清楚,他日后走得也是高仙芝这等自行养兵的路子,朝廷的军费不过聊胜于无,尤其是他日后要重建碎叶镇,远离四镇军力辐射范围,想要让旁人心甘情愿跟他过去,就得靠砸钱。

    “沈郎来了。”

    原本军营里还嬉笑的军汉们,看到封常清时,顿时都严肃起来,他们可不想被这封跛子拿了去打军棍,以儆效尤。

    “封兄,我回来了。”

    再见封常清,沈光满是感慨,这趟出征小勃律,封常清忙前忙后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只不过等到出征时,却需要坐镇后方,不能随他们同行。

    “回来就好,且陪某去见都护? 你手下兵马? 某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营房,这几日好生休息将养。”

    “白将军且慢走。”

    看到白孝德要走,封常清喊住了这位龟兹王子? 如今龟兹国已然改土归流? 虽然白氏仍旧是世袭罔替的王族,但是确实也放开了对白氏的限制? 那位龟兹大王在长安待得乐不思蜀,不愿回延城来,更是向朝廷请旨,要将王爵让给白孝德。

    白孝德和沈光一起跟在封常清身边? 听到自己那位好大哥在长安逍遥快活? 临到头还不忘坑他这个阿弟,气得浑身发抖,“这大王谁爱当谁当去……”

    “白将军,朝廷未必会允许大王的请求,你也不必着急? 某另有他事相告。”

    看着暴躁起来的白孝德,封常清笑了起来,如今白孝德在安西军里名头不小,谁都知道他的报国之心,再加上有沈郎的关系在,也没人再把他过去的事给记在心上。

    “封长史还有何事指教?”

    “贵国改土归流以后,王都守军也自然并入我安西军,此番出征小勃律,延城里也挑选了千余精锐,打算托付于白将军统帅,某找白将军,是想问下白将军打算独领此军,还是并入沈郎的碎叶军。”

    封常清笑眯眯地看着白孝德,这位龟兹王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满脑子只有打仗和建功立业,他就喜欢这种人。

    沈光看着那熟悉的笑容,就知道封常清肯定有所盘算,而且他也猜出几分来,封常清这是在帮他的碎叶军弄好处。

    龟兹国王都守军里挑选出来的千余精锐,这兵员素质绝对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若是真并入他的碎叶军,以后等他重建碎叶镇,便等于是送了他千余户籍,数千人口。

    “封长史,某独领一军的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想到自己那位好兄长要把王位让给自己,代替他做那王宫里的金丝雀,白孝德难免多了不少心思。

    “这自然是有说法的,白将军若是独领一军,贵国官员自然会视白将军为下任国主,等打完小勃律这一仗,白将军就不用再想着东征西讨的事了……”

    “某就知道那帮子家伙没安好心。”

    白孝德忍不住愤愤道,他就想着延城里那些官员会那么好心,挑选千余精锐给他去打仗,敢情是让他过把瘾就算完了,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封长史不必说了,某既为沈将军部下,所率自然归入碎叶军。”

    白孝德想都不想地说道,既然知道独领一军是个坑,他哪里还会往下跳,更何况那千余精锐就未必比得上他在火烧城跟着陈摩诃他们亲自练出来的兵好使。

    “白将军,若是将这千余士兵归入碎叶军,到时候你怕是难免会受国中非议啊!”

    封常清没急着应下来,反倒是好心好意地提醒道,改土归流这件事情大局已定,但龟兹国到底是在安西传承几百年的国家,难免有些人还是心存故国之念,白孝德要是真领着千余精锐转投沈郎麾下,总归是要挨些骂的。

    “某可不怕什么非议,如今我龟兹国内附大唐,某率部投效沈将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个要是话多,必定是心怀不轨,对大唐不忠。”

    白孝德冷笑着说道,他虽然是武夫不假,可是在有些事情上他看得比谁都通透,他们白氏虽然是王族,可是安西这边的国家,王族不过就是个大号贵族罢了,真要说什么大权在握,那就是句空话。

    龟兹国改土归流,对他们白氏可没什么大影响,反倒是白氏子弟可以在大唐从军当官,朝廷会优渥白氏,可不见得会给旁的氏族好处,这些事情白孝德早就听他那位好兄长说过,心里面那是门清。

    封常清见白孝德态度坚决,心里满意,不过口中仍是道,“白将军,有些事情某还是得提前说清楚,省得日后你怪某。”

    “沈郎的碎叶军日后自然是要去收复碎叶城,重建我大唐碎叶军镇,到时候怕是要连番恶战,这千余精锐到时候怕是会有所折损,另外这些士兵一旦归入碎叶军,其家人便算做军户,说不定到时候得去碎叶镇落户授田……”

    “某还当是什么事,封长史不必说了,某自会和底下儿郎们分说,能和沈将军讨伐不臣,乃是某和儿郎们建功立业的大好事,没人会有意见。”

    白孝德捏着拳头说道,边上的沈光见了,便知道白孝德怕是也学会了什么是以德服人。

    “既如此,待会儿某便如实向都护禀报,顺便将那千余士兵转入碎叶军的营房了。”

    “自当如此,那某便先去营房等候,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等到白孝德走后,沈光才朝封常清道,“多谢封兄为我谋划,只不过封兄这般诓骗白兄……”

    “沈郎莫看这杀才满脸莽夫相,可精着呢!再说某也不算诓骗他,延城里那些官员确实想让他当大王。”

    封常清瞥了眼沈光,只觉得沈郎也学坏了,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行军路线

    高仙芝所在的中军帅帐,宽敞奢侈,里面摆放的器物精致程度绝对不比盖庭伦府中差多少,只不过缺了那些往来穿梭的美貌胡姬罢了。

    “沈郎终于回来了,来来来,且坐下。”

    见到沈光,高仙芝哪还有堂堂安西大都护的威严,就差亲自下来扶着沈光了,帅帐里面还有程千里等人,只不过这个时候这些人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也不会觉得高仙芝热情过头。

    眼前这位可是王忠嗣大将军的乘龙快婿,也是圣人超等拔擢的碎叶镇守使,高仙芝只不过去了趟长安,还未出征小勃律功成,这原本的副大都护的副字便去掉了,但凡是明白人都清楚这都是沾了这位沈郎的光。

    想到去年这位沈郎还只是区区判官,可如今转眼便是碎叶镇的军大使,程千里只觉得高仙芝真是鸿运当头,在赞摩寺随便捡了个人,便是如此贵人,心里再也生不出和高仙芝争雄的念头来。

    看着满帐将领对着自己都是笑脸相迎,沈光也是一一还礼,如今他身份变了,虽说碎叶城尚在突骑施人手里,他这个碎叶镇军大使有些名不副实,但是在安西军的序列里,他也就比高仙芝和程千里这两位大都护和副大都护低罢了。

    “沈郎既然到了,那咱们便再修整十日,四月初一拔营出发。”

    等沈光和其余将领叙礼后,高仙芝方自开口道,他如今去了副字,又和老上司夫蒙灵察的嫡女定了婚事,这个安西大都护自然权威日涨,没人敢质疑他的命令。

    “都护,若是因为末将的缘故而误了大军行期,末将百死难赎其罪……”

    “哎,沈郎说什么胡话,某决定四月初一发兵,自然和你无关,乃是为着彼时天气转暖,正适合行军。”

    高仙芝和颜悦色地朝沈光说道,此番出征小勃律,最关键的是将士们的体力和天时,他最终定在四月头上开拔,便是因为那时候天气温暖宜人。

    接下来? 高仙芝自是将此番出征的大体情形讲了遍,“如今沈郎的碎叶军已至,咱们这边合计大兵八千? 辅兵四千,于阗和疏勒两镇汉兵四千会在疏勒镇等候我大军抵达。”

    帅帐内? 展开的巨大沙盘让程千里等人惊叹不已,这还是高仙芝回到安西后头回将沈光捏制的巨型沙盘拿出来给众人观看? “这便是沈郎所制的沙盘,这里是安西四镇,小勃律在这边。”

    拿着长杆在沙盘上标注了名字的城池模型和地理山川间移动? 高仙芝神采飞扬? 这沙盘虽是沈郎所制? 但他和封常清也是出了大力的,没有他们亲自实地勘察的地图? 沈郎也没法做到这般精细。

    看着啧啧称奇的军中诸将,沈光却是不发一言,因为这沙盘在他看来做得还是太过简陋? 从疏勒镇到小勃律的地形,他只能勉强捏制出个大致的高原地形,实际上这片地区地形极为复杂,也极为不好走。

    “大军四月初一出发,半月抵达拨换城修整? 十日后抵达握瑟德? 再十日至疏勒补充军辎。”

    随着高仙芝长杆拨动,原本对这次出征还有些忐忑的军中将领们开始有了信心,过去朝廷曾三征小勃律,主帅田仁碗、盖嘉运、夫蒙灵詧那个不是威名赫赫之辈,但都无功而还,这让安西军上下对出征小勃律始终都是有所畏惧的。

    “大军会在疏勒镇补充所有的辎重,随后出发经二十日抵达葱岭,到时候葱岭守捉会充作大军向导,过二十日至播密川,再二十日至特勒满川,也就是五识匿国。”

    长杆落在特勒满川后,高仙芝看向众将,“到此地后,我大军略做修整后,兵分三道向贼军重镇连云堡进兵。”

    “左路军从北古道进兵,右路军走赤佛道,本帅亲领中军走护密道。”

    随着高仙芝长杆拨动,众人对于兵分三路的路线有了个大概了解,同时沙盘捏制的地形也让他们明白为何要兵分三路,因为过了特勒满川后的高原上峡谷密布,大军若是猬集行军,反倒是会拖慢速度。

    “都护,不知届时分兵后,左右两路军队的主帅?”

    程千里开口问道,这回出征小勃律,他也是豁出面皮向高仙芝请命从征,这左右二路两军虽是偏师,但未必不能立下奇功,即便是他也想争一争。

    “主帅人选,某心中虽然已有所属,但此次出征,非同小可,且看行军时哪部表现最好,再做决定。”

    高仙芝的回答让程千里难免有些失望,可他也没有说什么,此前三任安西大都护出征小勃律都以失败告终,高仙芝的压力不轻,这回准备如此充分,最后要是还没有打下小勃律,不但是高仙芝,就连安西军都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军中其余诸将也都知晓事情轻重,因此俱是高声道,“我等皆从都护号令。”不过众人大都都憋了口气,打算争一争这左右两路军的主帅之职,也就李嗣业和田珍没有当回事,他们是大军的左右陌刀将,必定是中军里敢死先登的选锋,这左右偏师可轮不到他们。

    交待完后,高仙芝自遣散众将,只留下了沈光和封常清,出征小勃律他谋算已久,这回因为沈光的缘故,他不但从副大都护转为大都护,可以名正言顺地整合安西军上下,便是从朝廷那儿得到支持也多了不少,更不必说他那位便宜亲家这回真的是砸锅卖铁来帮他了。

    石家的商队已经将大批的粮草辎重提前运往拨换城、握瑟德、疏勒镇,可以让大军自延城出发时,少携带不少军辎,另外石家准备的骆驼和马匹也是数量惊人,足够这一路上的损耗。

    如今万事具备,便只等四月开拔,只是唯一让高仙芝难办的便是住在延城沈园的那位监军了。这回高仙芝出征小勃律,李隆基派了边令诚当监军,沈光清楚这是因为前三次安西军出征小勃律都是半道而回,李隆基才特意派出了监军,生怕高仙芝最后也是畏难而回,那样的话大唐可就真的威严扫地了。

    只不过边令诚是宫中宦官,那里吃得了高原行军的苦头,到时候这位监军难免会拖累大军速度,要是丢下他不管,万一他在圣人那儿胡说八道,高仙芝也是头大,所以这事情只有沈光能办。

    “边监军那里,我自去分说,想来他会卖我个面子。”

    沈光自然一口答应下来,边令诚他是打过交道的,这是个真小人,但是拿钱办事的操守还是有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太平监军

    宽敞的樊楼二层包厢内,边令诚整个人半躺在宽阔柔软的沙发里,听着底下舞台上乐人们弹奏的曲子,不时喝上几口小酒,吃些点心,舒坦得整个人都眯起了眼。

    这樊楼真是个好地方!难怪沈郎一点也不留恋长安,这儿可比平康坊和宜春院好太多了,对于身下缺了二两的边令诚来说,樊楼只有歌舞曲乐没有别的真不算什么事,可是这儿的坐具、酒食还有听曲的氛围,当真是长安城那边没法比的。

    一曲终了,边令诚直起了身子,身旁随行的宫人是个年少俊俏的小宦官,他连忙给这位大太监杯中满上了冰镇的蒲桃酿,这樊楼的包间里温暖如春,比起烧炭的宫中大殿都要舒服许多。

    就在边令诚享受着冰镇蒲桃酿带来的那股透心凉的爽快感时,包厢外响起了三下敲门声,随即便是让他惊喜的问话声,“边公,某可以进来么?”

    “是沈郎回来了,快请!”

    边令诚瞬间从沙发上的葛优躺弹了起来,而他身边那位小宦官已经连忙飞步打开了包厢的大门,只见那位名满天下的沈郎君一身白衣,仿若天人般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精致的酒壶。

    “沈郎既到延城,高都护怎地不叫咱家去迎一迎,这可真是的……”

    边令诚口中说道,若是换了旁人他自然没这么客气,可是眼前的沈郎在圣人心中地位可不一般,他在宫中领这监军的旨意时,可不是像高仙芝心中揣测的那言,圣人会怕他畏难不前,所以才让他来当这个监军。

    而是圣人怕沈郎在路上有失,让他务必要看好了沈郎,这路上要是有个万一,他就得让高仙芝不惜代价也得保住沈郎。

    总而言之,若是此次出征小勃律,沈郎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他边令诚也别想回长安了。

    “某也是刚至延城,方才在城外见过都护后,知道边公在樊楼听曲,这就立马过来了,不知道边公在某这沈园住的如何?”

    沈光和边令诚坐下后,自是笑着问道,把边令诚安排在沈园,本就是他的主意,高仙芝府上虽然奢侈? 但是论花样肯定比不上长安城,边令诚在宫中也算得上是排前五的大太监,真要论享受什么的? 高仙芝是万万比不上的,倒是他这沈园里新奇得很? 如今看边令诚的惬意模样,他猜得确实没错。

    “说实话? 沈郎这沈园? 咱家住的那真是舒坦,都不想回长安了。”

    边令诚笑着说道? 他这话三分真七分假? 他本以为安西这边延城就算再繁华? 也终究是苦寒之地,却不曾想延城东西二市也就比长安城差了些,不输于雒阳,这沈园更是处处新奇? 就连那住的屋子在他看来也比皇城的宫殿敞亮舒服。

    想到这沈园的建筑都是沈光亲手所画,自己询问过那波斯管家那些造房屋的工匠把沈光当成祖师爷般的人物? 边令诚也是满心佩服,这沈郎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边公说笑了,我这儿如何比得上长安城,不过边公若是喜欢我这沈园的布置? 待咱们得胜还朝,我自让人在长安城中为边公起套宅子如何?”

    沈光说话间,自是为边令诚和自己倒上了酒,浓郁的酒香扑鼻,边令诚闻了闻就知道是安西烧春,只不过比起在长安城里喝道的,没有那股辛辣的烈劲。

    “这是?”

    “这是去年我酿酒时窖藏于地下的,如今已满年余,味道更加香醇绵柔,边公不妨一试?”

    边令诚虽然不是酒鬼,但也喜欢饮酒,只不过安西烧春酒劲口感都太烈,他酒量一般,所以并不像旁人那般喜欢,只不过如今沈光亲自为他倒酒,他也不好推脱,于是拿起那酒盅,轻轻喝了口,随即眼神便亮了起来,这酒似乎没那么烈,喝上去舒服许多。

    沈光见边令诚很快便喝下了酒盅里的安西烧春,知道这三十八度左右的安西烧春怕是更适合普通人。

    “果然是好酒啊!”

    边令诚感叹着,和沈光连饮三盅后,方自放下酒盅,面色酡红地朝沈光道,“沈郎若是有事,不妨直言就是,只要咱家能帮得上忙的,咱家绝不推脱。”

    沈光看着双眼发亮的边令诚,就知道这太监果然是人精一般的人物,难怪能在李隆基身边侍奉多年,只比高力士差了些。

    “边公,我方才见过都护后,也看了此番出征小勃律的行军路线,甚为艰辛啊……”

    边令诚听着沈光言语,很快便明白了这位沈郎的意思,这是怕自己受不了行军之苦,会拖累大军速度,这让边令诚左右为难起来。

    按道理来说,他知道沈光的顾虑并没有错,他来安西时,便是和高仙芝提前出发的,沿途都有驿站休息,也不算太赶路,可他到了延城时,仍旧歇息了好些日子才缓过劲来,这出征小勃律一路上都是崇山峻岭,此前三任河西大都护都无功而返,他这残缺之躯肯定更受不了这劳顿之苦。

    只是圣人亲自吩咐过他,就算他心里想留在沈园里住着,等高仙芝和沈光凯旋而归,他也没那个胆子。

    “边公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

    看到边令诚意动,沈光继续问道,历史上高仙芝征小勃律,边令诚可是差点拖了后腿,要不是高仙芝坚持进兵,那打完连云堡就得退兵,别说生擒小勃律王了,只怕就连小勃律的王都都打不到。

    所以若是可以的话,沈光就打算把边令诚摁死在延城,当个摆设监军就是,反正这太监自个估摸着也不太想和大军一起吃苦。

    “沈郎有所不知,咱家出宫时,圣人有过交代,此番出征小勃律,就算折了高都护,也不能伤着沈郎你半点。”

    看着苦笑的边令诚,沈光不由愕然,但随即他便正色道,“圣人厚爱,但是边公知我心意,更何况战场上兵凶战危,我和边公若是真遇到危急时,都护是救边公还是救我。”

    边令诚明白沈光的意思,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么就是说他上了战场乃是累赘,换了别人说这话,他早就发火了,可是沈光这么说,他仔细想想,发现万一真出现沈光说得情况,高仙芝大概是会保沈郎而不是保他,自己真要硬跟着去,也未必落得了好。

    看到边令诚沉默不语,沈光再次开口道,“边公,安西这边气候恶劣,边公忠于王事,跟随大军出征,无奈身染急疫,只得回延城休养,这样圣人也难以怪罪边公,又或者边公隐居在我这沈园,只说是随大军出征也行……不知边公意下如何?”

    见沈光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边令诚自然答应下来,做这个不管事的太平监军,“那沈郎此番出征,可得务必小心,当以保全自己为重。”

    看着半推半就答应下来的边令诚,沈光自是道,“边公放心,我惜命得很,再说此番出征,我安西军兵强马壮,粮草辎重充足,定能得胜而归,边公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分个胜负

    “沈郎就是沈郎,咱们这位监军肯留在延城,那真是再好不过。”

    夜晚城外中军帅帐里,高仙芝在知道沈光把边令诚给劝留在延城养病,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要知道他白日里晓谕众将的行军路线和行程,都是为了照顾边令诚而特意放缓了行军速度,如今没有这个累赘,起码能在出疏勒镇前,多出五六日的时间。

    行军打仗,讲得就是兵贵神速,这五六日便肯能导致战局形势大变,如今多出这五六天时间,如何不叫他欢喜。

    “光是此事,我就该给沈郎记一大功,可惜了……”

    高仙芝不无遗憾地说道,沈光却是不以为意,“都护,边监军养病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内情越好,免得传到长安去多生事端。”

    “沈郎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三人知晓,绝不会叫旁人知道。”

    高仙芝看了眼帐中的封常清,自是正色道,边令诚是宫中的大太监,也就比高力士差了那么点,而且其人心胸狭窄,万不能得罪了他。

    “封二,某和沈郎走了以后,你给这位监军多送些财货过去。”

    高仙芝知道边令诚贪财,不过他眼下最不缺的就是钱,不说沈郎与他的镖局和安西烧春的干股,光是他那位便宜亲家这回就给了他两百万贯都不止的嫁妆。

    “都护放心,某定让咱们这位边监军在延城待得乐不思蜀。”

    封常清笑了起来,这一路上他可没闲着,那些驿站的驿卒叫他收买不少,知道这位边监军喜好俊美少年,要不然也不会带着那位小宦官。

    这延城里吗,向来不缺这奴隶买卖,到时候买几个调教过的波斯美少年送给这位边监军就是,想到这儿封常清觉得自己该去延城的西市晃晃了。

    沈光看着封常清笑得颇为奸诈,忽然有种他们三人乃是反派的错觉。

    ……

    一连数日,沈光都在城外军营里吃吃喝喝,打熬力气,同时也整合麾下各部兵马,白孝德虽然是个好斗的武夫,但是也有其好处,起码和南霁云他们较量过后,他便将麾下那千余延城精锐的兵权给让出了大半。

    “主君,这白将军一直都这样吗?”

    南霁云苦着脸朝沈光说道,白孝德几乎每日都要寻他单挑? 谁让他和雷万春、张小敬和崔器四人里,只有他还没有输过阵? 两人马上斗枪,往往打到脱力都难分胜负。

    想他南八也是好武的汉子? 可还是头回遇到这等好斗成狂的家伙? 就连他都给缠怕了。

    “南八,你可知道白将军过往在咱安西军有个诨号,唤做神憎鬼厌白大虫,就是说他和人挑战不要面皮,非要打到他赢为止。”

    沈光朝南霁云笑了起来? “你若是要白将军莫来烦你,让他赢就是。”

    “主君? 南八做不到啊? 白将军武艺高强? 我若是相让,他必然瞧得出? 到时候只怕更加麻烦……”

    想到白孝德那直爽的性子? 南霁云也苦恼万分,这位龟兹王子性情对他胃口,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惺惺相惜? 只是每天都在马上斗枪打到脱力? 他实在是吃不消,他可不像白孝德身边有经验丰富的龟兹国老将给他当副手。

    主君让他和万春领骑兵八百,他是不敢有半点松懈的,生怕辜负了主君的厚爱。

    “南八啊,做人呢不能太直,你如今苦恼的是没人帮你打理军务,毕竟你和万春都没什么经验。”

    “主君所言极是,我和万春……”

    南霁云直到亲自统领这八百混编的骑兵,才知道当个将军并不容易,尤其他和雷万春并不懂多少兵法,全是跟随主君以后才开始学的,可终究时日太短,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大帐里,沈光看着老实的南霁云,不由道,“南八啊,你每日陪着白将军比武,总得跟他要些好处吧,跟他要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给你和万春当副手不应该吗!”

    “这不太好吧!”

    南霁云到底是实诚人,那千余龟兹军精锐,白孝德只留了五百人,大半都让给了他们,这再和对方要人……

    “都是军中袍泽,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开不了这口,我帮你讨要就是。”

    就在沈光刚说完,白孝德已自在牙兵的禀报声中进了帐,“主君,某来寻南八,再过几日就要出征,今日需得和南八分个高下!”

    白孝德兴致勃勃地说道,他过往在安西军中也有个不二打的名头,除了李嗣业那个怪物,他谁都不怕,只不过其余安西军的战将都不愿和他比试,也就是南霁云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打得那叫一个痛快。

    “白将军,你找南八比试没问题,但是不能耽误了南八正事啊!”

    “主君,某如何误了南八正事。”

    白孝德不忿地问道,他虽然认沈光为主君,但是性格使然,却不是受委屈的性子。

    沈光了解白孝德为人,自然知道这家伙绝对想不到那么多,于是便将南霁云的难处说给他听了。

    “南八,你怎地不早说,某麾下几员老将,你看上哪个,某这便让他们去你帐中听用。”

    白孝德还当是什么大事,听过之后径直呼喊道,接着便和沈光请命,自去营中调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将去给南霁云当副手。

    不多时,营中校场上,南霁云和白孝德再次策马斗枪,这回就连李嗣业都来了,这段时日他在军中除了调教麾下健儿般,便是来沈光这儿喝酒谈天,顺便看看那白大虫和南八比试。

    校场上,马匹交错间,南霁云和白孝德手中长枪好似毒蛇般刺出,随即又分开,看得四周围观的军士们目不暇接,连连喝彩。

    李嗣业看着颇为羡慕,他也想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好好厮打比斗,只可惜军中没一个能打的,白大虫和南八也算是好手,不过他真认真起来,一刀下去,他们还是挡不住。

    “李兄看好谁,白大虫说了,今日要和南八分出个胜负来!”

    “南八武艺虽然高强,但是这斗心不如白大虫……”

    沈光没想到李嗣业居然看好白孝德,但是想想白孝德这家伙确实好战成狂,也只有面对李嗣业这安西军中公认的怪物才没有胜负心。

    二三十合后,两人坐下马匹脱力,换了平时也就罢手休战,不过今日白孝德既然说要分胜负,南霁云自然也丢了骑矛,解了盔甲脱得赤条条的和白孝德肉搏起来。

    “这才痛快,马上来马上去,你戳我,我捅你的,端的没意思!”

    李嗣业看着南霁云和白孝德死死地四臂纠缠,两条壮汉互相比拼角力,终于忍不住高喊起来。

    沈光在边上看得亦是津津有味,他本以为南霁云不擅长近身缠斗,没想到这角抵的技术丝毫不比白孝德差。

第三百五十五章 枉做小人

    四月初一,天清气朗。

    黎明刚过,日头高升,延城西门外,合计一万三千人的军队整装待发,蜿蜒的车队宛如长龙般横亘于野外。

    城墙上,原龟兹王宫的乐工们列成了队伍,吹奏起了沈郎所作的出征乐曲,尺八洞箫,大鼓铁铮,那股铁骑洪流的气势映衬着出征的大军无比威武雄壮。

    高仙芝端坐在马上,满脸的意气风发,随着他挥舞手臂,中军处的大纛向前,大军前队开拔,随后一万三千大军如同盘旋的巨龙伸直了身体,片刻间便充斥于向北的官道上。

    道路两旁有前来送行的安西军汉兵家人,也有龟兹国的百姓,还有看热闹的商队,自从吐蕃控制了小勃律后,丝绸之路的南道便没以往那般太平,西北二十多个小国也断了向大唐的朝贡。

    对于那些商队来说,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安西军这般浩浩荡荡的出征了。

    “看起来小勃律国这回怕是要被灭了,安西军精锐尽出……”

    “那倒未必,此前大唐朝廷三次征讨小勃律,不都是无功而还,这小勃律地处绝险,大军出征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胡商里有去过小勃律国的仍旧不大看好大唐这次征讨,实在是安西前往小勃律这一路上路途难行,他只去过小勃律王都孽多城一次,便不想再去第二次,哪怕赚得再多也得有命来花才行啊!

    “不都说那位沈郎君是天上神仙临凡,有这位神仙在,高大都护这回肯定能得胜归来!”

    听着边上有百姓议论,那些胡商们都是纷纷摇头,这安西地方上都说这位沈郎君是紧那罗王菩萨转世,可是这世上若是真有神仙菩萨,怎地不施展神通灭了那吐蕃和大食的恶贼。

    ……

    队伍中,沈光回头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队,忽然觉得以前看小说里那些大场面动辄十万数十万大军,简直就是胡扯,这回他们八千余战兵,五千辅兵,还没有携带太多的军辎粮草,这行进的队伍就拉得这么长,十万大军开拔,恐怕一天到头下来,后队还动弹不得。

    “边公,且慢行就是!”

    收回目光,沈光看向身旁骑在马上的边令诚说道? 这个太监终究还是要些脸面的? 没打算直接就在延城里装病? 而是打算跟着大军抵达拨换城再来个意外称病回去休养。

    “沈郎也莫要小瞧咱家,咱家能当监门令,也是能称将军的。”

    听着那大风中回荡的雄壮军乐,边令诚也是被激发了胸中豪气,就差拍胸脯了。

    沈光也没有拆他的台,大唐的宦官还是武德充沛的,边令诚虽然是个小人,但他这个监门令确实也是能叫做监门将军的,另外边令诚骑术精熟? 刀枪弓马的功夫也都会几手,打赢诗圣问题还是不大的。

    到底也是历史上能跟着高仙芝一路出征到连云堡的,只不过后面怂了没跟下去,不然边令诚在历代太监里也能占些牌面的。

    离开延城五里? 大军行进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安西所辖地域广阔,离开龟兹以后? 于阗和疏勒二镇所控制的范围就不像龟兹、焉耆二镇那般太平。

    只不过在抵达拨换城的路途上,大军通行的速度却是比高仙芝预估得快了三天,主要是边令诚居然咬牙跟上了他们,没有拖后腿,这让高仙芝和军中众将对这个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大太监另眼相看起来。

    拨换城内,一众将士都看到了边令诚这位监军不知道怎地,忽然马失前蹄,居然从马上栽倒在地,全都被吓了跳。

    驿馆内,沈光也不得不佩服边令诚是个狠人,这家伙居然真让自己从马上摔了个狠的,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躺在床榻上,边令诚看着坐在边上的沈光道,“圣人那儿,今后还得仰仗沈郎为咱家多说几句好话,免得圣人误会了咱家……”

    “边公且宽心,此番出征,我安西军必定得胜而归。”

    沈光知道边令诚的担忧,监军这个活不好干,打赢了自然什么都好说,要是这一仗打输了,哪怕他是因伤养病,李隆基也难保会迁怒于他。

    只是沈光觉得边令诚实在是小瞧了高仙芝和安西军,小勃律虽然是吐蕃人经营的重镇,可是其国力有限,吐蕃人能驻扎的兵力撑死了也就连云堡那近万兵马,唯一阻碍安西军的只有那恶劣的高原地形罢了。

    在拨换城修整一日半后,大军再次启程,边令诚则是在驿馆里写了封涕泪俱下的请罪表让驿站派快马送往长安,这样万一高仙芝吃了败仗,圣人也不能全怪到他头上去。

    只不过边令诚不知道的是,他前脚让人把这封请罪表送出去,后脚驿站里就有人给沈光报信去了,知道边令诚临到头还是跟他耍了这样的心眼,沈光也是摇头不已,他和高仙芝商量过,边令诚在延城好好待着,等他们凯旋班师以后,向朝廷表功时,仍旧算边令诚监军于大军内,反正安西这边哪个不开眼的敢多事去举报边令诚这个监军。

    “这阉人果真是小心眼。”

    和沈光并肩策马齐驱的李嗣业忍不住骂道,亏他先前还对这阉人高看一眼,没想到这就是个小人。

    “倒也怪不得他,这是在宫中习惯了谨小慎微,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先置身事外,不要受牵连。”

    沈光虽然也不屑边令诚为人,不过也并不奇怪边令诚这般做,只不过这边令诚若是事后错过这出征功劳而迁怒于他们的话,少不得他就要让这位监门令在班师还朝的路上死于突发的恶疾了。

    “你且回去驿站,好生看护监军。”

    沈光朝那驿卒吩咐道,边令诚心机耍得再多,也不过是枉做小人,延城那边有封常清在,他自是不担心,如今没了这个监军掣肘,此次出征小勃律,他们应该能打得更加顺利。

    驿卒领了赏钱后立即便飞马而回,边上李嗣业看了啧啧称奇道,“沈郎,你啥时候把这拨换城驿站上下都给收买了。”

    “做事的是封兄,我不过是负责给赏钱罢了。”

    “难怪都说封二有三只眼,敢情连这安西境内的驿站都叫他收买了,难怪某在焉耆干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李嗣业听罢恍然大悟,安西军中众将皆畏封常清,一来是这跛子除了都护面子,谁都不买账,当初都护从小的奶兄弟也是被他抓去说打就打,二来便是他们干什么事,这跛子都清清楚楚。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最后的休整

    自拨换城出发后,天气始终晴朗,再加上物资准备充足,大军过握瑟德,再抵达疏勒镇和剩下四千汉兵会师时,比起高仙芝预估的日期整整提前了八天。

    “且让大军多修整两日。”

    疏勒镇城外的大军帅帐内,高仙芝朝众将吩咐道,虽说兵贵神速,但是保持士卒的体力更为重要,尤其是出了疏勒镇后,就不再是沿着沙海边缘的平原行军,而是进入沈郎口中的高原地区。

    “都护英明。”

    众将离开后,只有沈光被留了下来,在长安城的时候,他和高仙芝还有封常清是反复研究过行军路线的,虽然他不像高仙芝和封常清实地勘察过地形,但是奈何他开了外挂。

    他那本电量只剩二十不到的电子书里有完整的世界地图集,只不过他之前只是逮着里面他觉得有用的东西摘抄,却是忘了地图更管用。

    虽然千年时光,细致的地形会有变化,但是大的地理是不会错的,高仙芝和封常清能亲自勘察的路线,也就是抵达葱岭守捉所在的地方,再往后便只能靠从那些胡商处得来的地图来规划行军路线。

    只不过有了沈光加入以后,对高仙芝这样的名将来说,原本最担心的后半段行军路线就等于开了地图挂,这也是他信心十足的原因,甚至敢让全军多修整两日。

    “连云堡地势险要,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都护需得提前做好准备!”

    “那是自然,某早就让葱岭守捉派斥候前往婆勒川勘察水文。”

    高仙芝不无得意地说道,有了充足的财力支持,他这回准备更加充分,早在四镇汉兵汇集之前,他就让葱岭守捉派遣老兵担任斥候先去连云堡附近侦查敌情。

    再说这回还有沈光提供的精准地图,这些老兵斥候也不算是去送死,加上重金悬赏,葱岭守捉那儿这回足足有近百老兵争当斥候。

    “这几日,沈郎好好再调教下麾下众军,到时候过了特勒满川,沈郎当为右路军主帅。”

    高仙芝拍着沈光的肩膀道,这回出征小勃律,沈光帮了他大忙,他自当有所回报。

    “到时候某让李嗣业到沈郎你麾下听命,若有机会,不必等大军汇集,拔了连云堡。”

    沈光见高仙芝这是让自己拿下这出征小勃律的头功,不由大为感动,只不过他不是贪功之人,当即摇头道,“都护,此战非同小可,李兄乃是都护中军悍将,岂可轻易于人,到时候军中人心不服,反倒是祸事? 还请都护三思。”

    “沈郎啊沈郎? 某这是要送奇功于你,这军中哪个敢有非议,要不是有沈郎你在,我安西军哪能有眼下这般富裕的仗打。”

    高仙芝感慨着说道? 不过沈光仍旧坚持,他最后也得悻悻作罢,才知道自己远不如封常清了解沈郎,当日还在延城时,他便曾经和封常清商量过此事,结果封常清便一口断定沈郎绝不会接受这奇功,没成想还真让封常清给说中了。

    ……

    “主君。”

    “大家不必拘谨,这连日行军下来,辛苦了。”

    沈光如今麾下碎叶军两千余人,放在此番出征的大军里,也就比高仙芝亲领的中军差些,却是比之军中任何将领所部都要兵强马壮。

    “方才都护和我说,要保举我为右路军主帅,不过却被我拒绝了。”

    军帐内,听着沈光所言,南霁云等众将都是神器一变,他们当然清楚这偏师主帅便意味着功劳,可是自家主君却拒绝了大都护这等好意。

    “此番出征,大都护有言在先,左右两路军当择优而选,我虽和大都护私交甚笃,但岂能因私废公,坏了军中和气。”

    “不过这右路军主帅,我也志在必得,所以接下来大军出疏勒镇后,还望诸君带好底下士卒,为我争一争这主帅之职。”

    “愿为主君效死。”

    沈光的光明磊落,让南霁云他们都是大为钦佩,一个个都拍着胸脯说道,再说真要细论起来,诸军之中他们碎叶军的装备军辎乃至于俸禄都是最好最高的,哪怕他们是新军,但也绝不会输于那些安西军的老牌劲旅。

    “这几日好好休整,不要浪费体力。”

    说到这儿,沈光看了眼白孝德,白孝德连忙道,“主君放心,这几日某自吃了睡,睡了吃,绝不搅扰南八他们。”

    这番话惹得众人大笑起来,沈光亦是道,“又不是养猪,谁叫你吃了睡睡了吃的,这两日若要松筋骨,自和军士们踢球耍乐就是。”

    ……

    “沈郎君真是好毬技,这过人真是一绝。”

    安西军中,自沈光弄出了后世的足球和橄榄球后,这两样运动便大受欢迎,尤其是蹴鞠,更是人人喜爱,便连高仙芝也会时不时下场踢几脚。

    疏勒镇外的军营校场上,眼下沈光便已黏着那气毬连过四人,一脚将毬踢进了毬门里。

    赢了球后,沈光自是下了场,这三天修整,军中士卒们除了吃吃喝喝,便是看球解闷,今日这最后一场球,他们这些将领全都下了场,不少士卒私下开了盘口,高仙芝也全当没看到,毕竟明日就要开拔,接下来要走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某就说了,押沈郎肯定没错。”

    沈光刚下场,就看到了得意洋洋的李嗣业大着嗓门在那里显摆,他身边两个亲兵则是捧着各种各样的钱币,喜滋滋地数着数目。

    李嗣业虽然也喜欢蹴鞠,可他若是下场,一脚下去,毬就爆了,那还踢个毬,所以这三日只能做壁上观,不过这向来好赌,输输赢赢倒也乐在其中。

    “主君,咱们这回可是赢了不少呢!”

    多闻也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刚才那场球是他们碎叶军对诸军联合,谁能想到最后沈光突然发威,连过四人,一球定了胜负。

    “要是没有某为主君引开那几个后卫……”

    岑参在边上没脸没皮地说道,方才球场上就数他最风骚,只不过被对面突得最惨的也是他,只不过赢了球,大家都自高兴得很,才没有和他一般见识。

    “行了,今晚都好好睡,明日出发以后,咱们可就没这么清闲了。”

    沈光当然晓得,对于他的碎叶军来说,最后这场蹴鞠踢赢了各军联合的队伍,很是增加了一番凝聚力,只不过到底能不能争到那右路军,还是得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

    此前的长途行军,只能算是拉练,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翻越帕米尔高原,然后在高原地区作战,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主君。”

    从球场上下来的众将都是大声应道,引得不远处其余人都是面面相觑,比起他们这些老牌军来说,这碎叶军当真是朝气满满,让人羡慕得很。

第三百五十七章 曷盘陀人

    “直娘贼的,真是累死耶了。”

    “别蹲着,都站着,都缓一下再休息。”

    “起来,赶紧起来。”

    队伍里,老兵们喝骂着,然后那些差点瘫倒的新兵们在同伴的拉扯下站直了身体,大口的喘着气。

    “还能骂娘,很好,很有精神,来,给耶耶趴下做二十个伏地挺身。”

    脑袋上精光锃亮的鲁雄看着那几个口中骂骂咧咧的新兵,满脸的狞笑,四周的新兵们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碜,谁都知道主君麾下三个老军校里这位鲁校尉脾气最直爽暴躁。

    “鲁耶耶,咱们……”

    几个新兵苦着脸,可是鲁雄只是瞪了他们眼,已是道,“三十。”

    这下子,那几个新兵再也不敢耽误,连忙趴在地上做起了伏地挺身,四周幸灾乐祸的同伴们则是精神奕奕地帮他们数了起来。

    “十五、十六……”

    听到士兵们起哄的数数声,不远处的沈光亦是笑了起来,他们离开疏勒镇已有十日,全军都已经上了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原,翻阅雪山,这段路程相当于从后世的喀什抵达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路程接近三百公里。

    大军每日行进十五公里,但是基本上都是难行的山路,骑马是不用想的,大多数时候都得牵马步行,走上五公里左右就得原地修整。

    这样的行军速度,已经不算慢了,尤其是大军携带了为数众多的物资,起码如今在碎叶军里担任书记官的福卡斯觉得大唐军队的这次远征已经超越了汉尼拔翻阅阿尔卑斯山,他如今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写日记,在他看来等他以后在大唐获取官爵回到君士坦丁堡,他所记录的东西将成为家族的传承宝物。

    “二十九、三十!”

    当做完三十个伏地挺身后,几个新兵已经喘得不行,不过当他们看到沈光时,仍旧连忙站直了身体行礼。

    “很好,很有精神。”

    沈光开口,同样一句话,瞬间让这几个新兵恐惧起来,他们这位将军偶尔会说些听不懂的话,但是这不妨碍大家理解,自从离开疏勒镇后,“很好,很有精神!”几乎成了军官们的口头禅,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各种花样的加练。

    “行了,别苦着脸,喘匀了便原地休息,等后面的队伍上来? 帮忙干活。”

    沈光没在吓唬那几个刚被鲁雄罚过的新兵? 只是这般说道,自打上了高原以后,他的碎叶军便争气得很? 行军时没有出过差错? 没有非战斗减员? 新兵们也在飞快地适应着高原气候,那些老兵们也懂得如何保存体力。

    现在他的碎叶军已经成了大军的先锋在前开路,如今军中都已经默认了他能成为一路偏师的主帅,而他也没有志得意满,除了每日巡视军中? 和底下士卒们打成一片? 另外也让碎叶军略做修整,便会接过扎营立寨的活。

    “喏!”

    士兵们已经习惯里每日帮大军搭建营寨,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大家都清楚碎叶军乃是新军,在安西军序列中资历最浅,他们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荣耀和战功? 因此干这些活也是理所应当。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沈光抬头看去,只见是张熬曹领着新老混编的斥候队伍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骑马的牧民。

    葱岭守捉城乃是曷盘陀国的王都,他们如今所在的高原地区,便是曷盘陀国故地,自从他们翻过雪山口后,便已经时不时能遇上在这些高原地区放牧的曷盘陀人。

    这曷盘陀人便是后世塔吉克斯坦族的祖先,他们曾经在葱岭地区建立国家,也是丝绸之路在这个地区的保护者,只不过开元初的时候他们前任国主裴星觉得大唐太遥远,于是便投靠吐蕃,然后就再也没有曷盘陀国了。

    说起来,这曷盘陀人和大唐有灭国之恨,至今他们亡国也才二十年,沈光本以为曷盘陀人难免会敌视大唐军队,可谁知道压根就不是那回事。

    这十日里,他们遇到的曷盘陀牧民都十分热情好客,这时候沈光才明白封常清为何要在后勤辎重里让他们带上不少布匹食盐,同时也和他说在抵达连云堡前,即便遇上当地土著,也不必担心有人会和吐蕃人通风报信。

    实在是吐蕃劫掠成性,不得人心,他以为大唐对曷盘陀人有灭国之仇,可是对于这些曷盘陀的牧民们来说,大唐反而是帮他们赶走了头顶上的外国暴君。

    不多时,那几个曷盘陀牧民便跟着张熬曹到了沈光面前,“见过沈将军。”

    为首的曷盘陀牧民是个满脸风霜的老人,汉话说得颇为流利,可是却带着关内的河洛口音,沈光并不奇怪,因为开元中大唐发兵赶跑了裴星,在曷盘陀国置葱岭守捉后,曷盘陀国中的壮士便在葱岭守捉使下服兵役。

    这个老人估计便曾是葱岭守捉的戍卒,想到后世为共和国巡视边境线的塔吉克斯坦族的边防战士,沈光脸上不由越发亲切了几分,“老丈以前是葱岭守捉的兵士。”

    “将军好眼力,某以前曾是葱岭守捉的火长。”

    说起自己以外在大唐军中的服役经历,老人满脸自豪,他身后几个年轻牧民也是满脸羡慕,能去葱岭守捉使麾下当兵,是曷盘陀人们眼中的好事,一来这象征着勇武,二来他们可以领军俸,也能在石头城里换取各种布匹食盐等货物。

    “老丈,此番我大唐军队出征小勃律,乃是因为小勃律勾结吐蕃贼子,欺压我大唐属国,你们不必担忧惊慌,我大唐天兵过处,对自家百姓定然秋毫无犯。”

    该讲的场面话,沈光是一定会说的,大军都已经走到这儿,当地百姓只要不傻,都知道他们是要去打小勃律,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宣传下。

    “蕃贼都是该杀的强盗,小勃律不服王化,更是该杀……”

    听着那曷盘陀老汉骂骂咧咧,沈光乐了,他当即道,“老丈,我大军行至此处,不知能否和贵部交易些活牲口和豆料等物……”

    “多谢将军,某这便让人去让族人带牛羊和豆料等物过来。”

    听到沈光主动提及交易的事情,这曷盘陀老汉很是高兴,连忙喊了身边的年轻人,让他回去通知族人赶着牲口来这里交易。

    “老丈且随某一起,等大军到了,某自让人将布匹食盐杂货等物送来给贵部挑选。”

    沈光极为热情地邀请这曷盘陀老汉,打完小勃律,等张巡接手火烧城,他便要着手准备收复碎叶城,这些曷盘陀人都是上好的兵源,葱岭守捉使可用不了太多,正该让他招募。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兄弟之族

    大半个时辰后,几十个曷盘陀牧民赶着两三百头牛羊过来,还有好几大车的豆料和麦子。

    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山羊和牦牛,碎叶军的士兵们都是忍不住喉头耸动,这一路过来大军也曾遇到过大着胆子来交易的曷盘陀牧民,只不过也就十来头牛羊换几匹绢布和食盐,万余大军分下去,顶多喝碗肉汤,还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这许多牛羊,倒是能吃个饱了,不过沈光治下,军规森严,这也让不少士兵想起他们这位天下无双的主君早年可还有个辣手判官的名号。

    因此当那些曷盘陀的牧民们赶着牲口在边上等候的时候,没有士兵上前骚扰,只是默默地继续为大军安营扎寨。

    后面陆续抵达的各部军队虽然有些骚动,但也都被弹压了下去,各部将领都知道自己乃是大唐王师,这些曷盘陀人如今都是大唐治下百姓,要是干出抢掠等扰民的事情,高仙芝这位大都护那是真的会砍脑袋以正军法的。

    “咱们携带的绢布食盐还有各种杂货,就按石头城里市价的七成来换你们的牲口豆料和麦子,老丈觉得如何?”

    等到辎重队抵达,得了吩咐的薛珍珠立马便招呼着手底下的人搬取货物送到了大营外,如今他已是整个大军辎重营实际上的管事,他那位上司虽是安西都护府的老人,不过没什么上进心,见他勤快能干,便当了甩手掌柜,他这些日子虽然辛苦劳累,却是乐在其中。

    “多谢将军。”

    曷盘陀老汉本以为能按着石头城的市价交换便好,没想到还低了三成,立马便高兴起来,随后他用本族语言和身旁几个年轻牧民说了几句后,这些人都是欢呼起来,然后朝沈光躬身行礼。

    军营外,那些曷盘陀牧民很快便欢天喜地地挑选起货物来,这时候沈光也不得不佩服封常清,当初要不是封常清坚持,谁会想到在辎重里带上那若干的杂货和粗陶碗盆。

    曷盘陀的牧民们大都不识数,沈光虽说按着石头城里的七成市价以货易货,但往往这些牧民们挑好了自己满意的东西后,便直接将自家牲口全给了出去。

    “哎,你这样不成,拿少了。”

    薛珍珠亲自主持着这以货易货的交易,他见到一个曷盘陀牧民拿了两匹花花绿绿的绢布,就将自家几头牦牛和山羊都塞过来? 连忙拉着他? 打着手势比划又往他怀里塞了罐盐巴并其他几样杂货才松开。

    那些曷盘陀牧民虽然大都不懂汉话? 但是却都能看明白这大唐王师和他们交易,那是真的公平。

    看到这幕,那曷盘陀老汉也是极为佩服,“沈将军,从今往后,您便是咱们部中的贵客,若有差遣,咱们必定遵从。”

    “多谢老丈,说起来? 某还真有件事要老丈帮忙。”

    看到那雄壮的曷盘陀老汉拍着胸膛砰砰直响,沈光自是开口说道,然后这老汉立马便道,“沈将军请讲? 某绝不含糊。”

    “不瞒老丈? 某乃碎叶军大使,如今麾下兵员尚未满编? 此番出征小勃律,待某班师时,打算在葱岭这边招募曷盘陀的壮士,到时候还请老丈帮忙给各部传个话,就说某这碎叶军招兵,除了朝廷给的军俸外,还另有安家费送上。”

    “沈将军要招兵,这可是大好事,此事包在某身上了。”

    曷盘陀老汉高兴道,葱岭守捉使麾下他们曷盘陀的士卒不过两百人,不知道多少年轻的壮士投军无门,最后只能去当了柘羯郎,给那些商队做护卫,有时候一去不回,连个音讯也没有。

    跟着这位沈将军去当兵,就算日后战死沙场,好歹还能知道埋骨于何处,为何而死!

    曷盘陀牧民们带来的牲口豆料和麦子,很快就全都被交易走了,薛珍珠自是领着辎重兵将牛羊归栏,然后让伙头兵们杀牛宰羊,为大军整治吃的。

    沈光向来都是大方的主儿,他索性留了这自称何阿大的曷盘陀老汉和他的族人在碎叶军的营地里吃酒,自从大唐置葱岭守捉使以后,曷盘陀国故地就全在葱岭守捉使治下。

    当然葱岭守捉使可没有多少人力去管理曷盘陀地方,于是便让服役过的曷盘陀士兵回到各自部中担任首领,每年秋天缴纳些麦子豆料就行,各部均以自治为主,若是遇到吐蕃人大举进犯,各部都要出人出力守城。、

    “那伪王可和咱们曷盘陀人没什么关系……”

    几杯安西烧春下肚,何老汉便上了头,大着舌头絮叨了起来。“咱们曷盘陀人和大唐人是同一个祖宗的……”

    沈光听着何老汉的话,自然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曷盘陀人故老相传他们的祖先乃是太阳神之子,是秦国公主在曷盘陀时被太阳神的神光所照,诞下了他们的祖先。

    当然这个传说,沈光一直没搞明白那秦国公主,难道是先秦时期,秦国外嫁到西域犬戎的宗室女,然后某个分支成了曷盘陀人的祖先。

    只不过搞不明白归搞不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沈光利用这个传说,只见他举杯道,“老丈说得不错,曷盘陀人和咱们大唐人乃是兄弟,干!”

    “干!”

    何老汉红着脸又喝下了杯中的酒,接着他便朝身边几个喝得同样醉醺醺的年轻族人用土话说了起来,然后不多时那些年轻的曷盘陀牧民便跪倒在了沈光面前。

    “沈将军,他们都是我族里的壮士,每个都是最好的骑手和猎人,请你收下他们。”

    看着明显喝高了的何老汉,沈光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拒绝了这些曷盘陀人,便等于是侮辱他们,于是便道,“好,多谢老丈,那某便收下他们了。”

    听到沈光的回答,何老汉朝几个族人又吼了起来,然后这些淳朴的曷盘陀牧民们便欢呼了起来。

    ……

    “沈郎,你这可是赚大了,这曷盘陀人是天生的战士……”

    当何老汉他们醉倒以后,沈光安排他们睡在营帐后,方自去见了高仙芝,今日交易来的牲口足够让大军接下来几日都能吃上新鲜的肉食,高仙芝都特意设宴请军中其他将领好好吃喝了番。

    高仙芝清楚也只有沈光才有胆子和财力去招募那些曷盘陀人,圣人宠信沈光,再加上碎叶城如今还在突骑施人手上,沈光打着给碎叶军征募兵员的旗号做事情,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而且沈光若是真的能重建碎叶镇,那对于大唐在安西和河中的统治是极为有利的好事,他这个安西大都护支持都来不及。

第三百五十九章 葱岭守捉

    “真是好酒啊,要是某还年轻个十来岁,也定要跟随将军。”

    翌日送别时,何老汉将沈光送他的那壶安西烧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感叹道,至于他身边的族人看着那几个能留住碎叶军的同伴,羡慕得双眼发红,只恨自己以往跟着何老汉练武时不能多用心些,更刻苦些。

    “他日某若是重建碎叶镇,老丈也可带族人来某那儿落户授田。”

    沈光看着那些曷盘陀牧民,心里面已是打算日后定要来葱岭这边多招募些忠勇的曷盘陀人去碎叶落户。

    “将军若是重建碎叶镇,某定带人去投。”

    何老汉拍着胸脯道,他在曷盘陀人里也算是有智慧的长者,自然看得出沈光是做大事的人,而且麾下军队不乏安西四镇的良家子和混血汉儿,可见沈光对各族士兵都是一视同仁,这样的将军若是不能成就功业,谁能成就。

    说是送别,最后碎叶军自是和何老汉他们一同前行了二十余里山地,直到何老汉他们带着货物拐入某处山谷才算作别。

    接下来数日,大军行进的速度比前几日快了些许,越靠近葱岭守捉使所在的石头城,这山地就渐渐开阔起来。

    这石头城,在突厥语里便唤做塔什库尔干,这地方本是汉时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蒲犁国王城,到魏晋时便成了曷盘陀国都城,直到开元中大唐在这里设置葱岭守捉,这座石头城便又成了葱岭守捉城。

    站在已然碧绿一片的开阔原野上,看着前方石岗上突兀而起的石头城,沈光不由生出一种“一片孤城万仞山”的感觉来,这座石头城果然是易守难攻之地,石头城西边是萨雷阔勒岭,东临宽阔的塔什库尔干河。

    “这么好的土地,居然没有耕种……”

    听到身边下马的张小敬在那里喃喃自语,沈光亦是深有感触,实际上越是接近石头城所在,地势越宽阔,这崇山峻岭间的高原平野土地也越发肥沃,只可惜曷盘陀人擅长游牧,葱岭守捉使麾下虽然也有屯田兵,但也只开垦了小片的麦田以供军辎所用。

    不但是张小敬,就连南霁云、雷万春、崔器他们也都在下马后,手摸着地上湿润肥沃的泥土,满脸的可惜? 关内这样的好地可没多少? 也全是叫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占了去,耕者无其田? 贫者无立锥之地。

    沈光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将领要么是良家子? 要么便是穷苦出身,莫看他们穿盔带甲威风凛凛,可一个个都是会种地干农活的好手。

    葱岭守捉城内? 城墙上的士兵老远就眺望到了自远处山谷蜿蜒而来的大军? 随后沈光他们便听到了城头传来的欢呼声。

    很快葱岭守捉城的城门洞开? 便有骑兵策马驰骋而下,片刻便到了停下修整的碎叶军前。

    “末将葱岭守捉使李庆,不知阁下是?”

    看到被众将簇拥的沈光年轻无比? 葱岭守捉李庆愣了愣? 他这儿远离安西大都护府? 公文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月,他之前得到的命令是在石头城囤积军辎粮草? 等待大军抵达? 同时派遣斥候前往连云堡潜伏侦查。

    “某乃碎叶军大使沈光? 见过李守捉。”

    看到下马的葱岭守捉使? 沈光很是客气? 对于这等能在偏僻之地为国戍边的将领,他一直都很佩服。

    “碎叶军大使。”

    李庆越发疑惑,朝廷弃置碎叶镇已有数十年,怎么又来了个碎叶军,只不过他没有当面疑问,只是道,“沈将军,不知道都护何时率大军抵达。”

    “我军为大军先锋,都护率领中军在后,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沈光一边说话,一边自让碎叶军开始修建营垒,在葱岭守捉城,大军会短暂修整两天后再行出发,在抵达葱岭守捉城之前,大军还能算是在大唐领土上行军,那么接下来从萨雷阔勒岭开始,他们就是在域外行军了。

    “沈将军,末将之前已命人准备好了大军修整的营盘。”

    看到碎叶军上下井然有序,李庆也收起了小觑之心,他本以为沈光是朝中哪家贵胄子弟来镀金的,这也是自从小勃律投靠吐蕃后,葱岭守捉城所在的丝路商道不畅,以至于商旅稀少,李庆才不知道沈光的大名。

    既然有现成的营盘,沈光自然不会再让手下士兵浪费体力,沿路上李庆也是不停地攀谈,在知道这回高仙芝调动了四镇精锐汉兵,安西军上下有名有姓的将领全都倾巢而出时,他是满脸的羡慕和不甘。

    虽然葱岭守捉也会出精锐三百人,可却是为出征的大军充当向导,李庆自己仍旧得镇守葱岭守捉城,为大军看护好后方。

    “哎,恨不能与沈将军同往。”

    碎叶军既然能做大军的先锋,那定然是精兵无疑,李庆看着碎叶军几乎全是二三十左右的青壮士兵为主,而那些老兵虽然看着个个苍老,但是那种漠然的眼神和行进间的姿态以及那股气息,显然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

    “李守捉,此次出征小勃律,你要为大军稳定后方,到时候功劳自然也少不了的。”

    沈光也只能宽慰李庆,葱岭守捉城乃是要地,他这个主将自然不能擅自轻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庆也知道这点,当即也不再提这茬事,只是一意和沈光交谈,他眼力劲还是有的,更不用说他此时已经知道沈光的身份,光是王忠嗣这位羽林大将军乘龙快婿的身份,就足以让他去抱大腿了。

    若是有机会的话,他可不想一直在葱岭这边驻守,这儿虽然土地肥沃,可是人口稀少,若是这回把小勃律拿下,将吐蕃人的爪子砍断,到时候商路繁华,这葱岭守捉城还有些生气,要不然那就真的只有旷野为伴,会叫人闷得发疯。

    对于李庆言语中的投靠之意,沈光自然不会拒绝,他就缺李庆这种经验丰富但是却没什么靠山的中坚将领。

    等到高仙芝率军抵达时,沈光和李庆已经相谈甚欢,李庆更是表示若是沈光他日出征碎叶城,只要都护府那边有调令,他绝不会推脱,愿意去沈光帐下听用。

    这一晚,高仙芝再次设宴,将沈光这几日从曷盘陀人那里采买的牛羊牲口里全都宰杀,犒赏三军,接下来他们即将走过一段最难走的雪山山区,不吃饱喝足了哪有力气通过。

第三百六十章 路难行

    “这里是积雪覆盖的冰原山区,四周都是陡峭的悬崖,当我跟随大唐军队翻越萨雷阔勒岭时,我才意识到这是一次何等伟大的远征……”

    放下手中的笔,福卡斯看着四周白茫茫的雪山高原,觉得当年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也不过如此,他们进入迷宫般的萨雷阔勒岭已经有三天时间,他已经完全无法判断行军方向。

    “主君,喝碗汤暖暖身子。”

    奥卢斯将热气腾腾的肉汤送到了主人身边,他如今是碎叶军的蕃兵校尉,麾下除了原本从君士坦丁堡跟随主人的二十多军团老兵以外,过去大半年里他们还征募了不少途经火烧城商队里的罗马护卫。

    这些人里不少都是来自亚美尼亚军区和安纳托利亚军区的军团士兵,有些是被阿拉伯人俘虏以后成为那些粟特商人的奴隶,也有一些则是为了发财的退伍老兵。

    福卡斯几乎花掉了近半的钱财征募到了这百余人的军队交给奥卢斯,他可不想在沈光这位他已经宣誓效忠的主君手底下成为无足轻重的边缘人。

    喝下肉汤后,福卡斯长舒了口气,这回要不是军辎里多了主君要求必须带上的炭饼和煤炉,他估计现在军队就会出现非战斗减员的情况了。

    谁能想到离开塔什库尔干地区后,进入萨雷阔勒岭后不过两三天功夫,气温就陡然骤降,有时候自山谷里吹来的阴冷大风简直能把人冻僵。

    “奥卢斯,咱们的士兵士气如何?”

    “补给充足,士气高昂,不过主君怕是很难留住这些士兵。”

    忠心耿耿的百夫长无奈地说道,虽然他们这支蕃兵都是由主人出钱征募,但是却是由沈将军发放军俸,而且自从沈将军回到火烧城,带上他们一起出征小勃律后,队伍里不管是正宗罗马人出身的军团士兵还是亚美尼亚和安纳托利亚的土著士兵,大都没再打算回罗马帝国,而是想在沈将军麾下立下功劳,转入碎叶军的军籍,然后娶个美貌的胡姬得到授田。

    “这个我知道,见识过了大唐的富庶和强大,谁又会留恋帝国呢?”

    福卡斯叹气道,这时候的帝国并不能算弱,只是仍旧没法和大唐相比,就算他自己若不是心底里有着他日衣锦还乡回到君士坦丁堡好好显摆的执念,他都不想再回帝国去了。

    奥卢斯沉默不语,若不是这位主人对他有恩,他很高兴成为碎叶军的校尉,并且向沈将军效忠。

    ……

    夜幕下? 军帐里点着的牛油蜡烛下? 沈光和高仙芝在拼装起来的沙盘前对着地图再次确认着行军路线。

    沈光很清楚,他们自从离开葱岭守捉城后,便进入了后世中国和塔吉克斯坦交界的高山萨雷阔勒岭? 然后向塔吉克斯坦巴达赫尚州的阿里楚尔河谷也就是此时的播密川进军。

    这段地区的平均海拔高达四千米? 尤其是萨雷阔勒岭有很多个山口,就跟迷宫一样? 虽然这段路程只有六十公里,但是直到后世也没有修通公路。

    如今走了三天,沈光仔细确认了地形之后,发现他们前进了不到十公里? 想要完全通过这片堪称死亡峡谷的高山冰原? 至少得半个月时间。

    “沈郎,这炭饼果然好用,这回要不是有你,只怕大军行至此地,便要折损人手了。”

    高仙芝感慨道? 如今他帐篷里有煤炉烧着炭饼,暖和得很,就连喝的水也是烧开的雪水,大军如今征程过半,也就掉队了百余人,全军上下至今还没有出现因为水土不服或是疫病减员的情况,他打仗那么多年,这还是头回能这么省心,简直就是个奇迹。

    “这也是封兄的功劳。”

    当初沈光在火烧城外开采出煤矿以后,做成了煤炉和炭饼就立刻派人送去延城给封常清演示,然后封常清二话不说便让人在龟兹境内寻找开采煤矿,并且让铁匠铺打造煤炉,囤积炭饼,要不然光靠他火烧城的存货,可不够整个大军用的。

    “都护,接下来的道路更加难行,还是得晓谕各军,务必不能大意。”

    沈光面色凝重地说道,进入这片高山冰原区后,实际上各军已经开始出现了减员,因为这里的山路从来没有大军行军经过,很多地方踩下去很可能就是冰层断裂,连人带马都要摔下去。

    “某知道了,接下来沈郎你要辛苦了。”

    如今碎叶军仍旧是大军先锋,在前探路,饶是沈光再小心,这三天里也有五名士兵摔下山谷,尸骨无存,要不是他善抚士卒,士气难免会受影响。

    ……

    漆黑的夜幕中,张熬曹带着沈光让火烧城的妇人们所制的狗皮帽,像是幽鬼似的在各处值守的岗哨间穿梭,遇到打瞌睡偷懒的就是一巴掌糊脸上,这是他们这些老军校在枯燥的行军旅途中位数不多的乐趣。

    连挨了两巴掌,那犯困的龙武军士兵方自醒过来,原本口中要骂骂咧咧的话语再看到面前昏暗火光下显得无比渗人的麻子脸后,便瞬间缩了脖子,然后反手又抽了自己一巴掌,“张耶耶,是小的不该打瞌睡。”

    “睡得跟死猪一样,叫贼军摸到营门前都不知道,某若是将军,早砍了你们这些懒鬼。”

    张熬曹口中骂着,不过却是没再动手,丢下句,“再让耶耶逮着,仔细你的屁股。”后便消失在了昏暗的火光中。

    那抽了自己一巴掌的龙武军士兵,看向身边几个同伴,喝骂道,“笑什么笑,都给某真大眼睛,再让这张麻子摸到咱们跟前,仔细你们的皮。”

    ……

    “麻子,过来喝口。”

    巡视完营地的张熬曹刚回到军帐,便见到接替他的鲁雄丢了酒壶过来,他接过后连忙喝起来,闷下一大口安西烧春后,他长舒了口气,“舒坦。”

    “给你。”

    将酒壶丢还给鲁雄,张熬曹道,“这些小兔崽子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以为在这等地方便绝无敌军偷袭……”

    “少啰嗦,要不是为了这巡营的烧春配额,你会……”

    鲁雄拿过酒壶,很是鄙夷地看了眼张熬曹,这见鬼的地方是真正的鸟不拉屎,撒泡尿都把人冻得抖哆嗦,能有个屁的敌军偷袭。

    “光头,你不懂兵法……”

    “滚,莫挨老子,老子要去巡营了。”

    鲁雄推开张熬曹,拎着酒壶自出了营地闲逛起来,只不过他走了圈,只见各营岗哨都机警得很,看起来没少被张麻子祸害。

    “将军。”

    鲁雄怎么也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居然遇到了沈光领着亲兵,给那些守夜的士兵送热汤食。

    “鲁校尉,这半夜巡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再辛苦也没有将军辛苦。”

    鲁雄搓着手,然后接过那盛满羊肉得大碗,呲溜地吃了起来,他吃完后看着那些满脸感动的士兵,便知道自家这位主君是得了名将真髓,这般体恤士兵,哪个敢不效死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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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