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百一十八章 夜袭
崇仁坊内,当沈光来到王忠嗣府邸前的时候,在大门前值守的牙兵和下人看清楚沈光这位自家姑爷浑身是血时,都被吓了一大跳。
“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速去禀报大将军,就说沈某有急事相求。”
从怀远坊或是沈园调动人手,一来太慢,二来也太过麻烦,所以沈光径直来找王忠嗣这位丈人借用府中人手了。
“对了,不要惊动了秀娘,免得她担心。”
王忠嗣被心腹管事叫醒时,还有些脾气,可是一听说沈光遭遇刺客,眼下浑身是血就在前厅等着的时候,立马连鞋也顾不得穿,披着衣服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见过大将军。”
“还叫我大将军!”
看到沈光身上不见伤处,只是衣服沾满了血,王忠嗣方才松了口气。
“见过大人。”
沈光改了口,这才让王忠嗣高兴起来,接着问起话来,“沈郎,这究竟怎么回事?”
王忠嗣只知道沈光要对付王鉷,不过他身兼四镇节度使,就没在这件事情上掺和,所以并不清楚沈光究竟做到哪一步了。
沈光当即将事情大体说了遍后道,“还请大人借我府中兵马一用。”
“你我翁婿,何需这般客气,只是沈郎,王鉷此次派人行刺失败,圣人必定震怒,即便……”
王忠嗣不明白沈光何必那般执着,王鉷派出刺客截杀失败,他的下场就已经注定。
“大人,王鉷胆子大到敢派刺客在皇城附近截杀我,足可见其疯狂,我只怕他的案子牵扯太大,到时候会有人意图掩盖……”
王忠嗣终于明白了沈光的顾忌,他是怕王鉷被下狱会死得不明不白,然后王鉷案便不了了之,到时候王鉷这三年里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朝中和地方又有多少人和他勾结就再也查不清了。
倒不如沈光莽撞冲动之下杀了王鉷,到时候那些人自然会放松警惕,却不知道沈光让杨国忠把户部案牍库的所有账册全部抄录在案,到时候在暗中彻底查个清楚,然后慢慢对付这些人。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委屈你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哪怕圣人再喜爱沈郎,沈郎怕是都要因此而遭罚受贬。
“不杀王鉷,我念头不通达,那才是委屈。”
听着沈光的话,王忠嗣哑然失笑,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为何这般喜欢沈光,因为沈光像极了年轻时倔强的他。
这时候王忠嗣府邸内的牙兵已经集结,哥舒翰和李光弼亦是来到了厅中,他们已经知道沈光要去干什么,不过两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哥舒翰还偷偷地给沈光了竖了个拇哥。
“光弼,哥舒,旁的某就不说了,替某看好沈郎。”
王忠嗣朝两个老部下说道,李光弼和哥舒翰亦是抱拳领命,就是王忠嗣不提,他们也断不会让沈郎伤着半点。
“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公子哥,不信你问问南八和万春。”
沈光在边上苦笑起来,这位丈人旁的都好,就是把他看得太金贵,这也是他不愿意去陇右朔方的缘故,到时候不能上阵,岂不是要憋死他。
哄笑声里,沈光领着陇右朔方的精锐牙兵出府而去,百余名牙兵没有披挂铠甲,只是将胸甲内穿,携带了盾牌横刀,另外南霁云和雷万春则是选了趁手的铁鞭和金瓜锤。
火把照亮的街道上,沈光领着队伍出了崇仁坊,接着便直冲边上的胜业坊而去,王鉷在万年县有数处大宅,其中以胜业坊的最为豪奢华美。
到了坊门前时,看着紧闭的坊门,沈光直接在马上大喝道,“某家安西沈光,王鉷派刺客截杀于某,某此来只寻王鉷这奸贼讨个说法。”
“尔等速速开了坊门,莫要自误!”
看着坊门外明火执仗黑压压的牙兵们手提盾牌,腰佩横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雄壮大汉,看守坊门的士兵都忍不住打了个寒碜,让他们阻拦这些如狼似虎的牙兵,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开门,王鉷这奸贼死活关咱们什么事,就是朝廷降罪,自去寻沈郎君,可怪不到咱们头上。”
看守坊门的队正骂了起来,这时候他手下士兵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开坊门,让出了道路,他们又不是傻子,没见这位沈郎君领着人马过来,那些不良人不也就是跟在边上瞧热闹么。
进了胜业坊,那守坊的队正更是凑到沈光跟前道,“郎君,小的是旧历十七年的长从健儿,曾在安西军服役六载,愿为郎君引路。”
看着那守坊的队正两鬓花白,身形虽然发福,但是眼神里还有几分戾气在,沈光笑了起来,“去吧,头前带路。”
一行人马明火执仗地朝王鉷府上而去,这时候坊内自有大户人家被惊动,不过都是紧闭门户,只有胆大的则是上了高墙观望。
当沈光领着牙兵们杀到王鉷府前的时候,王鉷方才刚刚得了消息,整个府里都乱了起来,所有的健仆和护院都被发放了兵器,还有人鸣锣敲鼓,高声呐喊,污蔑沈光他们是强人,指望着四周的大户人家会派僮仆助阵。
“去把门砸了。”
随着沈光高声喝道,队伍里南霁云,雷万春几人自是上前撞起门来,而哥舒翰和李光弼则是指挥着牙兵们在墙角下结盾,将擅长攀爬的牙兵送上了高墙。
不多时沈光便听到了院内传来的厮杀声,然后那坚固的大门也被南霁云他们撞开,剩下的牙兵们持盾鱼贯杀入。
“反抗者,格杀勿论。”
看着院子里仆倒的僮仆尸体,沈光没有丝毫心软,牙兵们亦是照着他的命令反复高喊,同时向着内宅杀去。
王鉷府上虽然养着数百僮仆,都是身强力壮之辈,可是这些恶奴平时欺负下普通老百姓还行,遇到陇右朔方军里和吐蕃还有诸蛮族厮杀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牙兵们相比,就算手拿刀剑也比待宰的猪羊强不了多少。
只是短短片刻,仓促组织起来的数百健仆就被杀的崩溃,丢了兵器纷纷逃散。
沈光他们只杀到内宅时,才遇到了像样的抵抗,只不过牙兵们携带了盾牌,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挡下,随后始终未曾动手的哥舒翰和李光弼提弓连射,王鉷身边的弓手顿时便死伤大半,吓得王鉷缩了头。
“沈光,我如何得罪你了,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王鉷看着被牙兵们簇拥的沈光,悲愤地大呼道,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前脚派了刺客,后脚这沈光就杀到他家里来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报应
火光中,被府中心腹死士和护卫们簇拥着的王鉷没有丝毫安全感,他面前的那个安西小儿一身血衣,四周是剽悍的牙兵虎视眈眈。
看着后宅里躲避不及的妻儿被那些五大三粗的军士抓出来,王鉷惨白的脸上更加惶急,“沈光,祸不及妻儿,纵有仇怨,你但冲着我来!”
沈光看着死到临头还要跟他充好汉的王鉷,想到关中各地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的百姓,却是冷笑着骂道,“王鉷,你假传圣人旨意,盘剥百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居然和某说祸不及妻儿!”
“你配吗?”
看着被牙兵们捉来的王鉷三子,沈光直接一把揪住王鉷长子的头发扯到了身前,横刀直接架在了这个已经被吓傻的公子哥脖子上,“某数到三,让你的人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便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沈光,你不要胡来,你贸然攻打朝廷大员府邸,你这是谋反……”
“一、二、三!”
王鉷又惊又怒地吼了起来,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一抹决绝的刀光,然后他的长子就像是被割了脖子的公鸡一样抽搐着瘫倒在地。
“沈光,你这小畜生,你们跟着他是在造反,造反……”
“儿啊!”
边上王鉷的正妻凄厉地哀嚎起来,只是却被身旁的牙兵死死摁住,而王鉷另外两个嫡子看着在面前被杀死的兄长,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看着沈光以暴易暴的举动,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毫无波动,他们在战场上见过更残酷的事情,换了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既然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让手下儿郎去和那些死士拼命,徒增伤亡。
“我不想死啊,阿耶,我不想死啊!”
看着冥顽不灵的王鉷,沈光从牙兵那儿拉出了王鉷的二子。
“姓王的,你要看着安儿也死在你面前吗……”
还未等沈光开口,王鉷的妻子已自大骂起来,可王鉷红着眼,就像输到山穷水尽的赌徒,仍旧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你以为这安西小儿的话能信吗,我要是束手就擒,咱们全家都得死!”
“沈光,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不怕圣人震怒……”
“王鉷,你派刺客在景风门前刺杀某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报应吗”
沈光一手抓着挣扎的王鉷二子,将他踢倒在地,一手将横刀架在他脖颈上,朝王鉷骂道,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他早就心如铁石,对于敌人绝不会心慈手软。
王鉷是真没想到自己派去的刺客会这么没用,明明是他不惜耗费重金从江湖上招募的死士,平时好吃好喝地供着,训练有素,结果却连这安西小儿的皮都没伤到。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几时派刺客去杀你了。”
“王鉷,某的耐心有限,你要是继续和某装傻充愣,你就给你这个儿子收尸吧!”
“阿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看着哭得凄惨的儿子抖得如同吓坏的鹌鹑,王鉷为之气短,他是看出来了,面前的安西小儿是那种真正的冷酷之人,他是真敢把他三个嫡子全都杀了的。
“我若是放下兵器,可能放过我的家人。”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光看着王鉷,手中的横刀在他二子的脖颈上拉出了一条血印,口中更是数了起来,“一、二……”
“我降,把兵器都放下。”
王鉷看着面无表情数数的沈光,再也绷不住,只得扔掉手里的横刀,朝左右的心腹和剩下的死士大喊起来,“把兵器都放下,放下!”
“全部拿下。”
不等沈光开口,李光弼已自指使着牙兵们擒拿下了那些死士和护卫,只有王鉷仍旧挣扎着,“我乃是当朝御史中丞,你们不能拿我,我自己会走!”
几个牙兵迟疑了下,倒也任由王鉷挣脱,原地整了整衣冠,朝沈光走去。
收了横刀,将那个已经被吓瘫的王家二公子踢到一边,沈光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王鉷,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讽的冷笑,这个蠢货当自己看不出他还要行险一搏吗!
“沈光,你不得好死!”
还没近身,王鉷就被南霁云和雷万春拧住了,而他袖袍里的短刀掉落在地后,他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
“南八,把他好生绑起来,不要让他太聒噪。”
“是,郎君。”
南霁云和雷万春将王鉷死死地五花大绑起来,还用布条塞了他的嘴巴。
这时候沈光走到那些些被牙兵们控制住的死士和王鉷心腹跟前问道,“你们想死想活?”
“沈贼,要杀就杀,某家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
王鉷蓄养的那些死士明显比袄祠的那些粟特人要忠诚得多,那为首的头目瞪着沈光喝骂道,惹得边上牙兵大怒,顿时便是一顿刀把子劈头盖脸砸下去。
“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吗,死从来都不可怕,某有位朋友,想必你们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吉温吉御史知道吧,落到他手上的犯人,就没有不招的,你觉得你捱得过几套大刑。”
沈光拍着那死士头目的脸道,他从都不觉得这些死士算什么英雄好汉,他们最是清楚王鉷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可是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供奉,为之卖命,压根就是侮辱了侠客这两个字。
“你们这些不分是非黑白,助纣为虐,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在某面前自称好汉!”
“沈贼,士可杀不可辱,有胆便杀了耶耶我。”
看着那死硬到底的死士头目,沈光自笑了起来,“万春,且来成全这些好汉,但只留着这厮,某倒是要看看他到了吉御史手上,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雷万春提着对金瓜锤狞笑着上前,方才杀入王鉷府中后,他和南霁云一人执鞭一人拿锤,生生打爆了这府中穿甲的十多个护卫。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死士被雷万春敲碎脑壳,在边上的几个王鉷心腹看得面如土色,连裤裆都尿湿了,至于那个死士头目则是被牙兵们牢牢按住,用布条塞了嘴巴。
“你们呢,是要做好汉,还是给某交代实话?”
沈光看下了那四个被王鉷留在身边的心腹,踱步走到他们面前,半蹲下身压低了声音,“某不妨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的主子派刺客刺杀某时,太子和某在一起,要不然你们以为某能这般杀戮大臣吗?”
“沈郎君,我愿招,只求能死个痛快,祸不及家人。”
四人里,有人开口道,然后剩余三人也连忙附和起来,他们觉得都到这个时候了,沈光没必要骗他们,如今王鉷这个主君都成了阶下囚,他们再死撑下去又有什么用。
看着被沈光三言两语就策反的四个心腹,王鉷彻底绝望了,如今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报应
火光中,被府中心腹死士和护卫们簇拥着的王鉷没有丝毫安全感,他面前的那个安西小儿一身血衣,四周是剽悍的牙兵虎视眈眈。
看着后宅里躲避不及的妻儿被那些五大三粗的军士抓出来,王鉷惨白的脸上更加惶急,“沈光,祸不及妻儿,纵有仇怨,你但冲着我来!”
沈光看着死到临头还要跟他充好汉的王鉷,想到关中各地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的百姓,却是冷笑着骂道,“王鉷,你假传圣人旨意,盘剥百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居然和某说祸不及妻儿!”
“你配吗?”
看着被牙兵们捉来的王鉷三子,沈光直接一把揪住王鉷长子的头发扯到了身前,横刀直接架在了这个已经被吓傻的公子哥脖子上,“某数到三,让你的人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便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沈光,你不要胡来,你贸然攻打朝廷大员府邸,你这是谋反……”
“一、二、三!”
王鉷又惊又怒地吼了起来,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一抹决绝的刀光,然后他的长子就像是被割了脖子的公鸡一样抽搐着瘫倒在地。
“沈光,你这小畜生,你们跟着他是在造反,造反……”
“儿啊!”
边上王鉷的正妻凄厉地哀嚎起来,只是却被身旁的牙兵死死摁住,而王鉷另外两个嫡子看着在面前被杀死的兄长,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看着沈光以暴易暴的举动,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毫无波动,他们在战场上见过更残酷的事情,换了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既然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让手下儿郎去和那些死士拼命,徒增伤亡。
“我不想死啊,阿耶,我不想死啊!”
看着冥顽不灵的王鉷,沈光从牙兵那儿拉出了王鉷的二子。
“姓王的,你要看着安儿也死在你面前吗……”
还未等沈光开口,王鉷的妻子已自大骂起来,可王鉷红着眼,就像输到山穷水尽的赌徒,仍旧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你以为这安西小儿的话能信吗,我要是束手就擒,咱们全家都得死!”
“沈光,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不怕圣人震怒……”
“王鉷,你派刺客在景风门前刺杀某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报应吗”
沈光一手抓着挣扎的王鉷二子,将他踢倒在地,一手将横刀架在他脖颈上,朝王鉷骂道,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他早就心如铁石,对于敌人绝不会心慈手软。
王鉷是真没想到自己派去的刺客会这么没用,明明是他不惜耗费重金从江湖上招募的死士,平时好吃好喝地供着,训练有素,结果却连这安西小儿的皮都没伤到。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几时派刺客去杀你了。”
“王鉷,某的耐心有限,你要是继续和某装傻充愣,你就给你这个儿子收尸吧!”
“阿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看着哭得凄惨的儿子抖得如同吓坏的鹌鹑,王鉷为之气短,他是看出来了,面前的安西小儿是那种真正的冷酷之人,他是真敢把他三个嫡子全都杀了的。
“我若是放下兵器,可能放过我的家人。”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光看着王鉷,手中的横刀在他二子的脖颈上拉出了一条血印,口中更是数了起来,“一、二……”
“我降,把兵器都放下。”
王鉷看着面无表情数数的沈光,再也绷不住,只得扔掉手里的横刀,朝左右的心腹和剩下的死士大喊起来,“把兵器都放下,放下!”
“全部拿下。”
不等沈光开口,李光弼已自指使着牙兵们擒拿下了那些死士和护卫,只有王鉷仍旧挣扎着,“我乃是当朝御史中丞,你们不能拿我,我自己会走!”
几个牙兵迟疑了下,倒也任由王鉷挣脱,原地整了整衣冠,朝沈光走去。
收了横刀,将那个已经被吓瘫的王家二公子踢到一边,沈光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王鉷,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讽的冷笑,这个蠢货当自己看不出他还要行险一搏吗!
“沈光,你不得好死!”
还没近身,王鉷就被南霁云和雷万春拧住了,而他袖袍里的短刀掉落在地后,他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
“南八,把他好生绑起来,不要让他太聒噪。”
“是,郎君。”
南霁云和雷万春将王鉷死死地五花大绑起来,还用布条塞了他的嘴巴。
这时候沈光走到那些些被牙兵们控制住的死士和王鉷心腹跟前问道,“你们想死想活?”
“沈贼,要杀就杀,某家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
王鉷蓄养的那些死士明显比袄祠的那些粟特人要忠诚得多,那为首的头目瞪着沈光喝骂道,惹得边上牙兵大怒,顿时便是一顿刀把子劈头盖脸砸下去。
“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吗,死从来都不可怕,某有位朋友,想必你们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吉温吉御史知道吧,落到他手上的犯人,就没有不招的,你觉得你捱得过几套大刑。”
沈光拍着那死士头目的脸道,他从都不觉得这些死士算什么英雄好汉,他们最是清楚王鉷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可是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供奉,为之卖命,压根就是侮辱了侠客这两个字。
“你们这些不分是非黑白,助纣为虐,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在某面前自称好汉!”
“沈贼,士可杀不可辱,有胆便杀了耶耶我。”
看着那死硬到底的死士头目,沈光自笑了起来,“万春,且来成全这些好汉,但只留着这厮,某倒是要看看他到了吉御史手上,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雷万春提着对金瓜锤狞笑着上前,方才杀入王鉷府中后,他和南霁云一人执鞭一人拿锤,生生打爆了这府中穿甲的十多个护卫。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死士被雷万春敲碎脑壳,在边上的几个王鉷心腹看得面如土色,连裤裆都尿湿了,至于那个死士头目则是被牙兵们牢牢按住,用布条塞了嘴巴。
“你们呢,是要做好汉,还是给某交代实话?”
沈光看下了那四个被王鉷留在身边的心腹,踱步走到他们面前,半蹲下身压低了声音,“某不妨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的主子派刺客刺杀某时,太子和某在一起,要不然你们以为某能这般杀戮大臣吗?”
“沈郎君,我愿招,只求能死个痛快,祸不及家人。”
四人里,有人开口道,然后剩余三人也连忙附和起来,他们觉得都到这个时候了,沈光没必要骗他们,如今王鉷这个主君都成了阶下囚,他们再死撑下去又有什么用。
看着被沈光三言两语就策反的四个心腹,王鉷彻底绝望了,如今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了。
第三百二十章 上路
陈玄礼领着龙武军包围王鉷府邸时,沈光已经从王鉷的书房里搜出了他藏匿的诸多账本,这里面有各地官员和豪强向他行贿的记录,也有他向朝中大臣输送礼物的记录。
那四个心腹几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招了出来,沈光没想到王鉷不但假传李隆基旨意私自加税,甚至还和地方勾结,囤积居奇,操纵粮价,买卖人口,被他陷害的官员和不从他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
那些截杀他的刺客更是王鉷招揽的江湖亡命徒,不少都是从地方死牢里捞出来的江洋大盗,那个被沈光直接杀了的王家大公子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被当着王鉷的面抖落出来,让那些不明就里的牙兵也恨不得生撕了王家上下。
“沈郎君,天亮之后,龙武军自会接手王府,还请沈护军不要让我等难做!”
“至于王中丞,沈郎君杀之亦可,只是首级需得完好。”
当王鉷看到穿着龙武军甲胄的中郎将和沈光见过面后说出这样的话时,整个人从头到脚直冒寒气,他没想到龙武军过来竟然是给沈光收拾残局的,而圣人就这样把他弃若敝履地丢给了沈光处置。
“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当那名中郎将离开后,恢复自由的王鉷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他想过自己或许会被下狱,可是明明这沈光尚未将户部案牍库的账目清查,怎么会就这样杀到他府中来,难道坊间传言是真的,这个安西小儿是圣人的私生子。
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王鉷,沈光摒退了左右,将死之人,总得让他死个明白,这才能让他好生交代。
“你可知道,今晚去户部查账的除了某和杨御史外,还有太子和高公公!”
听到沈光的话,王鉷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居然派刺客截杀太子,而太子能和沈光一起去户部查账,还有高力士作陪,这明显是得了圣人授意的。
自己居然蠢到派死士去截杀,在圣人眼中,自己这是谋逆的大罪啊!
“不用想了,你若是还想给王家留点香火,便好生把某想知道的都交代明白!”
看着万念俱灰的王鉷,沈光冷声道,“圣人若是将你下狱,那才是诛三族的大罪,如今某来送你上路,已经是圣人开恩了。”
沈光说得当然不是实话,可是架不住王鉷看到龙武军的举动后已然深信不疑,于是他朝沈光跪了下来,“还请沈郎君给我幼子留条活路。”
王家上下,也就王鉷尚未满八岁的幼子尚且称得上无辜,至于其他人皆有取死之道,他那位正妻虐杀的奴婢不下十人,至于二子也比他那兄长好不到哪里去。
“某没法给你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沈光看着磕头哀求的王鉷,知道其人将死其言也善,而他也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只是王家幼子他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要怪就怪王鉷平时行事太过恶毒,他死后必有人会来寻仇。
“那便请沈郎君记得今日之言。”
王鉷苦笑着直起身,这时候他已经没了选择,除了相信沈光外,他还能做什么。
“沈郎君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言。”
“这三年来,整个天下都被王中丞你祸害得怨声载道,关中百姓逃亡者不知凡几,地方上豪强兼并土地,吞匿人口无算,某可不相信你这三年搜刮的钱粮只是区区的千余万贯……”
“如今王中丞你就要死了,难道你便甘心么?某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你没有派刺客截杀某,他日我和杨御史查清了户部的账目,王中丞你下了大狱,还能指望那些人来救你吗,恐怕到时候王中丞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到时候你的亲族家人下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沈光的话,让王鉷惨淡地笑了起来,“沈郎君,你这话甚得我心啊,我都要死了,我还管别人做甚,我既然全家要死,他们也别想好过了!”
“沈郎君,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请拿纸笔来!”
王鉷现在是抱着报复的心里,打算将朝中那些人全都拉下水,却不知道沈光压根就没打算让他这份手书公布于众。
很快纸笔送上,王鉷就着搬来的案几,在点亮的烛火前伏笔疾书,直到大半夜过去,他写下了整整十几张手书,在上面签名画押,摁了手印后,看向边上被牙兵们看管着的妻儿道,“沈郎君,能不能让我和妻儿独处会儿。”
让人收拾了那些手书后,沈光自让牙兵们松开了王鉷的妻儿,同时又让后厨给他们准备了桌酒菜。
“沈郎,这份手书你要……”
李光弼神情紧张地看着沈光,王鉷最后分明是胡乱攀诬了,这份手书上的名单要是真的,只怕整个朝堂都要为之一空。
“这份手书从来就没有过,还请李兄和哥舒兄为我保密?”
“那圣人那儿?”
“圣人那儿我自有交代,王鉷将死,狗急跳墙之下攀咬他人乃是人之常情,我可不会全信了他这份手书,这上面哪个是忠是奸,我自会和杨御史查过户部的账册后再做判断,绝不会冤枉了好人。”
沈光看着不远处和妻儿一同饮酒的王鉷,口中言语让李光弼放心下来。
很快一顿酒吃完,看着哭叫的二子,王鉷起身朝沈光道,“沈郎君,还请借三尺白绫,我好送妻儿上路。”
让牙兵将王鉷幼子抱走后,沈光自命人送上了三尺白绫。
“安儿,做人要有骨气,难道你想和你阿兄一样,死得半点体面都没有,乖,听阿耶的话……”
看着王鉷亲手将妻子勒死,又将儿子吊死在院中的老槐树下,饶是南霁云雷万春这样的铁汉,也看得心里发毛,终于明白为何自家郎君说王鉷这等人是率兽食人的禽兽。
“沈郎君,事到如今,你便不能许我个体面的死法么,便是没有毒酒,和我儿一样,让我自缢而亡也是好的!”
看着有些癫狂的王鉷,沈光自是摇头道,“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些百姓可曾有什么体面的死法,某许你全家吃喝饱了上路,已是仁至义尽。”
“我乃贵人,岂能和那些贱民相提并论,沈郎君,你……”
“斩了他的手脚,拔了他的舌头,留给龙武军。”
沈光越发厌恶王鉷,直接朝左右牙兵吩咐道,然后大步离开了这处院落,身后是传来的惨叫声,可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大唐盛世岂是区区一个安禄山能掀翻的,要不是王鉷这样的奸贼耗干了关中民力,以至于天下民怨沸腾,叛军又何至于能席卷北地和中原。
第三百二十章 上路
陈玄礼领着龙武军包围王鉷府邸时,沈光已经从王鉷的书房里搜出了他藏匿的诸多账本,这里面有各地官员和豪强向他行贿的记录,也有他向朝中大臣输送礼物的记录。
那四个心腹几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招了出来,沈光没想到王鉷不但假传李隆基旨意私自加税,甚至还和地方勾结,囤积居奇,操纵粮价,买卖人口,被他陷害的官员和不从他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
那些截杀他的刺客更是王鉷招揽的江湖亡命徒,不少都是从地方死牢里捞出来的江洋大盗,那个被沈光直接杀了的王家大公子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被当着王鉷的面抖落出来,让那些不明就里的牙兵也恨不得生撕了王家上下。
“沈郎君,天亮之后,龙武军自会接手王府,还请沈护军不要让我等难做!”
“至于王中丞,沈郎君杀之亦可,只是首级需得完好。”
当王鉷看到穿着龙武军甲胄的中郎将和沈光见过面后说出这样的话时,整个人从头到脚直冒寒气,他没想到龙武军过来竟然是给沈光收拾残局的,而圣人就这样把他弃若敝履地丢给了沈光处置。
“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当那名中郎将离开后,恢复自由的王鉷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他想过自己或许会被下狱,可是明明这沈光尚未将户部案牍库的账目清查,怎么会就这样杀到他府中来,难道坊间传言是真的,这个安西小儿是圣人的私生子。
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王鉷,沈光摒退了左右,将死之人,总得让他死个明白,这才能让他好生交代。
“你可知道,今晚去户部查账的除了某和杨御史外,还有太子和高公公!”
听到沈光的话,王鉷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居然派刺客截杀太子,而太子能和沈光一起去户部查账,还有高力士作陪,这明显是得了圣人授意的。
自己居然蠢到派死士去截杀,在圣人眼中,自己这是谋逆的大罪啊!
“不用想了,你若是还想给王家留点香火,便好生把某想知道的都交代明白!”
看着万念俱灰的王鉷,沈光冷声道,“圣人若是将你下狱,那才是诛三族的大罪,如今某来送你上路,已经是圣人开恩了。”
沈光说得当然不是实话,可是架不住王鉷看到龙武军的举动后已然深信不疑,于是他朝沈光跪了下来,“还请沈郎君给我幼子留条活路。”
王家上下,也就王鉷尚未满八岁的幼子尚且称得上无辜,至于其他人皆有取死之道,他那位正妻虐杀的奴婢不下十人,至于二子也比他那兄长好不到哪里去。
“某没法给你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沈光看着磕头哀求的王鉷,知道其人将死其言也善,而他也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只是王家幼子他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要怪就怪王鉷平时行事太过恶毒,他死后必有人会来寻仇。
“那便请沈郎君记得今日之言。”
王鉷苦笑着直起身,这时候他已经没了选择,除了相信沈光外,他还能做什么。
“沈郎君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言。”
“这三年来,整个天下都被王中丞你祸害得怨声载道,关中百姓逃亡者不知凡几,地方上豪强兼并土地,吞匿人口无算,某可不相信你这三年搜刮的钱粮只是区区的千余万贯……”
“如今王中丞你就要死了,难道你便甘心么?某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你没有派刺客截杀某,他日我和杨御史查清了户部的账目,王中丞你下了大狱,还能指望那些人来救你吗,恐怕到时候王中丞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到时候你的亲族家人下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沈光的话,让王鉷惨淡地笑了起来,“沈郎君,你这话甚得我心啊,我都要死了,我还管别人做甚,我既然全家要死,他们也别想好过了!”
“沈郎君,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请拿纸笔来!”
王鉷现在是抱着报复的心里,打算将朝中那些人全都拉下水,却不知道沈光压根就没打算让他这份手书公布于众。
很快纸笔送上,王鉷就着搬来的案几,在点亮的烛火前伏笔疾书,直到大半夜过去,他写下了整整十几张手书,在上面签名画押,摁了手印后,看向边上被牙兵们看管着的妻儿道,“沈郎君,能不能让我和妻儿独处会儿。”
让人收拾了那些手书后,沈光自让牙兵们松开了王鉷的妻儿,同时又让后厨给他们准备了桌酒菜。
“沈郎,这份手书你要……”
李光弼神情紧张地看着沈光,王鉷最后分明是胡乱攀诬了,这份手书上的名单要是真的,只怕整个朝堂都要为之一空。
“这份手书从来就没有过,还请李兄和哥舒兄为我保密?”
“那圣人那儿?”
“圣人那儿我自有交代,王鉷将死,狗急跳墙之下攀咬他人乃是人之常情,我可不会全信了他这份手书,这上面哪个是忠是奸,我自会和杨御史查过户部的账册后再做判断,绝不会冤枉了好人。”
沈光看着不远处和妻儿一同饮酒的王鉷,口中言语让李光弼放心下来。
很快一顿酒吃完,看着哭叫的二子,王鉷起身朝沈光道,“沈郎君,还请借三尺白绫,我好送妻儿上路。”
让牙兵将王鉷幼子抱走后,沈光自命人送上了三尺白绫。
“安儿,做人要有骨气,难道你想和你阿兄一样,死得半点体面都没有,乖,听阿耶的话……”
看着王鉷亲手将妻子勒死,又将儿子吊死在院中的老槐树下,饶是南霁云雷万春这样的铁汉,也看得心里发毛,终于明白为何自家郎君说王鉷这等人是率兽食人的禽兽。
“沈郎君,事到如今,你便不能许我个体面的死法么,便是没有毒酒,和我儿一样,让我自缢而亡也是好的!”
看着有些癫狂的王鉷,沈光自是摇头道,“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些百姓可曾有什么体面的死法,某许你全家吃喝饱了上路,已是仁至义尽。”
“我乃贵人,岂能和那些贱民相提并论,沈郎君,你……”
“斩了他的手脚,拔了他的舌头,留给龙武军。”
沈光越发厌恶王鉷,直接朝左右牙兵吩咐道,然后大步离开了这处院落,身后是传来的惨叫声,可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大唐盛世岂是区区一个安禄山能掀翻的,要不是王鉷这样的奸贼耗干了关中民力,以至于天下民怨沸腾,叛军又何至于能席卷北地和中原。
第三百二十一章 供状
户部官署,案牍库内,杨国忠伏坐案前,可是心思却不在那些账册上面,龙武军已经控制了户部上下,值守的户部属吏也全都被抓了起来,这个时候可没有人在乎有没有冤枉他们。
“主人,沈郎君来了。”
就在杨国忠强做镇定,几番欲起就坐时,府中门客的轻唤声让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喜色来,“沈郎,人呢?”
匆忙地从案前起身后,杨国忠便看到已然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沈光后,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沈郎,王鉷那贼子?”
“王鉷已死,这是他的供状,不过此人明知必死,却是难免攀诬他人,杨兄权且一观即可。”
沈光从王鉷那儿逼迫出来的手书供状,本来就不打算公之于众,因为就像李光弼担忧的那言,要是真按着王鉷提供的名单抓人,那就是真正的大狱,整个朝廷官员得为之一空,关中地方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放在李隆基励精图治的年轻时,兴大狱也就兴大狱了,就算朝廷地方为之一空,还是有足够的人才能够填补空缺,可是眼下小勃律和石堡城两场大仗要打,那自然就要以维稳为主了。
接过那一叠厚厚的供状,杨国忠立马看了起来,只是看了没几页他就冷汗直冒,王鉷这是要把整个朝堂上的官员都拖下水给他陪葬。
“王鉷这奸贼端的恶毒!”
杨国忠心中未尝没有借着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兴大狱树立权威,可是王鉷这供状牵扯实在太广,顿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圣人那儿?”
杨国忠朝沈光询问道,他是真的没有主意了,谁知道圣人如今在气头上,看了这份供状后会不会一怒之下兴大狱,只是这供状他们总不能欺瞒不报。
“杨兄当速速入宫面圣,将这供状呈于圣人,若是圣人询问杨兄,杨兄只管回答说是不可不信,但不可尽信,总得以户部账册清查核验为准。”
沈光说到最后,却是俯身在杨国忠耳边低语了几声,杨国忠听了后脸色愣了愣,随即便正色道,“沈郎吩咐,我明白了,我这便进宫面圣,户部这儿还请沈郎看着。”
“杨兄但去,这儿有我。”
沈光送走了杨国忠后,当即翻阅起户部最近三年的账册来,户部案牍库的账册记录堪称浩如烟海,即便是最近三年的也足有近千册,而偏偏他们在过来的路上,那些查账的人手也在王鉷派来的死士刺杀下折了十多人,人手严重不足。
……
大明宫内,满身尘土的杨国忠见到了一夜未睡的李隆基,他看着这位满脸平静的圣人,一时间却是难免忐忑起来。
“沈郎回来了。”
“回来了。”
“王鉷死了?”
“死了。”
“这是沈郎带回的王鉷死前供状,臣不敢擅专,还请陛下圣裁。”
杨国忠高举起了那叠供状,小心翼翼地说道,李隆基看到后微微眯了眯眼,随后朝高力士道,“拿来与朕瞧瞧?”
高力士连忙上前取了那叠供状,李隆基取过便翻阅起来,高力士在边上见着自家这位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也提了起来。
“这就是你拿来给朕看的东西,这满朝上下都是王鉷的党羽……”
李隆基猛地起身,将手上那叠供状恶狠狠地丢在地上,朝匍匐在地的杨国忠喝骂起来。
“陛下,王鉷既知必死,胡乱攀诬大臣,但这供状多半是半真半假,不可不信,但不可全信,臣以为还是得等户部的账册清查核验清楚,才能……”
“这又是沈郎教你的。”
李隆基打断了杨国忠,他太了解杨国忠的本事,这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若是他自个的话见着这份供状名单,八成是要拿来在朝中树威的。
“臣和沈郎所见略同,非是沈郎教臣。”
杨国忠开口答道,沈郎吩咐过,不可让圣人过分注重于他身上。
“臣这些日子在家闭门读书,便不能有所长进吗?”
“好啊,一个个胆子大得很。”
看着硬顶了回自己的杨国忠,李隆基怒喝道,然后只见这个便宜国舅叩首在地,不发一言。
“王鉷一死,你们清查户部账册,真当其他人都是傻子么?”
“站起来回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王鉷这桩案子,李隆基已经不打算拿到明面上来处置,一来他脸面上过不去,二来王鉷已死,他也不想牵连太广,以至于动摇朝廷地方,小勃律和石堡城的战事是最要紧的。
“回陛下,臣打算待会在户部案牍库放把火,就说是王鉷的党羽干的,王鉷派刺客行刺臣,事败后畏罪自杀。”
杨国忠站起身回答道,火烧案牍库是沈光给他出的主意,到时候再瞒下王鉷的供状,这事情便算遮掩过去,就算朝中有人怀疑,但是死无对证,至少能稳住朝廷和地方。
“然后呢?”
“户部的账册,臣会运回府中核查清楚后再往地方对照各地库藏,一定给陛下个交代。”
杨国忠挺直了胸膛说道,这是他和沈郎先前就曾经商量好的,尤其是地方府库,只能暗中追查,不然就等着火龙烧仓,到时候搞不好整个关中的官粮储备都要出问题。
李隆基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挥手道,“就这么办,你下去吧。”
杨国忠慢慢退出了宫殿,直到殿外,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湿透了,刚才他可是差点没挺下去,好在沈郎猜的没错,圣人最后还是选择了顾全大局。
至于王鉷的供状,杨国忠不再让自己去想,也许圣人看过后就直接烧了!
……
“力士,朕是不是老了?”
李隆基一下子没了精气神,仿佛像是苍老了十多岁,换做十年前,他都一定会兴大狱,让杨国忠和大理寺一起追查此案,但是现在他却不敢了,因为他怕自己手上的开元盛世和天宝风流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陛下哪里老了?”
“你这老货。”
李隆基笑骂道,然后看向被自己丢在地上的供状道,“拿去给李林甫看看,然后便当着他的面烧了,告诉他下不为例。”
“是,陛下。”
高力士捡起地上的供状,心里面却是琢磨起了圣人的这番话,说起来他们和沈郎去户部查账这件事本就极为隐秘,知道的就没几人,难不成是李林甫透露给王鉷的。
只是高力士不敢往深了去想,因为昨晚刺杀牵扯到太子,李林甫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子。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余波
天蒙蒙亮时,李林甫是被管事喊醒的,当他见到高力士时,难免有些诧异。
“昨晚景风门前,王鉷派刺客截杀沈郎和杨御史,当时咱和太子也在其中。”
高力士见到李林甫后,却是忽地说道,李林甫不由惊怒道,“王鉷好大的胆子,高公和太子无事吧……”
看着当即表示就要更换朝服入宫面圣的李林甫,高力士看不出李林甫有半点慌乱,可他反而肯定了心中猜测。
“昨晚幸亏有沈郎拼死救下了咱和太子,才没让王鉷这奸贼得逞,这是王鉷的供状,陛下让李相看过后便烧了吧!”
虽说清楚李林甫怕是并不知道昨晚自己和太子也要去户部查账,可是想到昨晚箭如雨下,自己狼狈地从马上摔下来,如今身子骨还隐隐作痛,高力士自不会给李林甫什么好脸色。
接过那所谓的供状,李林甫面无表情地看完之后道,“臣谨奉诏。”
当李林甫将那叠供状丢进火盆里化作一团火焰,高力士方自冷声道,“陛下说了,下不为例,李相好自为之吧!”
送走高力士,李林甫方自跌坐在椅中,满脸的苦涩,昨日给王鉷提醒这步棋他走差了,他原本只是想借王鉷之手除了沈光和杨国忠,谁能想到太子也去凑了这个热闹。
当然更叫他没想到的是此事他明明做得极为隐秘,却还是被圣人一下就看穿了,也亏得圣人知道自己并不清楚太子也去了杨府,不然就不是高力士来警告自己,而是陈玄礼带兵过来了。
望着火盆里的灰烬,李林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惶恐,圣人不愿大动干戈,也许是王鉷捅的窟窿太大,圣人要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许是为着接下来那两场战事,不想看到朝野动荡。
可是不管如何,自己这个宰相怕是当到头了,等到王忠嗣打完石堡城这一仗,就是自己退位让贤的时候,想到这次在王鉷之事里抢眼无比的杨国忠,李林甫不禁生出一股无力感,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国忠真的撑得起这大唐天下吗!
陷入沉思的李林甫过了良久,才被手下管事的喊声给唤醒了,“主人,皇城起火了。”
听到这话,李林甫从椅中踉跄起身,然后走到了院中,然后看到了景风门方向皇城内冒起的黑色烟柱。
“主人,可要进宫?”
“不必了,圣人不会见我的。”
李林甫摆了摆手,他何等聪明之人,既然圣人将王鉷的供状都让他烧了,这户部案牍库的账册多半也是不明不白地没了。
只是那些账册到底是被烧毁了,还是被藏起来,那就不得而知了,李林甫清楚的是自接下来若是不能让圣人满意的话,也许哪天他就会成为王鉷的党羽,秋后算账了。
……
皇城里冒起的黑色烟柱,让半个长安城都被惊动了,不过好在长安城的老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再加上火势很快被控制住,黑色烟柱消散,也就没什么动静了。
而这时候龙武军也撤去了对胜业坊的封锁,然后各种小道消息和流言开始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在城中蔓延。
于是很快有关沈光夜入王府,摘了王鉷脑袋的段子都传了开来,尤其是胜业坊的守坊士兵和巡夜的不良人,他们虽说也被龙武军吩咐过不得乱传昨晚之事,可是架不住旁人几杯酒相劝,便忍不住胡吹乱侃,以至于添油加醋。
当沈光从皇城回到沈园的时候,迎来的便是满脸兴奋,但是却略有不满的高适,“沈郎昨晚做得好大事,怎地不叫上某一起!”
“沈郎真的杀了王鉷?”
高适身旁,杜甫皱着眉头问道,他不像高适那样任侠尚气,总觉得沈光这样干有违朝廷法纪,若是人人效仿,这天下岂不得乱了套。
“王鉷派遣死士于景风门前截杀我和杨御史,要不是王校尉他们舍命,我只怕早已丢了性命……”
昨晚虽说全歼了那些刺客,可是随行的老兵死伤殆尽,要不是他们硬生生冲破了刺客的行藏所在,沈光他们未必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甚至于去王鉷府上报仇。
杜甫看到沈光身后只南霁云和雷万春寥寥几人相随,却是不见那些老兵和汉儿踪影,他亦是脸色黯然,他知道沈郎重情重义,自己不该苛责沈郎的,王鉷阴蓄死士刺客,有此下场实属报应。
回到沈园后不久,封常清也立马赶来了,他见了沈光后,第一句话便是,“都护生气了?”
沈光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也是满头雾水,“都护生什么气?”
“还不是你昨晚向王大将军借人,也不派人回来报信,都护难免会多想!”
封常清不以为意地说道,自家那位主君是犯了患得患失的毛病,害怕沈郎被王忠嗣给拐去陇右朔方啊!
小勃律这一仗和石堡城之战还是没得比,万一要是沈郎心动,跟着王忠嗣去打石堡城,到时候如之奈何?
“封兄,麻烦你告诉都护,兵贵神速,若是昨晚我派人回怀远坊调动咱安西军的人手,只怕就要给王鉷那厮跑了。”
沈光颇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高仙芝居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我已经和都护说过了,来来来,你和我说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皇城那把火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
封常清拉着沈光询问起来,说起来这半天时间里,有关昨晚王鉷之死的段子便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沈光领兵血洗了王府上下,那王府内尸横遍野。
沈光不会向封常清隐瞒,将事情一一讲清楚后,封常清忍不住道,“早知如此,昨晚我就该和你一起去户部查账。”
“封兄说笑了,我接下来怕是要在沈园里避阵子风头了。”
“我估摸着圣人此时肯定也是拿沈郎你左右为难。”
封常清笑了起来,“旁的不说,都护让我调了一百牙兵于你,你可莫要推辞,要不然我回去不好交差。”
“那都护手下岂不是无人可用。”
高仙芝的好意,沈光不得不领,要不然难免会伤了高仙芝的心,只是他记得高仙芝来长安城也只带了两百牙兵护卫。
“怎么会无人可用,夫蒙中丞府上那些牙兵可不是摆设,还正好寻个机会送给都护。”
听着封常清的话,沈光才放心不少,夫蒙灵察府上的牙兵必是他的私人部曲,肯定是当年安西军里的百战老卒,说不准这回还是高仙芝赚了。
就在两人闲聊间,沈园外忽地来了队龙武军,那带队的校尉更是自称奉命而来。
“龙武军校尉张小敬拜见沈郎君,圣人有旨意,让下官领五十劲兵为沈郎君护卫。”
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的高大校尉,沈光一时间愣了愣,说起来眼前这位怕不是《长安十二时辰》里那位五尊阎罗的原形,于是回过神后道,“张校尉可曾当过不良帅!”
“沈郎君玩笑了,某出身良家子,岂会做什么不良帅。”
张小敬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沈郎君,颇为奇怪地答道,因为这位沈郎君看着他时就好像和他认识了许久一般。
第三百二十三章 去安西
“这安西的沈郎君人称辣手判官,听说去岁焉耆国叛乱,这位沈郎君先登死战,拿下火烧城后,就诛杀了城中和叛军勾结的豪强大族,后来更是将焉耆国中大臣杀得七零八落,这才有焉耆王向我大唐献土……”
长安城内为数众多的酒肆食铺里,沈光过往在安西的不少事迹成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趣事,尽管官面上说王鉷这位荼毒天下三年的户口色役使是畏罪自杀,但是沈光当晚明火执仗地杀进胜业坊,周围不知道多少人家都听到了动静,哪里隐瞒得下。
于是乎自有好事之徒和安西来的商旅打听沈光过往之事,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向来都喜欢夸大其词,就这样沈光便成了长安城百姓眼中嫉恶如仇的辣手判官,单枪匹马就杀穿了王鉷府邸。
听着人们口中越来越夸张的故事,张巡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回长安述职,自打入了潼关,从驿站到逆旅便听这位沈郎君的名声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他本以为这位沈郎君只是通晓音律的高雅之士,却不曾想还是个任侠尚气的慷慨悲歌之徒。
只是眼下这坊间议论多少有些过火了,张巡思忖间,喝完剩下的羊羹汤,起身结账出了店家后,便牵马朝兄长府上而去,流言不可信,想来兄长应当知道这位沈郎君其人风采,若是真有传闻中一半风采,便值得他登门拜访结交。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张巡便已来到担任监察御史之职的兄长府邸前,他开元末年得中进士,后来选官得授为东宫的通事舍人,在右春坊任职,这是个清贵的官职,可他干了没多久便主动要求外放地方为官,最后去了河北清河当县令,这一去便是三年未归。
“是二公子回来了!”
认出张巡的府中管事愣了愣,随即便高兴道,然后便将张巡迎入府中,让下人烧汤伺候张巡沐浴更衣。
等到张巡见到自己兄长张晓时,已是夜晚华灯初上,兄弟两人在书房内对案而坐,饮酒吃菜,聊得很是欢快。
三年不见,张晓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变得沉稳许多,倒是能把身上那股刚烈之气给藏起来,看起来不再是那般棱角分明,于是他高兴道,“二弟,如今王鉷已死,你不如留在长安城。”
张巡看着兴高采烈的兄长,知道兄长是一番好意,可是见过地方上百姓困苦,他哪里还愿意留在长安城当个木雕泥塑的闲散公卿。
“阿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我留在长安城做官,到时候又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张晓看着自家阿弟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想到他在当太子通事舍人这种清贵的闲职时,都能将大半同僚和来往东宫的官员给得罪不轻,便知道自家这个阿弟只是看上去变了,实则还是那个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少年。
“阿兄,那王鉷到底是怎么死的,坊间传闻都说是那位沈郎君杀了这狗贼。”
张巡在清河当县令的时候,年年考评差等,便是因为他拒绝王鉷那所谓的加征,也没有去追缴那些战死士卒积欠的租庸调,他任上三年更是压得清河本地豪强世家俱是老老实实,安分得很。
“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听为兄慢慢讲于你听,这事还得从大朝会上说起……”
张巡自河北赶回关中,一路直奔长安,虽说沈光的事情听得耳朵起茧,可是最近人们传得都是他如何斩杀王鉷之事,却是不清楚在那之前沈光居然还当众逼得安禄山这位两镇节度使脱衣卸甲,光着身子挨了鞭子。
“痛快,这位沈郎君真英雄也,当浮一大白!”
看着举杯高呼痛饮的阿弟,张晓也见怪不怪,谁让这沈郎君的所作所为皆合他这位阿弟的心意。
“后来这沈郎君不知为何住进了那位杨御史府上,只待了没几日,这位国舅爷就改名国忠,接着遣散门下党羽,在家闭门读书,一改往日浪荡行径……”
听着兄长讲述,张巡脸上佩服之色愈浓,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位沈郎君乃是真正的君子,这才能让那位杨国舅悔过自新,实在是善莫大焉,他不及也!
“半个多月前杨御史忽然上书朝廷,请诛王鉷,当时为兄亦是被惊到了,要知道王鉷圣眷正隆,便是李相也远不及也。”
张巡默然不语,自家兄长乃是监察御史,请诛王鉷这事情最后居然是那位杨国舅所为,不知道羞煞多少朝中大臣。
“阿兄,既然杨御史请诛王鉷,怎么又成了沈郎君杀了王鉷。”
“阿弟,为兄也是和户部的好友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内情,杨御史上书请诛王鉷后,圣人下令杨御史闭门思过,实则是让杨御史和沈郎君暗中查案,那晚沈郎君和杨御史是带人去户部案牍库清查这三年账册,谁知道王鉷在景风门外派遣刺客截杀沈郎君和杨御史……”
“听说当时沈郎君一怒之下,便领着部曲杀去王鉷府上……当时半个胜业坊都知道,所以这才没能瞒得住,以至于坊间流言颇多。”
张巡心思机敏,很快便猜到,王鉷这一死,怕是叫朝中不少人暗中弹冠相庆,只可惜王鉷这奸贼不能被明正典刑,实在是便宜了他。
“说起来这沈郎君也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先打安禄山,再杀王鉷,也只是被圣人责令在家闭门思过。”
张晓感慨起来,他是监察御史,弹劾朝臣不法,直谏君王本是他的职责,可是他不像自家阿弟那么刚直,一直以来反倒是谨小慎微,若不是自己是兄长,恐怕要被面前这个阿弟骂做是食禄之贼。
“阿兄,不知这位沈郎君如今住在哪儿?”
看着自家阿弟神情,张晓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这阿弟打小时候起听说哪里有贤人名士,便会上门拜访求教。
“沈郎君轻易不见外人,阿弟你去了也怕是会吃闭门羹,当初在杨御史府上时,就连五姓七望都下帖请这位沈郎君过府宴饮,都被这位沈郎君所拒。”
“五姓七望是五姓七望,某自诚心拜访,一次不行便去两次,三次,沈郎君总会见我。”
张巡知道自家兄长很是稀罕五姓七望,可是他却是全然不在乎这所谓的士族高门,反倒是更加欣赏沈光为人。
“阿弟你若是真要见沈郎君,倒不如去寻你那两位朋友,他们如今已是沈郎君身边的亲信护卫。”
看着自家阿弟去意甚坚,张晓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自家阿弟本让他照看下他那两位江湖朋友,不过他嫌弃人家是粗鲁武夫,只是让下人招待,那两人倒也是硬气之辈,自觉受了轻慢便告辞离去,再没来寻过他。
第三百二十四章 去安西
“郎君好箭术!”
沈园的开阔空地上,隔着六十步远的箭靶上,十箭里有七箭正中靶心,剩余三箭也没离着靶心太远,放在军中,这样的射术已经决然不算差。
“某这箭术可称不上好,比起南八来差得远了。”
沈光放下手中的角弓,仍旧是很不满意,军中诸般武艺,弓马为先,其次长兵,再次短兵,最后才是所谓的拳脚功夫。
“郎君,南八那是放羊练出来的准头……”
看着憨笑的南霁云和边上开口的雷万春,沈光知道这便是所谓的天赋,南霁云自幼家中贫困,打小便给人放羊,练成了拿石头砸羊角的本事,后来用弹弓也是百发百中,这才能在山中猎些山鸡野兔果腹,不然的话小时候吃不饱,便是天赋再好,如何能长得如同现在这般雄壮高大。
“郎君,外面有位张明府求见?”
牙兵的禀报声让沈光回过神,然后他愣了愣,这明府乃是县令的别称,他这些日子在沈园闭门思过,总算没人再给他下帖,眼下朝廷里公卿百官可大都把他当成洪水猛兽,王鉷固然罪该万死,可也让大多数官员心有戚戚。
不成想居然还有不怕倒霉的来拜见他,接过牙兵递来的名刺,沈光上面落款是清河县令张巡,不由立马精神起来,说起来这位安史之乱中堪称帝国铁壁的名将手底下两员大将可都给他挖走了,如今他本人自己也送上门来,他又岂能错过这招揽的良机。
沈光是有些收集强迫症的,他以前打游戏也好,买书籍杂志也罢,但凡是成套成系列的,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收集全,眼下南霁云和雷万春都做了他的亲卫牙兵,他自然也想把张巡拐到安西去。
到时候让张巡坐镇碎叶,他在后方经营种田,等到大食人在碎叶城前撞得头破血流,他再出兵围歼大食人,岂不是美滋滋。
沈光相信,这个时代就没有比张巡更适合守城的防御战大师,有张巡在他手底下便等于多出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郎君,见还是不见?”
看到沈光盯着那名刺发呆,边上牙兵忍不住问道,这时候南霁云和雷万春也注意到了沈光的异样。
“见,当然要见,不,某亲自去迎这位张明府。”
沈光收好名刺,接着朝身旁南霁云和雷万春道,“南八,万春,你们的那位大哥来了,且随某去迎接。”
不多时,在沈园门口有些踯躅的张巡便见到了被南霁云和雷万春簇拥的年轻郎君,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只见这位沈郎君已自朝他大步而来,叉手行礼道,“张兄大名,沈某早就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光说完,便已自抓起张巡的手道,“张兄,里面请,某已让人备下好酒,今日咱们需得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张巡原本生得高大俊朗,只是这三年在清河县事必躬亲,又时常去乡间田野劝课农桑,因此皮肤晒得黝黑,显得老相不少,浑没有三年前的潇洒姿态。
眼下被沈光抓着手,他难免心生感慨,他能有什么大名,多半是南八和万春向这位沈郎君所言,只是这位沈郎君果然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
春光正好,庭院内,沈园的厨子将杀好的活羊取了来,片成了晶莹剔透的羊肉片,张巡坐下时,只见石桌上摆了个怪模怪样的铜锅,下面炭火正旺,奶白色的汤水烧得沸腾翻滚。
“张兄,这乃是我安西独门秘制的火锅,你且来尝尝。”
取了羊肉片放入锅中,只是片刻沈光便捞起来放入张巡面前盛了酱料的碗中,浓郁的香气顿时叫张巡食指大动,“多谢沈郎君,那某就不客气了!”
爽滑鲜嫩,沾了带辣的酱汁,张巡一口下去,只觉得这等吃法不但新鲜,而且味道鲜美,让人回味无穷。
“来来来,上酒上酒。”
沈光拍手间,自有牙兵捧了坛安西烧春上前,南霁云和雷万春自是接过后为沈光和张巡倒酒,“南八,万春,你们也满上,这一杯咱们给张兄接风洗尘。”
看着那倒出的酒液清澈无比,却又带着股浓烈的香气,张巡如何不知道这便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安西烧春,他昨日还听兄长说大朝觐后的宴会上,圣人赐下安西烧春,差点没叫那些藩国使节为了抢酒喝打起来。
大唐男儿就没有不好酒的,不过张巡在清河县时为官清廉,所以这三年里就没有好好喝过,也就是昨晚回到兄长府上后喝了不少。
看着沈光举杯一饮而尽,张巡自然也是当仁不让,他本就是慷慨豪迈的性子,沈光这般敬他,他自也不会让沈光小觑。
只不过一杯安西烧春下肚,张巡便立马变了脸色,他终于知道为何这安西烧春被称作天下第一烈酒了,过了良久他才缓过劲来,“果真是好酒,沈郎君海量!”
“张兄也是好酒量,南八和万春初饮此酒时,可不像张兄这般轻松。”
沈光笑了起来,然后自是和张巡推杯换盏,一边吃肉一边饮酒,张巡说他在清河县时见到豪强不法,小民艰难,于是如何抑制豪强不法,安抚百姓,劝课农桑,发展生产,听得沈光是津津有味。
没想到张巡也是个种田党,这下子沈光更加不舍得把张巡留在关内给浪费了,与其让张巡在关内浪费八年时光,倒不如跟他去安西种田,到时候安禄山要是还有胆子叛乱,便让他尝尝安西军的铁拳是何等滋味。
“张兄此次回长安,可有什么打算?”
酒过三巡,看到张巡已经喝得上头,沈光开口问道,张巡平生以来就没有喝得这么痛快过,当下自是答道,“不瞒沈郎,我这趟回京述职,吏部怕是多半会将我调去别的地方为官。”
“张兄文武全才,一身本事,不该在关内蹉跎,如今焉耆龟兹二镇皆献土于大唐,两地今后要改土归流,成为朝廷直管的疆土,但是边地苦寒,却是无人愿意前去做官,教化当地土著,不知道张兄是否也畏难怕险,不敢去安西做官。”
“沈郎,某虽然喝醉,可这儿并不糊涂!”
张巡指了指自己脑袋,大着舌头笑道,这一顿酒吃下来,不说这位沈郎君,就是南霁云和雷万春言语间不也是想他同去安西吗,大丈夫生于人世间,自当建功立业,他又岂会拒绝。
“那张兄去还是不去!”
“只要吏部那儿没问题,某自当追随。”
“好,那张兄便在沈园住下,今后便是沈某的人了!”
看到张巡答应下来,沈光自是高兴极了,如今他只等三日后省试,和王蕴秀白阿俏完婚,便可以安心回安西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追查
“好,真是好得很,他们真以为朕老了,提不动刀,不敢杀人了么!”
咆哮声中,李隆基愤怒地将手中汇总的账册砸在了地上,杨国忠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底下一声不吭,李亨同样低头肃立,等着自家这位阿耶发完脾气再说。
当日杨国忠在户部案牍库放了把火,假装所有账册皆被付之一炬后,便领着查账的人手住进沈园,花了七八天功夫才将所有的账册核查清楚。
哪怕王鉷花了不少心思做平账目,可是还是被杨国忠寻到了里面的猫腻,当账目查清楚后,杨国忠也没有急着上奏,而是先暗中查了查长安城附近各县的府库情况,结果十有**都是弄虚作假。
虽说没有彻查关中各地,可是杨国忠根据手头上查到的情况看,朝廷如今的财政收入已经是危如累卵,王鉷的加征和摊派就是饮鸩止渴,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没问题,实际上大唐已经入不敷出了。
于是李隆基看到了开元盛世和天宝风流背后的千疮百孔,长安京畿附近各县的府库形同虚设,绢布还算凑合,可是存粮却多是发霉的陈粮,要么就干脆是虚报的数目。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遑论关中和整个天下了。
当然更让李隆基恼怒的是,龙武军抄了王鉷府邸后,搜出的财货便不下两百万贯,这还没算上那些田产地契,而和王鉷一起欺上瞒下的朝中官员和地方官员豪强,他们分走的好处起码在两千万贯以上,至于趁机兼并的土地更是没法计算。
“给朕查,查到底,拿了朕的,都得给朕吐出来。”
李隆基怒吼着,他想打石堡城,王忠嗣担心国力支撑不起,把这群王八蛋都给抄了家,便足够王忠嗣打吐蕃了。
李亨本想劝谏下,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当初要顾全大局的是这位阿耶,可如今看到那些官员豪强不声不响就刮走了两千多万贯,这位阿耶就全然不顾什么朝野动荡不动荡了,果然就像沈郎说的,这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不行,那就是钱花得还不够。
杨国忠自然也不会驳了正在气头上的李隆基,对他来说奉旨彻查到底乃是树立权威的大好良机,李林甫如今缩在相府里没什么作为,只是一意筹措粮草绢帛输往陇右,其他事全然不管不问。
……
“圣人要彻查那些官员倒也无可厚非。”
沈园内,看着出了大明宫后便来寻自己商量的杨国忠,沈光倒是能理解,李隆基向来自负圣明,王鉷干的那些事,他自以为了解装了糊涂,可结果却是他被王鉷瞒得够呛,而关键是这三年里王鉷盘剥百姓捞取的钱财大头都叫别人拿了去,如何叫他恼羞成怒。
沈光身边,张巡高适几人也在,张巡皱眉不语,他在清河县时就曾上书朝廷,询问王鉷口中的加征之事,但都没有下文,想起来他能在清河县太太平平干满三年,其实也多亏他那位担任监察御史的兄长。
“沈郎的意思,也是让我彻查朝中官员。”
杨国忠兴奋了起来,追查王鉷党羽,这可足以让他震慑朝中官员,树立威严。
“查肯定是要查,但是杨兄,圣人让你追查,多半还是为了追赃,接下来朝廷有两场大仗要打,小勃律那儿倒还没什么,可是石堡城乃是吐蕃命脉所系,一旦开打搞不好就是国战,到时候那军费可不是笔小数目……”
沈光开口说道,他身边就是性情刚直的张巡都没有开口反驳,当了三年地方官,他能在清河县压制豪强,说穿了也是分化瓦解,拉拢某些人,打击某些人。
这朝中也不例外,眼下朝廷需要的是稳定,圣人口中的追查便得把握好分寸。
杨国忠也不是愚蠢之辈,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沈郎的意思是,只要交钱补上亏空便既往不咎。”
“差不多吧,不过杨兄也得抓几个民愤大的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顺便震慑朝堂,天宝以来朝中的官员过得实在太安逸了。”
张巡对沈光的话不能更赞同,他三年前不愿意留在长安城,一来是他性格容易得罪人,二来也是看不惯朝中风气。
“如此,我便明白了。”
杨国忠点点头,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圣人要的是钱,是军费,石堡城打起来,最少也需要六百万贯做军费,要是战事迁延时日,又或是吐蕃那边倾国之力而战,这军费翻个番也是等闲事。
王忠嗣的打仗风格,杨国忠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位羽林大将军并不贪财,但是对于手下将士向来是以重赏激励其死战的,石堡城易守难攻,想让将士们拿命去填,就得舍得赏赐,杨国忠是懂这个道理的。
“杨兄,至于对付地方上那些豪强,你不妨问问张兄,可有什么好法子。”
沈光也将张巡引荐给了杨国忠,历史上张巡就是在清河县任官满期后回长安不愿攀附杨国忠,才又被外放去真源县继续当县令。
不过眼下么,杨国忠在王鉷之事上风评大变,如今那铁骨铮铮杨御史的名声在朝中也响亮得很,张巡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之辈,在他看来杨国忠能受沈光影响成为忠臣良相自然是大好事。
杨国忠看向张巡,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最近在家苦练面瘫脸,这样他的心思就不会被人猜到。
对于沈光看人的眼光,杨国忠是极其佩服的,于是他朝张巡道,“还请张老弟指点。”
“杨御史客气了,指点不敢当,以某之见,杨御史若要地方上补齐亏空,只需暗示那些地方官员若是想要保住官位利禄,那便对本地豪强下手,让他们互相斗起来,这样杨御史便有机会在其中计算利害得失……”
张巡的主意并不稀奇,可是杨国忠先前就没想到过让地方上官员和豪强狗咬狗,既然他们当初能互相勾结盘剥百姓牟利,如今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张老弟这主意好,某倒是差了忘了这茬。”
杨国忠笑了起来,他发现面前这黑面张巡也是个人才呐,只可惜此人已经答应随沈郎去安西,不然他倒是想留下此人做个帮手。
第三百二十六章 省试
李隆基最后还是没有开殿试,一来是没心情,二来也是李林甫听话得很,没那个胆子在今科省试上给他搞事。
于是沈光便轻松惬意地参加了尚书省礼部主持的省试,而这时候大唐的科举制度实在是没法和后面的宋明相比,没有脱衣搜身,也没有关在棚子里和屎尿为伍。
帖经、墨义、策论、诗赋,考试的内容和李亨给他的行卷一模一样,这些日子被杜甫督促着读书背诵,沈光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答对。
当然策论和诗赋,都是杜甫和高适代为捉刀,提前就准备好的,所以沈光是头个交卷的,那位监考的礼部官员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于拿过沈光的卷子后当场便看了起来,只觉得这位沈大家该得此次进士科的状元。
沈光交了卷,杜甫和高适也相继交了卷,出了尚书省的官衙后,在外面等候的封常清便冲了上来询问,沈光考进士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他的执念,哪怕明知道沈光这次是保送,可他还是有些紧张。
“沈郎,感觉如何?”
“封兄,这卷子我就是闭着眼都能答上……”
沈光朝封常清笑道,他知道封常清有多渴望他考这个进士,如今这省试终于考完,他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没有放榜之前,我始终心里不踏实啊!”
封常清苦笑了起来,他心里明明知道沈光这回必定高中,可是他就是没法镇定自若。
“走吧,考完了,若是不去趟胡姬酒肆,都对不起自个儿!”
高适在边上笑道,他年纪和封常清相仿,多少能体会封常清的心情,朝廷选官取士讲究身言书判,这位封长史样貌异于常人,想来当年来长安赴考怕是受了不小的气,才有如此执念。
“封兄,咱们且去吃酒,今日花销都算我的!”
听着沈光的话,封常清亦是笑了起来,“今日不醉无归,总得寻个相好的胡姬才是!”
出了皇城,一行人自是直奔西市而去,就连杜甫都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感,没了平日里的稳重端庄。
直奔当日那家胡姬酒肆,再见到沈光时,那店里的胡姬少女眼睛都发亮了,这位可是大主顾,而且她也知道沈光的身份,因此显得越发热情。
“郎君,咱们店里最近可又来了批好酒,还有新来的胡旋姬呢!”
“但有好酒好菜,全都送上来,让新来的胡旋姬都来陪酒。”
沈光早已习惯了这时候的风俗,来这胡姬酒肆,岂能不叫胡姬来陪酒,便是洁身自好的诗圣虽说从不在外眠花宿柳,可是在外面和人喝花酒的时候,可不是古板的老夫子模样。
“郎君稍待,奴这便去唤她们出来。”
胡姬少女说话间,一阵风似地离开,只留下余香阵阵,叫高适深嗅了一口,满脸陶醉,他这几年在老家耕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算到了长安城后,也是在沈园里和杜甫张巡他们谈论古今,却是没来过这胡姬酒肆放荡一番。
很快,五六个环肥燕瘦,风情不一的胡旋姬便自店家内堂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卷发的粟特乐工。
乐曲声中,胡旋姬们跳起了轻快的舞蹈,薄缦轻纱间白皙的肌肤仿佛散发着光芒,沈光一行人里,也就是沈光还把持得住,这个时代的舞蹈比艳丽风情,还是没法和后世那些专门卖肉的辣舞比,不过这个主要还是服装的问题。
一时间沈光的思绪又难免发散开来,想着要不要在沈园也开家主打胡姬的养生馆,好好赚下那些王侯权贵的钱财。
“郎君,且饮酒。”
沈光回过神时,只见封常清和高适各自揽了两个身材火辣的胡姬喝起酒来,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就连张巡和杜甫身旁也各坐了胡姬侍酒。
接过酒杯,沈光自看着张巡杜甫他们玩起了行酒令和投壶这些游戏,很快这气氛便热络了起来。
“小娘子,你这店里怎么突然新来了这么多胡姬?”
“郎君不知道么,省试过后,便是咱们生意最火热的时候,到时候店里这些胡姬可剩不了几人?”
那名胡姬少女回答道,这时候沈光才猛地想起来,省试过后,那些中举的士子可大都是有钱人,到时候添置胡姬昆仑奴那是自然之事。
这店堂里的胡姬大都是店家精挑细选过的,不但容貌姣好,也能歌善舞,到时候那些士子们来吃酒,遇到喜欢的,彼此争风吃醋下,这价格可是能卖上好几番。
“她们也都是些苦命人,但愿能被真正怜惜她们的大唐郎君买回家。”
听着胡姬少女的感叹,沈光却是忽地正色问道,“小娘子,某问你个问题,还请你如实相告?”
“郎君但问就是。”
“若是让这些胡姬嫁于我大唐的良家子为妻,不过需得去安西落户,她们可愿意否?”
胡姬少女听得愣了愣,随即疑问道,“郎君说得是嫁于大唐男子为妻,不是做妾?”
“自然是妻,不是做妾。”
“若能嫁于大唐男子为妻,自是人人愿意,便是再远又何妨,只是安西那儿……”
看着欲言又止的胡姬少女,沈光皱了皱眉,“安西难道不好么?”
“郎君,不是安西不好,只是胡姬大都是来自河中和波斯故地,她们本就是为了逃避战乱,或者干脆就是被大食人发卖为奴,她们来大唐和长安,求的就是个平安稳当的日子,安西那边虽说也太平,但大食人凶恶得很……”
沈光听完算是明白那些胡姬的顾虑了,眼下安西四镇虽然太平,但仍旧不足以震慑大食,河中的昭武九姓向来都是墙头草,他们之所以对大唐显得忠心耿耿,还是因为大食人太过贪婪且咄咄逼人。
“大食人不会打到安西来,今后安西会越来越好,我说的。”
饮下杯中酒,沈光朝那胡姬少女说道,然后起身朝其余人道,“张兄,封兄,时辰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出了酒肆后,看着那些依依不舍的胡姬,封常清感叹道,“这些胡姬也是可怜人,不过是想求个太平日子。”
原来这些胡姬都是昭武九姓胡里的史国出身,大食人这几年频频东侵,史国、康国多受其害,这些胡姬便是因为战乱或自愿或被迫成了买卖的女奴。
“愿我大唐永镇安西,天下太平。”
张巡亦是感慨起来,他见关内乱象频生,百姓生活不易,可是和这些遭受战乱的胡姬故国相比,大唐百姓至少不用担心被乱军杀戮,或是沦为奴隶。
“张兄,等到了安西,定有你的用武之地。”
沈光见状倒是笑了起来,今日这顿酒吃得倒也值得,却是适逢其会,让张巡高适等人知道大食人贪婪成性,对安西虎视眈眈,大唐迟早要和大食一战,这也能让他们更加愿意留在安西建功立业。
第三百二十七章 曲江宴前
“大喜啊,主人,姑爷得中今科探花……”
随着进士科放榜的日子到来,整个长安城都热闹了起来,而前三甲也不出意外地被沈光三人包揽,杜甫状元、高适榜眼,他自己得了个探花。
而这回声势大不如前的李林甫再也没有像原先历史轨迹上为了彰显自身权威,搞出了野无遗闲的笑话来,这回进士科共取二十八人,比往年还多取了两人。
“赏,赏,赏,阖府上下每人发钱一贯,绢布两卷。”
王忠嗣高兴地说道,天知道他等着礼部放榜有多焦急,如今沈郎中了探花,这和女儿也终于是要完婚了。
很快整座府中都响起了僮仆奴婢们的欢呼声,谁都迫不及待地盼着沈光这位新姑爷赶紧和自家女郎赶紧完婚,到时候办喜事的时候,他们又能领笔赏赐。
“阿姊,我这样装扮如何?”
王府后院的阁楼内,穿了身绯红色暗织锦纹圆领长袖的白阿俏做了男装打扮,看上去显得格外俊俏,而站在她跟前的王蕴秀同样是一身鲜艳红色圆领长袖,除了胸前峰峦叠起,那妆容却是英气无比,差点雌雄难辨。
“阿妮,你这装扮,可真是我见犹怜。”
王蕴秀猛地跨步上前,将白阿俏逼到了墙壁间,接着一手撑墙,一手勾着她的下巴,笑着说道。
“阿姊,别闹。”
“哈哈哈,走了,今日曲江宴,不知道多少妖艳贱货会盯上沈郎,自荐枕席,咱们可不能叫这些贱人得逞!”
王蕴秀放过了被她捉弄得耳根通红的白阿俏,然后两人出了阁楼,到得府门前,早有下人备好了马匹,崔器则领着五十名卫士随行。
看着领着自家卫士扬长而去的女儿,王忠嗣叹了口气,这曲江宴乃是新科进士们大喜的日子,在曲江边上的杏园内设宴,饮酒行诗,有美人相伴,百姓争相目睹,却是苦了沈郎要被人误会了。
……
“我这样装扮如何?”
东宫内,李亨看着一身青衣道袍的李泌,转了个圈道,他今日乃是算作沈郎的友人,应邀参加曲江宴,因此很是注重仪容。
“殿下,曲江宴万众瞩目,沈郎如今大名在外,万一到时候……”
李泌皱着眉头劝道,沈光如今在长安城内的名头可是远远盖过当年的李太白,先不说他鞭打安禄山,夜斩王鉷,让长安城内人心大块,光是他将自己所学音律曲乐公诸天下,便是叫乐人们争相弹奏新曲,不闻旧乐。
如今这杏园内不知去了多少平康坊的歌姬舞伎,只为能在这曲江宴上演奏歌唱,以谢沈光这位当世乐圣,更不用说还有来自各地的江湖侠少试图一睹沈光风采。
李泌敢肯定,今科曲江宴那是真正的万人空巷,这要有个万一,围睹的百姓起了骚乱,只怕到时候难以收场。
“长源不必担忧,今日曲江宴,龙武军自会上街维持秩序,不然只怕到天黑,沈郎都到不了杏园。”
李亨大笑了起来,这曲江宴乃是进士登第后自发举办的宴会,后来逐渐成了惯例,朝廷向来不怎么干涉,只是看圣人心情,偶尔会有赏赐。
这回么,这曲江宴的规模远胜以往,就是自家阿耶到了夜晚宵禁时,也会换装过来凑热闹,这安全问题自然无虞。
“长源,你不是打算要去安西了么,这回正好和沈郎好好解开误会。”
李泌看着自言自语的太子,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总不能说沈光早就知道太子身份,这一直在演戏呢,他要是这么说了,不但在太子这儿落不了好,更是会把沈光得罪死,于是他最后只得无奈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行了,咱们出发吧,趁着沈郎还没动身,先去杏园等候,要不然怕是得堵在路上。”
出了宫殿,李泌想到今日曲江畔怕是权贵云集,李亨这一去,难保不会被认出来,就不由有些为之担心。
……
“沈郎,我来了。”
最近春风得意的杨国忠大摇大摆地到了沈园,让人送上价值十余万贯后的蜀锦后,他便见到了白衣胜雪的沈光和杜甫、高适二人。
“沈郎,你这身衣服可得留给我,也好让我家的小儿辈沾沾仙气!”
杨国忠径直说道,这每年省试过后,礼部放榜,等到吏部关试完成,新科进士们集资在曲江设宴,呼朋引伴,通宵达旦地饮酒行诗,便是春日里长安城的第一盛事。
新科进士们前往曲江赴宴时都会仍旧身着“麻衣”,到时候这身上的衣服便会被其他未中第的举子们讨去沾些吉祥气。
以往自然是状元身上的麻衣最抢手,不过如今自然是以沈光的为最,谁让他那谪仙的名头比李太白还要响亮。
“杨兄,你这是凑什么热闹。”
沈光看着摩拳擦掌的杨国忠,不由摇头叹道,亏他还想着趁这趟曲江宴,趁机再坑一把那些凑热闹的权贵钱财。
“放心,这钱不是我出。”
杨国忠笑了起来,王鉷一死,他那老上司章仇兼琼得了大好处,再加上户部案牍库那把大火,章仇兼琼生怕会受牵连,谁让他是户部尚书,因此便私下拿了三十万贯给他。
这笔钱要是没有沈光,杨国忠哪里能赚得到,于是他自然是舍得,而且他也清楚沈光这回要在曲江宴上搞义卖,他自然得捧场,顺便帮沈光抬价。
“对了,沈郎,我那族妹这回也去了曲江,你可得小心……”
沈光闻言愣了愣,这才想起那位虢国夫人来,他住在杨国忠府上的时候,这位虢国夫人就借故来了好几次,那可真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风情万种,艳丽无双,只不过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太风骚的类型,好在那时候王蕴秀每日都会来杨府,帮他挡下了这个熟妇。
只不过没想到这位杨三姐到现在对他还贼心不死,于是他朝杨国忠道,“多谢杨兄提醒,不过有秀娘在,怕是虢国夫人又得失望而回了。”
杨国忠见状摇了摇头,沈郎还是太年轻,你以为我那族妹是冲着你人来的么,有王家小娘子在,谁敢打你的主意,今日你这身上这衣服才是抢手货。
正自闲聊间,沈园外忽地声势大噪,沈光一行人出得府外,只见二十多人皆穿白衣而至,赫然是这次登第的其余进士,虽说这些人口中都说着是奔着状元郎而来,但其实却是冲他来的。
剩下的进士们当然不傻,谁不知道今科的状元和榜样都是沈光抬上去的,要不然此前寂寂无名的杜甫怎么会突然间名声大噪,更不用说高适了。
眼下谁不想攀上沈光的关系,说不定日后选官时便能沾些光,得些好处,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几人想去安西碰碰运气。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七绝
“沈大家!”“沈探花!”
街道上到处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要不是有龙武军在街道上维持秩序,沈光他们怕是寸步难行。
其余进士们看着风头盖过状元的沈光,心里反倒不是那么嫉妒,这位沈郎和他们不一样,那可是真正的猛人,鞭打安禄山,月夜杀王鉷,完了还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参加省试,还中了探花。
这还能叫他们嫉妒什么,倒是那位平平无奇的状元郎杜甫,在他们心里不过是走了大运,能攀附上沈光罢了,换了他们也行啊!
当然最叫进士们心中有些膈应的是,此时在队伍前方和沈光把臂同游的居然是那个安西来的跛脚长史封常清。
骑在马上的封常清都显得有些拘谨,可是架不住沈光非要拉着他骑马游街,“封兄,这滋味如何?”
沈光感受着四周那好似能把他生吞活剥的火辣目光,笑吟吟地朝封常清说道,要不是封常清坚持,他怎么会来考这个进士,一早就能回安西了。
“沈郎,这滋味**啊!”
尽管只是在沈光身边,道旁众人喊得也是沈光的名字,可是封常清却有些失神。
“那便好好享受吧!”
沈光说罢,然后看着前方已然在望的曲江和杏园,高声笑了起来,“封兄,今日过后,咱们便得准备会安西了。”
曲江岸边便连树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当然那些王侯权贵们自是不屑和平民百姓争道于路边,那杏园一侧的江面上停满了金碧辉煌的画舫,那些画舫上还有不少在船头打出了旗号。
更有那姿容艳丽的妇人在船首眺望,也不知那些爬在树上的人是看这些贵妇,还是沈光这位谪仙临凡的探花。
“都让开,让开!”
龙武军的士卒们大吼着,用手中长矛隔开了挤上前来的汹涌人群,而这时候能在杏园内等候之人则都是得了新科进士们请柬,不然便是家中再有权势,得了命令的龙武军可不会在乎你家阿耶是什么官,照样滚去边上待着。
不多时,沈光一行终于到了杏园,看到在人群中的李亨,沈光连忙下马上前,这时候其他进士们也都是呼朋引伴。
虽说不少人都想借机和沈光套近乎,可是大家都是读书人,多少还要些脸面,于是只能各自和友人谈论,然后不经意间往沈光他们边上靠。
“冯兄,我还以为你没空过来呢!”
沈光故作惊喜道,然后看着李亨身旁的李泌皱眉道,“冯兄,你这是?”
“沈郎,我知道你和长源有些误会,我和长源在东宫为同僚,我知道长源当日多有得罪,不知沈郎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便和长源化敌为友。”
“既然冯兄这般说了,我自然不能不给冯兄面子,李老弟,咱们过往种种便算揭过。”
“便听沈郎的。”
李泌还能说什么,什么话都叫沈光说尽了,偏偏太子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他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以往曲江宴,都是进士们各自出钱,不过沈光从来都不是差钱的主,虽说其余进士们也出了份子钱,可加起来也只能算作添头。
“冯兄,杜兄,杨兄,咱们且入宴。”
随着沈光的招呼声,众人方自入了杏园,然后只见亭苑内早已摆好桌案,有昆仑奴和胡姬穿梭其间防治酒食,更有梨园子弟和宜春院的歌舞乐伎们在旁等候。
众人各自入座后,看向那居东的主座时,只见沈光亲自握着那个杜子美坐了上去,然后和榜眼分坐两侧。
“诸位,今日曲江设宴,乃是我等今科进士饮酒行诗,以尽欢愉,诸位不可辜负这大好春光,只是这宴席间的侍酒胡姬皆是我沈园中人,还请诸位风流而不下流,莫要用强。”
看到沈光起身,一众进士们听后哗然,要知道省试考完后,他们可都是去了西市光顾胡姬酒肆,彼时礼部尚未放榜,他们和那些落第的士子可都是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的心态去喝酒,哪里想到那些胡姬酒肆里胡姬少得可怜,仔细一打听,说是有豪客将西市的胡姬采买一空。
到最后只得十几个人凑在一起看那寥寥几个胡姬跳舞,便是喝酒也无甚滋味了,不曾想那市面上的新来胡姬都叫这位沈探花买回家去了。
不过一众进士和他们的友人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忿,反倒是更加惊叹于沈光的财力。
很快宴席开始,众人再次惊叹于沈光的大手笔,韦氏的烧尾宴食单名闻天下,不过却鲜有人能得尝全貌,如今他们案上摆放的精致食单上的菜肴名赫然便是韦氏的烧尾宴。
窃窃私语间,随着一道道菜肴上桌,除了沈光他们外,余者皆是吃得满脸陶醉,这时候边上的昆仑奴也开始倒酒,沈光备下的自然是安西烧春,这市面上千金难求,却始终不曾得见的天下第一烈酒,却是叫一众进士们喝得面如火烧,有些性急的喝得太猛,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真是好酒!”
宴席间的赞叹声此起彼伏,韦氏的烧尾宴虽好,可是喝过这安西烧春后,再喝别的酒便如喝水。
喝过一轮,自有人提议行诗,这曲江宴上写诗乃是必备之事,于是杜甫这位状元自是开了个头,然后随即便轮到了沈光。
“沈郎。”
自入宴后,便坐在沈光身边的王蕴秀有些担忧,她是知道自家这位夫君不长于吟诗作赋,只是这曲江宴上怕是难以推辞。
“无妨,和杜兄他们学了这么久,这等应酬诗,我还是能应付的。”
沈光说笑间自起身下了宴席,走到那张摆了纸笔的案几前,这曲江宴上写登科后的应答诗算是保留节目,不过鲜少有名篇传世,所以只要写的中规中矩就行。
“十载青云志未酬,一朝白首上瀛洲。
文章自是千人敌,富贵何妨万户侯。
天子赐金开北阙,将军射虎出西州。
丈夫功名马上取,不为区区恋故丘。”
沈光执笔,片刻间就写下了一首七绝律诗,他这首诗只能算是普通,不过也算是直抒胸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沈光诗中首句“十载青云志未酬,一朝白首上瀛洲。”还是很让席间大多数两鬓斑白的进士们心有感概。
高适倒是很喜欢沈光这首诗,虽说写得一般,但是那股志向心气却是让他很有共鸣。
第三百二十九章 义卖
“天子赐金开北阙,将军射虎出西州。丈夫功名马上取,不为区区恋故丘。”
杏园外,自有龙武军的士兵高声念着一众进士们的诗作,人群里也不时有人叫好,轮到沈光时,这欢呼声便更大了。
这倒不是沈光的诗写得有多好,而是他的名气足够响亮,当然人群里那些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侠少们却是听进去了。
沈光先前曾经招揽人手前往安西,不过那时候他初到长安,虽然顶着个沈大家的名头,但是哪怕他真是紧那罗王降世,天上谪仙临凡,对于这些出身世宦,家境优渥的侠少们来说也就那样。
可是眼下沈光鞭打安禄山,月夜杀王鉷,这就大为不同了,虽然对于坊间传闻沈光乃是圣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说,这群侠少们只当是愚夫愚妇们的胡言乱语,但是谁都无法否认这位沈郎是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
跟着这位沈郎去安西建功立业,岂不强过在长安城里浪荡无行,为家中所笑。
眼下听得沈光表露志向的应答诗,这些往往是家中庶出或是排序在后的侠少们便动了投奔的心思。
“唐兄,听说沈郎君那镖局仍旧在招揽人手,你我不妨一同前往试试。”
“镖局招揽的乃是江湖游侠,你我出身大族,岂能和那些草莽之辈同列,咱们自去沈园相投就是……”
“唐兄说得是,小弟受教了。”
人群里,不时响起了类似的对话声,这时候的大唐民间,关内尚武之风犹重,世家和豪强子弟手底下还是有两下子的,起码这骑射的功夫大都不差,再说这诸般武艺里,弓马第一,所以他们大都瞧不起那些江湖游侠。
“听说沈郎君今次和诸位新科进士曲江宴饮,却是还有所谓的义卖之事,不知何时开始,我家主人说了,愿以千金求购沈郎手书!”
人群里有穿着绸缎的高门管事大声朝龙武军的士兵询问,自家主人可是吩咐了,今日定要抢到这位沈郎君的一副墨宝,否则他就不用回去了。
杏园外的纷纷扰扰,很快便传入了觥筹交错的宴会中,众人听到外面有人重金求购沈光手书,都是纷纷看向沈光,这义卖的事情,他们也是早有耳闻。
这几年大唐称得上是风调雨顺,但是虽然没有大灾大难,可是各地也总会遇上些水涝蝗旱的时候,再加上王鉷盘剥,关内河洛等地百姓流离失所,度日艰难。
只不过当今天下太平,世人都说开元盛世,天宝风流,这生民之苦在长安城里却是少有人敢提,也就沈光有胆子说义卖筹措的钱财将用于赈济关中河洛的百姓。
“诸位,不曾想还有人如此厚爱某这手书,那今日义卖,便从某这儿开始!”
沈光起身举杯,然后自是命牙兵将他那首答登第诗送了出去,接着朝众人道,“这次义卖,所有钱财皆用于百姓,届时某自会叫人勒石刻碑……”
义卖这种事情,在座的新科进士们还是头回听说,本来以为这位沈郎君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却是动真格的,一时间所有人都认真起来。
这时候杏园外,南霁云拿了墨迹尚未干透的诗作,到了杏园门前,见到了那位号称千金求购自家郎君手书的高门管事。
“这便是我家郎君手书,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我家郎君说了,今日义卖会勒石刻碑,所得钱财皆用于关中河洛的穷苦百姓。”
南霁云力大声粗,方圆数十丈的人群都听清了他的话语,一时间都议论起来。
“我家主人是金城县尉程昌胤,乃卢国公之后。”
那管事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于是便报上自家主人家门,一时间四周百姓也都是纷纷释然,区区县尉哪来的财力可以一掷千金,没成想原来是卢国公后人。
沈光开了个头之后,接下来一众进士们也都纷纷拿出了平时精雕细琢的诗作出来,不再是拿那些应酬诗来对付,谁让这义卖要勒石刻碑,到时候若是自己写的诗无人问津,岂不是太过丢脸。
这席间甚至有人让自己的朋友代为帮忙,纵然比不上沈光一首诗便义卖千余贯,但也得有个百来贯,若是只得几十贯,他们以后哪还有面目出门。
杜甫对于义卖是支持的,他也知道沈光搞义卖,倒不是缺那几个钱,纯粹是不想玩行酒令,谁让他基础薄弱,玩不过三轮就得露出不谙文学诗词的马脚,所以索性给这些同年找些事情做。
“我不搞事,他们就要来搞我。”
想到沈光这句话,杜甫也不由苦笑起来,沈郎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言论,听着荒谬,可是仔细想想却是很有道理。
至少眼下,他这些同年们都是纷纷绞尽脑汁,为着如何让自己的诗作卖出个高价,而没了饮酒行乐的心思。
杏园外,看热闹的人群里,也不乏王侯权贵们的管事,不过他们大都盯着沈光和杜甫的诗作,至于高适这位榜眼倒是不怎么受他们待见。
高适早年成名,他的诗作多是边塞诗,固然雄浑奔放,但谁让他年少轻狂时同样是个喷子,《燕歌行》虽然让他名声大噪,但也叫他得罪了张守硅和安禄山,之后又穷困潦倒多年,曾在河洛之地蹭吃蹭喝。
这番到长安赴试,高适也没有到处投卷,在一群士子里堪称默默无闻,要不是遇上杜甫,住进沈园,他这回进士科多半又是要名落孙山。
“逢君说行迈,倚剑别交亲。幕府为才子,将军作主人。近关多雨雪,出塞有风尘。长策须当用,男儿莫顾身。”
人群里,听着那龙武军的将士念着高适的诗句,而一众王侯权贵的府中管事竟然无动于衷,颜真卿不由大怒,开元二十三年,高适进士不第流落长安时,两人便是那时候结交的,高适的慷慨豪迈和一身才学本事让他深感钦佩。
只是后来高适落拓于北地,他却是在长安做官,两人之间便断了音信,要不是这回礼部放榜,他看到高适高中榜眼,他都不知道高适也来了长安。
“某出百贯。”
“还请阁下报上姓名?”
“长安县尉颜真卿,另外且帮某问下高榜眼,还记得故人否?”
颜真卿很是不忿高适来了长安也不寻他,难不成他做了官便会瞧不起旧识吗,还是他颜真卿太小气,便连接济朋友都不愿!
第三百三十章 大书法家
“颜真卿!”
听到龙武军士兵的通传声,沈光不由猛拍了下大腿,他怎得忘记了这位以书法闻名后世,但实际上却是文武双全的牛逼人物。
安史之乱时,河北二十四郡沦陷大半,只有颜真卿独守平原郡,后面更是截断燕赵交通,若说张巡为大唐守住了江南半壁天下,那颜真卿也不遑多让,若不是他守住了平原郡,没有让安史叛军全取河北,否则还真不知道最后胜负谁属。
“是我的过错,以至于让清臣误会……”
高适懊恼不已,他这次来长安之所以没去见颜真卿,一来是不愿打扰颜真卿,二来也是心中自尊心作祟,要知道颜真卿比他小了五岁,可是开元二十二年就已中了进士,两人相识时颜真卿还在守选之期。
这回曲江宴,他本想发请柬给颜真卿,但又觉得这有些显摆之意,便打算等曲江宴过后再登门拜访这位故交好友。
“高兄,我和你一道去迎颜县尉,莫要让颜县尉久等。”
沈光自席间站了起来,张巡他都拐走了,颜真卿也不能落下,安西百废待兴,正缺人才啊,说起来颜真卿也是把种田好手,而且极有战略眼光。
他在平原郡任官时,表面上整日饮酒作乐,实际上早就提前筹备粮草,募集士兵,这才在安史叛军起兵后的猛攻下守住了平原郡,这可是真正的帅才,只是这位在书法上的成就委实太高,这才遮掩了他在军政方面的才华功绩。
高适看着比自己还激动的沈光,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也是连忙道,“正该如此。”
沈光和高适突然间联袂而去,让席间众人都愣住了,还好杜甫出来说明原委,众人方才释然,席间李亨则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了解沈郎为人,看来那个颜真卿必有过人之处,他在东宫时也曾听说过此人名声,只不过都是说此人书法出众。
杨国忠在边上亦是动了心思,他如今在朝中权威已树,也没人再把他当成那个无德无行的蜀中杨钊,只是他身边极缺人才,说实话他是深信沈光眼光的,这段时间他出入沈园,看着杜甫高适张巡三人,那是眼馋不已,只可惜这三人都是铁了心要跟沈光去安西,要不然他还真想留下这三人作为朝中臂助或是幕臣。
“殿下还是不要多想了,但凡是沈郎看上的人,能有几个会是恋栈长安富贵的俗人。”
坐在李亨身边,一直安静饮酒的李泌忍不住感叹道,太子眼下不需要招揽幕臣,只需无为而治便好,李林甫已被圣人厌弃,如今势颓之下就连罗钳吉网都隐隐有自立门户的意思,太子这时候越是有所为,反而是在帮李林甫脱困。
“长源,我知你的意思,只是沈郎这运气委实太好。”
“殿下,这哪是运气不运气的事情,沈郎都能抛下这长安城内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旁人又岂会不受他感召。”
李泌还是很佩服沈光这点的,因为只要沈光愿意留在长安城,以圣人对他的喜爱,平步青云,超等拔擢只是等闲事,更不用说那位王大将军了,沈光只要去陇右朔方,石堡城之战,他必为首功。
不管是文是武,沈光都有更好的前程,可他偏偏就要回到这时候在大多数长安人眼中属于不毛之地的安西,怎么能不叫人打心底佩服他的志向。
就在几人感概时,颜真卿已经见到了高适,只是他还来不及和这位故旧寒暄两句,便被高适身旁的沈光牵住了手,“颜兄,某家安西沈光,高兄可是常和某念叨颜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颜真卿被沈光的热情给吓了跳,不过这个时代的大唐诗人们本就感情奔放,想当初李太白就是被汪伦一封书信骗去,“先生好游乎?此处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结果到了之后,哪有十里桃花,哪有万家酒店,可李太白还不是为汪伦盛情所感,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沈光名动长安数月,但是向来表现的崖岸孤高,就连五姓七望的拜帖请柬都付之一炬,后来坊间可是也有不少传闻恶意中伤他,还拿杨国忠出来说事,只不过随着杨国忠请诛王鉷,闯下了铁骨铮铮杨御史的名声后,那些流言便不攻自破。
反倒是都是说沈光眼界高远,所交往的必不是俗类,因此颜真卿被沈光握住手后热情相待,立马便高兴起来。
带着颜真卿回到杏园内,王蕴秀却是主动让出了席位,她看得出沈光很是器重这位长安县尉。
这时代男人间的交情深不深,就得看他们能不能睡到一张床上抵足而眠,反正沈光在安西时和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都睡过,到了长安后,也没少和杜甫张巡他们同榻而眠。
沈光朝王蕴秀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再看边上茫然不知所措的白阿俏,他不由笑了起来,然后朝身旁颜真卿道,“这两位都是内子,倒是叫颜兄见笑了。”
颜真卿这时候虽然看出让座的王蕴秀和白阿俏有些不对劲,可是真没想到沈光没有避讳他,这让他心中越发感到沈光的诚意。
王蕴秀拉着白阿俏出了杏园,自家这夫君向来喜欢收集人才,如今有了这位颜真卿,她才不怕那些狂蜂浪蝶能勾引得了沈郎。
落座之后,几杯安西烧春下肚,脑袋晕乎乎的颜真卿便放下了拘谨,他不但也加入了义卖行列,还亲自提笔为众人誊写诗句,沈光就亲自在边上磨墨,倒也是被众人传为佳话。
随着日头推移,新科进士们都将自己的诗作义卖出去,加起来也有好几千贯,不过这里面杜甫这位状元就占了大头,剩下的也全靠颜真卿的书法撑场面。
要知道颜真卿此时的书法早已名声在外,只不过他出身名门,自个也不缺钱,却是很少有墨宝流传在外,今日却是破了例。
随着鼓声响起,流连在杏园外的百姓们就是再不愿意,也只得悻悻离开,这长安城的宵禁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违逆的,再加上龙武军士兵的驱赶,很快人群便慢慢散去,只有曲江的江面上,一艘艘画舫点起了灯笼,照得江面上一片通红。
王蕴秀和白阿俏自上了艘画舫,“崔器,把咱们的旗给升起来,那些骚娘们想要沈郎的衣衫,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义卖诗作不算什么,这接下来一众进士们身穿的麻衣才是每年人们争相哄抢的东西,王蕴秀在路上便听到杨国忠说虢国夫人那个狐狸精对沈光仍旧贼心不死,便猜到这老女人想干什么,她自然不会叫她得逞。
“阿姊,我还有三十万贯的私房钱,足够咱们买下沈郎的白衣。”
“阿妮啊,你王家阿姊可不怕那杨三姐,既然咱能凭本事拿回来,何必花这钱呢!”
崔器在边上听着自家女郎言语,便知道待会儿多半要和虢国夫人府上的家将们干上一仗,不由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