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心思各异
看着和王忠嗣言笑晏晏的高仙芝,坐于不远处的夫蒙灵察心中甚不是滋味,他去年被圣人召还入朝,虽说加了特进还有御史大夫,可不亚于明升暗贬,似他这等边将入朝为官,实际上就是个摆设。
原本以为王忠嗣在出征石堡城之事上得罪圣人,他或许能重新当回河西节度使,却不曾想王忠嗣转了性子,反倒是重得圣人信任,如今这四镇节度使坐得是稳稳当当,叫他的念想落了空。
当然更叫夫蒙灵察没想到的是,高仙芝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得了沈郎这等人才,叫圣人爱屋及乌之下,直接加了安西大都护。
想到这昔日门下走狗的高丽奴一跃成为朝廷大将,和王忠嗣谈笑风生,夫蒙灵察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死死按着这高丽奴,这样两人间好歹还能多些情分在,不过如今叫他腆着脸去巴结这高丽奴,他可是做不出这等没面皮的事。
“阿耶,高都护左右都是您的旧部,他入长安时不也送了礼物与您,不妨改日下张拜帖,请高都护过府一叙。”
夫蒙灵察身边,随他赴宴的长子在边上瞧了自家父亲患得患失的神情变化后,在边上大着胆子道,他得了父荫得以在朝中做官,自是希望父亲能更近一步,只不过他也清楚父亲年龄大了,老不以筋骨为能,哪里还带得动兵,更遑论奔袭数千里去攻打小勃律。
父亲被圣人召还朝廷,除了是给羽林大将军加四镇,也是给高仙芝腾挪位子,父亲若想有所作为,还是得依仗高仙芝这等旧部以为奥援。
夫蒙灵察看着小心翼翼说话的长子,沉沉叹了口道,“你说得对,高仙芝如今大势已成,为父不该再把他当成过去那个小将了。”
“明日,你便亲自往石府下帖,请他来府上。”
“是,阿耶。”
高仙芝并不知道昔日的恩主如今已然打算走他的门路,谋求在朝中更进一步,仍旧不甘示弱地跟王忠嗣打着嘴仗。
……
“高都护和大兄为了沈郎,当真是面皮都不要了,你可曾见国朝大将如同泼妇骂街般争吵的?”能听到高仙芝和王忠嗣争执声的李亨,忍不住朝身旁的李泌笑道。
“殿下,若是沈郎他日要留在安西,不愿入朝为相,殿下还能安坐乎?”
李泌笑呵呵地说道,他如今还是太子最信任的谋主,自然知道沈光的本事,说实话那道论安西策虽然文字味同嚼蜡,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里面的内容却是言之有物,叫人信服。
“长源,这玩笑可开不得?”
李亨脸色都变了,他可是已经把沈光当成日后自己登基后的宰相人选,在他看来沈光不比李泌差多少,甚至于如今对他来说,沈光比之李泌都更加重要。
“殿下勿恼,我自罚三杯。”
李泌给自己倒了三杯蒲桃酿,以示自己说错了话,李亨这才笑了起来,“长源,你和沈郎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日后朝廷可是要靠你们二人撑起来的。”
李亨最近可是春风得意,有些话便难免失了分寸,不过李泌见左右无人听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饮罢第三杯酒后道,“殿下慎言。”
李泌闻言方自头脑清醒了些,连忙道,“我自省得,且饮酒。”
这时候,沈光已是和马仙期、贺怀智他们演奏起了最后那首《九州同》,只不过这回叫众人始料未及的是,沈光没有再拉胡琴,而是吹奏起了唢呐。
“这个沈郎!”
李隆基哑然失笑,他知道沈光会的乐器很多,其中尤以胡琴为最,此外笛子琵琶唢呐都是不差,只不过这唢呐总感觉和沈郎气质不符,可偏偏沈郎很是喜欢唢呐,还很是说了套歪理出来,什么,“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断腰,唢呐一响黯**!”搞得如今梨园弟子人手一把唢呐。
“三郎,沈郎的唢呐追得极好,妾身都想学一学呢?”
杨玉环听到那唢呐吹到高昂处,却是忍不住笑道,而她这番话叫李隆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碜,一想到自己这位爱妃大晚上地在大明宫里吹奏唢呐,他就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把这可怕的画面给抛诸脑后。
当沈光奏罢三曲,自台上而回时,满座公卿百官,诸国使节皆高呼“沈郎!”叫安禄山看得是面色惨白,他如今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人。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这个两镇节度使贵重,可是和沈光一比,两镇节度使算个屁!这时候他不禁情形安守忠这个废物没有伤到沈郎,要不然他就不是脱了衣服挨上三鞭子那么简单,恐怕圣人真的会杀了他来给沈郎出气。
安禄山心中不安起来,他满脸的忧愁,沈光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他曾经的义父张守硅,那时候他只是个不起眼的杂胡,因为偷羊差点掉了脑袋,在他心中什么盖嘉运、夫蒙灵察和王忠嗣都不及自己义父张守硅能打。
所以他曾经因为这位义父一句话吓得半年不敢吃饱饭,饿着肚子瘦成了小白脸,这个沈光作的曲子端的厉害,方才就叫他想起了这位义父。
“节帅,这位沈郎不能为敌啊!”
听到身旁心腹言语,安禄山深以为然,他如今已经知道沈光在圣人和贵妃心中分量有多重,打死他都不愿意再去招惹此人,想到把自己坑的这么惨的李林甫,他不由心中畏惧起来,这位李相当真是杀人不用刀,不声不响就给他树了这么个大敌。
要是他早知道沈光有这等才华背景,只会倾尽财力结交此人,哪会为了刘骆谷这个酒囊饭袋去得罪沈郎。
“回去后给我好生准备厚礼,我要好好给沈郎赔罪。”
安禄山沉声说道,他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沈郎这样的人,不能为敌,只可为友,再不济也不能让沈郎记恨自己,要不然他改日在圣人和贵妃跟前说他几句坏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是,节帅。”
平卢范阳众将都是深以为然,虽说他们原本因为“主辱臣死”而敌视沈光,可是眼下喝过那安西烧春,又听了《象王行》诸曲,看到龙武军那风光的样子,都是莫名地觉得不该和沈光做敌人。
看着手下众将俱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安禄山打定主意,等他这回从长安回到范阳,定要好生经营幽燕,以后得夹着尾巴做人,省得再被李林甫这等老奸巨猾之徒给算计了
第二百九十章 豪气干云的杨钊
“来来来,沈郎,这位是杨御史……”
要不是公卿百官们自重身份,不然沈光很怀疑自己能否安稳地回到封常清身边,只是他刚回来便看到封常清和一个高大的中年官员相谈甚欢。
“在下杨钊,见过沈大家。”
杨钊很是礼貌地叉手行礼,说起来他也是前两天才从贵妃那儿知道这位沈郎的背景,要不是安禄山那厮得罪了沈郎,贵妃还不愿意将圣人和她跟沈郎间的关系告诉于他,说是怕他打扰了沈郎。
“杨御史客气了。”
沈光还礼道,他之前听封常清说过,这位杨御史是当今贵妃的族兄,应当就是那位后来改名的杨国忠了,眼下这位杨钊虽然因为贵妃的缘故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但仍旧得屈居李林甫之下。
三人坐下后,封常清很是熟络地倒酒,杨钊亦是热情得很,好似三人是相识已久的好友那般,四周不是没有官员想过来和沈光套近乎,只是他们不像杨钊那般厚脸皮。
“以后沈郎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找我就是。”
杨钊也是名门之后,不过他小时候家道中落,他其实算是市井出身,身上有股混不吝的气质,不过沈光并不讨厌,他听封常清说过,杨钊年轻时是混迹江湖的浪荡子,甚至就连族人都很厌恶他。
不过他娶妻成家后,却是在西川从军,后来还当了屯田军使,而且还干得不错,但因为他过去风评不太好,为节度使张囿所恶,不过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积功当了新都县尉。
杨钊虽然改邪归正,可是身上的江湖气始终,他当新都县尉的时候,因为时常接济属下,所以当了官反倒是穷困潦倒,最后不得不依附蜀中大豪鲜于仲通。
到后来杨钊那位族妹成了当今圣人宠爱的贵妃,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因为和李林甫关系不睦,想走这位贵妃的门路,于是鲜于仲通便把杨钊推荐给了章仇兼琼,然后杨钊被举为推官,带着价值百万贯的蜀地奇珍财货去了长安。
换了普通人,这般巨款在身,难免都会起了贪念,可杨钊也却是分文未动,尽数用于他那位已是贵妃的族妹并其家人身上,再加上他精明能干,反倒成了杨家的主事人。
沈光正是从封常清那儿知道杨钊的这些事情,才没有因为原本的偏见而看低杨钊,“杨兄既然这般说了,以后某可就不客气了。”
对于沈光来说,李林甫垂垂老矣,倒是杨钊恐怕很快就会成为朝中的新贵,值得他去结交,这对安西军也是件好事,说穿了天宝十节度里,不算岭南和剑南,安西都护府在剩下八节度里当真算得上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因为远离大唐长安本土,再加上安西军只是用来牵制吐蕃,使其不能经营西域,所以安西军的兵力被限制在了两万四千人。
沈郎不会担心军费和钱财的问题,可是如何扩充安西军的军力,就不是光有钱就行,还得朝中有人,李林甫这个宰相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沈光信不过李林甫,反倒是江湖气十足的杨钊更值得信任。
毕竟从封常清打听的消息来看,杨钊虽然贪财,但是却很讲信誉,拿钱办事,拿了钱就一定给你办事,若是办不成,居然还把钱给退了回去。
“好,那就一言为定。”
杨钊亦是喜不自胜,他虽是朝中新贵,可是那些百官公卿多是瞧不起他市井出身,若是沈光去他府上做客,和他为友,对他来说却是能大大提升名望。
“来,吃酒,这杯某敬沈郎。”
杨钊相貌堂堂,为人亦是豪爽大方,他为沈光和自己杯中满上酒后,自是一口饮尽,当他放下酒碗时,只见沈光亦是酒到杯干,手中翻转的酒盏涓滴不剩。
“沈郎果真好酒量!”
杨钊忍不住赞道,他以酒量闻名,平时宴饮少有敌手,虽说他也曾听说过沈光的酒量,可是亲眼见到还是难免为之惊叹,实在是沈光看上去不像是善饮的豪客。
“杨兄也不差。”
看着开怀畅饮的杨钊和沈光,边上的封常清难免心中有些不忿,他在杨钊那儿费了不少功夫,两人才成了“朋友”,可是沈郎不过和其人打了个照面,就一副相交莫逆的样子,果然用沈郎的话来说,这人长的帅便可以为所欲为!
“沈郎,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不如去我府上休憩,我哪儿新来了蜀地的伶人,其中有对双胞胎,那可是人比花娇……”
连饮数杯,杨钊喝得已然有些上头,他拍着沈光的肩膀说道,他显贵发迹以后,自是投桃报李,当初向章仇兼琼举荐他的鲜于仲通亦是官运亨通,当然这鲜于仲通亦是识趣之人,每年都会赠送大笔钱财美女给杨钊。
沈光闻言却是不由摇头道,“杨兄好意,某心领了,这双解语花大可不必,某自去杨兄府上做客就是。”
“怎么,沈郎是瞧不起某吗,那对姐妹尚是完璧之身,我杨大可不是不讲究的人……”
杨钊嘟囔着说道,他这人江湖习气很重,他觉得沈光值得结交,便愿意把府里最好的美人送给沈光,沈光不愿意收就是看不起他。
“杨兄,你莫忘了,沈郎家里可还有头河东狮,王家十二娘不是好惹的……”
封常清在边上给沈光解了围,杨钊这种江湖气的混不吝,要是被他误以为瞧不起他,那可是能记恨一辈子的。
杨钊闻言拍了拍脑袋,然后看着做出苦笑状的沈光,不由连忙道,“是我孟浪了,错怪沈郎,我自罚三杯!”
说完,杨钊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一气喝干了,他虽说很想借着酒劲上头和封常清说王家十二娘算个屁,可是一想到自己要是真把那头母老虎给得罪死了,保不准这小娘子敢带人在朱雀门外埋伏自己,这小娘子发起狠来他都害怕。
“沈郎,你可有别的什么喜欢的东西,哥哥我府上多的是奇珍异宝,定能叫你满意。”
放下酒杯后,面色发红的杨钊拍着胸脯说道,沈光自是不会驳了酒劲冲头的杨钊好意,于是道,“某独好兵甲乐器,杨兄若有珍品,自是多多益善!”
“沈郎且放心,蜀地善治炼,我那儿自有上好的兵甲。”
虽说大唐有私藏甲胄,视同谋反的罪名,可是有些事也就是做个样子,这长安城里家中藏有甲胄超过十副的不说比比皆是,但也绝对不少,杨钊府里还真有拿得出手的“神兵利器”。
“那就多谢杨兄了。”
沈光径直道,有的时候不收东西不行,因为你不收便等于看不起对方,尤其是对杨钊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尤甚,不过沈光从不在乎所谓的名声,哪怕和杨钊结交会影响他的风评。
第二百九十一章 去安西
长安城向来都是藏不住消息的地方,就是大明宫里的宫闱秘事,市井坊间也多有传闻,虽说大都是荒腔走板的道听途说,可是沈光这回在勤政楼前却是当着满朝公卿百官和诸国使节出尽了风头。
于是坊间的传闻自然多了不少极尽细节之描绘,比如说诸藩国使节里,有碛西天竺的番邦小国当场跪拜,还言之凿凿地说沈光是紧那罗王菩萨转世,还说沈光奏乐时有五彩祥云,珠宝璎珞垂下,才让当今圣人开口封圣。
总之不过短短两三日功夫间,勤政楼前那场盛宴便传出了许许多多让长安城老百姓津津乐道的段子。
怀远坊外,看着露布前几乎挤满了前来瞻仰沈郎乐谱的人群,岑参忍不住道,“沈郎倒是聪明,竟是住到了那杨御史家中,却是苦了咱们。”
杜甫见岑参苦着脸,想到这几日往石府所投的诸多拜帖,还有登门拜访的那些人,亦是忍不住揉了揉因为笑得太多而有些僵硬的肌肉,沈郎与他二人有知遇之恩,他们自是要竭尽全力以报。
好在这迎来送往的场面活,杜甫并不陌生,他到底是官宦子弟出生,从小就交游广阔,见过大世面,这两日里都是他出面应付那些难缠的人。
“杜兄,我如今是恨不得赶紧去安西……”
岑参在那里唠叨着,他比杜甫小了几岁,再加上少年得意,高中进士,哪怕家道中落,可仍旧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头,自然很是看不惯那些附庸风雅的贵人。
“岑郎若是真待不住,不妨和都护说一声,自去安西也未尝不可。”
杜甫开口道,岑参的脾气太过耿介,也不像他经历过世情凉薄,这两日岑参开口时可没少得罪人,虽说大都被他圆了过去,可若是继续让他待下去,难免会给沈郎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杜兄是嫌弃我吗?”
岑参知道杜甫性情,他也清楚自己脾气不算好,只是他真的不适应那等逢人笑脸说客套话的场面事。
“岑郎不是早就向往边地风光,不如先行出发,慢慢领略这沿途的大好河山。”
杜甫很是认真地说道,和沈光相处久了,他自然也受了些影响,觉得像岑参和太白兄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留在朝中做官,不然会憋屈死他们的。
这些时日,杜甫因为沈光的关系,得以声名大噪,不知道多少人下帖请他赴宴,参加诗会,可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李白身后放浪形骸的青年,饱经世情风霜洗练的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什么来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去安西等候杜兄了。”
岑参也是痛快人,他想着自己继续留下来,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他如今在吏部那边已经办完了转换官职的诸多流程,如今他可是安西都护府正儿八经的判官了。
再加上封常清那儿也囤了二十多藩国留学生,准备送往安西当刀笔吏,正好叫他带着这些手下,大家提前熟悉下。
岑参那是准备去安西大展拳脚的,他可不像其他人去安西做官好似要了他们的命一般,所以对于封常清的那些谋划格外上心。
看着岑参风风火火地离开,杜甫觉得岑参去安西军是件好事,总强过留在长安城里蹉跎岁月,还得受那些腌臜事的鸟气。
其实若不是为了下个月的省试,他自己都想提前去安西军,虽说如今考中进士与否对他来说已不是那么重要,但这终究是他曾经的念想。
……
“封长史,我想先行前往延城,带那些留学生熟悉下都护府。”
岑参径直找上了封常清,开门见山地说道,正自埋头写着公文的封常清抬起头,看着闯进来的岑参,放下笔呵呵笑了起来,“某还想着岑郎何时来寻我呢!”
说话间,封常清自身前的桌案上抽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过所等证明身份的公文和令牌,丢给了岑参,沈郎要参加省试,中了进士以后圣人才会赐婚,自家主君是肯定不会放心沈郎单独留在长安城,到时候他们从长安赶回安西时间会很紧。
那些留学生和岑参可经不起这等折腾,让他们先去安西也是应有之意。
接过那令牌和过所等公文符牒,岑参笑了起来,“还是封长史知我!”
封常清看着人高马大的岑参,总觉得这位岑郎更像是个武人,也不知他那进士是怎么考上的。
“那些留学生,都是某亲自挑选过,心向大唐,岑郎莫要慢待了他们。”
封常清想到岑参虽然性情豪迈大方,但仍旧还是有些读书人的倨傲,于是特意吩咐道,那些留学生可不像是沈郎拐去安西的那些关内士子,那是真能把他们留在安西落户成家的。
“封长史放心,我自省得。”
岑参连连答应道,说起来他虽然不大瞧得上那些藩属小国,可是如今这些人都是安西军中的下属同僚,他怎么会为难人家。
“那便去吧,明日就启程去安西,这路途遥远,不比关内悠游,岑郎莫要大意。”
封常清忍不住叮嘱起来,说起来安西实在遥远,离开长安城后直到凉州这一路上还算好,可是出了玉门关,那可就是黄沙大漠,莫看岑参高大健壮,可是关内士子仗剑远游,说穿了也就是在中原河洛一带游历。
这是要远赴万里,横渡沙海高原,没有从容的悠游,只有朔风如刀,烈日炎炎,搞不好还会遇到盗匪,随时都得上马搏命。
“封长史放心,我听太白兄说过横渡沙海之苦,我自不会大意。”
岑参很是自信地说道,封常清听了也不好说什么,李太白这厮虽然贪杯好色,但确实是有些本事的,遍数大唐能仗剑从碎叶镇浪到江南的读书人好像也就李太白一个了。
“去吧,那些留学生如今都在府中,名册也给你了,你好好和他们亲近下,以后都是自家人,到了安西,还有许多事要你们去做。”
“封长史放心,岑参知道。”
岑参收敛了脸上笑意,郑重地朝封常清应道,高仙芝看重他,将他引为心腹肱骨,因此他知道封常清招募这些藩国留学生去安西都护府任刀笔吏,是因为这些藩国留学生在大唐无依无靠,只能依附大都护,为了自家前程,他们定会出死力做事,和那些去安西军混资历的关内士人截然不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五姓七望
杨钊很得意,虽说自从他两年前入长安,靠着那位贵妃族妹,从此平步青云,在朝中扶摇直上,可说穿了他仍旧是世人眼中骤然富贵的蜀中破落户。
哪怕近年来,他身边聚拢了不少党羽,巴结他的官吏也开始络绎不绝,但是那些自命清高的高门士族不过是表面恭敬,可实际上仍旧是不愿与他为伍,但是如今那些清贵的家伙一个个往他府上下拜帖,又或是请他赴宴。
“嘿嘿,沈郎,你看看,这便是那些高门士族的嘴脸,听闻老弟你在我府上做客,便个个都来了……”
八角亭里,红泥陶炉里小火正旺,那煮开的水嘟嘟地翻滚着,边上的美婢手法精巧地开始煮茶,将精致的小碟里各种作料一一加入其中,渐渐有股浓郁的香气开始弥漫。
听着杨钊在那里念叨的沈光闻着那股香气,却是笑了起来,“彼辈高门士族向来如此,他们素来瞧不上寒门浊流,杨兄又何必生气?”
大唐虽有科举,可是这科举和宋明不同,要知道这时候可没什么糊名搜身,作弊从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有时候省试还没考,像是状元榜眼探花的名次就能先内定了。
就好比如今诗圣在长安城里文名大噪,再加上他为诗圣的诗篇配了曲子,满城传唱,这趟省试若是不出意外,诗圣必是状元。
当然这状元虽说清贵,可是仍旧和宋明科举的状元没法比,想要做官,还是得看你的出身如何,说穿了大唐仍旧是个贵族国家。
哪怕杨钊自称是蜀中破落户,可他也是后汉名臣杨震之后,出身弘农杨氏河中房,这大唐自称寒门的要么是祖上阔过的,要么是新近崛起的地方豪强,不然谁家寒门子弟能有钱跑长安来考试。
这年头真正的底层百姓,日子也就是勉强能糊口,像是关中要是遇到大旱大涝的天灾,就是李隆基这位圣人都得学高宗皇帝跑去雒阳就食,百姓那就只能啃树皮吃土了,可是那些高门士族仍旧是过着天上人一样的日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诗圣后来写出这样的名句,那就是这个时代所谓高门士族的真实写照,所以沈光向来是瞧不上这些高门士族的,虽然这些高门士族出人才,但是在这些人心中家大于国,八年后的安史之乱,安禄山虽然是起兵造反的那个,可若不是社会矛盾累积到了不得不爆发的地步,北地的百姓和大唐军队又怎么会铁了心地跟着安禄山。
要知道安禄山起兵造反的主力,不管是平卢军还是范阳军,全都是汉兵汉将为主,就连史之乱被平定后,范阳幽燕等地民间,仍旧有不少人私下祭祀安禄山,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沈光不屑那些高门士族,杨钊自是大生好感,要知道这年头有些名气的读书人要么出身士族,要么就是心慕高门,就算那些落魄的家伙为了生计所迫来他府上当门客,可心底里不也是鄙夷他靠着身为贵妃的族妹才能登临高位。
“那沈郎,这些拜帖可要看看,这么多士族高门可是争相请你过去赴宴,我也是跟着沾光了。”
杨钊虽然不忿那些高门士族,只不过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士族就算经历了高宗皇帝和武周朝的清洗,仍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他私底下发牢骚,可是若真有机会,他还是想要融入其中的。
沈光看着杨钊神情,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这不就好比后世那些骤然暴富的暴发户总想着摘掉暴发户的帽子,融入所谓的上流社会,可是沈光却从来不信什么狗屁贵族就比平民高人一等的理论。
桌案上,放着的名刺不下几十张,而且都是用名贵的纸张所制,不但染了熏香,就连上面名讳用得也不是寻常墨块,甚至还有用银箔的。
这样的名刺,放在外面,足以叫那些逗留在长安城的落魄士子为之疯狂,可是沈光随意地一把抄起后,却是看都不看就扔到了两人脚边取暖用的兽吞铜盆内。
烧着银霜炭的铜盆里,这些名贵的名刺很快便冒出袅袅青烟,随后被付之一炬,空气中还有股特殊的混杂香气。
“沈郎,你……”
杨钊看着满不在乎的沈光,满脸的惊讶,而他内心亦是波澜难平,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光是真的不在乎那些高门士族递来的高枝,要知道沈光只要应崔、卢、郑、李这四姓之约,那可就真的是名动海内。
“杨兄,彼辈高门士族在我眼中实在不值一提,杨兄亦是名门之后,又何需在乎彼辈。”
沈光是真的没把所谓的五姓七望当回事,封常清因为出身样貌,早年间经历坎坷,向来都不喜高门士族,对于门阀更是深恶痛绝,两人在延城时便曾说过这五姓七望和山东士族,沈光对于封常清的说法十分赞同,那就是自大唐开国以来,虽说五姓七望之说甚嚣尘上,但是自太宗皇帝开始,历代圣人都是十分厌恶所谓的山东士族。
沈光如今来大唐也有年余,对于开元以来的朝廷故事也算是听闻不少,再加上这段时间被杜甫逼着日夜苦读,自是清楚太宗皇帝修《氏族志》,最后受气不小,自那以后实际为四姓的五姓七望始终都是被皇室死死地摁着。
而本朝自开元起来,五姓七望可曾出过什么重臣,所以沈光敢肯定,李隆基必定是十分忌惮五姓七望,这打压可不比高宗皇帝和武周时差上多少。
“沈郎气魄,我不及也!”
看着化为灰烬的那些名刺,杨钊神情复杂地说道,今日这事情传出去后,沈郎的名声必定遭受诋毁,估计他也得受牵连,只不过他心中却隐隐有些感动,因为沈光这种行为,无疑是说他杨钊不比那五姓七望差。
“什么气魄不气魄,五姓七望不过冢中枯骨,还自恃门第高贵,简直不知所谓。”
沈光语出惊人,杨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可是这时候他也是被沈光勾起了胸中豪情,不禁道,“沈郎所言极是,本朝这五姓七望连个宰相都出不了,却自视甚高,果真是不知所谓。”
“杨兄,你如今为御史,得圣人看重,若是立下功劳,他日拜相亦未可知,到时谁敢说杨氏不是天下名门,更何况英雄不问出身,这所谓的五姓七望难道便是天生的高贵,我观史书,汉时这五姓七望又算什么。”
杨钊听了这话欢喜得很,虽说他手下党羽不乏阿谀奉承之辈,可没有人说过他杨大日后能当宰相,这位沈郎说话果真率直好听。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改名
大明宫里,杨钊恭敬地行礼后,方自正襟危坐下来,目不斜视地等着圣人垂询。
看着杨钊这等架势,李隆基大觉新鲜,说起来这位玉环的族兄,虽说有些才能,但是为人轻佻,却不想今日倒似变了个人似的。
“沈郎在你府上住得如何?”
大朝觐后,沈光住进杨府,让李隆基颇为意外,要知道杨钊虽然是朝中新贵,可是世人都以为他是幸进之辈,将其当成佞臣,这风评可是不大好。
“沈郎在臣府上住得颇为自在,王家小娘子和龟兹公主每日过来,倒是叫臣极为羡慕。”
杨钊想到王忠嗣那个女儿,只觉得沈郎果真有本事,能将这河东狮驯服得服服帖帖,他原本觉得送不出去的那对双胞胎姐妹,不知怎地被这位王家小娘子知道了,却是代沈郎领回府做了贴身的侍女。
“羡慕?”
李隆基看着杨钊神情不似作假,却是皱了皱眉,沈郎在宜春院教坊司的时候,这位王家小娘子可是十分着紧沈郎,和那位龟兹小公主也是日日相伴左右,任那宜春院里倾慕沈郎的美人不知有多少,都只能黯然神伤。
“算了,沈郎在你那儿,住得舒服便成,过两日你和沈郎说,便说你邀‘李大家’去你府上做客,朕自和玉环过去寻沈郎玩耍。”
李隆基开口说道,往年他和杨玉环都会在华清池离宫过冬,等到春日才会回来,这回却是因为诸多事情需得他拿主意,才在大明宫住到现在,这几日又觉得烦闷了,想出宫去好好透透气,思来想去也就是和沈郎一块最为自在。
“是,陛下。”
杨钊老老实实地答道,却是没有往常那般亲近模样,叫李隆基越发好奇,“怎的数日不见,你到是沉稳许多,不似往常样子。”
“陛下,沈郎说臣身为外戚,应当为表率,不可轻佻无行,坏了圣人和贵妃的名声,臣深以为然,故而幡然醒悟。”
杨钊十分认真地说道,这时候的他虽是朝中新贵,可还是保持着在蜀地的几分质朴,生活虽然奢华,但还没到奢靡的地步,这也是沈光愿意和他交好的缘故,在沈光看来,杨钊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建功立业的心气,未必不能让他在这几年做些与国有利的好事。
“哦,沈郎怎么劝你的?”
不独是李隆基,就连边上的高力士也是十分好奇,杨钊是什么人,他可是清楚得很,坊间都说他是骤然富贵的破落户,举止轻佻不可为重臣,可如今看起来竟然真的好似脱胎换骨般,这坐得腰板笔直,神情严肃一丝不苟,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陛下有所不知,沈郎住进臣府上后,便是五姓七望都下帖邀请沈郎宴饮。”
听到杨钊言语,李隆基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在打压五姓七望这件事情上可是和他那位祖母一样都是不遗余力,如今五姓七望在朝中也顶多是担任些清贵的闲职,只是地方上五姓七望势力盘根错节,叫他也无从下手。
只不过只要如此下去,等到越来越多的寒门登临高位,五姓七望迟早成为过眼云烟。
杨钊虽然微微低首,但还是看到了李隆基的脸色细微变化,不禁暗道沈郎果真料事如神,圣人果真是不喜五姓七望,自己还差点犯了个错,他要是真拉着沈郎应邀崔卢李郑的邀请去赴宴,圣人心中必定不快。
当下杨钊自是将当日和沈光煮茶闲谈时的话语娓娓道来,“当时沈郎将那些名刺全都丢进炭盆付之一炬,可是让臣吓了一跳……”
李隆基满脸的快意,沈郎可是他属意的人才,也是他留给太子的日后宰相,在对待五姓七望这件事上,沈郎能有此见识真是叫他大感痛快。
“好一个冢中枯骨。”
李隆基拊掌赞道,自开元以来,他提拔的宰相大都出身寒微,不过张九龄、姚崇等人仍旧和天下人一样,觉得五姓七望就合该是天生清贵,以能和五姓七望结为姻亲为荣,哪像沈郎这般好奇葩,直视五姓七望为无物,甚至能喊出“冢中枯骨”这样的话来。
“沈郎说臣为外戚,骤然登临高位,就算旁人瞧不上臣又算什么,最怕的是臣自己瞧不起自己。”
杨钊说到这里,也有几分动情,他来到长安城后,巴结杨氏姊妹,结交权贵,更是甘愿做李林甫的马前卒对付太子,可是说到底又有谁瞧得起他,就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这蜀中破落户能干什么大事。
可是沈郎却说他能当宰相,只要他修身以德,勤勉任事,以后未必不能做出番名垂青史的功业来,到时候他便是名门,杨氏当以他为傲,而不是靠着族妹被世人笑做是幸进之族。
“臣细思之,只觉得这两年行事多有荒唐处,唯愿今后为国尽忠,为陛下效命,如此方不负此生。”
杨钊说到这里,却是俯身拜倒,“臣当与过往做别,不复为蜀中杨钊,还请陛下赐名。”
李隆基看着拜倒在地的杨钊,心中沉吟起来,杨钊在蜀中的履历他是清楚的,在屯田任上也能尽心尽责做事,考功为上等,只是其人受限于出身,终究是市井匹夫,行止轻佻无形,虽可为臣,但不能委以重任,可是如今看其模样,倒是真的有洗心革面的气象。
杨钊额头贴着地,心里却有些紧张,这是沈郎给他出的主意,请圣人给他改名以示和过往做个分割,然后他再做出些政绩出来,谁还能笑话他是骤然暴富的蜀中破落户,到时候谁笑话他,就是落圣人的脸面。
李隆基看着匍匐在地,身体有些微微发抖的杨钊,想到杨玉环,再想想这杨氏中也确实没有人比杨钊更成器的族人,他抬举杨钊本就是为了制衡朝中势力,免得李林甫越发做大,如今杨钊能有这等觉悟,他应当高兴才是。
“既然如此,朕便赐你国忠之名,望你不要辜负沈郎这番规劝,朕也想看你日后有番作为,或为宰相。”
“臣杨国忠叩谢圣恩。”
杨钊欢喜地高声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蜀中杨钊,而是未来的大唐贤相杨国忠,等自己回府中,定要好好谢谢沈郎。
第二百九十四章 指点一二
“玉环啊,沈郎真是朕的福星,朕想给沈郎加官。”
杨国忠离去后,李隆基将其改名之事告诉给了杨玉环,他看得出杨国忠是真的想要做些功业出来。
“沈郎性情高洁,大兄能有这般改变,妾也觉得该给沈郎加官。”
杨玉环也高兴自家族兄的转变,她知道杨家其实没什么杰出的人物,这位族兄已经算是出色了,这也是她愿意喊这位族兄为大兄,让他当杨家的家主。
“陛下,殿试尚未开,这给沈郎加官怕是会有所非议?”
高力士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知道圣人早就想给沈郎加官,之前吏部考功司给出的七转勋官可没让圣人满意。
“那就在勋官上再加三等。”
李隆基看了眼高力士,知道他是为沈郎着想,朝廷制度在那里,就算这些年他给自己宠信的官员加官,那好歹人家也是在朝中任官,就算是杨国忠,那也是在蜀中时就被推举为官,再加上他身为外戚,才能被他屡次加官为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
沈郎到底是资历太浅,想给他加实际官职还是有些难处,不过这勋官上他却是不想委屈了沈郎,吏部给的七转轻车都尉还是太轻了。
高力士在边上也无话可说,七转的轻车都尉再加三等,那就是十转的上护军,离着柱国和上柱国也就两转之遥。
大唐武职的勋官说稀奇也稀奇,说不稀奇也不稀奇,对普通士卒来说,要积功累转获取勋官那自是要在沙场搏命,戍边几年遭遇大战侥幸未死,也许也就落个一、二转的武骑尉和云骑尉,解甲归田回到老家这勋官名头还未必好使。
可是那些官宦子弟,出身便能承袭父荫,起步就是三、四转的飞骑尉和骁骑尉,就这别人还未必当回事。
沈光安西出身,虽说给自己安了个吴兴沈氏之后,可是放在世人眼里,也就是个布衣白身,哪怕高仙芝再看重他,可是放在长安城里始终是不值一提。而勋官哪怕再滥封以至于低阶勋官不值钱,可是过了七转以后也不是随意就能给的。
十转的上护军封出去,恐怕会惹来非议,高力士心中想到,可是看到圣人兴致颇高,贵妃也是极为高兴,他自然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乖乖找翰林院的人来制诏了。
……
翌日,杨府中,看着来传旨的老熟人边令诚,沈光接了圣旨后满脸的奇怪,这勋官十转的上护军在长安城里也算是稀罕了,毕竟他不是十二卫里那些领军的武将,身上背着的官职更只是安西都护府的判官罢了,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会惹来不小的争议。
“边公,圣人这封赏?”
沈光朝边令诚问道,自从封常清知道边令诚来年会去安西军当监军,那自然是金银开道,让边令诚很是高兴。
“圣人说了,沈郎所做国乐,扬大唐天威于四海,自该封赏。”
边令诚笑呵呵地说道,他是知道沈光在圣人心中分量的,只不过圣人和贵妃一直都瞒着沈郎,他也只能故作不知。
除了沈光这道十转上护军的封赏圣旨,边令诚还传了圣人赐名杨钊改名国忠的圣旨,杨国忠亦是喜不自胜。
“边公辛苦,不如在某府中吃杯水酒……”
“多谢杨御史好意,不过咱还要回宫向圣人复命,便不叨唠了。”
边令诚婉拒了杨国忠的挽留,不过他仍旧是心满意足,谁让这位国舅爷也同样出手大方,刚才那塞给他的钱袋里满是实打实的金豆,难怪能和沈郎做朋友。
送走边令诚,沈光自是朝杨国忠道,“恭喜杨兄,日后可要多关照下我安西军。”
杨国忠亦是大笑起来,“说起来我要多谢沈郎才是,若不是沈郎为我谋划,我如何能得圣人赐名国忠,今后安西军的事便是我的事。”
沈光交好杨国忠,本就是为了安西军能在朝中有靠山,他如今虽然得李隆基看重,可是等他回到安西,时日长了难保李隆基会变了心思,可他又不愿留在这长安城里当个笼中鸟,便只能选择杨国忠进行投资。
李林甫太过老奸巨猾,他可不敢指望李林甫能当安西军的靠山,反倒是杨国忠此时虽为朝中新贵,可是还算不上真正的上位,这个时机才刚刚好,同样杨国忠也需要安西军为他在军中的奥援,到时候高仙芝立下的破国之功也有他的一份。
两人相视而笑,杨国忠本来还想着为着这圣人赐名之事大肆操办一番,便朝沈光道,“沈郎,我打算宴请宾客以贺圣人赐我国忠之名,也好叫天下人知道我……”
“杨兄,此事万万不可。”
沈光连忙劝道,他知道杨国忠想要显摆的心思,可是你这前脚刚和圣人说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举止轻佻,后脚便大肆操办酒宴,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沈郎,这有何不可?”
“杨兄,你今后是要当宰相的人,怎么能这般张扬呢,眼下正该低调行事……”
沈光为杨国忠谋划起来,既然改了名,那就要做出真正的变化来,才对得起国忠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设,“杨兄,你若是大肆操办,岂不是又成了世人眼中骤然富贵的破落户,要沉住气,慢慢来……等你做出番大事业来,便是不需要宴请宾客,天下人也知道杨兄你国忠之名,实乃大唐干城,朝廷栋梁。”
“沈郎说得是,倒是我孟浪了。”
杨国忠到底还是个精明的,眼下他也听得进沈光的话,于是连忙认错道,这时候他门下虽有党羽,可是却没个像样的谋主,再说旁人与他说这等道理,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杨兄,这几日便在府中好生修身养性,有些习惯也得改改。”
沈光趁热打铁地说道,这种调教历史人物的成就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很想看看杨国忠若是成了大唐忠良,这安史之乱还会不会像原本历史上那般发生。
李林甫之后,大唐若是能有个镇得住场面的宰相,安禄山就算造反,也不至于能破了潼关,导致大唐盛世就此终结,沈光很想看看,杨国忠若是多些见识手段,能不能压制得住安禄山。
“便听沈郎的。”
杨国忠思索了下,决定还是听沈光的,这段时间闭门谢客,同时清理下门下党羽,他日后可是要当宰相的,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坏了名声。
第二百九十五章 沈大娘子
“大王,某厚颜来访,还请见谅。”
晁衡将礼物放下后,很是不好意思地朝白孝节说道,大朝觐后,他也亲自去了趟怀远坊,往石府下拜帖,想要拜访沈光,可是却没想到沈郎君怕是早就预见了宾客盈门,拜帖如雨的景象,竟是压根就没回府。
虽说他和那位杜子美相谈甚欢,可是那位杨御史府上,他却是吃了闭门羹,因为沈郎君却是谁也不见,据说就连五姓七望下的拜帖也被付之一炬。
于是不得已之下,晁衡只能来见白孝节这位龟兹大王,长安城里谁不知龟兹公主是沈郎君旧爱,也就是沈郎君有那降狮服虎之能,能叫那位王家十二娘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接纳了这位龟兹公主。
沈郎君就算不卖五姓七望的面子,可自家丈人的面子总得卖吧!
晁衡想到自己和这位龟兹大王还算关系不错,便厚着脸皮来拜访了,希望能请白孝节出面,好去拜访沈郎君一回。
“巨卿,你我相交莫逆,何需这般客气。”
白孝节知道晁衡虽然是门下省的左补阙,这俸禄虽不差,可是他时常接济朋友,却是身无余财的,这礼物虽轻,但是情分却重。
招呼着晁衡坐下,听他说完来意之后,白孝节显得有些为难,倒不是他不愿意帮晁衡下拜帖,实在是找他的人不少,便是吐蕃使节都来寻他,盛情难却之下,他已是给了三张拜帖出去。
“若是大王为难……”
晁衡看到白孝节脸上神情,亦是不愿意这位为人儒雅,学识渊博的大王难做,是以主动开口。
他这趟来求白孝节,本来是死马当活马医,鉴真大师前面四次东渡日本失败,折损钱财且不去说,关键是东海波涛险恶,还差点丢了性命。
若是不能得到朝廷同意,鉴真大师便只能私下出海,这可是更加危险的事情,晁衡就是听大使说鉴真大师打算继续东渡,这才想到如今沈光名动长安城,又深得圣人喜爱,而这位沈郎君也是他唯一有法能面见的贵人。
“巨卿,你若是早两日来便好了……”
白孝节叹息着,他知道沈郎定会给他面子,只是他自己却不能给沈郎添乱,三张拜帖已是他的底线,若是再给晁衡,旁人那里他又该如何自处。
晁衡清楚白孝节的难处,只是脸上神情难免黯然,白孝节看得于心不忍,于是道,“巨卿,你若是想见沈郎,其实还有个门路?”
“还请大王赐教。”
虽说便是见了沈郎君,也未必能成功,但晁衡始终想试一试,于是他连忙朝白孝节躬身道。
“巨卿当知道,圣人虽然还未赐婚,但是王家十二娘和沈郎的婚事只是迟早,你若是不怕王十二娘,便去请她带你去见沈郎。”
听完白孝节的指点,晁衡才猛然想起这位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王十二娘,说起来沈郎君名动长安之后,也曾有不少纨绔子弟,侠少豪客窥伺沈郎君行踪,可都是被这位王十二娘教训得哭爹喊娘,至此再也不敢尾随沈郎君行踪。
“多谢大王。”
“莫谢我,王家十二娘可不是好相与的。”
白孝节叹了口气,他可是知道这位王家十二娘在沈郎面前乖巧得像猫儿一般,但要是换了其他男子,那便是吃人的老虎了。
送走匆匆离去的晁衡,白孝节却是想起了自己的事儿,等到阿妮和沈郎成了亲,他便能辞去王位,留在长安了。
……
天蒙蒙亮时,翌日赶早起来的晁衡便赶往了王府外等候,终于等到日头高照时,他看到了自王府侧门而出的一彪人马,那打头的女骑士英姿飒爽,容貌冷艳,想来就是那位王十二娘了。
整了整衣冠,晁衡便大步上前,他还未到近前,已有王府的骑士大喝道,“什么人,敢拦我家女郎去路。”
“在下门下省左补阙晁衡,拜见沈大娘子。”
为了能见沈光,晁衡也算是豁出脸面,他也不管这位王家十二娘尚未和沈郎君成亲,只是口中高呼道。
“你这厮,胆敢坏我家女郎名声,找死不成……”
那王府骑士闻言大怒,门下省的小官又怎么样,这大娘子是能乱喊得嘛,自家女郎可还没有嫁人呢!
“住手,让他过来。”
那王府骑士手中马鞭刚刚扬起,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自家女郎喝声,当即瞪了晁衡一眼,放下手中鞭子恶狠狠地道,“算你走运。”
晁衡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位王家十二娘果然爱极了沈郎君,不反感自己这么喊,还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连忙走过去。
王蕴秀看着面前身量颇高的晁衡,脸上有几分意外之色,“你就是日本国的晁衡,我听说过你,你拦我的去路,是有什么事?”
“在下实在是有事求见沈郎君,不得已之下,才拦了沈大娘子去路,还请沈大娘子见谅。”
晁衡躬身说道,王蕴秀身后那些跟随的王府骑士没想到这个门下省的小官还真是胆大,到了女郎跟前也不改口,仍旧称呼女郎为沈大娘子。
“好,就冲你这声沈大娘子,我便帮你回,给他匹马。”
王蕴秀的话让四周的王府骑士都是目瞪口呆,这时候王蕴秀已自朝这些自家骑士笑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
“你唤我阿姊是沈大娘子,那我呢?”
王蕴秀身旁,仍旧是男装打扮的白阿俏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时候晁衡才注意到这位龟兹公主,不由心道这位龟兹公主果然气场远不如王大将军家的贵女,当不得沈郎君正妻。
“公主自然是沈小娘子了。”
“你知道我。”
“是白大王指点我来的。”
晁衡果断地把白孝节给卖了,然后他便当自己没有听到那位龟兹公主的念叨。
“走吧!”
王蕴秀倒是不在乎这事情,等府里牵了匹马给晁衡后,一行人自往杨府而去。
晁衡跟在队伍里,虽说被四周王府的骑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他也只厚着脸皮全当没看到,只是闷头赶路。
心中却是想着,若是见到那位沈郎君,要如何说动他,鉴真大师东渡之事,说到底朝廷是不容许的,他也是没办法才来找这位沈郎君试试看,一时间心中难免患得患失起。
等到了杨府,晁衡下马后被留在了偏厅等候,他虽说跟着王家十二娘来了,可是沈郎君见不见他,还得两说。
二百九十六章 谋划鉴真
“门下省左补阙晁衡。”
见到王蕴秀说起晁衡,沈光皱了皱眉,封常清和他说过日本国使团的事情,若是猜的不错的话,晁衡来找他必定是为了鉴真和尚东渡的事情。
说起来为了这事情,日本国的遣唐使数次上书请求过朝廷,也走过不少人的门路,其中最有名的是当今宰相李林甫的兄长李林宗,只不过最后那次东渡还是失败了。
“沈郎若是不愿见他……”
王蕴秀见沈光皱眉,忙自开口道,她带晁衡来,也不过是看在那声“沈大娘子”面上,若是沈郎不喜此人,少不得还得抽他顿鞭子解气。
“无妨,且请他过来。”
沈光还想着把鉴真和尚拐去安西,只不过鉴真和尚远在扬州,若是没有什么好借口的话,也是没法让鉴真和尚来长安城。
“沈郎,这晁衡乃是日本国的名士,还算有些名声,他来找你,所为何事?”
边上的杨国忠忍不住插话问道,这几日他闭门谢客,自是和沈光时常商量国事,同时思忖着自己接下来要做出什么政绩来,才能让天下侧目。
“杨兄可知道鉴真大师?”
“鉴真大师,好似听青龙寺的法门大师说过,此人是一代高僧,不过向来在南方弘法……”
杨国忠在长安城不少大寺都有布施,因此倒也听说过鉴真和尚的名头,只不过却不甚了解其人。
“原来如此,那沈郎打算帮这位晁巨卿一把么?”
听完沈光介绍,杨国忠顺口问道,在他看来这鉴真和尚要东渡日本弘法,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出海太过凶险,实在是不值当。
正说话间,晁衡自被杨府的僮仆给带到了,“晁衡拜见沈郎君,杨御史。”
看到杨国忠也在,晁衡心中难免有些惊喜,虽说这位国舅风评不佳,但无疑也是能在圣人跟前说得上话的,换了他自己可是没法面见这位杨御史。
“晁补阙,请坐,不知晁补厥寻某有何事?”
请晁衡坐下后,沈光自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在鉴真东渡这件事情上,他肯定是反对的,只不过这和尚太头铁,历史上就算半瞎了还是执意东渡日本,他得想法子先把这鉴真和尚诓来长安再说。
“不瞒沈郎君,我此来却是受母国朝廷所请,想请沈郎为鉴真大师东渡之事帮个忙。”
晁衡说话间,跪坐的他却是长拜在地,土下座的姿势极其标准,说话时言辞亦是十分恳切。
“晁补厥请起,鉴真大师东渡的事情,某倒是听人提起过,只是某就算想帮忙,也不知该如何帮?”
听到沈光并没有拒绝,晁衡连忙起身道,“沈郎君得圣人看重,若是沈郎君愿意向圣人进言……”
“晁补阙,这鉴真大师东渡,朝廷已有定论,你让沈郎向圣人进言,可是在叫沈郎难做。”
杨国忠在边上开了口,这也让晁衡大觉愧疚,国中使团确实曾为着鉴真大师东渡之事向朝廷请求过,但所得的回复皆是不许,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晁补阙,鉴真大师东渡之事,某不是不能帮忙,只是某此时便是向圣人进言,也未必有什么用?”
沈光看着面露愧色的晁衡,不由想到杜甫曾说这人是个实诚君子,倒也不差。
“这样吧,不如你们请鉴真大师来长安城,到时候某自和鉴真大师见个面,到时候再说如何?”
听到沈光的话,晁衡不由有些迟疑,他听大使说鉴真大师又做了东渡的准备,这要是将鉴真大师请来长安城,那些准备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
“晁补阙,某听人说过,鉴真大师曾经私下东渡日本,这可是有违朝廷法纪的,更何况东海波涛险恶,没有官船,鉴真大师万一丧生海上,贵国可是罪莫大焉!”
沈光知道,日本国内是不可能让遣唐使的船队带鉴真东渡,因为这样便等于是冒犯大唐,而鉴真自己私自东渡,官面上大唐便不能降罪于日本国。
“鉴真大师私自东渡,虽说是为了弘法,但终究是有违国法,万一在海上有个好歹,便是身后清名都难以保全,难道贵国便是这般对待鉴真大师的么?”
晁衡这时候有些难以把持了,因为这位沈郎君的话确实在理,他在大唐生活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大唐律,像他们这些藩国留学生,若是娶了汉女为妻,便不能携妻子回国,否则便是大罪,更遑论鉴真大师无有朝廷之命便私自东渡的。
“晁补阙,某觉得要促成鉴真大师东渡,还是得让朝廷允准为先,鉴真大师若是不来长安,向朝廷恳请,单是贵国请求,又有什么用。”
晁衡面露难色,他只是代母国来请沈郎君帮忙,要知道当年玄奘法师去天竺求法,尚且是私自出国,鉴真大师就算向朝廷请求,也未必管用。
“晁补阙,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鉴真大师能来长安城,某或许还有办法请朝廷允许鉴真大师往化外传法。”
“沈郎君真有办法?”
“某也只能说是勉强一试,这还得等某见过鉴真大师再说。”
晁衡这时候完全没有注意道沈光口中所说乃是往化外传法,在大唐娶妻生子的他已自认是唐人,虽说思念母国,但是内心里却是把日本国当成了化外之地,很是支持母国全盘学习大唐典章制度,全面汉化。
“那容我回去,三日后我再来拜见沈郎君。”
晁衡开口道,请鉴真大师来长安城,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得回去请示下驻留长安的遣唐大使中臣名代。
“晁补阙自去便是,鉴真大师的名声,某也多有耳闻,鉴真大师佛法精湛,若是来长安城开坛**,说不定便能有更多贵人明白鉴真大师的志向,这东渡之事兴许就成了呢?”
沈光看着起身的晁衡,继续说道,反正先把鉴真和尚骗到长安城再说,到时候这位大师去哪里传法,可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送走晁衡后,杨国忠看向沈光道,“沈郎,我听说但凡高僧大德,心志坚定,可不是会轻易改主意的,就算鉴真大师来了长安城,你想让他转而去安西弘法,恐怕……”
“杨兄,我问你,若是我家都护向朝廷请旨,让鉴真大师去安西传法,朝廷会不会答应?”
杨国忠一时间被问住了,他是知道高仙芝马上就要出征小勃律,到时候打了胜仗,什么要求都好说,也许朝廷就会答应下来,顺便断了日本国的念想。
“鉴真大师到时候是奉旨去安西传法,还是抗旨不遵呢?要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对于把鉴真和尚拐去安西之事,沈光就从没打算好言相劝,这和尚头铁得很,道理是讲不通的,直接想法让朝廷下旨便是,他就不相信鉴真还敢想着东渡日本弘法。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发愁
“杨国忠!”
李林甫口中自语着,脸色却不大好看,这几日杨钊改名之事已经慢慢流传开来,相比起圣人封赏沈郎为上护军的旨意,显得并不起眼。
可是对于李林甫来说,这才是真正让他担忧的事情,杨国忠闭门谢客,又遣散了门下大半党羽,让他莫名想到了先前同样这样干的太子,那时候他可是吃了个大亏。
眼下旧事重演,怎么不叫他心里恼怒,而且这事多半又和那位沈郎有关系。
李林甫忍不住叹息起来,这沈光难不成是他命里的对头不成,怎么什么事都有他在其中搅和,杨国忠是什么德行,那就是个无德无行的市井匹夫,可是如今这市井匹夫居然转了性子,居然还让圣人赐名国忠。
难不成这蜀中破落户是自立门户,李林甫这时候大感头疼,他先前在朝中能独相,是圣人要用他敲打太子,杨国忠依附于他,也是因为太子势大肯定不待见杨家,所以才愿意充当对付太子的急先锋。
可是眼下太子自断羽翼,不但和圣人父慈子孝,就是贵妃那儿关系也是大为缓和,原本就杨国忠干的那些事儿,未必就能和太子和解,可偏偏这沈郎住进了杨府,那这事情便不好说了。
李林甫思忖再三,心中清楚杨国忠怕是要脱离他的掌控了,不过好在安禄山这个杂胡倒是总算清楚自己的斤两,而且这厮又恶了沈郎,便只能投靠于他了。
“明明不在朝中,却偏生搅弄这许多风云,沈郎啊沈郎,你到底所求为何?”
李林甫自语起来,他以往对付政敌之所以能无往而不利,便是因为他能猜透他们的心思,也能看破圣人的想法,可是偏偏在沈光身上,他压根就猜不透这个沈郎到底想要什么,同时也难以理解圣人对沈郎的偏爱。
……
“国忠这回是真的长进了!”
就在李林甫为着杨国忠改名的事情坐立难安的时候,已经做了便装打扮的李隆基和杨玉环说道,这些时日杨国忠闭门谢客,遣散门下不少党羽的做法让他很是欣慰。
朝廷如今离不开李林甫,这也是他在大朝觐后的宴会上亲自拉着太子和李林甫和解的缘故,而且他也不想朝廷里的势力失衡。
太子退让,他虽然敲打了李林甫一番,可是这朝中仍旧显得李林甫一家独大,他自然要再抬个人出来和李林甫分庭抗礼,只不过始终没有想好人选,如今身为外戚的杨国忠能做出那等幡然醒悟的姿态,却不失为人选。
“大兄能长进,也是多亏了沈郎,妾听大兄说,沈郎在大兄府上,可是时常督促他读史呢?”
杨玉环很是高兴自家这位族兄能得圣人看重,说到底她也是望着娘家不是全靠她在后宫独宠才得以兴盛,她明白自己终有年老色衰的那天,也许哪天圣人就不会再像眼下这般宠爱她,到时候她能依靠的反倒是这位族兄和娘家。
所以她是打心底里感激沈光,能让这位族兄有所长进的!
“读史好啊,可以知兴替,明制度。”
李隆基说话间已然起身,他虽然爱好文学,可是却从不会重用文学之士,因为他清楚诗词歌赋写得再好也未必能治理好国家,就好比他再喜欢李太白的诗文,最后不也赐金放还,让他滚去浪迹天下了。
跟在后面的陈玄礼不以为意,他不相信改个名字,便能改了本性,这杨国忠乃是不学无术之辈,难不成读几天书就能成才了!
“你这老货笑什么笑,还不许人家长进了。”
李隆基看到陈玄礼笑得鸡贼,忍不住笑骂道,他虽然夸奖杨国忠,可是心底里也没有太大的期望,只要杨国忠能一改往日那种市井匹夫的江湖气,看上去稳重老成便行了。
“陛下,臣是为杨御史高兴,可没有别的意思。”
陈玄礼连忙开口说道,他可不想被贵妃误会了,万一惹恼了贵妃,哪天在圣人枕边说自己几句坏话,那可就完犊子了。
“行了,走吧!”
李隆基挽着杨玉环的手上了去了各种装饰的马车,自夹道离开了大明宫,陈玄礼领着手下做了便装打扮的龙武军卫士跟了上去,圣人出宫的次数多了,他也慢慢麻木了,只要圣人开心就好。
……
杨府里面,杨国忠的心思已经不在书上了,今日乃是圣人和他约好来府上的日子,当然名义上是他请李大家来府上。
“沈郎,我今日请了李大家来府上,你们当好好亲近一番。”
放下手中书卷,杨国忠朝正自认真看书的沈光说道,最近这段时日,他可是被沈光逼着一起看书读史,他这辈子看得书都没有这些天加起来得多,说起来沈郎这读书的法子倒也是新鲜,只是叫他读史,另外能通读就行。
这也是让他能够忍受下来的缘故,毕竟史书还是比那些典籍有意思得多,用沈郎的话来说,就是史书起码言之有物,能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哦,李大家要来,杨兄和李大家有旧?”
沈光放下手中汉书,看向杨国忠,装作诧异的样子。
“那是自然,不瞒沈郎,我和李大家那是关系莫逆,李大家时常来我府上玩耍。”
杨国忠开口说道,沈光也不拆穿他,虽说坊间都说李龟年出入王侯府邸,可是他却是清楚李龟年纵然有大家之名,可说到底还是以声色娱人,所谓和王侯为友,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
“若是旁人这般说,我必是不信的,不过杨兄的话,我倒是相信。”
“哦,沈郎何出此言?”
“杨兄虽然出身市井,可却是义气之辈,我是不会看错的。”
沈光就差拍打胸膛了,不过他这番话仍是叫杨国忠极为受用,因为他早年浪荡无行,为族人所轻,可是对待他那班狐朋狗友,确实做到了义气二字,就是他当县尉那会,也是为了照顾手下才穷困潦倒。
“还是沈郎懂我!”
杨国忠高兴道,这时候他真是恨不得斩鸡头烧黄纸和沈光结拜,这传出去谁还敢笑他杨国忠不学无术。
“主人,李大家来了。”
就在杨国忠想要开口时,却是传来了手下僮仆的禀报声,让他不得不改口道,“李大家来了,不如沈郎随我去迎一迎。”
“不瞒杨兄,我和李大家亦是知交,自该去迎一迎。”
“如此更好!”
沈光自是起身道,然后杨国忠也是连忙出了书房,两人往府前而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上进
“李兄,许久不见,小弟甚是想念。”
杨府侧门外,看着下了马车的李隆基,沈光待杨国忠装模作样地打过招呼后,却是快步上前,朝李隆基道,脸上表情之真挚,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沈郎,为兄亦甚是想念你啊!”
李隆基很自然地便握住了沈光的手,拉着沈光进了杨国忠府邸,倒是叫杨国忠这个主人甚为尴尬。
杨玉环在边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看了眼果然比往常稳重许多的族兄,缓缓跟在李隆基身后走了进去,到最后杨国忠只能和扮做随从的陈玄礼一起待在了后面。
直到了杨府大厅,李隆基方自想起自己眼下扮做的身份,连忙朝杨国忠道,“杨御史,许久不见,你倒是变化甚大。”言语间,一副两人很是熟悉的样子。
“不瞒李大家,这些日子某跟着沈郎读书,颇有所获。”
杨国忠接话道,然后方自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几人坐下来,杨府的僮仆女奴则是鱼贯而入,将早就准备好的众多吃食摆上,又有容貌姣好的侍女烹煮茶汤待客。
“沈郎,怎么住到杨御史府上了?”
“和李兄一样,为名声所累,这才躲到杨兄这儿了。”
沈光故作苦笑道,当然这里面三分真,七分假,他连五姓七望都不买账,吐蕃回纥这些藩国使者更是不放在心上了,只不过嫌烦倒是真的。
“沈郎洒脱,某不及也。”
李隆基想到自己扮做的李龟年,却是流连于王公贵族府邸,心中难免有些遗憾,只得口中这般说道。
“李兄说笑了,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兄既为宫中乐师,自是难得自由。”
沈光的话让李隆基一愣,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倒是说得浅显直白,而且很有道理。
“沈郎说得在理。”
一番寒暄后,沈光拿了平时备下的曲谱和李隆基讨论起来,见到又有新曲,李隆基虽然见猎心喜,可是他出宫可不是真的来和沈光讨论音律的。
“沈郎,今日咱们难得空闲,不如上街逛逛。”
“我这些时日都躲在杨兄府上,正好有些烦闷。”
沈光自然不会拒绝李隆基的提议,说实话杨国忠府上他早待得有些腻了,要不是他打算在杨国忠身上下重注,他可不会一直留着不走。
陈玄礼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就知道圣人见了沈郎,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杨府,而沈郎又是个惹祸精,上回在平康坊里就把他吓得够呛,他是真怕上街以后,沈郎又拉着圣人在街上弹奏一曲,那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陈玄礼这个时候压根就没法阻止这事情的发生,当他看到杨国忠投来的目光时,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杨国忠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虽然早就知道沈郎在圣人心里分量不一般,但是他真没想到这分量到了如此地步,在他府中玩耍不好吗,只要圣人开口,这长安城里三教九流,什么杂耍卖艺的他都能弄来府里。
“李兄,还请稍待,等我回去换个装扮。”
沈光自然不可能就这般和李隆基上街闲逛,要知道杨府四周可是有不少人盯着的,他若是这般大喇喇地出府,保准会有人跟过来,到时候要是有人认出李隆基的身份,那可就坏事了。
“沈郎但去便是。”
李隆基也知道沈光如今风头正盛,万一要是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那就不必走了。
等到沈光离去,陈玄礼方自连忙开口道,“陛下,这街上人多口杂的……”
“休要啰嗦,咱们以前不也是经常上街闲逛耍乐子的!”
陈玄礼一时无语,心道那时候您可不是圣人,如今要是擦着碰着半点,倒霉的还不是我。
杨国忠在边上装死,反正陈玄礼是龙虎大将军,保护圣驾是他的事,“陛下,臣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换了往常,杨国忠肯定不愿意放弃这等能讨好圣人的机会,但是如今他从沈光那儿学了不少,知道自己以后要走什么路线,于是便主动道。
杨玉环看着这位族兄,满脸的惊讶,这可是和圣人增进感情的机会,怎么就这般放弃了。
李隆基倒是颇为欣慰地看着沉稳请辞的杨国忠,这才像是重臣该有的样子,口中道,“怎么国忠不愿随朕一起去耍乐子么?”
“陛下,臣还要读书,今日之事今日毕,臣已经蹉跎了二十年岁月,若是再不努力,又如何尽忠国事,为陛下分忧。”
陈玄礼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国忠,这还是那个在宫中腆着脸皮,在圣人跟前扮丑逗乐的幸进之臣吗?
“国忠果然变了,那你便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李隆基拍了拍杨国忠的肩膀,接着把他扶了起来,这也让他身边的杨玉环甚是高兴,她知道圣人以往都是看在她的情分上才抬举他这位族兄的,可是心底里却是看不上的,但是如今圣人是真把这位族兄当成了臣子。
……
“郎君,怎地将胡子都刮了。”
南霁云不解地看着将满口美须剃得光溜溜的沈光,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光住进杨府后,他和雷万春自是跟了过来担任护卫,这段时间在杨府也是过得十分惬意,连带着对杨国忠这位外人口中的佞臣颇为感观,只觉得这位杨国舅是个真性情的好汉。
“某要和朋友上街,不刮了这胡子,难免会被人认出来。”
沈光这话半真半假,大唐男子以蓄须为美,他自打到了大唐以后,也是蓄了胡须,只不过他还是习惯把胡须刮了那种清爽感觉,所以便索性借着这机会把胡子给刮了。
南霁云不由点了点头,自家郎君本就皮肤白皙,这把胡须刮了以后,看上去便像是弱冠少年,这上了街怕是谁都猜不到郎君的身份。
“南八,万春,咱们走,莫要让某那朋友久侯。”
沈光带上了南霁云和雷万春,虽说怀远坊外那场刺杀形同儿戏,可沈光并没有因此而轻慢,收了南霁云和雷万春后,他出门都会带上这两位猛将兄做保镖。
等到了前厅时,李隆基看着宛如翩翩少年的沈光,不由道,“沈郎这般模样,倒是不虞被人认出来了。”
杨玉环亦是多看了几眼,然后笑起来,“只怕咱们待会儿上了街,后面怕是要多出不少小娘子了。”
李隆基闻言亦是大笑起来,“玉娘所言甚是,只怕沈郎怕是又要被人捉婿了。”
沈光对于二人的调笑不以为意,大唐虽然风气开放,女子也甚是彪悍,但还真不至于走在大街上被人绑回家做了夫婿,再说他身边两位猛将兄可不是摆设。
第二百九十九章 出游
开春后的长安城内烟火气息浓重了起来,从杨府后门混在采买的车队中离开,沈光一行出了崇仁坊后,自是往西市而去。
这时候各坊间的坊墙墙垣下多出了不少摊贩,卖着各色小吃,看着这等景象,李隆基满脸的不以为意,虽说这有违法度,不过他并不是那等对百姓十分严厉的帝皇,反倒是沿途买了几包小吃,和沈光边吃边聊。
南霁云和雷万春很是诧异自己郎君口中的朋友居然是个风流倜傥的高大老头,最难得是两人站在一起毫无不和谐之处。
“沈郎,觉得长安城如何?”
“万城之城。”
李隆基大笑了起来,这万城之城的说法他是知道的,汉时极西之地的大秦都城便曾号称万城之城,大食和大食以西的小国使节和胡商便是这么称呼长安城的。
“李兄何故发笑?”
“沈郎好像是在河中长大的,某听说那弗菻国是汉时极西之地大秦的后裔,大秦的都城便曾经号称是万城之城,不知道长安城比之他们的都城如何?”
“大秦的都城罗马,确实是极西之地首屈一指的大城,不过和长安城相比,那自是远远不及,这世上能称万城之城的,只有长安!”
沈光满脸认真地回答道,李隆基身后,陈玄礼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位沈郎总是能一本正经地拍马屁,还正好能挠到圣人的痒处,这便是本事了。
“沈郎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李兄,我这是肺腑之言,长安城百姓百万,这天下列国,又有谁能奉养如此巨城,我大唐盛世,远迈前汉。”
李隆基虽然知道沈光这话有些过了,可是架不住他爱听,再说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大唐如今实际控制的疆域确实超过了前汉,就是高宗皇帝那会儿虽然在河中一口气封了个十多个羁縻都督府,但是说到对西域的控制,肯定不及如今的安西大都护府。
突厥已经灭亡,只要把吐蕃驯服,他就能建立超越太宗和高宗的功业,想到这儿,年纪老迈的李隆基又意气风发了起来,“沈郎所言极是,当今圣人励精图治,我大唐国力确实远胜前汉。”
沈光见李隆基自己吹自己,差点没绷住笑出来,不过这位圣人倒是没说错,开元末天宝初的大唐国力确实趋于鼎盛,只不过再过八年就要被您老人家自己给玩脱了。
“当今圣人确实是一代雄主,只是天宝以来有些懈怠国事了。”
冷不防听到沈光来了这么一句,后面偷偷喝了口安西烧春的陈玄礼差点一口喷了出来,而李隆基亦是脸色沉了沉,就连杨玉环也不由紧张起来,她是知道圣人有多看重喜欢沈郎的。
“沈郎何出此言?”
“圣人自开元末以来,将国事都托付于宰相,却是鲜少亲自过问朝政,这难道不是懈怠么?”
沈光满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要知道开元盛世,可不是靠张九龄、姚崇这些名相缔造的,说穿了还是李隆基自己够给力,开元末年以前的李隆基那真的是英杰之主,哪怕如今的天宝大唐在吃开元的老本,可是这国力仍旧强到能让周围的国家绝望。
“沈郎是对李相不满吗?”
李隆基脸色好了些,毕竟沈郎没说他耽于逸乐,只是说他太过信重宰相。
“李兄,我对李相并无不满,只是觉得圣人若是仍像开元时那般勤于国政,我大唐国力怕是会更上层楼。”
沈光没有再说刺激李隆基的话,今日这番言语足够了,再多说便会适得其反了。
李隆基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直谏了,哪怕沈郎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这般议论当今圣人也是够大胆的,于是道,“沈郎这般议论圣人,就不怕传出去被圣人降罪吗?”
“当今圣人胸襟广阔,要不然张九龄姚崇岂能为相!”
沈光不着痕迹地拍了记马屁,再说早年的李隆基确实能虚心纳谏,称得上胸襟广阔,他这也不算说瞎话。
“沈郎还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隆基摇头笑了起来,他和太子说,沈郎可为宰相,不过看沈郎这敢直言的性子,倒是还真和张九龄姚崇他们有几分像。
“李兄此言差矣,除了妖言惑众,我大唐又不会因言获罪,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沈郎说得不错,咱们且去西市瞧瞧!”
朕那叫懈怠么,必定是朝中大臣没有实心任事,才让沈郎误会了朕!
李隆基心头那点不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回宫以后,或许该多上几次朝,过问下国事,免得朝中大臣懈怠。
……
开市的鼓声中,沈光他们进了西市,沈光很是熟络地在前引路,直往西市的胡姬酒肆一条街而去,长安城里除了平康坊外,便属西市和春明门到曲江一代的酒肆为最。
这儿的酒肆主打的便是来自河中甚至于波斯的侍酒胡姬,这些容貌艳丽,身材婀娜健美的胡姬身着贴身的窄袖长裙,在酒肆门口当街起舞,招揽客人。
那位李太白两年前还在长安城时,便是这些胡姬酒肆的常客,写下不少诗篇,以至于到后来直接刷脸喝酒,在不少酒肆赊了酒钱。
不过李太白到底是李太白,当日被他身旁这位圣人赐金放还时,除了在平康坊一掷千金,也是把赊欠的酒钱都给还上了。
沈光可是记得杜甫某回喝醉后和他说过,李太白离开长安时,却是有好几个美貌的胡姬带了存下的体己钱要和李太白私奔,美人恩重情难还,吓得李太白落荒而逃,让杜甫他们笑话了许久。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刚过了平准署,往西市内的坊街走了没多久,前方便传来了一阵阵银铃似的歌声,那歌声字正腔圆,听不出半点化外人的口音。
看着乐呵起来的圣人,杨玉环颇为嗔怪地瞪了眼沈光,这沈郎还真是,怎么就来了这地儿,这胡姬唱得还是李太白写的诗。
前方酒旗招展处,一家酒肆门口,便有胡姬捧着琵琶弹奏,还有名身着轻纱的胡姬在一块波斯地毯上翩然起舞,旋转如飞。
阳光下,春风犹寒,可是那跳舞的胡姬身穿轻纱,裸露的肌肤因为剧烈的舞动而显得白里透红,那微蹙的眉头更是叫人怜惜。
沈光虽然久闻胡姬酒肆大名,不过他还是头回过来,看着身旁眼中似有怜香惜玉的李隆基,沈光又瞟了眼边上面色平静的杨玉环,却是提前开口道,“李兄,咱们且去吃杯酒如何?”
第三百章 酒肆
杨玉环自打当年使了小性子离宫跑回家后,她心里面早就看得通透,眼下脸上那股醋劲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
“既是沈郎相邀,咱们便过去吃杯酒也无妨!”
沈光身旁,南霁云和雷万春忍不住偷笑起来,这位李大家看着高大风流,不曾想竟是个惧内的,不过好在大唐怕自家婆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李隆基倒不是见美色而心喜,只是他多少年没来这西市的胡姬酒肆,一时间难免勾起年轻时的回忆,那时候他也是如沈郎这般的俊美少年,多少美貌的胡姬为搏他一顾而翩然起舞。
“郎君,吃酒么,咱这店里有独门秘制的梨花三勒浆,清醇香冽,别家可没有!”
脆生生的嗓音如银铃般响起,那起舞的胡姬少女见到沈光一行人时,不由面露喜色,连忙招呼揽客道。
“那便拿上两坛。”
“好嘞,郎君里面请。”
胡姬少女直勾勾地看着沈光,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看得沈光都难以招架,见到沈光的窘状,边上的李隆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行人进了酒肆,这时候西市才刚开市,至于胡姬酒肆的消费主力,那些士子文人却是不见多少。
省试在即,那些来自大唐各州府的士子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光顾胡姬酒肆,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几乎绝大多数都是乖乖待在客舍或是寺庙的精舍里读书备考。
当然等到省试之后,不管是高中还是失意,他们都会来这胡姬酒肆大肆庆贺或是买醉消愁,那个时候这些胡姬酒肆都是家家爆满,就没有如今这般空闲了。
“郎君,酒来了。”
香风扑面间,先前那胡姬少女和捧着琵琶弹奏的胡姬人似穿花蝴蝶般到了沈光他们落座的案前,将两坛三勒浆和酒盏一一放下。
“郎君,可要点些什么吃食,只要报得上的名的,咱们这儿都有?”
“去屠行那儿买些羔羊肉,要现杀的,回来好生整治番,挑你们这儿拿手的做法就是,另外再买些新鲜菜蔬做配菜。”
沈光说话间,自袖袋取了数枚波斯金币,扔给了胡姬少女,这胡姬酒肆聚集的街道四周便是五熟行和屠行,所谓五熟行便是卖面的汤熟,卖烧饼的火熟,卖鲊的腌熟,卖炊饼的气熟,卖馄饨的油熟,总而言之便是小吃一条街,那屠行顾名思义自然是宰杀牲口的肉市场。
数枚沉甸甸的金币落手,那胡姬少女笑得越发甜美,“好咧,郎君稍待,奴儿这就叫人去采买。”
说话间,这胡姬少女自唤了店里的昆仑奴,取了铜钱给他叫他前去屠行买肉。
沈光倒是多看了那满头卷发的昆仑奴几眼,盖因这长安城里昆仑奴乃是大户人家才买得起的僮仆,这些胡姬酒肆其实也兼着贩卖胡姬和昆仑奴的勾当,当然像是这胡姬少女应该算是这家胡姬酒肆的看板娘,想要买回家去怕是价格不菲。
长安城里,奴隶贸易是西市的大头之一,便是因为这其中有大利可图,像是寻常胡姬放在西州的价格是四十匹绢,差不多值钱二十三贯,可到了长安城价格便翻了六倍,得二百四十匹绢才能买回家。
“沈郎,某看那胡姬对你颇有意,何不一亲芳泽?”
李隆基等那胡姬少女离开,却是朝沈光打趣道,他身边的杨玉环也是颇觉有趣地看着沈光,想知道他会如何作答。
“李兄莫要玩笑,这胡姬当垆卖酒不过是讨生活,都是迎来送往,逢场作戏,可当不得真。”
沈光对于封常清的告诫深以为然,这自古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所谓高富帅,离了那个富字便全无用处,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用封常清的话来说,他每回钱袋鼓囊囊地去那些胡姬酒肆吃酒,每个侍酒的胡姬可都是柔情似水,眼中只他一人,等他酒喝完,钱也花干净,便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这是封常清豪掷百金换来的道理,当然他还是乐意光顾这些胡姬酒肆,毕竟用钱买来的快乐也是快乐,对于好不容易来趟长安城的封常清来说,没有家中母老虎的日子每一天都快活似神仙。
“沈郎说得好,这胡姬再漂亮,总归不是良人。”
杨玉环在边上应和道,虽说身旁圣人雄风不似当年,可是这些胡姬惯是会勾汉子的,当年她入宫前,圣人便曾有位宠妃名唤曹野那的,便是昭武九姓胡里曹国献上的胡旋女,同样是以歌舞而得宠。
沈光闻言而笑,这胡姬遍布长安城,她们出入于长安城的酒肆、商邸,能歌善舞、给大唐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柔情和浪漫。上至帝侯王妃下至黎民百姓,胡舞,胡乐成为大众的共同喜爱,异域歌舞和中原音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造就了大唐盛世音乐歌舞的黄金时代。
打开酒坛,清香扑鼻,沈光为李隆基等人盏中倒上酒后,自是岔开话题闲聊起来,他身旁的南霁云和雷万春跟扮做李隆基随从的几个龙武军卫士则是坐在边上不远处的桌案前,同样饮酒闲聊。
南霁云看得出这位李大家的随从明显是军中的精锐,只是不知道是十二卫中的哪一军,不过他和雷万春来长安日久,自然也清楚如今朝廷法纪松弛,本来是戍卫长安城的十二卫已经沦为达官贵人们的僮仆。
像他们两人最初来长安城时,也曾入十二卫,结果却被派去大臣府上做僮仆,被那府中管事呼来喝去的,原本想着忍气吞声若是能得贵人抬举有个前程倒也罢了,可是最后才发现却是徒劳,不甘受辱的两人才因为斗殴之故,被逐出了十二卫,浪迹长安城,直到遇上沈光,不然两人便打算回河东投奔南霁云那位旧识了。
“这三勒浆还算尚可。”
李隆基在宫中,三勒浆是常饮的酒之一,在边上侍奉的胡姬少女听了,眨着眼睛道,“这位郎君,咱这酒可是正宗的波斯酿,非是本地自酿的三勒浆……”
沈光在边上呵呵笑了起来,三勒浆在长安城里是名酒,价格不菲,若以身价论,自然是产自波斯的三勒浆为最,只不过这长安城里卖三勒浆的酒肆个个都说自家的三勒浆产自波斯,但九成都是骗人的。
“这位郎君笑什么,难道……”
“某在安西是贩酒之徒,小娘子,你家这三勒浆味道虽然不差,可是这酿酒用的香料却非是产自波斯之地。”
那胡姬少女愣了愣,却是没想到遇上了行家,顿时两颊绯红,然后跺了跺脚道,“啊呀,那姓张的又诓我,郎君稍待,且容我退了酒钱于你。”
第三百零一章 酿酒的行家
沈光自然没让那胡姬少女把酒钱退给她,他看得出胡姬少女不是故作借口,因为这店里卖的三勒浆要不是他这等在安西喝多了的老酒鬼,那是压根分辨不出这其中细微差别的。
“小娘子,那姓张的是什么人,如何又诓骗了你?”
李隆基在边上问道,他亦是能喝出这三勒浆的香味变化,说起来宫中也有自酿的三勒浆,但都是以波斯天竺等地采买的香料作为辅材,这酿出的味道才能神似原品,刚才这坛三勒浆,就是在香料上用差了,不过这味道确实算可以了。
“郎君有所不知,咱们这儿酒水都是和那酒肆购买的……”
西市这边,胡姬酒肆和酒肆是不同的地方,胡姬酒肆是娱乐场所,酒肆那就是专门卖酒的地方,胡姬少女口中的张郎君便是专门卖酒的,因为他给出的价格略微低于市价,因此不少胡姬酒肆都会跟他拿酒。
在大唐是允许私人酿酒的,而且也不征收酒税,只有遇到粮食欠收的荒年朝廷才会下令禁酒,这长安城里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富豪之家,再加上承平日久,就是升斗小民也能喝上两杯,所以这酒水量消耗惊人。
沈光酿制安西烧春,就是为了在这酒水的大头上挣钱,长安城里的百官公卿,王侯权贵那自然是不会去喝普通寻常小老百姓喝的米酒,所以三勒浆、蒲桃酿、龙膏酒这些来自域外的名酒自是水涨船高。
同样这长安城内开设的酿酒坊里仿制酿造三勒浆、蒲桃酿、龙膏酒的也不在少数,谁让这本地酿能卖出波斯酿的价格,其中的利便是以十倍计。
“如此说来,这位张郎君倒是个酿酒的行家了。”
沈光沉吟道,胡姬少女口中,那位张郎君在她们这些胡姬酒肆里还小有名气,就是因为他卖的酒水口味不差,而且又比市价便宜,有时候还会卖些口感新奇的新酒于她们。
“既然是这般,那便不是小娘子你的差错,你且派人去请这位张郎君,就说某想见他一见。”
沈光朝胡姬少女说道,这时候他边上的李隆基微微皱眉,不由道,“沈郎见这姓张的做甚,左右不过是个卖假酒的……”
“李兄,你忘了咱们要开的酒肆,正缺个管事的掌柜,过段时日我便要回安西了。”
李隆基本想说这酒坊的事情何需用个卖假酒的操持,可是想到自己如今扮做的身份,也只能作罢,要知道他先前为了隐瞒身份,那是从不曾招沈郎入宫面圣,就是大朝觐时,两人也只远远隔着大殿,谁都看不清谁。
他扮做的李大家身份再清贵,也没法使唤让宫中酿酒的大匠跑出宫来到酒坊里做活,再说要是真这么干了,难免会走漏消息。
胡姬少女并没有动,只是道,“郎君,这张郎君脾气古怪,整日都呆在酒坊里,等闲不见外人。”
“你说个地方,某自派人去带他来。”
陈玄礼看到圣人面色不虞,当即开口道,一个卖假酒的,架子还这般大,真当他这龙虎军的卫士是摆设么。
“这……”
胡姬少女迟疑起来,那张郎君虽说诓了她回,可是平时自家从他那酒坊进的酒水可不少,要是真把他给卖了,以后可从哪儿进这么便宜的酒水。
“陈大哥,人家开门做生意的,你莫要吓着这位小娘子。”
沈光看着吹胡子瞪眼的陈玄礼,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后招呼了一声,“南八。”
听到沈光召唤,南霁云长身而起,和几个龙武军的卫士告了个假,便自到了他们桌前,“郎君唤我何事?”
“你那酒壶里还有酒不?”
南霁云和雷万春是沈光手下大将,沈光自然不会怠慢两人,这安西烧春管够,不过两人虽然好酒,但都是节制之辈,只是随身携带的扁壶里会灌满酒,无事的时候便喝上几口,倒是和陈玄礼这位龙虎大将军一模一样。
“今日还不曾饮过。”
听到南霁云回答,沈光自朝胡姬少女道,“你派人带路,我这护卫自去见那张郎君,到时候来与不来,都不关你的事,如何?”
胡姬少女看着雄壮威武的南霁云,心中知道这位沈郎君必是贵人,能这般好言好语地和她商量已是难得,自己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了,于是她连忙道,“奴家自带这位壮士前去。”
“南八,你到了之后,便请那位张郎君饮上两杯,若是他还不愿意来,那便算了。”
沈光朝南霁云吩咐道,他对于那位张郎君很是好奇,按着胡姬少女所言,这应该是个痴迷酿酒的人,自己那安西烧春应该还有改进的余地,可他哪有多余的时间去管酿酒这种事,正需要这种人来帮忙。
再说他这酒坊有李隆基看着,倒也不怕有人敢觊觎,只要这酒坊建成,安西烧春发卖的数量上去,那必定是金山银海一样的富贵,到时候谁敢打酒坊主意,只怕李隆基第一个就饶不了。
“沈郎这护卫倒是个雄壮健儿。”
看着和那胡姬少女出了店门的南霁云,李隆基赞了声道,他虽然喜好文学音乐,但同样是个开疆拓土的雄主,自然欣赏武艺高强的大唐男儿,这南霁云一看便是好身板,尤其是双手过膝,关节粗大,手指上满是老茧,定是下了苦功习练武艺的。
“不瞒李兄,南八善射,就是放在大唐军中,也是数得上号的。”
沈光笑了起来,南霁云看着粗豪,实则粗中有细,而且擅长骑射,尤其是射箭,放在安西军中都是最顶尖的神射手,就是受限于出身,却是不懂兵法,不过这在他那儿都不是事,这些日子他可是把卫公兵法教给了南霁云和雷万春,只等回到安西,到时候理论联系实际,迟早能收获两员大将。
“沈郎能得这等壮士,实在是好福气。”
李隆基说话时目光瞟向陈玄礼,他曾让陈玄礼挑选五十名卫士,等到省试过后,便赐给沈郎做护卫,如今见了这南霁云和雷万春,自是不愿丢了面子。
陈玄礼看了心中暗暗叫苦,南霁云和雷万春放在大唐军中俱是能冲锋陷阵的百人敌,他龙武军中虽说也有这样的人才,可那都是他的心头肉,如何轻易舍得给沈郎,只是圣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想也不行。
第三百零二章 酒痴
走在西市的街道中,南霁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伸开蒲扇般的手掌挡开了那些故意靠过来的泼皮无赖。
“瞪什么瞪,再瞪仔细你的皮。”
推开当面挤过来的混混,南霁云喝骂道,这西市里多的是这等无赖,几个本来想过来占便宜的粟特混混看到铁塔似身板的南霁云,被一屁股推倒在地后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灰溜溜地跑了。
“南大哥真是威武。”
南霁云看了眼身边眉目含情的胡姬少女,却是没说什么话,他家中自有妻儿,可不愿招惹这等胡姬,他南八堂堂大好男儿,岂是贪图美色之人。
一路无言,等到了张记酒肆时,南霁云只见那酒肆门头颇不起眼,走进去后那大堂却是不小,摆放了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酒坛,那柜台里只有个獐头鼠目的伙计打着瞌睡。
“张郎君呢?”
听到有人问话,那伙计才清醒过来,等他看清楚面前问话的是条雄壮大汉,脸上已自堆了笑容道,“客人找我家郎君何事?”
“我家主人命我来请张郎君吃酒,还请禀报一声。”
“客人稍待,我这就去禀报郎君。”
伙计眼力劲不差,眼前这壮汉人高马大,身上衣服料子是蜀锦,腰里别着的横刀装具精美,能让这样的壮士做随从,这主人家非富即贵。
……
“不见,某还要酿酒,哪有功夫去见闲人。”
热气烘烘的酒坊内,张子康不耐烦地说道,他是个天生的酒徒,从小就在家中的酿酒坊里玩耍大的,酿酒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
“郎君,那来人是个威武的壮士,看他衣着打扮,其主人必不是普通贵人……”
伙计苦苦劝道,他可不想自家郎君又得罪贵人,说起来郎君这酿酒的本事放在长安城里也堪称一绝,可不就是因为这脾气才总是得罪人,老主人手上偌大的生意如今只剩下这么间酒坊撑着。
“真是啰嗦,某见见就是。”
张子康知道自家这伙计虽然看着獐头鼠目,但却是阿耶信任的老人,如今这酒坊里也全靠他迎来送往的才能维持生意。
在酒肆大厅的南霁云没等多久便见到了正主,只见这位张郎君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偏生下巴光溜溜的,不见半点胡茬子,整个人精瘦无比,眼神倒是颇为犀利。
“某家张子康,你家主人要见我做甚。”
张子康看到南霁云后也是微微吃惊,毕竟这等家将确实不像是寻常贵人家里的,所以他语气虽然有些不耐,可还是叉手行礼道。
“我家主人姓名,恕在下不便透露。”
张子康听到这儿,本来忍不住想说句藏头露尾之辈,可是看到面前这大汉言及自家主人时的神情,硬生生咽下了这句话,他虽然嘴贱,可不是蠢人。
“我家主人说过,见到张郎君,便请张郎君饮几杯,到时候张郎君自会赴约。”
南霁云说话间取了随身的酒壶,朝张郎君身后的伙计道,“可有杯盏?”
“有意思,有意思!”
张子康闻言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这还是头回有人跑到他的地头叫他吃酒,一副定能折服他的样子。
“某倒是要看看是什么酒,你家主人竟然专门派你过来。”
南霁云也不和这种痴人废话,从伙计口中接过酒盏,便倒起酒来,那清澈如水的安西烧春自壶口倒出,张子康顿时便看得呆了,连忙挤开边上伙计道,“清澈如水,性如烈火,这便是那安西烧春?”
对于痴迷酿酒的张子康来说,那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烈酒安西烧春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物,他十五岁学酿酒,到如今天下名酒,没有哪种是他不会酿的,可是偏偏这突然间冒头的安西烧春他听都不曾听过,却偏偏成了长安城里人人口中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烈酒。
张子康这几日也曾在市面上到处求购安西烧春,但是却愕然发现这安西烧春市面上压根就没有售卖的,他只能按着坊间传闻试图去酿制这酒,如今这正宗的安西烧春骤然出现在面前,如何不叫他痴狂。
酒盏中酒液清澈如水,不见半点浑浊,可是偏偏有股浓郁的香气,闻之醉人。
张子康贪婪地吸着这酒香,好似想把所有的香气都吸入肺里,南霁云身旁的胡姬少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这位张郎君遇到好酒时,向来都是这等德性。
端起酒盏,看着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的酒液,张子康先是小心翼翼地吮吸了一口,开始仔细品起酒来。
南霁云看着面色大变的张子康,忍不住得意起来,“张郎君,我家主人这酒如何?”
“好酒,真是好酒。”
张子康说话间已是喝了大口,自喉咙至小腹间升腾如火的暖意让他忍不住赞道,他喝了大半辈子酒,还是头回尝到这般够劲的好酒。
“这位壮士还等什么,某自当去拜见贵主人。”
张子康连忙喝下剩余的安西烧春,随即便开口道,他之前想尽办法都求不得这安西烧春,如今却是能喝到这酒,便是去见一见这壮士的主人又有何妨。
出了酒肆后,张子康也不多问,只是路上直勾勾地盯着南霁云腰间的银壶,一副恨不得抢过来的样子。
……
“张某见过郎君。”
胡姬酒肆内,张子康见到同样把胡子刮得干净的沈光,立马便上前叉手行礼,然后问了句,“郎君亦会酿酒?”
“张郎君如何觉得某会酿酒?”
“若不是为了酿酒,郎君何故把胡子刮了,岂不是徒惹人笑。”
张子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酿酒时蒸煮粮食,需得沐浴净身,还得裹头刮胡,若不是为了这缘故,他又何必把脸上刮得那么干净,还被人耻笑。
沈光闻言一愣,随后笑起来,“张郎君果然是行家。”
边上李隆基看着那精瘦无须的张子康,本来不是十分喜欢此人,可是听到这番对答,便知道这人是个痴的,果然如沈郎所料那般。
“不瞒张郎君,某家安西沈光,安西烧春便是某酿制的,今日请张郎君过来,便是想请张郎君到某的酒坊担任坊主,主持酿酒之事,不知张郎君意下如何?”
沈光单刀直入地挑明了意思,这张子康是个酿酒的行家,他若是答应最好不过,若是不答应便当是相逢有缘,请他吃顿酒罢了。
“沈郎君的酒坊在安西?”
“安西路远,某打算在长安城外建一酒坊,免得万里转运之苦。”
张子康原本已经做好前往安西的打算,这安西烧春的酿制之法绝对迥异于当世,他喝过之后便心中了然,只是不曾想到最后竟是不用去安西。
“不知我若答应郎君,可否学得安西烧春的酿制秘法?”
“自可学得,但是张郎君从此便是我酒坊的坊主,不可将秘法泄露外传,否则怕是性命难保,张郎君可以再好好想想。”
若是真请了张子康主持酿酒,沈光自然不会允许他再自立门户,他口中的性命难保绝非恐吓之语。
“张子康拜见主君。”
张子康想都不想就躬身拜道,旁人都以为他不谙世情,只不过是他懒得理会旁人,这位沈郎君乃是如今长安城里风头最盛之人,无论是财力还是背景都远超想象,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给这位沈郎君酿酒,岂不强过他勉力维持自家酒坊。
第三百零三章 如牛马一般
张子康是个痴人,知道沈光手上的酒坊在长安城外的地址后,二话不说便告辞离去回自家酒坊收拾东西,打算立马出城过去。
“这人倒确实是个可用之人,不过此人酿酒虽有本事,可是这经营之道吗……”
看着离去的张子康,李隆基忍不住感叹道,不过他身边的杨玉环这时自笑了起来,“大郎糊涂了,沈郎所酿的安西烧春如何会愁了销路,这张坊主只要能把酒酿好便行,何需管别的事。”
“玉娘说得是,倒是我想差了。”
李隆基闻言一愣,随即便笑起来,他这是皇帝当惯了,对于张子康这种重于实干而轻于世故的技术类人才多是没当回事的。
沈光在边上自能瞧得出李隆基的心态,不过这时候的主流价值观便是这样,奇淫巧技不登大雅之堂,这也不是他想扭转就能扭转的。
“李兄,过几日我得出城教此人酿酒秘法,到时候我亦会安排人手驻守酒坊,李兄也得安排些人手帮忙,这长安城里权贵太多,我怕到时候会有人……”
做戏做全,沈光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李隆基见状后,自是连忙道,“沈郎且宽心,有件事我正好与你说下。”
安西烧春若是能在长安世面上大肆铺售发卖,这所能赚取的钱财必是金山银海一样的富贵,李隆基清楚自己扮做李龟年这所谓的大家那是根本保不住这等买卖太平的,沈郎乃是聪慧之人,时间久了必定能瞧出些破绽来,所以他得把这漏洞给补上。
“李兄请讲。”
“我和玉娘在宫中尚得贵妃喜爱,因此我二人将手上这酒坊的份子都献给了贵妃,日后咱们这酒坊倒是不怕他人觊觎了。”
李隆基这般说道,这样他派龙武军的士兵进驻酒坊,便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李兄,这事我不能叫你吃亏,我这儿自再转两成于你。”
沈光听了李隆基的话后,心思电转间,猜不透李隆基是不是觉得拿的太少,所以才这般说。
“沈郎无需如此,贵妃如何瞧得上咱们这点买卖,不过是怜我二人,才……”
李隆基身旁,杨玉环听着这夸赞之词,忍不住也在边上夸起自己来,“是啊,沈郎,贵妃雍容大方,咱们那份子只是挂在贵妃名下,省得有宵小之徒窥视。”
沈光看着自珍自夸的李隆基两口子,明明心里想笑,也只得憋着道,“贵妃深得圣人宠爱,自是瞧不上咱们这买卖,但是咱们也不能没有表示,李兄,你看这样如何?杨兄乃是贵妃族兄,我匀一成于杨兄,算是咱们的心意,再说杨兄也是堂堂御史,自能帮忙照看咱们的生意。”
沈光的话只听得杨玉环心中舒畅不已,沈郎做事就是大气豪爽,难怪那么对三郎胃口。
“如此甚好,只是委屈沈郎了。”
李隆基亦是很喜欢沈光这等行事风格,而且有杨国忠在,等他再给这位便宜大舅子加官,这酒坊的生意自然没人敢打歪主意。
“李兄言重了,这哪有什么委屈的,有钱大家一起赚才是,我在长安城又没什么朋友靠山,若是没有李兄杨兄和冯翁鼎力相助,我可不敢把这酒坊开在长安城。”
沈光笑着说道,他这话自然是叫李隆基听得眉开眼笑,暗道沈郎果真是知恩图报之辈。
在边上瞧着三人其乐融融的陈玄礼,不禁暗叹安禄山这杂胡输给沈郎当真是不冤,就沈郎这等拍马屁的本事,满朝文武哪个能及,莫说安禄山了,就是李林甫敢在圣人面前诋毁沈郎,怕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吃过酒食后,午后阳光温和,沈光他们自是出了那胡姬酒肆继续闲逛起来,此时西市开市已有些时间,这条胡姬酒肆一条街上,当街起舞弹唱的胡姬也比比皆是,环肥燕瘦,各有擅场,比起平康坊来,这儿的胡姬穿着要更加直接,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裸露在外,惹人遐想。
“郎君,下回若是来西市,还请光顾咱这儿,到时候奴儿自备下真正的波斯三勒浆。”
迎客出门时,那胡姬少女满脸的不舍,这位安西沈郎君真是大方,给的酒钱可比那些穷酸士子大方多了。
沈光不以为意,等他下次再来,这胡姬少女怕是已经嫁做人妇也说不定,方才这胡姬少女引着南霁云去张记酒坊时,他自寻了店中另外那位年长的胡姬询问了番,知道这胡姬少女已经存了不少体己钱,打算给自己赎身,只求能嫁个长安城里的普通人家。
大唐的律法里,妾和婢地位等同牛马等牲口,就是被主人无故殴杀,最多也就是杖一百、徒一年的刑罚,而且还可以用钱抵罪。所以莫看这长安城里的胡姬貌美如花,引得那些文人士子疯狂追逐,可这些胡姬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存够钱,找个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嫁过去做妻。
这便好似后世国外那些年轻貌美的模特存够了钱倒贴只求嫁给咱国内的工薪阶层,听上去魔幻得不得了,可放在这时代的大唐,还是这些胡姬求之不得的事情。
就像是为沈光解惑的那位年长胡姬,她已经二十五岁,放在胡姬中已是年老色衰之辈,哪怕她已经存够了钱,可是想遇到愿意娶她的普通大唐良人又是何其之难。
“沈郎何故皱眉?”
出了酒肆后,见沈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隆基忍不住问道。
“李兄有所不知,我安西远离大唐故土,关内百姓都以移边为苦,可是四镇只有汉家百姓不到十万,我心中始终不安,何时我大唐能移民安西百万,又何需担心安西不稳,吐蕃贼势复起。”
“沈郎怎么突然想到这事情上了。”
李隆基看过沈光的安西策,知道吸引关内百姓前往安西实边落户是他的执念,只不过这还是头回听到沈郎表露心迹。
“李兄,方才你也听那胡姬说了,这些胡姬虽然貌美如花,可是命途多舛,若是被贵人瞧上,不但不是什么福分,反倒是祸事。”
李隆基闻言皱了皱眉,这长安城里的胡姬大多数最后都会被大户人家买去做妾做婢,被主人用来招待宾客,形同家妓,若是不得主人宠爱还好,否则遇上家有妒妇,便是被虐杀也是常有的事情。
“李兄,你说我若是买下那些胡姬发与关内家贫无钱娶妻的良家庶子,他们可愿意往安西去落户实边。”
听到沈光这感叹,李隆基叹了口气道,“沈郎,某只懂音律,这些事却是不懂的,你何不向朝廷……”
听到李隆基的回答,沈光没有再多说,李隆基越是避讳不答,便说明他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