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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东宫得意

    “这安禄山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派遣刺客杀人,简直就是目无国法。”

    李亨向来不喜安禄山,而沈光遇刺这回事可是把他也给吓到了,如今阿耶准许他离开东宫操办沈园的事情,他平时出宫时,也就暗中带上几个心腹侍卫随行,要是叫他遇上这等刺杀,只怕未必能活下来。

    “殿下,安禄山虽然嚣张跋扈,但却不是个蠢人,他这回是被李相算计了。”

    李泌看着愤怒的太子,多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鱼龙白服本就是很危险的事情,如今圣人每回出宫,龙虎大将军可是愁的连胡子都快拔光了。

    “他不是李林甫抬举上去的么?”

    想到去年李林甫推举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李亨不由怒从心起,大唐北地边军精锐都落在个杂胡手里,简直就是胡闹。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殿下如今得脱樊笼,李相声势大不如前,说不定李相便试探了安禄山一回,这才故意敲打于他。”

    李泌行云流水地煮着茶汤,然后为李亨面前的茶盏中满上了茶汤后笑道,“殿下当时不也在圣人跟前,圣人可是让高公传旨李相,让安禄山不许追究亲仁坊之事。”

    “李相要是真把圣人的旨意传了,安禄山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派人刺杀沈郎。”

    “说得也是,倒是我疏忽了,可是李林甫他这般做,就不怕安禄山暗中记恨么?”

    喝了口茶汤,李亨皱着眉头道,他如今遣散门下党羽,身边能参谋出主意的便只剩李泌一人。

    “安禄山根基不稳,就算记恨李相又有什么用,我听说安禄山进宫后还被贵妃呵斥了,吓得他嚎啕大哭,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泌想到坊间传闻,不由看向李亨,如今这位太子时不时被圣人招去身边,说不定还知道其中内情。

    “此事倒是真的,那安禄山端的不要面皮,被贵妃呵斥后不但嚎啕大哭,还当着圣人的面说什么,早知道沈郎和贵妃为友,他绝不敢让手下搅扰了沈叔叔。”

    想到安禄山那硕大一团肉山在宫里打滚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暗害沈郎之心,全是手下擅作主张,李亨便觉得其人面目可憎,举止令人作呕。

    李泌听后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太子看不起安禄山,可是这样不要面皮的无耻之徒才叫人觉得可怕。

    “殿下,圣人那儿,你可千万不能借机中伤安禄山,掺和进此事里去?”

    “长源,为何不可?我见阿耶听闻沈郎遇刺的消息时,可是龙颜大怒,就差把安禄山给喊进宫里千刀万剐了。”

    李亨满脸地不解,沈郎是阿耶留给他的宰相,沈郎若是有个好歹,安禄山死不足惜。

    “沈郎终究是平安无事,还狠狠落了安禄山的脸面,再说如今圣人也肯定知道李相借机敲打安禄山这回事,既然是无心之失,圣人又岂会降罪于安禄山。”

    “无心之失,若不是沈郎,换了旁人得罪了他安禄山,岂不是白死了。”

    李泌闻言不语,这也就是沈郎,换了旁人,真要是被杀了,估计也就是长安县衙里多了桩悬案罢了。

    “殿下,安禄山如今身兼两镇节度使,在圣人跟前又向来奉承讨好,贵妃虽然呵斥了他,可被他今日这般撒泼耍赖蒙混过去,只怕贵妃仍旧把他当干儿子,以为他是被手下给牵连了。”

    就是李泌也不得不佩服安禄山的无耻手段,“更何况安禄山还愿意去沈郎那儿负荆请罪,圣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这案子牵连到他身上的。”

    有些话李泌没敢说出口,圣人虽然看上去最是信重王忠嗣,还让这位羽林大将军节度四镇,可内里怕是还防着手,要不然怎么会让安禄山身兼范阳节度使,要知道范阳镇的兵力可是数倍于平卢军。

    “这杂胡果然狡猾。”

    李亨恨恨地骂了句,如今这宫中,除了阿耶外,便属贵妃最叫他忌惮,谁让这位贵妃独占后宫圣宠,早几年阿耶还会临幸旁的美人,甚至叫这位贵妃吃醋使了小性子跑回家去,最后还是高力士去把人接回来的。

    可这两年,阿耶便鲜少临幸他人,更是常常和贵妃弄乐作曲,如今多了沈郎的曲子,更是整日腻歪在一起,甚至连阿耶还学着跳起了沈郎所创的新舞。

    要是贵妃仍旧把那杂胡当假子,那还真没法治得了他,想到这儿,李亨难免郁郁不快。

    “难不成就让这杂胡这般蒙混过去了。”

    “殿下,我虽然不知道沈郎为何不喜那安禄山,不过我觉得沈郎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想到自己和沈光打交道,每次都占不到便宜,李泌就觉得沈光不会让安禄山这般轻松脱身的。

    “如此最好。”

    李亨说话间,喝完了碗中茶汤,然后拉起李泌的手道,“长源,且随我来,我东宫的卫士已按沈郎的蹴鞠规则练出了两支精锐可为表演,你且瞧瞧如何?”

    李泌起身跟上了兴致勃勃的太子,他知道太子最近在忙两件事,一是沈园动土开工,二就是遴选东宫卫士习练蹴鞠。

    东宫的广场上,已经用石灰画好了球场,搭好了球门,各自披着银甲和玄甲的两队卫士在半场站好位置,从前到后或四人或五人或一人,或三人或五人或二人不等。

    李泌是熟读卫公兵法的,知道大唐府兵一如汉制,士不教不得征,虽说如今府兵崩溃,改行募兵制,但是练兵之法仍旧以队列行伍变化为重,这沈郎的蹴鞠规则他也听太子提过,暗合兵法,只是不曾见过全貌。

    这时候随着李亨到来,自有人吹哨示意比赛开始,随着玄甲那一队开球,这比赛很快便变得激烈起来,要知道大朝觐后,朝廷自然是要宣慰四夷,除了雅乐韶舞,以往还会安排马球比赛。

    只不过马球比赛过于激烈,坠马之后常有死伤,这沈郎的蹴鞠之法,场面激烈不下于马球,观赏性更胜一筹,这回大朝觐后,会在马球比赛以后增加蹴鞠赛以示四夷,这样以后日本、新罗还有其余诸藩国亦可参加比赛,不像马球比赛,只有吐蕃突厥等塞外属国方有能力参与。

    球场上,看着两队甲士踢得很有章法,后卫中垒前锋各有呼应,而且对抗激烈,果然比马球赛看上去要观赏性高得多,李泌不由啧啧称奇,“沈郎这蹴鞠之法推广于军中,可比单纯的操练队形有趣得多,能叫军士知晓自己的职责所在。”

    “那是自然,我让这些卫士初习练时,还得以赏赐诱之,可如今他们每日不踢上两场,便浑身不自在。”

    李亨大笑了起来,沈郎的蹴鞠之法注重纪律和规矩,各司其职又互有联系,确实暗合兵法,这些卫士初练时还知道追着毬乱跑,等到那些军官们弄清楚里面规矩后便有了章法,越踢便越像样子,还拿着沈郎那简单的几页所谓的阵型图研究出不少踢法套路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街头论吏

    正月的长安城,随着风雪消退,整座城市也似乎从冬季的蛰伏中复苏过来,街头上的人群比起平时多了不少,而各座坊市间洞开的墙门处也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不少摊位铺面做起生意来。

    看着街头热闹的繁华景象,坐在丰乐坊外某家吃食摊上,吹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沈光招呼着边上的李亨道,“冯兄,这家的馄饨着实不错,你可要好好尝尝。”

    李亨最近每日都能出宫,但是却鲜少在外面吃东西,一来他时间宝贵,二来便是身边的卫士劝阻。

    如今能和沈光一道儿坐下在这等违禁的小吃摊上吃碗馄饨,也算是忙里偷闲,别有一番滋味,轻轻拨弄着猪油化开后的细盐葱花清汤,李亨便是吃东西时也保持着甚为优雅的姿态。

    这馄饨吃得便是个现包现卖,新鲜热火,两人大半碗馄饨下肚,只觉得浑身暖洋洋,那扑面的冷风吹到脸上,都有几分凉爽快意。

    “哟,生意不错嘛?”

    “哪里话,全靠周耶看顾。”

    这时候有巡街的不良人过来,那摆摊的汉子脸上端着笑,却是拿了沈光他们刚给的铜钱,塞到了那不良帅手里,这一幕只看得李亨皱眉不已。

    李亨虽然当了多年太子,但是鲜少能像最近这般时常微服出宫,更遑论在街边吃东西,自然对于这种事情没什么认知。

    沈光倒是习以为常,莫看《长安》里张小敬威风八面,可实际上不良人是衙门里最底层的苦差,当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不良帅已经是大人物了。

    “朝廷便是叫这些小人坏了法度。”

    “冯兄何必气恼,这位不良帅也不过是为了糊口。”

    “糊口。”

    李亨看着那姓周的不良帅领着几个手下离开,往另外处露天摊铺收钱,有些不明白沈光的意思。

    “冯兄,这衙门里虽然设有不良帅的职司,可底下不良人却是没有定员,长安城这么大,人口百万,你说长安县和万年县得养多少人才管得过来。”

    沈光这时候唤过了那吃食摊的主人问道,“某且问你,这姓周的不良帅可是向你勒索钱财,你不必害怕,尽管直说就是,某身边这位乃是新来的御史,最是见不得这等鼠辈。”

    “没有的事,两位看错了,看错了。”

    食铺摊的主人听了沈光的话,连连摆手否认道,满脸的错愕和慌乱。

    “某可是亲眼见到你与那不良帅几十枚铜钱,还敢抵赖。”

    李亨看着那食铺摊的主人矢口否认,不由薄怒道。

    “客人,我全家老小就指着我这食铺摊过活,您二位就绕过小的吧。”

    看着食铺摊的主人哀求,李亨越发不解,沈光在边上却是继续问道,“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们要害你似的,你且把你的苦衷说出来,要不然这闲事咱们还真管定了。”

    食铺摊的主人看着边上那位样貌俊逸的年轻御史,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是哪家的清贵世家子闲的没事来他这摊儿吃东西,还那般爱管闲事。

    “两位客人有所不知,周耶虽然收小的些钱财,可是却保着小的生意平安,再说这长安一百零八坊,除了贵人们所居的坊里,咱们这些做小本营生在哪儿不得交这份子钱,周耶要得不多,也就出摊的时候,给个二三十钱就行……”

    长安城人口百万,鱼龙混杂,所谓的不良帅便是从那些街头帮派里招安的地头蛇,这些不良帅负责底层的治安,可衙门哪里养得起太多的不良人,所以这些不良帅手底下的不良人大都是他们自个养着的。

    这位姓周的不良帅,只收这食铺摊二三十钱,已经算得上是很讲良心了,要知道有些地方的不良帅直接收个四五十钱的都有。

    “周耶是个好人,咱们平时要是有个难处什么的,也会帮咱们把,两位客人可千万莫害了周耶,这要是换个人来,指不定要祸害咱们……”

    李亨听了心中难免郁郁,他不曾想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那姓周的不良帅手底下二十多号不良人,居然大半都是自己出钱养着,而衙门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行了,咱们知道了,你放心,咱们不会叫那周耶丢了职司。”

    摸了几枚银币丢给那食铺摊主人,沈光才看向李亨道,“冯兄,咱们该走了。”

    李亨从桌前起身,今日不良人这事情对他触动不小,沈光在边上也不多说,自从知道李亨的真实身份后,他便打算尽可能地去影响这位太子殿下,让他看到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而不是居于宫中,从旁人口中了解这个国家。

    两人漫步于街头,李亨想到这长安城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是他这个太子压根就不知道的,难免心中郁闷,往常他在东宫的时候,手下那些官员可不会跟他说这些事情,他关心的向来都是国家大事,又或是和李林甫争权夺利。

    “冯兄,在想什么呢?”

    “沈郎,某觉得自己过去在四门馆闭门读书,以至于不知这街头市井之事,实在是不应该。”

    李亨想了想说道,最近和沈光相处久了,他难免开始认同沈光的某些观点,比如于细微处见真章,越是身处高位,便越容易被底下的人所蒙蔽。

    “冯兄,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冯兄的学问早就够了,照某看确实是该多走走看看,免得成了书呆子。”

    沈光说话时,跟在两人身后的李亨卫士早已经见怪不怪,这位沈大家言语无忌,那是什么话都敢说,可偏偏太子不会着恼,反倒是欢喜得很,就算回到宫中也会时常感叹。

    “沈郎所言极是。”

    李亨点了点头,他过去也曾以精通儒学为傲,但是如今却觉得沈郎说得不错,儒家经典读读也就行了,倒不如多读读史书,便如汉宣帝所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自己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可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名实,被手下那帮官员给糊弄,和李林甫斗得势如水火,却不知自己做得越多,在阿耶那儿便错得越多。

    “好在有沈郎。”

    李亨心中这般想着,觉得今后定要多和沈光请教请教,李泌虽然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可是却不会如沈郎这般有话直说,没有顾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工地

    丰乐坊里,沈光买下的几幢连起来的大宅已经被拆除了大半,变成了巨大的工地。

    因为精力所限,沈光这还是头回来这儿看看工地上的进度如何,李亨如今是明面上操持沈园的人,可实际上也是交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办。

    毕竟他虽然得了阿耶准许,能时常离开东宫,可是每天出来的时间有限,自不可能全落在沈园这儿。

    刚到工地口,便有工部负责的小吏上前,朝着李亨行礼道,“冯公子。”

    沈园的地皮,是高力士使人出面帮沈光买下来的,底下那些经办官吏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可也多少知道些风声,清楚这沈园和宫中有些关系在。

    李亨假扮的身份更是被底下那些官吏当成是高力士的子侄,自然不敢怠慢,更何况沈光财大气粗,这沈园兴建的费用可不少。

    李亨来沈园工地的次数不算少,因此那负责工程的工部小吏倒也熟稔,“这位便是沈大家了,还不过来拜见。”

    “原来是沈大家当面,真是有失远迎。”

    那小吏听闻后亦是双目放光,如今沈光的名头可是响亮得很,像他这等俗人可不会在乎什么当世乐圣的名头,可是这位沈大家狠狠折了那位安节度的脸面,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就叫他们这些小人物心生敬畏了。

    “某今日过来,只是随意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看着打过招呼后,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小吏及其随从,沈光笑着说道,下了逐客令。

    “好,沈大家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小的便是。”

    那小吏在官场上厮混多年,自然听出沈光的言外之意,他即便再想巴结这位背景深厚的沈大家,这个时候也不会继续纠缠,自讨没趣。

    看着那小吏退去,李亨等他们走后,不由朝沈光问道,“沈郎不是要看下这沈园动工的进度如何?为何不询问他们一番?”

    沈光一听便知道李亨怕是压根就没有亲自去已经动土开工的工地上和干活的工匠打过交道,过去怕都是在听那个工部小吏的汇报来掌握工程动向。

    “冯兄,虽说事必躬亲不是好习惯,但有的时候咱们就得什么都懂点,那才不会被人给欺上瞒下。”

    沈光这般说着,人却朝着前方传来整齐吆喝声的工地走去,李亨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他如今已经不像原先还在东宫当太子时那般自大,觉得手下的人没有胆子敢欺瞒他,个个都是忠臣。

    既然沈郎对工部的人有所怀疑,想必其中定有猫腻,他只需要好好看着就是。

    很快,两人便到了正在开挖地基的工地前,这年头营造房子亦有规章制度和营造法式,庶民贵族之间鸿沟分明,只不过开元以后,法度日益松弛,就连宵禁都执行得不甚严厉,更遑论服饰住宅。

    长安城里,民间宅邸多有僭越违禁,当然大都是遮遮掩掩的,但长安沈园的图纸是沈光亲手画的,事先也给李隆基看过,就连这位圣人都点了头,他自然是毫不担心。

    至于那监造工程的工部小吏,知道沈园和高力士有些关联,自然也是放心大胆地让工匠们干活,眼下那开挖的地基便远远超出了寻常规制。

    沈光和李亨的到来,并没有让工匠们停下手里的活计,只有那监工的头目忙不迭地跑来问候,他是随上司拜见过李亨这位“冯公子”的。

    “小的见过公子,不知这位贵客是?”

    “这位便是沈大家,你且让人都把手上活停了,沈大家有事要询问。”

    对于那监工头目,李亨可没有什么好声气,到底是太子当惯了,可不是谁都能让他平常以待的。

    “都停了,把手上活停了。”

    那监工头目可不敢得罪这位冯公子,再加上这沈园的主人都来了,他哪敢怠慢,连忙大声吆喝起来,于是原本热火朝天的工地很快便安静了下来,那些干活的工匠们停了手上的活,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看着那大吼大叫的监工头目。

    “且让众人都聚到一块儿来。”

    “是,是,小的这就让他们过来。”

    随着监工头目再次大喝,那些工匠们方自朝着两位贵人的方向聚拢而去,能让监工点头哈腰赔笑的不是贵人还能是什么人。

    沈光仔细观察着眼前那些聚拢的工匠,李亨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那么做,但也是有样学样地盯着那一个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工匠,两人只看得那些工匠们浑身不自在。

    “这位老兄,不知你在这儿干活,能拿多少工钱?”

    沈光忽地随手找了个离着最近的中年工匠问道,沈园这儿他可是给了高力士将近三十万贯来营造沈园,自从安西烧春在长安城名震天下后,他压根就不担心财力上的问题。

    那监工头目闻言脸色大变,他可是听自家上司提过,说这位沈大家是个大傻子,居然给那些工匠们开了每月三贯的工钱,另外还包了每日的伙食,若是活做得又快又好,还有赏钱。

    他们在长安城里监工了这么些年,可就没见过对工匠这般奢遮大方的东主,便是宫里营造宫殿,这些底层的工部小吏尚且有胆子变着法儿贪墨钱财,更遑论这沈园了,再说他们觉得这沈光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就连这监造也是丢给那位压根不曾走访工地的冯公子,而且开弓动土这么些天也从不曾来过趟,这要是不从里面捞些好处,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谁曾想,这位沈大家今日来的突然,而且直接往工地上来询问,那监工头目这时候乱了阵脚,他们可是按照以往的规矩给这些工匠说了工钱的数,要是真被抖落出来,自家上司未必有事,可他绝对会成了背锅的替罪羔羊。

    李亨在边上瞧得清楚明白,那监工脸色大变,顿时便猜到几分,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这时候那被沈光询问的工匠已自开了口,“每月工钱一贯,还管咱们顿吃食。”

    沈光听后笑了起来,只是他这笑容却叫那监工头目心惊胆战,若是换了旁人,这监工头目未必有多害怕,可是眼前这位沈大家,那是连安节度都敢得罪的狠人,更是当街把刺客杀得血流成河,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三贯的工钱,你们居然敢克扣大半,只给一贯,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亨已经出离愤怒了,工部这些人的吃相也未免太过难看,最关键的是把他当成傻子,而四周那些工匠们听到他的话,顿时整个脑袋都炸开了,那可是三贯的工钱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贪墨

    工地上,顿时沸反盈天,哪怕那些工匠们再老实,可眼下听闻自己的工钱居然整整被扣了大半,都忍不住想要活剐了那瘫在地上的监工头目。

    “沈大家,这三贯的工钱可是真的?”

    工匠里有领头的结巴着问道,长安城里米价虽然便宜,可是其他东西不便宜,一贯钱只够他们勉强养活家小,但是三贯钱的话不但能让全家开开荤,还能存下些许余财。

    “某给诸位开的工钱确是每月三贯,另包每日伙食,若是活干得又快又好,还另有赏钱,看起来这位监工没和大伙儿说清楚啊!”

    沈光看着这时候已经跪倒在地一言不发的监工头目,说出的话叫四周的工匠们喜怒交加,喜的是难得遇到沈大家这样菩萨心肠的东主,怒的是自己本该拿到手的工钱却是叫人贪墨了去。

    “沈郎,某对不住你。”

    李亨这时亦是羞愧愤怒,阿耶让他管着沈园营造,既是磨炼他,也是让他交好沈郎,可是他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冯兄说哪里话,你以前都在四门馆读书,哪清楚这里面的蝇营狗苟,如何能怪得了你。”

    沈光安慰着李亨,这位太子殿下以前也干过监造宫殿的事,不过顶多就是挂个名头,什么事都是交给手下官员去办,时间久了自然难免会形成思维定势,觉得自己干什么都只要吩咐下去就好。

    却不知身为上位者,虽然可以不用事必躬亲,甚至要懂得放权,但是起码得是经历过基层磨炼,经历过世事实务,才有资格那么做。

    李亨打小就是天潢贵胄,锦衣玉食,后面更是顺风顺水当了太子,哪怕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没去基层见识过,自然只有被人忽悠的份儿。

    “说吧,是谁指使的,你可别告诉某,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这儿一共六十多人,便是一百二十贯的钱财,你觉得你扛得下来。”

    看着那始终不发一言的监工头目,沈光冷声说道,这厮怕是不敢牵扯出自己的上司,只不过他可不会任由这家伙蒙混过去。

    “按着大唐律,够判个死罪了。”

    李亨在边上接话道,他自然也看出来这监工头目是想硬扛过去,这厮莫不真以为他们拿他没办法,“说不准,全家都得流放岭南。”

    “冯兄,某和吉温吉御史有些交情,不知道以吉御史的手段,可否能撬开他的嘴巴。”

    若说先前那监工头目还想着要不把这事情给扛下来,至少家人能得个保全,可是听到吉温的名号时,那是吓得整个人都傻了,这位的恶名在长安城里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只是这样的大人物来对付他这样的小人物,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了。

    “沈大家,冯公子,这都是周主事吩咐的,小的不过是听命行事啊!”

    那监工头目终于扛不住喊了起来,虽说他吃不准这位沈大家口中和吉温有交情是否确有其事,但是实在不敢那全家老小的性命去赌。

    “区区一个九品主事,也敢糊弄于我。”

    沈光身边,李亨面色难看得很,枉他先前还以为那周主事说话行事得体,他吩咐事情时,都能应对得井井有条,却没想到把他当成了傻子。

    “来人,去把他给我抓来于此处。”

    李亨身后,自有随同的东宫卫士领命,沈光这时候也故作糊涂朝手下牙兵们道,“你们也去,若是敢反抗,不必客气,另外给某去长安县报官。”

    听到沈光说报官,李亨方自头脑清醒过来,他刚才可是想着把那周主事抓来后要直接动刑逼问,如今才记起自己眼下就是个四门馆读书的士子。

    “沈郎,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李亨看向沈光,他不是蠢人,既然连工钱都能克扣,那说不准这沈园采买的木材石料以及种种支出,说不准都藏了猫腻,眼下沈光这位沈园的正主在,他倒是不好越俎代庖。

    “冯兄,接下来自然是查账,某就不相信这些硕鼠便只动了工匠们的工钱。”

    沈光和李亨的对话,边上的工匠们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虽然心中愤懑,可是这个时候也知道若是要惩治那周主事,便只有依靠眼前两位贵人。

    工部里面,主事是最低的职司,不过是从九品的官,但是位卑权重,那些工部经手的工程,全都是这些主事管着具体营造。

    高力士让工部来营造沈园,本来是想着工部手底下的能工巧匠不少,肯定比起民间那些江湖法式要强得多,却不曾想这些工部的小吏捞钱捞习惯了,哪怕明知道这沈园背景强大,也照样敢放开手脚捞钱,可沈光不是李亨这位不谙世事的太子,直接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穿了。

    ……

    “你们怎么敢,某可是朝廷命官,你们……”

    周主事惶恐地看着被那些牙兵们三两下打翻在地的随从,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南霁云满是厌恶地看着这个贪墨钱财的小人,那管他是什么朝廷命官,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便朝他脸上扇了过去,“你这猪狗叫唤什么,再叫看耶耶不打死你。”

    挨了一巴掌的周主事,顿时脸肿了起来,他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南霁云,却是不敢再大声叫唤,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要是再喊叫,这个武夫真敢往死里揍他。

    “全都拿了。”

    边上李亨手下的卫士不无遗憾地看着被南霁云抢先拿下的周主事,只得将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随从们全都捉了起来。

    不过顿饭的功夫,沈园各处开弓动土的工地全都停了下来,监工和工匠们全都被集中到了沈光那儿的空地上。

    当周主事看着几百号乌压压的工匠们在听说沈光给他们开出的工钱后,那一双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时,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没人保得住他。

    那位沈大家背景深厚,这冯公子也和高公公是亲族,他头顶上那位员外郎可保不住他,想到这儿,周主事瘫软跪倒在地,忙不迭地呼号告饶,“沈大家,冯公子,是下官猪油蒙了心,一时起了贪念……”

    沈光这时候可不管这位周主事的求饶,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翻阅着牙兵们搜刮来的账本,这沈园开工动土,不提人工和日常花销,这从工具到材料,这位周主事倒是做了一笔好账,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李亨是学过算学的,只是他从未干过查账的事情,眼下和沈光一起翻看账目,却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很快就沉迷其中。

第二百七十八章 顺势而为

    “这工部主事贪墨钱财,怎么来咱们长安县报官。”

    长安县的县衙内,那位素来明哲保身的吴县令听闻又是那位沈大家手下来报官,只觉得头都大了,先前的刺杀案闹得满城风雨还没结案,这就又来了出贪墨案。

    这位沈大家可真是个能折腾的主啊!

    吴县令看着堂下来报官的牙兵们道,“你们要报官去京兆尹,本官这儿可管不到工部的事儿?”

    “我家郎君说了,丰乐坊地处长安县,那工部主事虽是朝廷命官,可是他接了营造沈园的活儿却贪墨我家郎君的钱财,便合该贵县来管,至于拿了人以后,明府是要查案还是上报,自然悉听尊便。”

    雷万春大声嚷嚷了起来,他跟在郎君身边,这还是头回被委以托付,岂能让这位吴县令推脱了开去。

    “明府若是不派人去,咱们便在这儿不走了。”

    “就是,郎君吩咐,咱们岂能儿戏。”

    雷万春身边,其他牙兵们亦是喊了起来,看到这些安西军汉耍无赖,吴县令也是大皱眉头,他自然可以让手下衙差将这些武夫赶出衙门去,可是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会得罪那位沈大家。

    想到这儿,吴县令无奈地摆了摆手道,“让赵县尉带人去趟丰乐坊,把一干人犯都带回来。”

    “那便多谢明府了。”

    雷万春闻言拱手谢道,然后方自领着牙兵们退出县衙,等着那位赵县尉点齐人马,一同回丰乐坊去。

    等着这些看着便剽悍不已的安西武夫们退去,吴县令方自叹了口气朝身边属吏道,“你且写封公文,等赵县尉把人带回来便送去京兆尹。”

    “是,明府。”

    那属吏亦是苦笑一声,人都说县令是百里侯,可是这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县令那便是百里虫,这长安城里公卿百官权贵比比皆是,自家明府那是谁都得罪不起的,这沈大家是过江猛龙,连安节度都敢往死里得罪,可工部那儿又是好相与的么。

    ……

    周主事原本还有些侥幸,可是随着沈光将找到的那些账目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核验找出其中的猫腻,他整个人顿时心如死灰,知道这下子事情闹大了。

    若只是几百个工匠克扣的工钱,顶天也就是千把贯钱的事情,他自然能顶下来,可是这位沈大家把所有的账目全都盘了遍,又岂止是几万贯的猫腻。

    李亨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回跟着沈郎一起盘账,他真是大开眼界,假账都不算什么,这寅吃卯粮,无中生有,这些工部的硕鼠还真是做得一手好账。

    厚厚的一叠纸上,全是沈光用后世数字符号换算后的账目,而且还做了表格,一目了然,清楚得很。

    “这每日的伙食费,高达百贯便也罢了,可你们居然只是拿些胡饼糊弄大伙,呵呵!”

    李亨冷笑着说道,其实这每日虚报的伙食费还不算什么,工匠们所用的各种工具那价格才叫五花八门,那叫一个精彩。

    哪怕李亨久居深宫,也知道一把锄头断然不值几百钱的,更何况百钱一根的麻绳。

    周主事已经面如死灰,便是求饶也没了那个胆子,所有的猫腻都被从账上翻了出来,眼下最好的结果便是他来扛下所有的事情,可是这可能吗,起码五六万贯的钱财已经分了出去,这要是真彻查下来,就连郎中大人都难以幸免。

    沈大家可不是普通人,那位嚣张跋扈的安节度尚且都要低头,更何况是他们工部,想到这儿周主事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非是下官……”

    既然事已至此,周主事很快便选择了出卖上司寻求保命的机会,接下来沈光和李亨的询问,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着周主事的坦白,李亨不由红了红脸,沈园营造这事情,沈郎砸了三十万贯,阿耶让他管着以后,高力士自是将那三十万贯尽数移交于他,他当时只想着省事,再说负责具体监造的乃是工部,难不成还能出什么问题,于是他就把这三十万贯交给了工部。

    哪想到这便惹得工部里那些官员起了贪念,被他们当成了人傻钱多的肥羊,这送上门的钱哪有不贪的道理。

    尤其是李亨虽说顶了监管之职,可他每回来都是来去匆匆,也不去工地上走访,再加上他一看就是清贵的世家子弟,不谙俗务,周主事他们自然是更加放心大胆了。

    沈光看着气得脸色铁青的李亨,也不由暗道这位太子殿下总算还有些城府,没有当场爆发出来,不过这回应该能让这位太子爷好生吸取个教训,知道底下官员不可轻信的道理。

    开了口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交代完的周主事,只觉得浑身轻松,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吧,这位沈大家看着就不是善茬,查账的手段如此老练,怕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说不准这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

    哪有这么傻的人直接把三十万贯交到旁人手里不闻不问的,只可惜他们都被贪欲蒙蔽,却是完全失去了警惕心,才有这等下场。

    被聚集起来的工匠们亦是听清楚了周主事的交代,每个人都愤怒交加,同时又忧愁不已,他们都是俗人,这位沈大家开的工钱虽然够高,可是他们却是工部所属的匠人,便是周主事倒了,他们又能得什么自由。

    因此当沈光询问底下这几百工匠,可愿摁个指印做个见证时,面对的却是无声的沉默。

    沈园营造再繁复费事,也就是半年的工期,这些工匠们都是要继续在工部治下讨生活,沈光可以揪出周主事甚至是他背后之人,但是他们这些工匠若是指认了周主事,便是以后工部换了官员上任,也会把他们当成不可信的叛徒,到时候没有活干,只能饿死。

    李亨看着这幕景象,这回终究不需要沈光提醒,便想到了这其中关节,于是他朗声道,“某知道你们的顾虑,沈大家向来是菩萨心肠,只要你们愿意,沈大家自会向朝廷买断你们的匠籍,不至于叫你们有后顾之忧。”

    和沈光相处这么久,李亨自然清楚沈光心中的大愿,便是开发安西,拱卫大唐,这几百工匠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可是对沈光来说却是亟需之人,所以李亨便想着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沈光。

    沈光闻言大喜,安西那边什么都缺,尤其是缺人才,这几百工匠留在长安城也就那样,可若是被他带去安西,却是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于是他连忙道,“冯兄说的话,便是某的意思,只要你们愿意,某自向朝廷买断你们的匠籍。”

    这下子,底下的工匠们都骚动起来,虽说匠籍被买断,他们便成了这位沈大家的家奴,可是想到这位沈大家大方宽厚,岂不强过现在这般,于是自有胆大的率先喊道,“我愿意。”

    有人带头,原本的沉默立时便被打破了,那些工匠都是争先恐后地上前摁指印,只看得沈光欣喜不已。

第二百七十九章 倒霉的工部

    “李相,工部这事情?”

    李林甫的书房内,吉温小心翼翼地问道,工部那些蠢蠹招惹谁不好,偏偏犯在沈郎手上。

    为着沈光口中的北地安西烧春的售卖配额,吉温毫无疑问是站在沈光这边的,再说工部从上到下屁股历来都没干净过,只不过这案子是大是小还是眼前这位重获圣人信任的李相说了算。

    “彻查到底。”

    李林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哪怕工部尚书算是他的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不会心慈手软,沈光如今在圣人那儿不是简在帝心可以形容的,更何况那沈园既然能让高力士和太子相继出面,搞不好这沈园里还有圣人的份子在。

    再说那个工部主事早就把什么都交代了,太子又岂会错过这个在圣人跟前露脸的机会,工部是万万保不得的。

    “是,李相。”

    “对了,结案要快,不要拖着,不要怕没人补缺,工部就是从上到下都空了也不打紧。”

    李林甫眼下最头疼的便是两场战争的军费,高仙芝那儿打小勃律还好说,可是王忠嗣打石堡城,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国战,四镇军力都要动员,到时候一旦开打,战事是个什么规模非人力所能控制。

    对于李林甫来说,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准备粮草物资,筹措军费,工部那些蠢蠹既然招惹了沈郎,便顺势全都端了,到时候抄家下来也不无小补。

    吉温瞬间便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这是要把工部给查个底朝天,不过他身为酷吏,对于这等大案自是欢喜不已。

    “接下来国家有两场大仗要打,朝廷缺钱,工部这案子,你盯紧点。”

    原本还想着如何在这场大案里捞些好处的吉温冷不丁听到李林甫那冰冷的声音,刚升起的那点贪婪心思立马被浇熄了,钱财虽好,可始终不及官场前程,更何况有沈郎给的好处,又何必在乎这些小钱。

    看着喏喏而去的吉温,李林甫脸上露出几分讥讽笑意,他如何不清楚吉温贪财的性情,若不是手下实在没有人能取代这厮,他才不会提醒这个贪财的蠢货。

    ……

    大明宫里,摊开的账册,还有摁满了手印的供状,就那么展现在李隆基面前。

    看着垂手肃立,脸上没有半分喜意,反倒像是一幅做错了事情的太子,李隆基微微叹了口气,招了招手道,“三郎,且坐下来慢慢分说。”

    李隆基确实喜爱沈光才情,可眼下他也觉得沈光确实能来事,当然这回这事情却怪不得沈郎,只能说是工部着实让人失望。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李隆基一直都明白,他也清楚工部甚至于这满朝的臣子,怕是没几个清廉的,只是这回工部做得确实太过分了,按着沈郎查出来的账目估算,那三十万贯的营造费用,工部起码要贪墨近二十万贯。

    听着李亨的讲述,李隆基手指抚过那本沈光亲自整理的账册,胸中的怒火被太子一句话给点燃了,“阿耶,工部胆大若斯,儿子只怕以往修建宫室,彼辈只怕也是趁机中饱私囊……”

    “三郎说得对啊,看起来阿耶这几年是太过好说话了……”

    李隆基喃喃自语起来,自从改元天宝以来,他已经很少把精力都放在国家政务上,这才有了李林甫这两年独相的事实,除了李林甫炮制出来的谋逆案外,天宝以来朝廷官员那是过得都太舒服了。

    人都是有惰性的,李隆基年纪大了以后,除了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勤于政务,就连性情也不似过去那般严厉,对于犯错的官员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想想这些官员怕是安逸日子过习惯了,忘了他当年是怎么驾驭这个国家的。

    “力士,传旨李林甫,让他彻查工部这些年的营造事项,若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这个宰相也别当了。”

    听到阿耶的旨意,李亨欢喜得整个人都要疯了,他甚至想主动请缨去帮忙查账,可是想到李泌的提醒,他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脸上没有丝毫动静。

    李隆基瞟了眼装作面无表情的儿子,心中还算满意,这等城府总算不是毛毛躁躁的了,“三郎,你刚才有什么话要说。”

    “阿耶,沈郎教孩儿的查账方法极为好用,孩儿觉得该专门组建支查账的人手,专一负责清查朝廷和地方上的账目……”

    李亨想到在沈园时,沈郎和自己说的那些想法,组织了下语言后就说了出来,在他看来这中央审计组还是很有必要成立的,工部上下肯定都干净不了,这朝廷其他部门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地方上也一样。

    以往查账太过繁琐,可是有了沈郎提供的查账方法,只要几个精通算学的好好培养番便能大用,自然是该好好利用起来。

    李隆基再次翻起了账目,他对于上面那些数字和符号并不陌生,当日在麦府时他就学了个七七八八,今日再听儿子的讲解,这账目没费多少功夫就看懂了。

    说起来记账这事情,他那位奶奶为了防止底下胥吏做假账,还特意发明了壹贰叁肆的繁复写法,他以往翻看那一串串数字时也只觉得头大无比,可有了沈郎这数字符号以及查账方法,确实值得组建这直属皇室的查账队伍。

    沉吟了一番后,李隆基看向了身边的儿子道,“既然如此,这事情便交给你去做,到时候先从少府监查起。”

    “是,阿耶。”

    李亨高兴坏了,用沈郎的话来说,这查账可是大杀器,朝廷里的部门和官员都是经不起查的,一查一个准。

    尤其是这少府监,掌管皇家器物织造用度等等,下辖的机构众多,虽说名义上归工部管,可实际上却自成体系,阿耶让李林甫查工部,自己查少府监,这是要看他办事能力究竟如何。

    这大好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沈郎啊沈郎,这中央审计组,某一定会建立起来给你看看!这般想着的李亨嘴角笑了起来,自从认识沈郎以来,自己的运气着实不差。

第二百八十章 朱雀门前

    五更刚过,沈光自是被南霁云唤醒了,自从他收下南霁云和雷万春后,两人便成了他的贴身侍卫,就是原本那些牙兵们也没有丝毫不满,实在是这两位猛将兄着实能打,把牙兵们给打服了。

    “郎君,高都护,封长史他们都已经起来了。”

    虽说安西军中以高仙芝为尊,可是南霁云和雷万春都是义气之人,他们既然投奔沈光,而且也在沈光这儿得了尊重,自是视沈光为主,哪怕沈光推荐两人到高仙芝帐下当个牙将,两人也是坚辞不受,只愿留在他身边当个侍卫。

    “南八,帮某着甲。”

    今日乃是大朝觐的日子,圣人在勤政楼前设宴,沈光亦在朝臣之列,他如今仍旧只是高仙芝的幕臣,官职也只是安西大都府的判官,可是这勋官却已经升到了七转的轻车都尉。

    大唐的武官制度分为职官和勋官,勋官没有职务,不管事,仅仅加官而已。像是安西军中那些老兵,积功至从七品、正七品的武骑尉和云骑尉比比皆是,然后并没有什么卵用。

    沈光的轻车都尉,是为着所谓的献乐之功,哪怕是尚书省和吏部,也没法在《九州同》《象王行》《水龙吟》这三首大雅之乐上挑出半点毛病来,这三首乐曲足以当百万师,就连李林甫在入宫听了梨园子弟的合奏后,都惊为天人。

    要不是沈光太过年轻,而且没甚什么资历,要不然别说七转的轻车都尉,就是九转十转的护军和上护军,尚书省和吏部也是愿意给的,实在是这三首可为国乐的雅乐太过契合大唐盛世的风骨。

    沈光披上了他那身明光甲,腰佩横刀,除了轻车都尉的牌子,还挂上了御赐的金鱼袋。

    “郎君真是威武。”

    看着披挂整齐的沈光,南霁云忍不住赞道,自家这位郎君不但样貌堂堂,文武双全,酒量亦是海量,他南八蹉跎半生,总归是时来运转,叫他跟对了主君。

    “南八,喊上万春,还有王队正,今日大朝觐,你们虽不能随某入勤政楼,但是去皇城见识见识也总是好事。”

    沈光很是高兴地说道,这每年开春后的大朝觐乃是盛事,大唐诸藩国的使节都会朝拜圣人,献上礼物,而今年这大朝觐规格尤其高,而他也很期待《九州同》《象王行》等曲子于列国使节前的首演,这可不是当日龟兹国王宫内的规格可比的。

    出了房门,雷万春和王神圆等一众牙兵早已着甲相候,今日他们跟随沈光前往皇城,自是可以着甲跟随。

    高仙芝和封常清还有石坚都是各自穿了甲胄官服,身后有甲士相随,沈光看着披挂了一身鎏金嵌银兽吞明光甲的高仙芝,亦是不由道,“都护威武。”

    “沈郎你也不差。”

    高仙芝大笑了起来,然后让沈光和封常清随侍左右,接着便洋洋自得地朝身边那位亲家道,“石市令,你看某这声势如何?”

    “都护人马如龙,又有沈郎封长史这样的俊杰相伴左右,真是羡煞旁人。”

    石坚满脸堆笑说道,他可不敢真把自己当高仙芝的亲家,如今朝中高仙芝乃是新贵,挂帅出征小勃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说这位亲家还有沈郎辅佐,说不定他日还有机会回长安拜相。

    出了怀远坊后,沈光一行人自往皇城而去,到了朱雀大街时,已经能看到无数车马,这时候天尚未亮,可是皇城点燃的宫灯火把,将朱雀门前照得如同正午白昼一般。

    洞开的朱雀大门前,龙武军的士兵查验着入宫的官员勋贵的鱼符,并且登记在册。

    沈光他们到时,王忠嗣早已等候多时,然后这位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也不管边上旁人,只是朝沈光喊道,“沈郎还不来某身边。”

    这声喊直接让高仙芝黑了脸,虽说圣人赐婚是迟早的事情,可如今沈郎还没把王家小娘子娶过门,你王忠嗣装什么老丈人!

    边上自有等候的官员瞧起了热闹,不少人都等着看沈光的笑话,谁让这位沈大家最近出尽风头,还偏生又这般年轻,实在是叫人嫉妒。

    “多谢大将军厚爱,不过沈某乃安西军出身,自然要追随我家都护,还请大将军见谅。”

    沈光婉拒了王忠嗣的好意,这也让他身边有些紧张的高仙芝顿时高兴起来,连忙挺起了胸膛,不无示威地朝王忠嗣瞪了眼,虽说他也服气这位王大将军,可是想抢他沈炼那便不行。

    王忠嗣见状不由大为失望,朝左右的哥舒翰和李光弼道,“他日定要将沈郎夺回来,我陇右朔方难不成还差了安西。”

    哥舒翰和李光弼强忍笑意,只是点头称是,他们私底下和沈光已成了好友,知道沈光的志向,可是自家主君马上就要当沈郎的老丈人,他们也能体会自家主君的心情。

    两边一起验过鱼符,同进了朱雀门,沈光带上了南霁云和雷万春几人入皇城见世面,只不过他们方进皇城,便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不善目光。

    沈光身旁,高仙芝和王忠嗣亦是同样放眼望去,然后都是冷笑连连,这时候沈光自看清楚那不善的目光来自某个身高身宽几乎相等的胖子身后将领。

    “那个胖子就是安禄山。”

    听着高仙芝的话,沈光的眼神不由变得凌厉起来,说起来他虽然把安禄山给得罪死了,可是却不曾见过这个终结了大唐盛世的罪魁祸首。

    “沈郎,不必怕他,这厮若敢呲牙,某便在这儿揍他一顿。”

    王忠嗣在边上恨声道,当日他知道安禄山派刺客刺杀沈光,可是立马就进宫找圣人去了,要不是圣人劝阻,他早就把安禄山给收拾了。

    “王大将军,沈郎是咱们安西军的人,就不劳大将军费心了。”高仙芝不忿道,“再说沈郎可不会怕了这鸟人。”

    就在两人说话间,远处的安禄山已是大步走来,沈光不由皱了皱眉,这安禄山果真是肥壮如山,这体形看起来颇像后世《权游》里那位魔山。

    安禄山身后的将领们这时候都收敛了不善的目光,先不说自家主君不许他们挑衅对方,就是真打起来,他们也未必是对面的对手,要知道那哥舒翰和李光弼可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王忠嗣这位羽林大将军虽说数年未有出手,可当年的威名还在。

    不过片刻间,沈光便已经看到安禄山满脸堆笑,那白白净净的样子倒像是个人畜无害的憨厚之人,难怪能在李隆基跟前装忠那么多年。

第二百八十一章 赔罪

    安禄山的体型颇有压迫感,再加上身后那群幽燕悍将也都是魁梧之辈,当他们走向沈光时自是动静不小,惹得四周的官员、使节纷纷侧目。

    “那位沈郎君果真豪胆,竟是不惧安节度。”

    不远处,来自塞外的靺鞨、契丹、奚族等部落的使节都是纷纷惊叹着,他们这些塞北的部落算得上是安禄山的苦主,尝尝被安禄山派兵欺压不说,朝廷那儿还得落个起兵犯境的不是,他们私底下也都是深恨安禄山。

    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对安禄山又惧又敬,哪怕身处长安城,也不敢乱说什么话,只能拿着安禄山收买他们的金银花天酒地,如今见到安禄山吃瘪,内心里生出几分快意来。

    “那便是王大将军的女婿?”

    大唐的朝贡体系内,吐蕃只是名义上的藩国,自开元中以来,大唐和吐蕃屡次血战,开元二十六年更是在赤岭推到了盟誓碑,断绝互市贸易,而天宝以来仍旧是大打出手,当今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甚至还死了个王子。

    可即便大唐和吐蕃打得再厉害,这长安城里依然有吐蕃使节留驻,吐蕃表面上也依旧是大唐的蕃属国,这大朝觐上吐蕃使臣在朝觐的顺序上排在第一。

    对吐蕃使臣来说,王忠嗣这位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就是大蕃的死敌,哪怕先前王忠嗣曾劝谏唐皇不要攻打铁刃城,可是他们却巴不得唐军攻打铁刃城,若是让王忠嗣继续在四镇经营下去,唐军只会越来越强。

    “这位沈郎君出身安西军,据说也是员猛将。”

    吐蕃使臣留驻长安,本身就是担负着间谍的职责,他手底下的随从交好唐庭官员,消息要比市面上灵通不少,沈光在天山军的战绩,自然也为他们所知。

    “大唐真是人才济济。”

    昆东丹朱沉沉叹了口气,他身为吐蕃使臣,被赞普和大论托以重任,入唐五年,只觉得大唐国力鼎盛,非大蕃所能争雄,当年噶尔氏柄国时,大蕃兵强马壮,才让唐庭有大非川之惨败,后来武周代唐,本以为大唐会就此一蹶不振,却不曾想出了当今这位唐皇励精图治,且又雄心勃勃。

    不但将大蕃这些年蚕食的青海等地夺回大半,更是将西域经营得铁板一块,大蕃和大唐的国力不可同日而语,偏生大唐又人才辈出。

    “阿爸何必气馁,大唐纵使人才济济,可是朝中官员倾轧,这安禄山乃是两镇节度使,如今却受此大辱……”

    看着身旁的长子,昆东丹朱却是摇摇头道,“安禄山此人能认妇人为母,在唐皇前做痴儿状,这等所谓大辱又算什么。”

    这时候广场上等着看安禄山笑话的人不少,虽说朝中官员同样也不喜欢王忠嗣这位节度四镇的大将军,也不忿沈光最近出了偌大的风头,可是比起杂胡出身的安禄山,他们显然更想看到向来嚣张跋扈的安禄山吃瘪。

    ……

    看着走到近前的安禄山,沈光还未等安禄山开口,已是高声道,“安节度是来和某赔礼请罪的么?”

    安禄山都派人刺杀自己,沈光可不会给安禄山面子,玩什么虚与委蛇的把戏。

    不远处不少人听清楚沈光说的话后,都是吓了跳,这位沈郎君果真豪胆,竟敢这般当面折辱安禄山,虽说他们也听到些坊间传闻,说是长安县捉拿了刺杀沈郎君的死士,还把怀远坊里的袄祠给查封了,可是这案子终究没有查到安禄山头上去。

    安禄山原本堆着笑的胖脸上也不禁抽了抽,这安西小儿真是不当人子,居然于众人面前羞辱于他,看着哄然大笑的王忠嗣、高仙芝等人,安禄山心中怒极,不过脸上却不见半点怒色,反倒是笑着道,“沈郎君,安禄山给你赔罪来了。”

    看到安禄山嬉笑着口称赔罪,沈光毫无半点小瞧之意,这安禄山居然能当着手下和众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委实是个可怕的家伙。

    “沈郎君,我御下不严,以至于出了那等恶徒,惊扰了沈郎君,却是我的不是。”

    安禄山说话间,却是解开大氅,开始脱起身上的盔甲来,“今日我便当着众人的面,脱了衣服给沈郎君请罪,沈郎君若是心里有气,便拿鞭子狠狠抽打我就是。”

    看到安禄山这般做派,竟然真的当众宽衣解带,王忠嗣和高仙芝亦是无话可说,这个杂胡不要脸皮,可他们还要脸面,今日乃是大朝觐,安禄山敢脱衣服说什么抽他几鞭子解恨,可是他们能这样干吗。

    眼下这广场上,且不说多少官员看着,诸藩国使节也都在呢,这传到圣人那儿,算个什么事?

    沈光当然知道安禄山是故意如此,这个死胖子是吃定他不敢真让他把衣服脱光了请罪,但他可不是王忠嗣高仙芝他们还要顾及所谓的名声,安禄山敢脱,他就敢拿鞭子抽他几鞭子,叫他知道什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郎,这厮不要脸皮,你不要和他……”

    “大将军,都护,不必劝我,我倒要看看,安节度是不是说话算话的英雄好汉!”

    沈光径直打断了王忠嗣和高仙芝,和安禄山这种人有什么脸面好讲,再说脱衣服的是安禄山,不要面皮的也是他,就算传到圣人那儿,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沈光心意已决,王忠嗣还想再劝下,可是高仙芝身后,封常清却冷不丁说了句话道,“安禄山要撒泼耍赖,都护但让他耍去,就算闹到圣人那儿,罪过最大的也是他,和沈郎有什么干系。”

    “大将军,封长史说得是,咱们何必替这杂胡操心。”

    李光弼闻言也是连忙劝道,他知道自家主君劝沈郎,也是怕沈郎落了不顾大局,使朝廷在诸国使节面前丢了脸面的罪过,可是这明明是安禄山闹出来的,为何要沈郎委屈求全。

    原本正自慢慢解开甲胄的安禄山,这时候难免有些坐蜡了,他本以为自己不要脸,王忠嗣他们总得要顾忌朝廷颜面,却不曾想那安西小儿竟是如此不顾大局,偏偏王忠嗣这厮竟然拿这女婿毫无办法。

    “安节度,你若是要脱衣赔罪,便请快些,难不成你想等大朝觐的时候,光着身子拜见圣人。”

    沈光可不会惯着安禄山,语出讥讽道,惹得安禄山身后的平卢范阳众将大怒,可他身后哥舒翰李光弼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怒目相视,一副有胆子便动手的模样。

第二百八十二章 难测

    “都给我退下。”

    安禄山喝住了不忿上前的手下,这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原本看似憨厚蠢笨的胖脸上神情阴沉,朝前方的沈光道,“沈郎君,真的半点脸面都不给安某留么?”

    既然对面是铁了心要羞辱自己,安禄山清楚自己再伪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说话时语气森然。

    “安节度,废话就不必说了,今日你要么脱衣赔罪,要么就承认自己说话跟放屁一样,少在某面前装腔拿调,这儿可不是平卢范阳。”

    沈光冷笑起来,他可不怕和安禄山彻底撕破脸,安禄山有种就继续派死士来刺杀他,就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个胆子。

    四周悄悄聚拢的官员和使节们陡然间听到沈光这高声之语,都是听傻了,这位沈郎君如此刚烈么,竟是当众逼迫安禄山。

    这时候已有龙虎军的卫士赶来,只不过龙虎军上下都是沈光拥趸,再加上他们也素来不喜安禄山这个嚣张跋扈的两镇节度使,居然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反倒是在旁边围观,边上有官员喝问,也只是以主官不在,他们不得擅自做主搪塞过去。

    不远处,有官员到了李林甫跟前道,“李相,这沈郎君逼着安节度当众脱衣赔罪,这成何体统,岂不是叫诸藩国使臣笑话吗?”

    李林甫身后,吉温和罗希奭都是偷偷抬眼看了下这位的脸色,要知道安禄山之前可是携带了不下数十万贯的奇珍异宝送到了相府,也不知会不会出手管这事。

    “你很闲吗?”

    李林甫看了眼那个来自己跟前为安禄山解围的御史,又看了眼四周蠢蠢欲动的官员,轻飘飘地问了句,随后便闭目养神起来。

    “李相,这?”

    那御史往常拿了安禄山不少的好处,而且他自忖自己说得也合情合理,难不成真让堂堂的两镇节度使在光天化日下赤膊受辱,这传出去岂不是丢尽了大唐的脸面。

    “张御史,安节度磊落君子,既然说了要给沈郎脱衣赔罪,那必定是言出必行,而且当着众人的面,也足见其诚心。”

    吉温开口说话了,李相的态度看上去是两不相帮,但实际上却是站在了沈郎这边,想到那安西烧春的北地配额,他自然也果断地跳到了沈光这边。

    张御史被吉温毒蛇似的目光盯着,却是再也不敢开口,如今看起来李相也是乐得见到安禄山丢尽脸面,他要是再继续下去,那就是不识时务了。

    ……

    太极宫里,听到高力士禀报的李隆基,对于沈光的选择毫不奇怪,沈郎看着是温润如玉,性情温和,实则外柔内刚,安禄山这回是真把沈郎给惹恼了。

    “陛下,这安节度已经把甲胄脱了大半了,就真的叫沈郎……”

    高力士倒不是帮安禄山说话,只是堂堂的两镇节度使,在一众藩国使节面前赤身**像什么话,而且以沈郎那头铁的脾气,说不准还真会抽上几鞭子,这可就真是……

    “让他脱,他自己招惹的沈郎,还想朕给他擦这个屁股吗?”

    李隆基没好气地说道,这安禄山自己没事跑去恶心沈郎,真以为他只要够不要脸,别人就得顾忌脸面给他面子么。

    沈郎连这长安城里唾手可得的富贵都弃若敝履,还会在乎那点虚名?什么不顾大局,坏了朝廷脸面,在沈郎心里恐怕都不及抽安禄山几鞭子来的痛快吧!

    想到相处时,弹奏曲乐时恣意欢谑的沈光,李隆基却是不打算出面阻止此事,他可不觉得安禄山光着身子被沈郎抽几鞭子就是丢了大唐的脸面。

    凡事都有两面性,就是丧事都能喜办!想到沈郎平时说得那些俏皮话和怪异之论,李隆基觉得其实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这件事无非就是换个说法,堂堂两镇节度使做了错事也得认罚挨鞭子,足以说明我大唐的法治精神吗!

    不知不觉间,李隆基都没想过自己已经受了沈光极大的影响,边上的高力士看到自家这位主子忽然间笑起来,总觉得要不是没有机会,说不准圣人还想亲眼瞧瞧安禄山被沈郎鞭打的场面呢!

    “三郎为何笑得如此开怀!”

    一袭盛装的杨玉环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入殿内,看到李隆基笑得高兴,不由好奇地问道。

    “玉环,你来得真好,力士啊,你把这事情原原本本说于玉环听听。”

    牵着杨玉环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后,李隆基朝高力士吩咐道,高力士只得从头又说了遍,把安禄山主动跑去沈光跟前说要脱衣赔罪的事情一一道来。

    “既如此,轧荦山脱了衣服与沈郎赔罪就是,他皮厚肉糙的,挨上几鞭子也无妨。”

    杨玉环不知道这事情有什么好笑的,她可不觉得这有损什么大唐的颜面,李隆基笑得越发开心,然后朝高力士道,“听见了没,派个人去给安禄山传话,就说贵妃说了,让他赶紧脱光了挨沈郎几鞭子,给沈郎赔罪。”

    “喏,陛下”

    高力士闻言连忙退下,等他离开后,一直随侍的陈玄礼忍不住道,“陛下,安节度好歹是两镇节度使,这般做是不是……”

    “就因为他身兼两镇节度使,朕才要借沈郎之手好好敲打他,没有朕和贵妃的宠爱,他算个什么东西!”

    李隆基的声音变得威严,如今只是天宝六载,他还不是八年后那个听到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后惊慌失措的古稀老人,如今的他依然精明强悍,安禄山在他眼里只是个能讨他欢喜的佞臣罢了,随时都可以反掌灭之。

    杨玉环并没有说话,她虽然也颇喜欢安禄山这个义子给她送的那些奇珍异宝,可是比起沈郎的那些乐曲和舞蹈,区区玉石做的琵琶又算什么呢?

    陈玄礼看着仿佛回到年轻时的圣人,心里亦是高兴不已,他和安禄山没什么交情,甚至还隐隐有些敌视,谁让这个杂胡出身的死胖子居然坐到了两镇节度使的位子,王忠嗣也就算了,到底是从小被圣人收养,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还在陇右青海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安禄山凭什么能控制幽燕劲兵,就凭他能跳胡旋舞,能逗圣人和贵妃开心么!

    看着毫不在意安禄山的圣人和贵妃,陈玄礼不由暗自感叹圣心难测,“安禄山你也有今天,可惜某不能亲眼看着你这厮被沈郎羞辱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三鞭

    随着镶金嵌玉的腰带落地,安禄山终于把上身的甲胄给脱了个干净,只剩下紫色的圆领长袖,他这时候满脸阴沉地看着太极宫的方向,然后忽地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圣人好脸面,总不会让自己这个两镇节度使真的被那安西小儿当众羞辱!

    虽说安禄山在大明宫的时候,已经知道沈光在圣人和贵妃跟前地位不一般,可他还是不相信区区一个弹琴奏曲的小白脸就能比他这个两镇节度使都贵重。

    皇城广场上,看着自太极宫方向而来的卫士们簇拥的宦官,不少官员都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也都和安禄山一样,觉得这是圣人要出手干预了,说起来他们也觉得奇怪,沈光虽然名动长安,也不至于能逼得安禄山低头。

    怀远坊外的刺杀案,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那袄祠的大萨宝悬梁自尽,安禄山麾下的牙将安守忠也落了个一时不忿主君受辱,买凶杀人的主谋之罪下了死牢,谁都以为此事便告一段落,哪里想到还能生出这许多波折来。

    李林甫听到身旁传来的交谈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也很好奇圣人要如何处理此事,是压下此事保全安禄山的脸面,还是借着沈郎之手狠狠敲打安禄山,让他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李相,圣人这是要保全安节度么?”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看着开口的吉温,李林甫看向身边的门下党羽,开口问道。

    “李相,安节度好歹是节度两镇,手握重兵的大将,难不成圣人还真让沈郎羞辱于他,那岂不是……”

    不少官员觉得沈光把安禄山逼迫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好歹是节度平卢范阳,手握十余万大军的边将,万一要是因为此事让安禄山心怀不忿,这便又是场祸事了,以圣人的睿智,想必不会让此事发生。

    李林甫呵呵笑了起来,这些人还是不明白圣人的心思啊,圣人如今老了,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威,安禄山若是老老实实地挨上沈郎几鞭子也就罢了,他要是私下还有怨怼之言的话,只怕那刚捂热的范阳节度使的位子就得丢了。

    ……

    “安节度怎么不脱了?”

    沈光同样看到了被卫士们簇拥而来的边令诚,这位监门令在宫中地位不差,也颇得圣人宠信,如今过来搞不好就是帮安禄山脱身的。

    安禄山不顾沈光的讥讽,只是看着那在龙武军卫士护卫下赶到的边令诚道,“边监门!”

    边令诚可受不住安禄山这般亲热的语气,连忙摆手道,“安节度,咱奉了圣人口谕,传话给你。”

    虽说边令诚以往也收过安禄山的好处,可是如今沈郎才是圣人和贵妃的心头好,他自然晓得如何取舍,更何况沈郎和那位封长史也是大方的主,给的只比安禄山多。

    看到边令诚的做派,安禄山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难道圣人让边令诚过来,不是保全自己脸面的。

    “安节度,你可听好了,圣人口谕,‘贵妃说了,轧荤山皮厚肉糙,挨上几鞭子也无妨,赶紧脱光了让沈郎打几鞭子出气,莫要误了大朝觐。”

    边令诚把话说完,安禄山好似晴天霹雳般面如死灰,脱光衣服挨几鞭子他无所谓,可是圣人和贵妃这般对他,却是叫他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没有圣人和贵妃的宠信,他这两镇节度使的位子迟早不保。

    眼下安禄山才刚刚身兼范阳节度使,手底下可靠的兵马也就是平卢军,他虽然有野心,但也不过是往上爬,想要以边将之身入相罢了,至于造反的念头,也顶多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王忠嗣和高仙芝这时候也都呆住了,他们可没想到圣人和贵妃对沈郎的宠爱到了这等地步,而安禄山更是如丧考妣般口称奉旨,脱去了身上的衣服。

    赤膊的安禄山浑身上下白花花肥肉乱颤,他身后的平卢范阳众将眼见主君受辱,又是愤怒又是惊恐,可是此时却无一人敢出声,只是看着对面那个安西小儿冷笑声中拿起了鞭子。

    “安节度,某当日和吉御史说过,等着你登门负荆请罪,可没说过要抽你几鞭子出气。”

    沈光从身边南霁云手里取了马鞭,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这时候四周的官员使节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堂堂的两镇节度使脱衣认罪且不说,居然还要挨鞭子。

    “不过安节度刚才既然说了愿意挨上几鞭子给某出气,这盛情难却,某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说话间,沈光猛地啪啪啪三鞭子抽在了安禄山白花花的身上,只抽得这位两镇节度使眼皮直跳,他下手时可没有放水,那是使足了力气,只可惜安禄山肥膘体厚,这三鞭子下去伤不了到筋骨。

    沈光也不是没想过劈头盖脸狠狠抽打安禄山一通,可是他也得顾及到那位圣人的想法,他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么大的面子让李隆基专门派人传口谕好让他鞭打安禄山出气,这分明是李隆基借他的手敲打安禄山。

    但是这敲打需得有个尺度,他总不能像个得志的泼妇死命地羞辱安禄山,所以这三鞭子足够了,“安节度,你我先前的仇怨便一笔勾销,你若是不服,自可……”

    “沈郎君,我安禄山服了,以后有你沈郎君在的地方,我安禄山自当退让。”

    挨了三鞭子的安禄山,忍着痛意,从身边将领手中接过衣服套在身上,很是认真地说道,他哪怕再恨沈光,可内心里最惶恐的却是害怕失去圣人和贵妃的宠信,以至于失去目前所拥有的权力和地位。

    四周围观的藩国使节们看着就那般狠狠抽了安禄山三鞭子的沈光,心里清楚这位沈郎君怕是在大唐圣人心中地位绝不一般,不少人都动起了心思。

    “大王,不知沈郎有什么喜好?”

    白孝节身边,穿着朝服的阿倍仲麻吕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他是日本国的遣唐使,开元五年入唐,在大唐生活已近三十年,不但取了汉名晁衡,更是在大唐中了进士为官,如今是门下省的左补阙。

    阿倍仲麻吕在长安城素有文名,而白孝节自到长安城后,时常举办宴会,结交各路文人墨客,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

    “沈郎喜好音律武事,巨卿是想结交沈郎吗?”

    白孝节很佩服阿倍仲麻吕,想当年他在长安城的时候,也曾在国子监读书,怀揣着考中进士的梦想,可最后却不得不黯然回龟兹接任王位。

    “那就麻烦大王了。”

    阿倍仲麻吕躬身朝白孝节道,若是能交好这位沈郎君,或许能促成鉴真法师东渡日本。

第二百八十四章 留学生

    太极宫内,沈光站在了大殿的左后侧,在他身边的都是勋贵子弟,只不过这些向来飞扬跋扈的年轻人此时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后,方才皇城广场上他们可是亲眼看到沈光抽了安禄山三鞭子。

    哪怕他们平时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可是让他们去得罪安禄山这位两镇节度使,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遑论把安禄山逼到那种地步。

    大朝觐的礼仪流程枯燥乏味,沈光看着在宦官的喝礼声中一一上前恭祝圣人和大唐万年的各国使节,默默数着大唐的藩国数量。

    他早就听封常清说过,这大朝觐上诸国使节朝拜圣人乃是约定俗成之规,所谓的朝贡礼也不是年年都奉上,就好比向来自诩大唐第二藩属的日本国,因为海路艰难,每次派遣的使团都会留部分人员于京师,直到国内下一批遣唐使抵达。

    在此期间,他们每年所奉上的贡品也是采买自西市和积压的朝贡物,不过大唐物华天宝,向来瞧不上各藩国的贡品,每次回赐的礼物都是以十倍计。

    大朝觐的礼仪过后,才是接下来各国使节每年期盼的盛事,圣人会在勤政楼设宴招待群臣百官并这些使节,每每有那些小国使节暗落落地偷藏宴会用的金银酒器和盏碟。

    刚走出太极宫,沈光便见到了白孝节这位龟兹大王,边上还跟着个没见过的中年官员,来人长相颇为高大俊朗,一时间叫他也难以猜测其人来历。

    “大王。”

    “沈郎,这位是门下省左补阙晁衡,晁巨卿,也是日本国的遣唐使副使……”

    “晁衡见过沈郎君。”

    “晁补厥客气了。

    沈光叉手还礼,然后颇为讶异地看着面前汉名晁衡,本名阿倍仲麻吕的日本国遣唐使,主要是这位后世也是曾经上过课本的人物,当然最叫他意外的是这位遣唐使长相居然和《妖猫传》里那位饰演者阿部宽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也难怪能在大唐考中进士做官,这身高长相一点都不像日本人啊!

    沈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日本国使者身上,说起来那位使者长得也不算矮,一米七总是有的,不过架不住这位晁衡有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再加上其余随行的人员不少也就一米六左右的个子,这位若是身处日本使团,还当真是鹤立鸡群。

    晁衡本想和沈光多寒暄两句,却无奈王忠嗣这位羽林大将军和安西大都护高仙芝联袂而来,他虽然有些文名,可是在这两位面前也顶多算是个小人物,只能悻悻而归。

    白孝节陪着晁衡告退,虽说自家女儿和王家十二娘好得跟姊妹一样,可白孝节自觉碰着王忠嗣太过尴尬,因此也是忙不迭地离开。

    “沈郎,那是何人?”

    王忠嗣只见到离去的晁衡背影,看官服只是个小官,不过生得倒是极为高大。

    “那是日本国的遣唐使晁衡,如今正担任门下省的左补阙。”

    “原来是他。”

    王忠嗣点了点头,这个晁衡的名头他也是听过的,开元以来大唐国势日盛,诸国派遣的使团络绎不绝,尤其是新罗、渤海国、日本派遣的遣唐使规模最为庞大,彼辈除了遣使朝贡以外,便是将本国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贵族子弟送入大唐求学。

    诸多藩国里,以求学之心论,日本的学生最是虚心刻苦,只不过即便如此,这些学生里能在国子监学有所成的也是寥寥无几,这个晁衡算是其中的翘楚,毕竟大唐的进士科很难考,尤其是对这些毫无背景的化外人来说更是如此。

    “大将军也听说过晁补阙。”

    “曾听圣人说过此人学问渊博,可为诸藩国留学生表率。”

    长安城里,诸藩国的留学生不少,只不过学有所成的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被勒令遣送回国,谁让大唐对于这些留学生只是给予入读的资格,至于束脩和生活费还请自备,可没有奖学金这回事。

    另外国子监里也不允许这些留学生混日子,最多只能就读九年,九年要是读不出来,或者没法通过考试又或是品行不端,那就滚蛋走人,大唐不欢迎学渣。

    众多的留学生里,能完成国子监学业的几乎十不存一,晁衡能以留学生之资考中大唐的进士,自然属于天资禀赋勤奋努力都不缺的人物,就连王忠嗣都听说过他的名声。

    “这日本国在大唐的藩属国里算是大国,其国人秉性多守礼仪,那位晁巨卿是其中少有的慷慨豪杰之士。”

    前往勤政楼的路上,听着封常清言语,沈光估计这长安城里没有多少是这位封兄不知道的,“封兄,这日本国的事情你也那么清楚。”

    “只是闲来无事,恰好知道些罢了。”

    封常清笑了起来,他来长安城以后,因为有着充裕的财力,自是在西市附近招募了不少三教九流之徒,这里面也不乏大唐各藩国的所谓化外人。

    日本国远在海外,使团前往大唐是件极凶险的事情,因此每次使团的规模都很庞大,除了使节、贵族子弟出身的留学生还有工匠、医者、和尚、神官等等,动辄便是两三百人。

    像是那些贵族子弟出身的留学生,临行前日本国的朝廷还会赐以绢布和些许钱财以做生活用度,至于和尚也能在大唐的寺庙讨生活,可即便如此日本国仍旧有不少的留学生因为无法完成学业或被逐出国子监流落街头。

    “驻留长安的日本国使团便不帮这些人么?好歹也是他们本国的贵族子弟。”

    “也不是不想帮,只是没有能力罢了,他们的钱自是要用在那些读书最好的人身上。”

    封常清笑着说道,四国馆里的诸藩国使团,大都是穷鬼,像是日本国的遣唐使那还是节衣缩食照顾本国留学生,只不过那些被退学的学渣只能任他们自生自灭,运气好等到下一波遣唐使的船队抵达大唐后,便乘船回国,毕竟哪怕在大唐被国子监退学的学渣,可放到日本国内那就是顶流的人才了。

    只是日本国的遣唐使团数年才来一趟大唐,有时候出了海甚至还会被东海的巨浪给团灭,结果便只能再等几年,到最后那些被赶出国子监的留学生也只能另谋出路。

    “沈郎不知道,某这几日也招揽了不少被国子监退学的藩国留学生,其中日本国的便有好几个。”封常清得意地说道,这些被退学的藩国留学生虽说是杜甫、岑参这等学霸眼中的学渣,可是放在安西那就是足可使用的官吏,要知道里面有些被退学的倒也不是因为成绩不合格,纯粹是因为没钱缴纳束脩和购买纸张书籍不得不因贫辍学,倒是叫他捡了个大便宜。

第二百八十五章 他在东瀛有大名

    到了勤政楼时,不独是沈光,就连王忠嗣和高仙芝也被封常清的操作给惊到了。

    要知道哪怕王忠嗣如今节度四镇,可他手底下的刀笔吏就从来没有够用过,在大唐但凡是学有所成的士子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谁愿意去苦寒的边地吃风沙。

    虽说大唐的诗人们不少都是上马提剑能砍人,下马提笔能赋诗,可是这类人大都有持才傲物、纸上谈兵的通病,可偏偏军中规矩多,底层的军汉们又粗鲁不文,只认拳头不认笔。

    而天底下大多数能仗剑远游的读书人顶多对付一两个蟊贼,就像沈光就能一个打五个诗圣,所以自陇右河西再到安西,各大都护府里急缺的刀笔吏鲜少有出色的人才。

    那些为了仕途不得已投奔边将幕府的读书人里,又大底是去混资历的居多,所以即便是王忠嗣,手底下能拿得出手的出色幕臣也没几个。

    可是如今听着封常清所说,这些被国子监退学的藩国留学生却不失为条招揽人才的出路。

    “果然还是封兄老道。”

    沈光忍不住赞道,他先前也曾招揽人才,这还是他名动长安以后,开出的条件足够优渥,才有那些抄录曲谱的寒门士子应募,就那样还有不少人打着拿了安家银便跑路的打算,只不过这些人最后都被他抓起来直接送往安西去了。

    封常清这主意端的是好,那些藩国留学生从素质上来讲都不差,毕竟也是各藩国从贵族子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彼辈来大唐留学目的性很强,主要以学习大唐的典章制度和经史为主,就算再次一等的也是专门盯着律学和算学这等实用的学问学习。

    只不过大长安,居不易,束脩倒也罢了,可是这笔墨纸张还有日常用度,可不是那些藩国留学生能负担得起,就算他们在国中是贵族子弟,可放在大唐,彼辈家族连大唐地方上的土财主都未必及得上。

    尤其是比较上进的日本、新罗和渤海几国,他们派遣来的留学生数量又多,几国王室和朝廷更是难以负担所有人的开销用度,到最后也只能是把使团携带的钱财用在那些最优秀的人才身上。

    “不知封兄招募了多少藩国留学生。”

    “二十多人总有,其中日本国的倒是占了近半。”

    封常清回答道,不过这回沈光他们倒不是很吃惊,沈光是清楚自从白江口之战后,日本就管大唐叫爸爸,跪舔得很是彻底,遣唐使的使团是各国里规模最大的,而且有一说一,日本人在向大唐学习这件事情上要比另外国家认真得多。

    “到时候匀某几人。”

    王忠嗣在边上忍不住插话道,他是真的羡慕高仙芝,虽说他手下有李光弼和哥舒翰这样的将帅之才,但是能帮他掌管幕府,将诸多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却是翻遍四镇也找不出比得上封常清的。

    “大将军,咱们安西偏远,可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才,你别打咱的主意。”

    虽说官职不如王忠嗣显赫,可高仙芝仍旧直言拒绝道,他还不了解封二,能被封二留下的那些藩国留学生必定都是他亲自挑选过的,可不是寻常货色能比。

    王忠嗣也是要脸面的,见高仙芝不愿意,自然也不强求,只是干笑两声便不再提这事了。

    这时候,一行人自到了勤政楼前,验过鱼符后,几人各自入席安坐,沈光和封常清坐在了后面低阶官员的宴席桌案。

    沈光放眼望去,只见王忠嗣和高仙芝所在的席位离着帝座并不远,然后他还看到了李林甫、安禄山,换上朝服的安禄山看上去老实了许多,唯唯诺诺地跟在李林甫身后,浑没有半分嚣张跋扈。

    “这安禄山倒是个人物!”

    封常清看着在李林甫跟前伏低做小的安禄山,忍不住感叹道,沈光亦是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他不怕安禄山事后找他麻烦,就怕他这般隐忍不发。

    不过左右他马上要回安西,等他下次再来长安城时,手上也差不多能有足够自保的武力,倒也不必怕安禄山。

    “封兄,那些日本留学生,还是需得防着他们些?”

    “沈郎何出此言?”

    “彼辈到底非我族类,况且我听说彼辈心念故土,难保他们日后……”

    封常清听着沈光所谓的顾虑,到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沈郎此言差矣,彼辈日人,心慕大唐王化,更何况见识了长安城的风华,他们又有几人还愿意回返故土,再说东海风波巨恶,他们就是乘船回国,也未必能安全回去,如今咱们给他们富贵仕途,你说他们是愿意做唐人还是做日人?”

    沈光总觉得封常清这话在哪里听过,直到最后才猛地想起,这不是当日还在延城时,两人聊及安西四镇改土归流时自己说的话吗,他那时为着安西汉儿和四镇本地的良家子不能从军应募安西军正卒之事很是发了通牢骚,却不曾想都被封常清给记了下来。

    “沈郎尽管放心,这些留学生,不管是日人也好,新罗人也罢,某都按着你以前说的什么背景调查,仔细摸过他们的底,这些人是愿意去咱们安西安身立命的。”

    封常清拍了拍沈光肩膀道,能被他看上的那些藩国留学生,多少还是有些心气的,见过了大唐的广袤天地,又有几人还愿意回故土的小池塘里蹦跶。

    “封兄思虑周全,倒是我孟浪了。”

    “那晁巨卿结交于你,怕是为了鉴真和尚东渡之事,想走你的门路。”

    封常清岔开了话题,沈光听到鉴真和尚也不由皱了皱眉,这位又是课本上的人物,那可是六次东渡日本,失败了五次,瞎了眼睛都要跑去日本的佛门律宗领袖。

    自从来到大唐以后,沈光对这个时代的佛教了解越多,便越清楚为何李唐宗室认老子为祖,抬高道门地位,可是在民间佛教却始终压了道门一头,实在是这个时代是佛教本土化和大发展的黄金时期,生猛的和尚层出不穷。

    那位以一己之力压了印度本土佛教的玄奘大师且不说,开元就有三大士之说,而这位鉴真和尚也是个厉害人物,是当今佛门八宗的律宗宗首,另外也是大唐南方佛教的精神领袖之一,不但精通佛门典籍,在钻研佛学的同时,对建筑、医药等也有很高的造诣。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名酒

    这么牛逼的和尚绝不能东渡日本。

    这是沈光从封常清那儿知道日本的遣唐使团始终都在打着让朝廷放鉴真和尚东渡日本的主意后生出的想法。

    “鉴真大师该去安西传法!”

    “某就知道沈郎你定会这般想。”

    封常清看着满脸认真的沈光,亦是笑了起来,说起来他对于鉴真和尚这位律宗宗首并不是很了解,还是招揽那些日本留学生时才知道这位鉴真和尚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德高僧。

    这位鉴真和尚少年时便往长安求法,开元年间回到扬州后,光是传戒的门徒就多达四万多人,在江北淮南地区号称“独秀无伦,道俗归心。”

    “日本国内崇奉佛法,可是庙宇僧众混乱,地方上豪强百姓为了躲避朝廷征税往往私自剃度,故而日本国内的朝廷一直都想请我大唐的名僧前往日本主持受戒,完善戒律,鉴真大师乃是当今律宗宗首,声名远播,所以日本国两次派遣遣唐使邀请鉴真大师东渡日本,也向朝廷提出过请求……”

    见沈光对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之事极感兴趣,左右圣人圣驾未至,封常清自是说起他从那些日本留学生口中打听来的消息。

    “朝廷没有答应?”

    “朝廷自然不会答应这等要求,不过这位鉴真大师倒是东渡之意颇坚,私下里四次东渡日本国都失败了,沈郎想让鉴真大师去安西传法怕是很难。”

    封常清之所以也热衷于鉴真和尚往安西传法,实在是这位鉴真和尚不但是律宗宗首,也是扬州大明寺的主持方丈,在南方耕耘佛门三十余载,那大明寺可是富得流油,他听那些日本留学生说,鉴真和尚为了往日本弘法,自购海船并工匠医者,还买了大量的佛经书籍,这要是能请这位律宗宗首去安西传法,用沈郎的话来说,那就是自带干粮,不但不用花钱,还能倒挣不少。

    只是这位鉴真和尚四次东渡日本失败,得意弟子死了好几个都不改其志,想让其放弃东渡日本弘法的念头可谓是难上加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鉴真大师去不成日本国。”

    沈光沉声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鉴真东渡日本乃是资敌,想想日本佛教后来那鸟样,人家可压根没在乎所谓的佛经戒律,倒是鉴真和尚带去的工匠医者间接帮日本国在建筑医学等方面提升不小。

    封常清知道沈光向来主意多,说不定还真有办法让鉴真和尚往安西传法,于是笑道,“那到时便看沈郎的手段了。”

    两人闲聊间,随着威严的吹金声响起,圣人已自太极宫移驾至勤政楼,沈光自随着周围众人起身相迎,同时山呼万岁。

    因为隔着御座相距甚远,沈光根本听不清那位圣人举杯说了什么,只不过等乐声响起,宫人们鱼贯捧酒传菜,才知道这场能让大唐众藩国使节惦记整年的盛宴开始了。

    对于那些精致的宫廷菜肴,沈光兴趣不大,毕竟在那位西市令府上,各种珍馐美食他都已经尝过了,这些菜式还未必比得上韦氏的那份秘传烧尾宴食单。

    只不过那些藩国使臣却是吃得极欢,便是号称当世强国的吐蕃使团亦是吃得满嘴流油,附近的塞外草原诸国使节更是吃相如狼似虎。

    但是很快随着宫人们奉上的安西烧春,这些塞外戎狄之辈却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作为这个时代从未出现过的蒸馏酒,安西烧春足以叫这些塞外苦寒之地的游牧民族欢喜到发狂。

    昆东丹朱喝下金碗中的酒液后,都不顾风仪地朝边上倒酒的宫人问道,“怎么只这一碗酒,难道圣人便这般小气么?”

    “使者息怒,这安西烧春乃是五谷精华所酿,是天下第一的烈酒,便是宫里也没多少,这回全拿出来了……”

    昆东丹朱没有为难那宫人,这安西烧春确实当得天下第一的烈酒,尤其对他们吐蕃人的胃口,既然这酒每家使节只得一坛,吐蕃和大唐是甥舅之国,圣人与了他们两坛,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阿爸,这安西烧春方是勇士该喝的酒。”

    昆东丹朱看了眼大着舌头说话的儿子,心中却是想到了这有关安西烧春的诸多传言,都说这酒是那位沈郎君所酿,先前好似不少胡商光是为了这安西烧春的售卖配额就不惜重金抢购,他当时听了还嗤之以鼻,以为是市井坊间的夸大之词。

    可是直到他亲自喝了这安西烧春,才知道所言不虚,这酒若是放在大蕃,有的是贵人愿意花重金买此酒,勇士们也会为了这酒疯狂。

    或许等此间宴会过后,自己该登门拜访那位沈郎君,谈谈这安西烧春的买卖,昆东丹朱不由升起了这样的念头,他在长安城当使节,开销亦是不小,总得有个进项。

    ……

    看着西面吐蕃回纥铁勒等诸戎狄藩国果然为了沈光的安西烧春而起了骚动,李隆基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安西烧春他特意命人以小坛装了奉于席间,要不然这些好酒的蛮子怕是等不到沈郎所做的盛乐演奏,便要一个个都喝得烂醉如泥,如同死狗。

    “陛下,这安西烧春今日过后,怕是要成为天下第一酒啊。”

    高力士在边上喜笑颜开地说道,这安西烧春虽说不合圣人口味,可是圣人却很看重此酒,不久前还和沈郎谈及这安西烧春的买卖,最后沈郎却是答应在长安城外建立酒坊,和圣人扮做的“李大家”合股经营。

    “力士,这城外酒坊的选址定要可靠,沈郎那儿你也要盯着点,莫要叫沈郎瞧出破绽来。”

    李隆基看上安西烧春,是因为他清楚这种烈酒对那些蛮子的杀伤力,大唐和吐蕃、回纥等国的互市贸易里有了这安西烧春,起码能多换不少好马和牲口。

    “陛下放心,老奴自省得该怎么办?”

    这时候,坐在李隆基下首不远处的宴席间,安禄山连喝三碗安西烧春,脸色变得十分古怪,早知道那沈光酿得这等好酒,又深得圣人宠爱,打死他都不会和此人交恶,要是他能有这安西烧春,能把契丹和奚族各部的良马还有牲口全都榨干了。

    想到这儿,安禄山不由看向了不远处王忠嗣的席面,反正这回他的脸面早就丢干净了,要不干脆再去王忠嗣府前负荆请罪,另外给那沈光送上重礼,看看能不消弭之前的不快。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盛世大乐

    当十六台硕大无朋的吹金被吹响的时候,威严肃穆的**号之声顿时让勤政楼前参与宴会的诸国使节都为之凛然。

    沈光也没想到,李隆基最后居然会选择用《象王行》来做开场乐,四十八面金鼓同时擂动,顿时间整座广场都笼罩在了激昂慷慨的乐曲声中。

    这首《象王行》已经和后世的几种乐器独奏的版本截然不同,被李隆基当做可为大唐国乐的三首乐曲,李龟年、马仙期、贺怀智等等闻名于世的宫廷乐师,当世大家都参与进了改编中。

    当然沈光也没少出力,大唐的宫廷音乐说实话本就独步天下,尤其是在雅乐上擅长大编制演奏,动辄百余人的站部伎和立部伎的配合,可以说对于大唐的乐工们来说,他们缺的只是创意和新的理论。

    而沈光的出现,为这些站在这个时代顶端的音乐家提供了后世完备扎实的理论以及无数创意,眼下这首《象王行》便是动用了超过了三百名宫廷乐工的超大编制曲目,就连长度也被延长了数倍。

    “封兄,容某暂且告退!”

    在四周众人的侧目中,沈光长身而起,今日这曲《象王行》中,特意为他安排了一段二胡独奏,如今他正好赶去和龙武军的方阵汇合。

    “沈郎且去。”

    封常清手指敲着桌案,这首《象王行》不管听多少遍,都是让人胸怀壮烈,难以自制。

    ……

    帝座之下,王忠嗣亦是满脸激动,哥舒翰和李光弼更是听得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他们不像自家主君能出入皇宫,早就听过这首《象王行》的排演。

    不独是他们,朝中百官公卿这时候全都沉浸在了这首雄壮瑰丽的乐曲中,他们大多数人都曾在家中聆听欣赏过沈光所做的其他曲目,但是唯独《象王行》《水龙吟》《九州同》这三首曲子他们只闻其名,却从未听过。

    谁都想不到这首《象王行》开场便是这般大气辉煌,慷慨激昂,过去大朝觐时所演奏的《秦王破阵乐》亦是不如。

    诸国使节里,便是来自再偏远,甚至以粗鲁不文为傲的奚族、契丹、靺鞨等使节这时候听着那浩浩荡荡连成雷潮惊涛般的吹金和大鼓声,都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敬畏的情绪。

    哪怕是内心坚韧昆东丹朱这时候已经被那曲声所夺,这时候铁铮声骤然响起,杀气冲宵,竟是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他在青海时见到冲锋的大唐铁骑,只是三百身披明光重甲的大唐骑士便冲垮了十倍之众的大蕃勇士。

    在青海头,大唐和大蕃间的战争,从来都是以少击多,从未有过例外,而这些年来,他们更是被大唐压得喘不过气来。

    “煌煌大唐,军威凌四海……”

    叹息声里,昆东丹朱身旁的随从也都是面露惶然之色,自从文成公主入藏,佛法东来,吐蕃国内的王公贵族早已摒弃了不少原先野蛮的习俗,纵然历任赞普和大论坚持吐蕃文化的独立性,甚至创造了属于吐蕃的文字。

    但是在这个大唐冠绝整个世界的时代,大唐的文化对于周边的国家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吐蕃使团的人清楚,即使再过一百年,大蕃也无法创作出这样的音乐来,这是只有天唐才能拥有的盛世乐章。

    比起吐蕃、回纥、铁勒、突骑施这些游牧国家来说,新罗、日本、南诏这些更加倾慕大唐文化,甚至于全盘学习大唐典章制度的国家使者,就更加沉浸拜服于那仿佛超越了时空的乐曲声。

    “这就是煌煌天唐的锦绣盛世,是威凌四海,君临天下的气魄和武功……”

    喃喃自语声中,阿倍仲麻吕想起了三十年前年少的自己在东海的波涛巨浪中,死死地抓着桅杆,那时他曾经幻想着是何等伟大的国度值得他们舍命出海。

    在大唐,在东都洛阳,在帝都长安城这些年的经历走马灯般地在脑海浮现,阿倍仲麻吕忽地想起他如今名叫晁衡,是大唐门下省的左补阙,他也是一名大唐人啊!

    ……

    沈光走到勤政楼外,龙武军的方阵时,看到了扮做鼓手的陈玄礼,这位龙武军的大将军在凛凛寒风中,衣襟敞开,脚边是已经空掉的酒壶,而马仙期、贺怀智、李谟、这些开元年间便已声名远播的宫廷乐师都是身着盛装等候着他。

    “沈郎,请!”

    陈玄礼他们都是同时叉手为礼,沈光没有迟疑,他大步走上了被二十四名龙武军卫士抬着的高台上,然后其余人方自鱼贯而上。

    抬着高台的龙武军卫士在外围披甲挎刀的同伴组成的方阵簇拥下缓缓前行,这时候乐声变化,交织的铁铮、笛声、胡琴声逐渐隐去,随后只剩下吹金声和鼓声轰然作响。

    沈光看着龙武军的卫士们组成的方阵轰然前行,那跨步时的铁靴声整齐得让他想起了后世那支伟大的军队,而这铁靴踏步声无比地契合此时那响起的**号之声。

    勤政楼前两侧的宴饮席间,看着远处以军阵之势逼近的龙武军卫士,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以往的《秦王破阵乐》同样声势浩大,可是绝无这般的整齐划一,而且透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

    陈玄礼看着五百人如同一体的部下们,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要知道为了今日这番演出,这些卫士们可是整整排练了月余,才有今日这等气象。

    看台宴席上,王忠嗣握紧了酒杯,这风头本该轮到他羽林卫的,沈郎可是他的女婿,可是却偏偏叫陈玄礼这老货抢了先。

    哥舒翰李光弼还有位于席间的众多武将们看到进场的龙武军都是又惊又喜,要知道以往这等国朝雅乐向来和他们这些武夫没什么关系,哪怕就是演奏《秦王破阵乐》,也是用梨园子弟充任,这回他们还是头回看到有军中同袍参与其中。

    另一边,安禄山惊疑不定地看着已然在勤政楼前广场停驻下来的龙武军方阵,这个时候众人方自看清,这些龙武军卫士身上穿戴的熠熠生辉的明光甲,并非礼仪甲胄,而是有着刀伤箭痕的旧甲。

    这时候吹金声奏响的**号声随着隐去的鼓声骤然停歇,于是整个勤政楼前刹那间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看到了龙武军方阵中央的高台和上面各执乐器的几道人影。

    就在这停顿的刹那间,早已喝得半熏的陈玄礼已然褪下身上的衣服,这个满头白发苍苍的龙虎大将军握着鼓槌,浑身肌肉贲张,嘶哑的喉咙更是竭尽全力地在鼓槌敲响硕大金鼓的同时吼出了,“大唐!”二字。

    这一声“大唐”说不上字正腔圆,那嘶哑的嗓音只有八百里秦川的慷慨激越,回荡的鼓声里,五百名站定的龙武军卫士同时拔刀出鞘,那连成一片的横刀凛冽之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种汗毛倒竖的战栗感。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大唐!万胜!”“大唐!万胜!”

    五百名龙武军卫士挥舞横刀在臂甲上砥砺锋刃,那整齐的吼声更是冲破云霄,那一瞬间,在诸藩国使节的宴席间,那些使节们都是忍不住喉头耸动,这些身披旧甲,挥刀大呼,五百人好似一人的龙武军卫士让他们想到了曾经在战场上杀得他们血流成河的大唐军队。

    那是自开元以来,从漠北塞外到西域黄沙,绵延数万里的边境线上,五十万枕戈待旦的大唐军队用铁和血杀出来的盛世太平,在大唐军队的铁骑下,不知道多少国家、部落灰飞烟灭,甚至连名字都不配在史书中留下。

    撑起这煌煌大唐盛世的,从不是什么文采风流,也不是名传千古的彪炳诗篇,而是这三十余年来,数十万大唐将士流不尽的英雄血!

    帝座之上,看着那些浑浑噩噩恍然间匍匐在地的藩国使节,李隆基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开元盛世是大唐将士血战八方打下来的,没有这三十年的开疆拓土,大唐如何有今日的赫赫天威。

    这还不够!

    朕要踏平吐蕃,尽收河中异域,让大唐的疆域远胜往昔,完成太宗皇帝、高宗皇帝也不曾达成的伟业!

    天宝以来,耽于享乐的李隆基在这瞬间,又想起了自己曾经许下的雄心壮志。

    ……

    “大唐万胜!”的呼声仿若在云端回响,而大横刀的刀鸣声亦是余音未绝。

    这时候高台上,铁铮声、琵琶声穿云而起,马仙期和贺怀智拨弹琴弦,随后李谟这位神笛手亦是吹奏出了洞穿金石的高亢笛声,让人们从遐想中回过神来。

    这段旋律让在场的众人都是如痴如醉,比起之前数百人的合奏,此时的独奏几乎是让这些开元年间就成名的大乐师们将各自的技艺展现得淋漓尽致。

    终于三种乐器交织的曲声渐弱暂歇,而三百宫廷乐师间的大鼓部,鼓声缓缓响起,而这时候早已解去身上盔甲,身着一袭白衣的沈光终于拉动了胡琴,苍凉悠扬的胡琴声回荡,如泣如诉,曲折百回。

    这样的琴声,似乎和先前雄壮瑰丽,慷慨激昂的曲调有些不合,但是此时在众人耳中,却仿佛看到了大唐开国百年来,漫漫时光里那些逝去的英雄豪杰,而那些多愁善感的公卿士人更是回忆起了开元以来大唐那一场场拓土开边的战事。

    沈郎这一曲,仿佛能让人看到了那些逝去的贤臣名将,战死的将士再次活了过来,朝拜长安,以贺盛世!

    宴席中,看着四周面露缅怀之色的朝廷公卿,李林甫悠然感叹,沈郎弹奏的这段胡琴声,哀而不伤,反倒是有种娓娓道来的堂皇大气,让他想起了当年开元年间的贤相名将,这三十多年来,大唐也吃过败仗,阵亡了无数将士,可最后却是大唐笑到了最后,成为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

    没有人知道,其余乐器的声音是何时响起,最后又是如何消散,当《象王行》奏罢,勤政楼前本该喧嚣十分的宴会陡然间变得寂寂无声。

    过了良久,李隆基才拊掌大声道,“沈郎此曲,足可称圣!”

    随侍在李隆基身旁的高力士忙自回过神来道,“圣人云,‘沈郎此曲,足可称圣!’”

    随着高力士高声喊道,其余传声的宦官亦是尖声大喝起来,很快,“圣人云,‘沈郎此曲,足可称圣!’”的喊声便在勤政楼前回荡起来。

    然后原本沉寂的宴席间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喝彩声,便是一众藩国使节这个时候亦是神情复杂地看向广场中央在一众盛装的乐师中间身着白衣的沈光,他们国中不缺能力搏虎豹的勇士,但是能做出这样乐曲的却是一个也无。

    “阿爸,咱们不如把沈郎绑回去……”

    听到身旁儿子的喃喃自语声,昆东丹朱苦笑起来,这位沈郎能酿安西烧春这等好酒,还做出这等神仙般的曲子,他如何不想绑他回去为大蕃效力,可是今日过后,大唐朝廷必定视此人为珍宝。

    那位圣人都开了金口,说沈郎可为圣,而且这位沈郎还是王忠嗣的女婿,他们若是真绑了沈郎回大蕃,那两国之间可就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昆东丹朱很清楚,虽说大唐要打铁刃城,可是自打他们从盖嘉运手里夺回铁刃城,大唐前前后后都打了数回,可铁刃城还不是好好地在那里。

    王忠嗣这些年自珍羽翼,爱惜名声,可要是真把沈郎绑回大蕃,这个当年的王疯子真的发了狂,大唐倾国之力来攻,就算大蕃能撑下来,也肯定会元气大伤。

    昆东丹朱要是自问大蕃出了沈郎这样的人物,若是被大唐抢走,赞普肯定会不惜代价也要夺回沈郎。

    “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沈郎咱们动不了,等回去后好好选些礼物,咱们去求沈郎为我大蕃也作首国乐。”

    吐蕃使团的其余人听了也都点头称是,今日过后,怕是这诸国使节都要踏破沈郎府上的门槛了。

    ……

    一曲既罢,乐声复起,接着《象王行》的却是《水龙吟》,这一首曲子,沈光看着那开元盛世孕育出来的大乐师们将这首雍容典雅的曲子演绎出了大唐盛世并报包四海八荒的胸怀。

    这首曲子虽不如《象王行》那般震撼激烈,可是却更得满朝公卿的喜欢,当沈郎拉着二胡和众乐师合奏时,不少人都是喜欢得难以自持。

    要知道开元以来,琵琶、笛箫、琴瑟先后皆有第一人,但是这胡琴却无有定论,可是如今听过沈郎的演奏后,当有定论矣。

    李隆基亦是十分沉醉于这首《水龙吟》,沈郎所作这三首国乐,他最喜欢这首,若不是困囿于身份,他都想亲自去弹奏《水龙吟》那段古琴前奏。

    “高都护,沈郎乃我大唐无双的乐圣,岂能埋没于碛西的莽莽黄沙里,你应该劝沈郎留下来,否则若是沈郎随你出征小勃律有个好歹,你便是大唐的罪人。”

    高仙芝看着满脸愤然的王忠嗣,却是差点没忍住拍案而起,堂堂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端的是不要面皮,竟然拿这样的话来挤兑他,可是偏偏他还觉得这番话居然还他娘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想让他把沈郎让出去,那是白日做梦!

    “王大将军,高某一介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沈郎志在安西,可不是长安城的温柔乡能留得住的。”

    高仙芝呵呵笑了起来,只要沈郎自己不愿离开安西,没人能强逼他,再说四镇节度使很了不起吗?某如今也是安西大都护了,可不怕你王忠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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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