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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唐土万里txt下载     唐土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夜请

    床榻上,李林甫直身而起,全没有了先前的虚弱模样,他吐出口中血沫,刚才为了诓骗安禄山,他咬了舌尖一口,如今仍旧疼得厉害。

    “你派人持牌去趟怀远坊,去请沈郎来府上,记住不能走漏风声。”

    “是,主人。”

    管事匆匆而去,他是李林甫的心腹,许多事情不必明说,也能看得明白,那安禄山无礼,惹恼了主人,这回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区区杂胡,也敢生出僭越之心。”

    李林甫自言自语道,安禄山自比王忠嗣,端的是不要面皮,若是换了以往,他还要借助安禄山对付王忠嗣,可如今太子重得圣人宠爱,又学了乖,再不肯沾染政事,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好好做事,获取圣人信任,给自家安排好后事。

    半个时辰后,怀远坊外李府的门客已经翻过了丈高的坊墙,如同狸猫般轻巧落地,前往石府,李林甫府邸里蓄养了不少奇人异士充作护卫,眼下这来送口信的门客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这人刚接近石府,就感到浑身恶寒,不自觉地弓起了腰,只是他尚未反应过来,不远处人影浮现,却是将他给围困住了。

    “不要动手,某此来是有要事请见沈郎!”

    看着不远处西市令府邸前挂的灯笼,这李府门客连忙说道,他这时候已经能看清四周的乃是持弓提刀的精悍牙兵,正面厮杀他可不是这些披甲牙兵的对手。

    听到那鬼鬼祟祟地摸近石府的贼子说什么是来请见沈郎的,高仙芝帐下的牙兵对视了眼后有人道,“且跟咱们来。”

    事关沈郎,他们自不敢怠慢,将那门客带入石府,便有人前去禀报了。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书房内,沈光正在杜甫的监督下背着《尚书》里的《洪范》,这位诗圣虽不是什么腐儒,也懂得变通,不过在督促沈光读书这件事情上却比封常清都要认真。

    在杜甫看来,沈光有天授之才,自该好好向学,免得浪费了这等天赋才情。

    “郎君,府外来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书房外,响起了王神圆的声音,这让沈光喜出望外,这《尚书》背得他头皮发麻,封常清好歹还只是让他把那些贴经题给背了而已,可到了诗圣这儿却是要他背诵五经,每天晚上都不厌其烦地和自己讲解其中意思。

    说实话,沈光很是佩服杜甫的学识和为人,但是让他学习这些经典实在是难为他,因为作为现代人的他知道这些经典确实足够伟大,可是对他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再说就靠这十来天临阵磨枪的功夫,又能学到些什么东西呢!

    杜甫看着腾地起身的沈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沈郎什么都好,好样貌好性情,于音律舞蹈上的造诣更是天下无双,还称得上文武双全,偏生对儒学毫无所感,没有向学之心。

    “可知道是哪里来的。”

    “那人口风甚紧,怎么问也没松口,只是要见郎君。”

    王神圆看着猛地打开的书房门后满脸喜色的郎君和颇显深沉的杜甫,连忙低头道,这位杜子美可不像那位岑郎君性情洒脱,严厉得很,可偏偏却甚得都护和封长史的器重,常说可以托付大事。

    “杜兄,今日便到此为止可好?”

    沈光回头看了眼杜甫,他很怕这位诗圣给他来句,“继续读书!”不过好在诗圣还是通情达理的,只见杜甫微微颔首道,“既然沈郎有事,那咱们明日再继续。”

    听到杜甫同意,沈光莫名松了口气,说起来他倒是不怕封常清督促他读书,因为封常清的目的很明确,只是要他考中进士就行了,可诗圣是真的要带他好好读书啊!而且还愿意每晚陪着他这个学渣,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读经,并为他释义,尤其是那种满怀期许的目光叫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走到前厅时,沈光收拾了下心情,然后他见到了穿了身灰衣,其貌不扬的来客。

    “是你要见某,不知所为何事?”

    打量着来客,沈郎微微皱眉,他跟着封常清他们久了,自然看得出面前来人身材矮小精瘦,样貌丢在人群里过目就忘,实在是做探子的上好人选。

    “还请沈郎君摒退左右。”

    “大胆。”

    王神圆他们拔了刀,深夜鬼鬼祟祟地过来也就罢了,还敢口出妄言,这矮汉端地是在找死。

    “且住手,你们先退下。”

    “怎么,还怕某能出什么事不成?”

    看着不忿地收了刀的牙兵们,沈光笑着说道,他如今身手可不错,一般牙兵都不是他对手,眼前这矮汉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纵有歹意,他也能将其制服。

    “郎君小心。”

    王神圆领着牙兵们退了下去,他们刚才搜过那矮汉的身上,没有藏匿手弩短刃,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吧,谁派你来的?”

    “沈郎君,这是我家主人派我送来的令牌,还请沈郎君过府一叙。”

    沈光接过那令牌和所附文书,再看向那来客时,目光已经变得严肃起来,这长安城里他最不想打交道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泌,一个便是李林甫,尤其是后者,哪怕如今看上去这位李相在圣人跟前失了势,可是既然圣人还将李林甫留在朝堂,以这位的能耐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至于李林甫和太子间的恩怨,沈光更是没觉得有什么,只要利益所在,猫都能和老鼠做朋友,更何况李林甫和太子间并无私怨,所谓的仇隙不过是秉承圣人的意思而为。

    “此时便去?”

    “此时便去。”

    得了答复后,沈光不觉大有意思,这李林甫送来的乃是西市令下小吏的令牌,以及调阅西市令文档的文书,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相府,路上遇到执金吾和御史,只需出示即可。

    “来人,备马,某要出门一趟。”

    听到沈光召唤,王神圆不由一愣,当他知道沈光竟是要一人离府,连忙劝阻道,“郎君不可。”

    “王队正,不必劝我,某乃是有要事,要离府一趟,你们不必担心,去备马吧,记得不要用军中的战马,就用府中的驽马。”

    王神圆见沈光坚持,也只得先去备马,不过这时高仙芝已自来了,“沈郎要去哪儿?”

    “都护,李相招我,不得不去。”

    沈光低声朝高仙芝说道,然后高仙芝立马就皱起了眉头,“可知道是什么要事?”

    “不知,只有去了才知道。”

    “也罢,路上小心。”

    高仙芝没有阻止沈光,李林甫可是权倾朝野的奸相,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如今李林甫威势大不如前,可谁要是不把李林甫放在眼里,那就是傻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人物

    静谧的夜晚,朱雀大街上漆黑一片,沈光骑在马上,前方相府的门客挑着灯笼在前引路。

    出了怀远坊后,沈光一连遇上了三波巡夜的士兵,其中还被某位巡夜御史盘查了番,好在他手上的令牌和文书都经得起查验,才没有暴露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某观你脚力颇为强健,怎地投靠了李相?”

    沈光策马小跑,可前面那李府门客快步在前,丝毫不见吃力的样子,让沈光很是意外。

    “郎君,小的诨名周铁马,原先在陇右军前效力。后来犯了军法,幸得朋友收留,才在李相门下效力。”

    周铁马回答道,相府里门客不少,他只能算是个小人物,能和沈光这样名满长安的大人物说话,叫他很是高兴。

    “原来是周兄弟。”

    “郎君这可使不得,郎君自唤我铁马就是!”

    大唐虽有科举取士的制度,高宗皇帝和武后临朝时也将关陇门阀和山东世家都狠狠收拾了遍,但大唐依然是讲究家世门第的贵族社会,所谓的寒门放在地方上也是有田宅土地的小豪强。

    沈光一声周兄弟,叫周铁马这等草根出身的粗汉很是受用,不过即便如此,周铁马也不敢真的和这位沈大家称兄道弟。

    “铁马,你可知李相为着何事深夜寻某过府叙话?”

    “郎君,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咱们平时里只在相府里别院待着,遇到有事的时候,管事们才会交代差事让咱们去办……”

    大唐的权贵蓄养门客不是稀奇事,周铁马这种身无长技,只是跑得够快的多是被当成鸡鸣狗盗之辈,平时只干些跑腿送信的活。

    沈光想了想,便换了种问法,“那最近李相府上可发生过什么事情?”

    “相府能有什么事……”

    周铁马想了想,只是话说到一半,却是忽地想起今晚来的那位安节度,于是他迟疑了下道,“若说有事的话,不知道那位安节度来拜会我家李相算不算,我听人说,这位安节度来的时候,脸上沾着血,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安禄山。”

    听到周铁马的回答,沈光愣了愣,但随即便沉思起来,说起来安禄山虽说认了贵妃为母,也颇得圣人宠信,但说穿了他这几年能够平步青云,也是李林甫故意放纵而为,毕竟这厮在大唐边地的节帅里是最不能打的。

    面对契丹、奚人,安禄山打过好几次败仗,要不是贿赂朝廷的御史,再加上李林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追究,换了旁人早就因为丧师辱国被下狱问罪了。

    高仙芝哥舒翰他们之所以看不上安禄山,便是因为这厮干的事情上不了台面,安禄山刚接任平卢节度使的时候,他常假借马市邀请契丹和奚人部落谈生意,然后设宴款待对方的时候上下了莨菪的酒,等对方被蒙倒了后便直接坑杀。

    这种事情,安禄山前前后后干了四回,虽说兵不厌诈,但他这般做法如何能叫王忠嗣、高仙芝、哥舒翰和李光弼他们看得上。

    不过安禄山再卑鄙无耻,但其人确实有过人之处,沈光可不会小看这个高仙芝他们口中的杂胡。

    随口又问了几句,见周铁马确实不知道安禄山出入李林甫府邸的细节,沈光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朝这个脚力惊人的前军汉道,“铁马,以后若是无事,可去怀远坊的长风镖局坐坐,那儿是某的地方,也有些安西军中退下来的好汉,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沈光心心念念的镖局,朝廷那儿终于下了行文,准许他在安西四镇开设镖局,制度仿行客营,但是没有太多限制,可以便宜行事,不过需得在安西大都护府以及四镇所辖当地的驻军那儿报备,另外若是遇到都护府征召,不得推脱。

    当然关内同样能设立镖局分行,所以沈光自是拜托石坚为他在怀远坊寻了处大宅作为长风镖局在关内的总行,同时也算是他留在长安城的密谍系统,这里面自然有封常清挑选的安西军精锐斥候充任骨干,但是人手依旧不足。

    周铁马虽然是个小人物,可他是陇右军的旧军出身,在长安城里厮混过好几年,在李林甫府上做门客,其实混得也不是很如意,不过他结识的三教九流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可以收做己用的。

    “多谢郎君抬举。”

    抬手接过沈光从马上递来的名刺,周铁马郑重地藏了起来,镖局的事情他亦是早有所闻,毕竟朝廷那儿已经下了公文,再说前不久这位沈郎君手下可不就是在长安城大大小小好几家赌坊那儿捉了应聘镖局职司拿了安家银却想着抵赖不去的读书人押去了安西。

    想到自己在相府每个月辛辛苦苦也混不到几贯钱,周铁马心头自然也难免会生出想法来,决定以后定要好好去那长风镖局看看。

    再度策马前行,只过了没多久,沈光便跟着周铁马到了亲仁坊外坊墙跟脚处,这回总算没有再走那排污管道,过了两人宽的过桥后,沈光只见周铁马提起灯笼,抬手在墙上敲了几下,便开出道门来。

    沈光对此并无惊讶,大唐历来有宵禁制度,尤其是当今圣人登基前,因为皇权更迭的政变,长安城里经常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宵禁是以严厉无比,可即便如此,那些坊里的大户人家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在坊墙那儿动手脚开暗门,以方便逃生。

    而开元以后,天下承平日久,法度废弛,这宵禁也大不如前,就连这坊里开的暗门也大行其道,和亲仁坊这等达官贵人所居不同的是,普通人居住的坊里面那坊墙出开的暗门墙洞多是用来做生意的。

    沈光从怀远坊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好几座坊墙处夹杂的昏暗灯火,那些多是卖胡饼馄饨汤食的小吃铺,遇到有动静便遮了灯火,等巡逻的军士离开再掀开做生意,当然那些巡街御史也清楚这回事,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但是眼下这暗门开得是当真偏僻,进了亲仁坊后,饶是沈光记忆力和方向感不错,跟着周铁马左拐右拐地绕了好几条道,才看到李林甫府邸的大门。

    李林甫手下的管事早就在侧门处守着,看到沈光时,这位平时见到来相府前办事的官员都不怎么热情的管事连忙上前道,“沈郎可来了,主人念了许久,沈郎请随我来。”

    沈光从马上下来,和周铁马告辞后,方自跟着那位管事往府内而去,而周铁马想到这位沈郎君居然当着管事的面仍旧称呼了自己一声周兄,不由心里火热,这才是值得他追随的主君。

第二百六十章 提醒

    书房内,暖意袭人,檀木案几上几碟小菜犹有余温,还有壶温过的三勒浆。

    沈光见到李林甫时,这位大唐的宰相看上去苍老许多,就像是寻常百姓家里的老翁,“沈光拜见李相。”

    躬身行礼后,沈光才走近李林甫身边,他来时已经思索许久,都未曾想到李林甫见他是为了什么,但总觉得和安禄山脱不了干系。

    “沈郎,来,且坐下,吃杯酒,暖暖身子。”

    李林甫满脸和蔼地说道,那语气就像是沈光的长辈一般,可这反而让沈光越发警惕起来,谁让口蜜腹剑这个成语实在太过有名。

    沈光亦是笑着坐了下来,他连圣人太子都见识过了,李林甫跟前当然也同样放得开,而不至于因为李林甫的权势地位束手束脚。

    “那就多谢李相了。”

    落座以后,看到李林甫杯中有酒,沈光便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然后举杯道,“这杯敬李相,在下先干为敬。”

    看着沈光仰脖喝尽杯中酒,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李林甫举起酒杯轻轻抿了半口道,“老夫上了年纪,酒量不行,还请沈郎勿怪!”

    “李相哪里话,李相随意就是。”

    沈光继续给自己杯中满上酒,接着便真好像是李林甫的亲近子侄般,为李林甫夹菜添酒,案几上只有四道菜,三素一荤。

    “不知李相寻我有何事?”

    看到李林甫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喝酒吃菜,却不动筷,沈光喝了三杯酒,吃了半碟蒸羊肉后,还是先开口问道。

    “白日亲仁坊前,沈郎真是偶尔经过吗?”

    “自然不是。”

    沈光的回答让李林甫颇为意外,不过到底是积年宰相,城府深沉,脸上反倒是露出几分欣赏的表情,“老夫还以为沈郎会矢口否认呢?”

    “不瞒李相,王大将军甚为厌恶安禄山,我不过是帮个忙罢了。”

    “沈郎还真是直率啊!”

    李林甫感叹起来,虽说圣人尚未赐婚,不过这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已经把这位沈郎当成了王忠嗣的乘龙快婿,这未来女婿帮老丈人出气揍人倒也合乎情理。

    “李相,我听说安禄山向来和您亲近,难道你是要为这位安节度出……”

    “沈郎,老夫和安节度之间可没什么关系,你不要乱说。”

    这番对话里,李林甫哪像是权势赫赫的宰相,反倒是显得谨小慎微,沈光和圣人间的关系,是最让李林甫忌惮的,只要圣人一日认为沈光不知道他的身份,就会认为沈光说的话比朝堂上任何人都可信。

    万一要是在宜春院里,这位沈郎和圣人随口那么一说,安禄山是他李林甫的人,难保圣人不会多想。

    看到李林甫神情变得严厉,沈光就知道这位宰相大人怕是和安禄山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我也是道听途说坊间传闻,以至于口不择言,还请李相恕罪。”

    “坊间传闻最不可信,沈郎啊,老夫今日找你来,是因为安节度深得圣人宠信,但此人出身杂胡,最是不懂朝廷礼数,你今日打了刘骆谷,便是落了他的脸面,这几日出门在外,需得多加小心。”

    沈光虽说挂了个判官的名头,但属于高仙芝幕府征辟,在李林甫面前只能算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可是李林甫却觉得沈光比起李适之和韦坚他们还要难对付。

    正所谓无欲则刚,这个沈光对长安城的荣华富贵不屑一顾,满心只想回安西,就连圣人都挽留不得,关键这还不是他演的,而是本心如此。

    这样的人对李林甫来说,根本没法拿捏,更别提恶意中伤,就是想要罗织罪名也得有个由头不是,反倒因为圣人的缘故,叫他需得小心留意两人的对话。

    眯起眼睛的李林甫看似是精力不济,但实则内心里已经把沈光当成了不可小觑的对手,想到东宫里最近的动静,他忽然觉得让安禄山就此干掉沈光也未尝不可,虽说会让他在边镇和朝中都失一臂助,但是看今日安禄山在他面前表现,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死不足惜。

    “煌煌长安城,安禄山难道敢派人刺杀我不成?”

    沈光微微皱眉,安禄山毫无疑问是李林甫一党,他能身兼范阳节度使,李林甫在其中出力不少,若是安禄山要对付自己,李林甫为何要提醒自己。

    “沈郎可知老夫出行时,护卫之数不下两百,总之这几日沈郎多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李林甫盯着看似满不在乎安禄山的沈光,心中已有成算,这两人都是深得圣人宠信,算起来这位沈郎是新欢,安禄山是旧爱,不过安禄山到底身兼两镇节度使,这几年往宫中送了不少奇珍异宝,另外还极得贵妃喜爱,就让安禄山这杂胡且去试试这位沈郎在圣人心里的分量。

    “那就多谢李相提醒了。”

    沈光猜不透李林甫的心思,但是若不是李林甫提醒,他还真想不到安禄山会有胆子在长安城里派人刺杀他,再想想李林甫先前那句他出行时护卫之数不下两百,真是叫人细思恐极,难不成还真有人刺杀过李林甫不成。

    “今日天色已晚,沈郎不妨便留宿于老夫府中,明日一早再回去如何?”

    “那便听李相的。”

    沈光本想是连夜赶回去的,可是听了李林甫那番话后,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来,沈郎,且陪老夫下盘棋。”

    李林甫让身边的心腹管事撤去了桌案上的酒菜,换上了棋盘,沈光只得自棋盒内取了白子落在星位上,他在后世时学过围棋,但只是业余三段的水平,在安西的时候倒是和封常清时常切磋,初时因为不熟悉古棋的规则输了几盘,到后面便是故意让着封常清了。

    这盘棋下的是敌手棋,沈光执白先行,开始时两人落子都很快,毕竟大家各有各的套路,只不过下过四十手后,李林甫便频频陷入沉思,他初时以为沈光不会下棋,落子的时候东一下西一下,简直就像是小儿胡闹,可是如今看着棋盘上不知不觉间白子居然和黑子势均力敌,就不由叫他有些惊奇了。

    沈光仍旧留了手,古棋和现代围棋的理念不同,再加上现代围棋有无数对局可供观摩,哪怕沈光只是闲暇的时候在网上和人对局,但是他的对局数量和质量也远超这个时代大多数的棋士。

    李林甫身旁,始终侍立的心腹管事看着自家主人手里拈着黑子,一动不动足有两刻钟,忍不住低声道,“主人,夜色已深……”

    “哎,老了真是不中用了,沈郎,这一局今日且到此为止如何?”

    “不瞒李相,我也困得很,就是不知李相府中床榻可柔软?”

    李林甫看着好像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沈光,亦是笑了起来,然后让人带着沈光去了府中客房,而他自己则是亲手封了那盘对局,以待日后体会沈光的棋路以窥其性情。

第二百六十一章 鸡鸣狗盗

    大清早,怀远坊内,王神圆便领着牙兵们策马前往亲仁坊接人,而带路的则是昨晚回到相府后又折腾了趟的周铁马。

    有沈光送的名刺在,周铁马第二次往石府报信时,却是封常清亲自接待。然后这位相府门客里的小人物便成了封常清的眼线。

    昨晚好酒好肉地吃着,末了还得了几十贯的大财,周铁马不时摸着兜里装满金银币的钱袋,脸上笑得好似吃醉了酒般。

    王神圆他们俱是内着贴身的铁札甲,到了相府前时,都是一副神情肃然的模样,直到看到自家郎君完好无损地自相府里出来时才松了口气。

    看着在牙兵们簇拥下,策马离去的沈光,周铁马眼里满是羡慕,这位沈郎君和那位封长史端的都是豪爽大方之辈,这安西军是个好去处,只不过他已经受不得军中规矩约束,倒是自己那些旧相识,可以推荐与沈郎君。

    “主人要见你!”

    送走沈光的管事看着满脸舒坦惬意的周铁马,只是一句话就叫这曾在陇右军厮混了十年的老兵悚然而惊,那位封长史真是料事如神,自己这一回来,李相便要见他。

    在相府效力三年的周铁马不是没见过李林甫这位主君,但是却从未被单独召见过,眼下他难免心中有些忐忑。

    很快,周铁马便见到了李林甫,只是他压根不敢抬头,跪在地上俯身道,“拜见主人。”

    “昨日在西市令府上可快活否?”

    李林甫眯着的眼睛微微瞥了眼堂下诚惶诚恐的周铁马,相府蓄养的门客众多,其中不乏这等鸡鸣狗盗之辈,这个周铁马原先在陇右军前效力,可是因为私藏财物败露后殴伤上官,居然还被他逃出了军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在身。

    “快,快活!”

    “如何个快活法?”

    “好酒好肉还有胡姬伺候。”

    周铁马老实地回答道,这也是那位封长史交待的,若是李相询问,如实回答就是。

    “拿了人家多少钱财?”

    “不……不敢瞒主人,全都在这儿了。”

    周铁马听到这儿时,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了钱袋,双手奉上,放在了面前的地板上,李林甫使了个眼色,周铁马身后自有人打开那钱袋数了数里面金银币数目。

    “波斯金币二十五枚,银币六十七枚,约值钱三十余贯。”

    “三十余贯,倒也不是个小数,还给他吧。”

    李林甫点点头,昨晚让周铁马折回怀远坊报信,主要还是安高仙芝等人的心,省得他们担心沈光的安危。

    “哪个给你的这些钱?”

    “是安西军的封长史,他说和小的一见如故,还请小的吃酒,小的喝醉了以后,稀里糊涂地便收了这些钱财。”

    周铁马哭丧着脸说道,他是相府的门客,这笔钱不是不能收,只不过落在李林甫这位主人眼里,说不准他就成了吃里扒外的内贼。

    “这封长史还和你说什么了?”

    “封长史说他们平时不在长安城,让小的帮忙留意下相府动静。”

    周铁马哆嗦着说道,整个人都快贴到地上,他可是全按着那位封长史的交代老实说了,眼下就看这位封长史猜的准不准了。

    李林甫看着被吓得抖如筛糠的周铁马,倒是没想到这区区的门客此时的畏惧有七分是演出来的,他也没急着说话,只是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再与他五十贯。”

    “是,主人。”

    当周铁马看着扔在自己面前的钱袋时,内心里五味陈杂,那位封长史居然将李林甫的心思猜了个大概,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为多拿这五十贯而沾沾自喜,可是当他匍匐着捡起钱袋时,想起昨晚沈郎君和封长史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当狗,他的腰是直的。

    “多谢主人。”

    周铁马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低着头,即便是李林甫也没有发觉这个军汉出身的门客此时的异样,只是以一种淡漠的语气吩咐道,“你继续交好沈郎君和封长史就是,他们若是询问你什么,回来后自向某禀报,其余照常便是。”

    “喏!”

    周铁马膝行而退,直到他离去,管事方自朝自家主人问道,“主人,不过是个区区军汉,怎么值当……”

    “沈郎心思,不能以常理猜度,他的身边,得安排人盯着,不然我不放心,这周铁马可有家室妻儿,若有的话想法接到长安来。”

    “知道了,主人。”

    管事点了点头,似周铁马这等贪财的无赖军汉,有钱便是爷娘,不将他的家人控制起来,怕是难以拿捏得死他。

    ……

    宜春院外,沈光从马上下来时,神色如常地和出迎的公孙大娘打了招呼,他的教学课已经上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无非是帮公孙大娘那些弟子们组团。

    梨园也好、宜春院也罢,虽说在这平康坊里是平民百姓眼中头一等的富贵风流之地,可是里面的乐工伎人说穿了还是以声色娱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毕竟这天下能有几个李龟年和公孙大娘。

    纵然那些伎人不是掩门卖笑的娼户,可真遇到那些权贵官宦,又有几个人能守得住自身的清白,所谓卖艺不卖身不过是聊以**的说法罢了。

    公孙大娘之所以看重沈光,不但是因为这位安西沈郎在音律上的成就仿如天人,更是因为他在这位沈郎身上看不到半点对于她们这些乐伎的轻慢,甚至于她能感觉到在这位沈郎眼里,哪怕是圣人贵妃和她们在人格上也是平等的。

    “沈郎来得正好,阿离她们可是等得心焦!”

    看着满脸笑意的公孙大娘,沈光身旁的王蕴秀和白阿俏亦是兴奋不已,自家这位沈郎前几日可是和这位公孙大娘谈了些颇有意思的事情,她们亦是参与其中,对于所谓的“组团出道”很是期待。

    宜春院北院内,除了公孙大娘亲自挑选的弟子外,挤满了这些时日跟着旁听过沈光课程的歌伎舞姬以及来自梨园的宫人和乐师。

    谁都知道沈师再过三天便不会再来宜春院授课,而这三天就是她们最后的机会,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看她们能不能被沈师选中。

    人群里,雷海青怀抱琵琶,同样亦是满脸期待,他是是梨园的后起之秀,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仅次于成名已久的马仙期和贺怀智,他虽是宫中乐师,但是性情豪爽,向往自由,而这次对他来说便是得脱樊笼的机会。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选人

    芳草萋萋,碧意如春。

    来到宜春院北院时,只见院内满是人头攒动,那些乐师歌伎舞姬们都盛装打扮,带上了自己最得意的乐器,只等着这三日的遴选开始。

    沈光和公孙大娘到时,便响起了一片“沈师”的恭敬呼声,对于这些乐人们来说,沈光便是他们心中的乐圣。

    开元以来那些曾经名动长安乃至于天下的大家没有一人能与沈师相提并论。

    哪怕是易容打扮隐于人群中的李龟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马仙期等人哪怕在乐器上的技巧再高超,也远远不如沈郎。

    想到如今在长安城里一时纸贵的《安西音》《沈郎律》,李龟年也难免有些嫉妒,沈郎著书立说,将音律上的学问讲得透彻明白,天下无人能及,更难得的是沈郎还将这些书和所做曲谱公之于众,这是他们这些老派乐人们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如今梨园子弟里,读了这《安西音》和《沈郎律》后醍醐灌顶,在音律作曲上豁然开朗甚至于突飞猛进的乐师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如今都以能为沈光门下走狗为荣。

    “大家不必拘礼,便当是互相交流心得。”

    沈光看着一众乐师歌伎们,率先盘腿坐了下来,因为公孙大娘事先已经打过招呼,再加上沈光平时为人随和,众人方自同样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某和大伙儿相处很是高兴,只不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三天里某望各位尽展所学,不要辜负了这次机会。”

    沈光侃侃而道,宜春院的歌舞乐伎也好,梨园子弟也罢,都是群不得自由的可怜人,他们都是教坊司所属,说穿了只是这权贵们的玩物,即便是那位永兴姬在得到圣人宠爱前,也照样要在宜春院待客。

    这次的遴选,是沈光特意和李隆基讨来的机会,但凡是被他选上的伎人乐师们,都能脱离教坊司恢复自由身,当然这个自由只是相对而言,他们依然要成为沈园门下奴仆。

    大唐的规矩制度摆在那里,他可以和李隆基说自己要挑选些梨园子弟和宜春院的乐伎充实自己在长安城的府邸,但是绝不能说给他们真正的自由。

    听到沈光的话,不少人都面露兴奋之色,但毕竟不是人人都向往自由,更多人所在乎的还是荣华富贵,希望能够成为宫廷的乐师。

    “沈大家。”

    马仙期和贺怀智都是和沈光打了招呼,他们是开元年间就成名的宫廷乐师,马仙期甚至还是当今贵妃的老师,至于贺怀智则是长安第一手,两人都精擅多种乐器,尤以琵琶为精。

    两人之所以不如李龟年名声大,则是两人不擅长作曲,哪怕他们的演奏技巧再高超,但是在旁人眼里始终都是只是乐匠,而难称真正的大家。

    这回沈光将自己所学散播天下,两人在宫中本不以为意,直到前往宜春院的梨园子弟带回了那两册《安西音》和《沈郎律》,两人翻看之下惊为天人,于是再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联袂往宜春院拜师。

    只是沈光如何会收下这两位大乐师做弟子,最后只是平辈论交,但是两人言语间则是必称沈大家,对沈光极为恭敬。

    “两位老哥,咱们也别耽误大伙时间,便从阿离她们开始吧!”

    沈光同样和马仙期还有贺怀智见了礼,这两位光论弹奏技巧,那是堪比后世方锦龙大师,只不过受限于时代,他们在音乐理论上和作曲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造诣,但是沈光在这两位面前,他的琵琶也只能算是弹得马马虎虎。

    “阿离!”

    公孙大娘看向了自己的弟子们,阿离她们能脱离教坊司,不用在这宜春院内挣扎求存生,免得它日年老色衰,孤独终老,沈郎的这份恩情当真是无以为报。

    “沈师,大娘,马先生,贺先生。”

    公孙离长身而起,然后自领着身边的姐妹们朝沈光他们一一行礼,这次遴选对于日日在沈光跟前听讲的她们来说只是走个过场,剩下的乐伎们不乏嫉妒之辈,可是想到公孙离她们平时练习时越发浑圆如意的剑舞,也只能暗自心服。

    沈光身旁,王蕴秀和白阿俏亦是站了起来,这个月里她们也是随着公孙大娘习练西河剑器舞,白阿俏倒也罢了,王蕴秀将门女出身,近月的苦练倒是练得像模像样,再加上还有沈光为她设计舞蹈动作,她自问不会输给公孙离等人。

    “王家十二娘,真是奇女子也!”

    同样来了宜春院的岑参看着登场的王蕴秀,不由朝杜甫感叹道,两人今日过来也是为了不错过这场遴选。

    “果真奇女子也!”

    杜甫看着英姿飒爽的王蕴秀,亦是感叹道,长安城中都说这位王家十二娘是母老虎、河东狮,可是却不知这位王家小娘子对沈郎端的是情深义重,而且平时待物接人大气,便是他们也都觉得堪为沈郎的贤内助。

    这时候琵琶声响起,随后便是雄浑苍凉的鼓点声随之而响,沙场征战的杀伐气息扑面而来,杜甫少年时曾在雒阳看过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舞,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他敢肯定当年公孙大娘所跳的剑舞用得绝不是这首琵琶曲。

    场地中央,伴随着琵琶声和鼓声,王蕴秀和公孙离她们已是拔剑起舞,沈光在舞蹈这块称不上行家,但是没奈何后世的舞种实在太丰富,再加上无数的舞台节目,让他足以指导王蕴秀她们这首剑舞的编排。

    马仙期和贺怀智目不转睛地盯着起舞的众女,他们过去时常出入宫廷,为圣人奏乐,自是经常观看宫内舞姬的舞蹈,可他们还是被这引入故事的新颖舞蹈给吸引了。

    白阿俏站在足有人宽的大鼓上赤足起舞,起舞的众人里,她的舞蹈功底最弱,于是便成了这鼓面上独舞的“绝色美人”。

    这时候四周观看的众人也都瞧出了这舞蹈里的故事,单人独剑的王蕴秀闯入公孙离她们的“千军万马”中,便是要去救那位“绝色美人”。

    王蕴秀今日做了男装打扮,长剑随身起舞,果真是英气勃发,尤其是在那琵琶声和鼓点声中,仿佛就是独自闯入千军万马中的将军。

    “沈大家,这是新曲?”

    马仙期和贺怀智这时候都看向身边的沈光,他们觉得这位沈大家当真是深不可测,这新曲简直就像是不要钱似的,一首接着一首,叫人听都听不过来。

    “正是新曲,两位觉得此曲配这舞如何?”

    “沈大家这曲,杀气冲宵,又有凉州气概,用于这西河剑器舞当真是绝配。”

    贺怀智开口说道,马仙期已老,如今他便是大唐的第一琵琶手,此时听了那首《凤鸣山之战》的琵琶曲,当真是见猎心喜,恨不能上去替代那梨园子弟弹奏。

第二百六十三章 供奉

    曲终舞罢,当王蕴秀最后持剑而立,似是战死于沙场时,四周的乐人们沉默片刻后,便疯狂地拍起手来。

    杜甫和岑参都是目瞪口呆,头脑一片空白,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更曾是平康坊的常客,他们不是没看过舞姿更加妖娆的软舞,也不是没看过舞姿更加矫捷腾跃的健舞。

    可是偏偏这曲新编过的西河剑器舞,让两人不知该如何评论,而对于四周的舞姬们来说,却仿佛为她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原来舞蹈还可以如此编排。

    也只有早知道这曲剑舞全貌的公孙大娘满脸的镇定自若,说起来沈郎当真称得上是乐圣舞神在世,如今圣人已让太常寺重新编排《秦王破阵乐》,便是得了沈郎的启发。

    “沈郎,老身这些弟子,以后便托付于你了。”

    公孙大娘感叹道,她年岁越长,昔日风华绝代的容颜不复,当年那些曾倾慕她的权贵又有几人还会念她的情,阿离她们若是没有沈郎看护,迟早也会成为那些权贵的玩物。

    “大娘客气了。”

    沈光看着公孙大娘,忽地道,“大娘,我已在丰乐坊购地以修建沈园,大娘若是愿意,便在沈园做个供奉,为我教导阿离她们可好?”

    听到沈光的话,不独是公孙大娘,马仙期亦是动了心思,他年事已高,虽说演奏技巧越发炉火纯金,但是体力不济,已经比不上贺怀智了,便是圣人也极少召他入宫演奏,与其老死于梨园,他倒是更希望能去沈园养老,得个自在。

    “那就多谢沈郎了。”

    公孙大娘自不会和沈光客气,更何况她也舍不得自己那些弟子,她虽身在教坊司,可是她若是要走,也没人能拦得了她。

    “沈大家,老夫厚颜,不知可否为沈园供奉?”

    马仙期在边上亦是开了口,他在贵妃那儿还有些情分在,到时候央求贵妃,想必圣人也愿意放他出宫的。

    “马老哥愿意来,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宫中?”

    丰乐坊的沈园,是沈光在长安城兴建的别业,虽说他不在长安城,可是有王忠嗣和高力士照看,他也不怕那些遴选出来的乐人会受了委屈,只是这沈园总归得有人打理,他手下不缺武夫,可是懂得音律的却是一个也无,若是马仙期这等开元时就成名的乐家愿来,他自是高兴。

    只是马仙期这样的宫廷乐师,并不是自由身,就是沈光也没法明着和李隆基要人,马仙期想去沈园养老,就得自己想办法。

    “宫中我自会想办法,只要沈大家不嫌弃老夫这把老骨头就是。”

    “马老哥哪里话,马老哥愿去沈园,是沈光的荣幸。”

    边上贺怀智不无羡慕地看着马仙期,他正值壮年,无论是演奏技巧还是体力都处于巅峰状态,圣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他出宫的,不过有马仙期在前,等他老了以后倒也能在沈园养老。

    “沈郎,方才我和阿俏跳得如何?”

    王蕴秀和白阿俏打断了沈光他们的对话,“秀娘和阿妮方才跳得自是极好。”

    沈光撇开了话题,待王蕴秀和白阿俏坐下后,自是和公孙大娘他们道,“咱们继续。”

    有着王蕴秀她们的舞蹈在前,接下来登场的乐人们都是倾尽所能,他们弹奏得都是沈光所做的新曲。

    可以说沈光几乎以一己之力,对大唐的宫廷音乐机构宜春院和梨园完成了屠榜,鲜少有人弹奏过去在长安城里风行的乐曲。

    看着或一人或两三人结伴的乐人们上台,场下抱着琵琶的雷海青听着那些新曲,亦是心潮起伏,虽说大家弹奏得都是沈大家的新曲,可是也做出了不少精巧的改动,让他也大开眼界。

    沈光同样也震惊于这些乐人们对于那些曲子的改动,他身边的公孙大娘三人更甚,他们都是宫中的乐师舞姬,自然清楚这天下间能作曲的乐家只有寥寥几人,而宫廷乐师所弹奏的曲子,是朝中那些贤相名臣所作。

    多少年来,他们只是弹奏那些以颂圣为主的宫廷乐曲,又或是那些传来的番邦胡乐,李龟年之所以能成为举世称赞的大家,便是他能以乐人之身作曲。

    沈光的出现,让乐人们能够学到作曲的理论知识,而且通俗易懂,这对于乐人们来说,便不下于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李龟年正是明白了这一点,到最后连对沈光的嫉妒都生不出来,他看着一个个登台的乐人里不时有让他眼前一亮的编曲,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一时间他也生出了不如去沈园养老的念头来。

    “雷海青。”

    轮到雷海青演奏时,沈光看着身旁动容的贺怀智,不由好奇地问道,“这位是何人,贺兄如此惊异?”

    “沈大家有所不知,这雷海青乃是梨园中的后起之秀,他弹奏琵琶的技巧说实话不下于我,只是缺了些火候经验,他日能胜过我的必是此子。”

    贺怀智看着年轻的雷海青感慨道,他这长安第一手的名头,迟早都是雷海青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位最有可能入宫成为乐师的梨园弟子居然也愿意投入沈大家门下。

    “哦,那我倒是要好好听听他的弹奏。”

    沈光说话间,怀抱琵琶的雷海青已经拨动了琴弦,随后沈光也不由为之动容,因为雷海青弹奏的分明便是先前王蕴秀他们跳舞时所用的《凤鸣山之战》,而这首曲子他还没来得及把曲谱公布出去。

    所以这雷海青便是靠着刚才听过一遍后,便重新弹奏了出来,而且还加入了自己的改编,这放在后世妥妥的创作型才子,这让沈光越发欣赏起来,觉得不能错过这样的人才。

    杀气透彻云霄,这便是沈光对于雷海青弹奏的评价,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位弹奏琵琶的青年身形高大健硕,在一众消瘦的乐人中算得上是异类,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常年练武的。

    当雷海青弹奏完时,不少准备了琵琶曲目的乐人这个时候都是后悔不已,珠玉在前,他们再上去演奏,也不过是贻笑方家,自取其辱。

    将雷海青的名字记下后,沈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让其他乐人接替演奏,他这儿又不是搞选秀,还来什么点评,再说这雷海青的琵琶弹得比他都好,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海青之后的乐人演奏,只能说中规中矩,没有再让沈光赶到惊艳的,但是也有好几个显然已经摸到了编曲作曲诀窍的,这让沈光颇为欣慰,即便他回到安西,这些人也足以撑起长安城的沈园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财

    “陛下,臣这些年耽于逸乐,鲜少有曲作,臣实在惭愧,固请辞。”

    夜晚,大明宫内,李隆基看着跪在跟前的李龟年,不由好笑不已,沈郎在丰乐坊建沈园,你这跑去凑什么热闹,还跟朕来请辞。

    “李龟年,你这是也要去沈郎门下为一走狗么?”

    李隆基想到跑去玉环那儿告老的马仙期,不由心中感叹,他这大半生自负文治武功不输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而在文学音乐上更是觉得远超前朝,马仙期和李龟年都是开元时成名的宫廷乐师,尤其是李龟年还是当世大家。

    可如今,这一个两个都想跑去沈郎门下,难免叫他有些郁闷,难不成这皇宫大内还不及沈郎刚买入手的荒宅不成。

    “不瞒陛下,臣确实愿为沈郎门下走狗!”

    李龟年把心一横,直接豁出面皮不要了,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那沈园日后必是能和梨园并驾齐驱甚至于压过梨园的地方,再说圣人先前在宜春院的时候不也和沈大家谈论得很是高兴,甚至于就连那丰乐坊的几座宅子不是圣人暗中吩咐高力士,沈大家如何买的下来。

    长安城寸土寸金,丰乐坊这等离着东西市还有皇城都不算太远的地方,更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里面的宅子,要不然那些波斯商何必都住在怀远坊及其附近。

    想到这儿,李龟年越发坚定,钱财这些年他已经赚够了,长安城和雒阳城都起了大宅,可真要问他快乐与否,似乎还不及这些时日在宜春院里研究音律。

    “罢了罢了,你既然愿去沈郎门下,朕便成全了你。”

    李隆基摆手道,马仙期已老,李龟年不复年轻时的灵气,纵然放他们出宫也无妨,当然最关键的是沈园也算是自家产业,帮沈郎便是帮自己。

    “谢陛下。”

    李龟年叩首在地,得了圣人允准,他只觉得浑身轻松,今后他便是自由身,又有沈郎庇护,除了向来交好的歧王等人,其他权贵那儿再也不需要虚与委蛇。

    边上高力士瞧着也是颇为高兴,沈园名义上是沈郎在长安置办的别业,其实却是如同延城那边的樊楼,有别于宜春院和平康坊内那些以色娱人的秦楼楚馆。

    想到当日沈郎在自己和圣人面前侃侃而论,说到那樊楼只旬日举办所谓的专场演奏,每月就有三万余贯的进项,若是换成长安城,这规模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就是每日开演,也有足够多的客人愿意来,到时候怕是每个月赚个三五十万贯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哪怕明知道沈郎是在给他们画饼,可是圣人还是愿意吃下去,因为这沈园若是开张,每年便是四五百万贯的收入,圣人以李龟年的名头占了三成干股,贵妃占了一成,他占了一成,还有两成用于交税,沈郎只占三成。

    这样的分配,自然叫圣人无比满意,说起来宜春院属于教坊司管辖,每年上缴的税额也有几十万贯,可是比起沈郎所说的回报却是足有十倍之差。

    当然高力士觉得圣人之所以会答应,还是为着沈郎所说,会请贵妃和圣人作为压轴的表演嘉宾,再加上沈郎今后要回安西,这长安沈园自是要请圣人扮做的李龟年压阵,越发好玩乐的圣人如何会不答应。

    “龟年,你去沈园,于众人眼仍是你李大家,可是沈郎面前,便是替身,可明白了吧!”

    “臣明白。”

    李龟年起身答道,对于圣人冒用自己的名头和沈郎相交,他自不敢有什么想法,反正全当是讨圣人欢喜就是。

    “且下去吧!”

    挥退李龟年,李隆基看向了高力士,说起来宜春院的热闹,他也很想去凑一凑,可是马仙期、贺怀智他们城府不够深,难免会在沈郎面前露出马脚,实在是叫人遗憾。

    “力士,你让三郎这两日都去宜春院,这沈园日后便让他多打理番。”

    李隆基朝高力士吩咐道,他暂时不打算再交权给太子,如今李林甫老老实实得很,没必要再让这个老臣多想,倒是那沈园,沈郎所说的种种规划让他很是动心,尤其是那每年两三百万贯的进项,对于他这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圣人来说,也是不无小补。

    另外他也是想借着这桩事看看太子离开朝中那些官员,能不能有几分实干的本事。

    “喏,陛下。”

    “朕乏了,你且去吧。”

    高力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接着便直往东宫而去,说起来沈园的规划书,太子那儿也有一份,难不成圣人早就算计好了。

    猜测着圣人心思,高力士很快便到了东宫,然后见到了正在挑灯夜读的太子满脸精神,而桌案上放得正是沈郎写得那厚厚的一叠规划书。

    “二兄,你怎地来了,可是阿耶唤我。”

    见到高力士,李亨热情得很,拉着高力士,满脸的期盼,他如今只想讨好阿耶,获取阿耶的欢心,便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殿下,圣人要您这两日都去宜春院,沈郎回去安西以后,这沈园还得殿下多费心操持。”

    高力士直接道出来意,李亨愣了愣,随即便大喜起来,说起来他自从挥斥门下党羽,一门心思在东宫当孝子,虽说重得阿耶的欢心,但是也确实无聊得很。

    如今阿耶让他日后多操持沈园,岂不是说明他可以时常出宫,这可是太好了。

    “阿耶真让我去沈园……”

    “这还能有假,沈郎是要回安西的,除了殿下,圣人和沈郎还能将沈园交予谁打理?”

    高力士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子在沈郎面前可是扮做他的侄儿,这丰乐坊的宅子也都是他出面帮沈郎购买,所以这沈园里他占了一成干股,当然这一成干股自是归太子所有,他也不在乎那一年几十万贯的钱财。

    李亨兴奋起来,沈郎的沈园,所图甚大,若是真建起来,又岂止是区区的音乐会能赚钱,今后怕是年入千万贯也未尝不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拜火

    怀远坊内,安守忠寻到了此处的袄祠,主君要他对付那个什么安西沈郎,又不能动用自家人马,他便只有来这袄祠寻找帮助了。

    大唐境内,袄教、景教和摩尼教并称三夷教,比起广建寺庙,大肆传教的景教和摩尼教不同,袄教便要神秘许多,几乎不怎么传教,只是在长安城的胡人里流传,而朝廷为了管理袄教,准许袄教在怀远坊设祠祭祀,并且专门设立五品官职大萨宝来管理袄教信徒。

    “光明神在上。”

    袄祠的大门口,安守忠做了个火焰状的手印,进了这处非信徒不可进的祠堂,自家主君乃是光明神的化身,这袄祠的大萨宝亦是他们的人。

    这袄教传自波斯,已历经几百年,哪怕如今波斯早已为大食所灭,但是在河中西域仍是广为流传,大唐境内的胡人信奉袄教的也不在少数,就是这长安城里,袄教虽然声势看上去不如景教和摩尼教,但是这暗中的势力并不差。

    安守忠很快被请到了祠堂里见了那位大萨宝,大唐对于外来宗教向来采取兼容并包的开放态度,对于袄教则是用了“袄人治袄”的手段,如今这位大萨宝也姓安,来自河中安国,三年前便是自家主君的手下。

    要不然前任大萨宝也不会突然暴毙,由他继任,要知道当时主君可是给经办此事的官员塞了不少钱。

    “见过安将军。”

    大萨宝朝安守忠行礼道,若无安禄山,他可当不上这袄祠的大祭司,所以他对于安禄山这位主君手下的大将颇为了解,知道这安守忠乃是安禄山的亲信牙将,如今亲自过来,定是有紧要事。

    “都是自己人,无需多礼,你可知道那安西沈光。”

    “我自是知道,这位沈大家如今名头响得很。”

    大萨宝闻言一愣,亲仁坊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那刘骆谷可是主君安禄山在长安城的心腹,可不就是被这位沈大家打落了半口牙,被传为笑柄。

    想到这位主君的暴戾脾气,大萨宝不由打了个哆嗦,“主上是要对付沈大家。”

    “正是如此,不过此事咱们的人不便出手,需得从你这儿借几个死士。”

    安守忠看着大萨宝,那目光叫人不寒而栗,他虽然也拜光明神,可是却不会对这位大祭司有什么敬畏,自家主君乃是光明神的人间化身,这大萨宝算什么东西。

    “不知道安将军要多少死士?”

    大萨宝自不敢拒绝,袄教在大唐是秘密教派,这祭祀的典礼上也时常需要有人献身火焰,以取悦光明神,因此这袄祠里自然不缺狂热的信徒,但是能够被训练成合格的死士那就不多了。

    “人不需要多,十人足矣,但是必须得是真正的死士,不会留下后患的那种。”

    安守忠狞笑着说道,袄祠里蓄养的死士他是知道的,能够为光明神不顾一切的献身,就是要他们杀了自己的挚爱亲朋也不会皱半下眉头,更不用说献出自己的生命。

    “十人便十人,只是我听说这位沈郎是王大将军看中的女婿……”

    大萨宝咬了咬牙,他没法拒绝安守忠,可是他也担心事后这位王大将军发疯,查到袄教头上,只怕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有主君在,你怕什么,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朝廷怎么查?”

    安守忠很是不满大萨宝的胆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后道,“你速去召集人手,我待会儿便要见到人。”

    “安将军稍等。”

    大萨宝叹了口气,便离开了房间,他得罪不起安守忠,更得罪不起安禄山,只希望这事情不会闹得太大牵连到他。

    ……

    “封长史,那袄祠外今日来了个生面孔,长得高大凶恶,不像善类。”

    怀远坊的某处食铺内,封常清盘腿而坐,吃着刚出锅的馄饨,满头大汗,他跟前站了个卷毛的粟特汉子,正自弯着腰低声禀报道。

    封常清自住进怀远坊后,仗着充足的财力,暗中招揽了不少的地头蛇充作他的眼线,为他打听这长安城里的消息,像是这怀远坊里,更是被他收买了不少无赖头子。

    沈光得了李林甫的提醒,回到石府后,虽说也加强了戒备,可也不过是出门时多带了些牙兵护卫,可封常清却直接动用了这些新收服的眼线,让他们注意这怀远坊里的动静和陌生人。

    安禄山自命光明神的化身,他手下那些商人往安西做生意的时候,封常清便隐约知道这回事,所以他才让人提前注意这怀远坊袄祠的动静,没成想还真被他给猜个正着,安禄山就是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拿自己的本部人马来对沈郎下手,果然是从这袄祠动用人手。

    “你做得不错,继续盯着那儿,想法打听下那人的来历,但是千万不要惊动了对方。”

    放下羹勺,封常清从怀里掏出钱袋,直接扔到那粟特汉子面前道,“好生办事,这是赏你的。”

    “多谢封长史,小的这就去办。”

    拿了钱袋揣进怀里,这位也是拜光明神的粟特汉子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丝毫没有为着自己出卖袄祠和教友的举动感到羞愧,光明神在上,那些闪闪发亮的金银币才是正道的光,那位封长史可比大萨宝亲切多了。

    “封长史,要不要派人?”

    封常清身边,高仙芝派给他的牙兵头子目露凶光地比划了个手势,沈郎可是他们安西四镇的骄傲,谁要是敢动沈郎,便是和他们安西军为敌。

    “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看看那厮要干什么。”

    封常清摆了摆手,安禄山那厮不知道沈郎底细,还以为沈郎只有王大将军做靠山,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能够坑上一把安禄山,岂能白白浪费了。

    “待会儿回去,不要走漏了消息,就是都护那儿,也暂时先瞒着再说。”

    封常清看向身边的牙兵头子道,自家主君是个冲动的性子,又格外宝贝沈郎,要是被他知道安禄山打算派人对付沈郎,保不准那袄祠都要被他给拆了。

    牙兵头子愣了愣,他是高仙芝的心腹亲卫,可是主君也确实吩咐过,让他一切都听封长史的,犹豫了会儿当他看到这位封长史脸上讥讽的笑容,却是想到主君和封长史之间的情谊,连忙回过神道,“喏。”

    封常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安禄山看似肥胖蠢笨,在圣人跟前更是向来装得粗俗无礼,但实则狡诈如狐,要对付他就不能叫他有半点警觉,这事情他来做就是,最多就是知会声沈郎,主君那儿还是算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正道的光

    安守忠根本就不知道,自从他进了怀远坊后,就被盯上了,袄祠里的教徒虽然都是光明神虔诚的信徒,但事实证明,什么光明神也不及正道的光好使。

    在付出几枚金币的代价后,那个被封常清收买的粟特无赖汉便从袄祠里某个信徒的口中知道了那位新来的恶汉姓名。

    等到沈光从宜春院回来时,就从封常清口中知道了这些事儿。

    “那安守忠去了袄祠后,这大萨宝便召集信徒行祭祀事,后来信徒散去的时候,却是比来时少了十个人。”

    封常清觉得那百贯钱财花的很值,那个粟特无赖儿还是有些门道的,能把消息打听到这个地步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袄祠如此行事,朝廷也不管吗?”

    沈光并不在乎那安守忠要如何对付他,他反倒是听说了袄祠的事情后,颇觉得不快,这袄人治袄,犯了事居然要由什么大萨宝以教法处置,这视朝廷为何物?

    “朝廷管什么管,长安县和万年县还巴不得那摩尼教和景教也如此行事呢?”

    封常清知道沈光向来觉得朝廷和官府就该管天管地什么都管,他自个儿在火烧城立的规矩那是连底下百姓屙屎拉尿都要管起来的,自然瞧不得这拜火教的做派。

    “这袄教在波斯河中传了几百年,信奉者甚众,这西市和怀远坊里不少胡商胡人都拜光明神,习惯了教法行事,再说你让他们去官府打官司,人家长安县和万年县哪有那闲工夫去管这些蛮夷的事!”

    长安城里胡人虽然多,可是大唐的户籍不是那么好拿的,再说寻常胡人也不敢得罪汉人,更何况民不告官不究,那些胡人间发生的纠纷真告去官府,长安县和万年县也是懒得搭理的。

    “沈郎若是觉得那袄教不好,大不了咱们回安西,便多建几座佛寺。”

    封常清笑说道,原本西域河中多拜光明神,后来佛教大兴,在安西也能和袄教分庭抗礼,等到波斯为大食所灭,袄教声势大不如前,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袄教仍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安西那边不少小国仍旧为王室豪强所虔信。

    沈光听着封常清所言,倒也没什么话可说,经历了武周之乱后,佛教虽说受了些打击,可是这个时代大唐的和尚们还是很有向外传法的积极性的,另外和尚们不但有专门讲经的辩法僧,也有专门护法的武僧。

    另外长安城里佛寺众多,香火鼎盛的那几座大庙更是不差钱的主,就连去传法也是能自带干粮的,沈光早就动了这些光头的主意,安西那地方宗教信仰复杂,袄教、摩尼教和景教这三夷教且不必说,光是佛教就有好多派别,尤其是大唐的佛教经历玄奘法师主持翻译经书以来,早就和印度那边的佛教成了两码事。

    别看安西那边佛教兴盛,可是对于长安城里佛教诸宗来说,多是些异端邪说,也就是这些年大唐威加四海,龟兹于阗等四镇属国才改信汉传佛教,就连经书也用了汉译本。

    “封兄,这安守忠能不能杀之。”

    压下心间遐想,沈光朝封常清问道,那安守忠是安禄山心腹,可人家既然动用死士来刺杀他,他可不会惯着那死胖子。

    “有何不能,他既然敢向沈郎下手,便是和咱们安西陇右为敌,安禄山那厮若有胆子,便撕破脸,看看谁怕谁!”

    封常清说话时杀气凛然,他这辈子只有沈光这么一个不离不弃的知己朋友,那安守忠既然来了怀远坊,就别想活着出去,光明神都保不住他。

    “封兄,你说到时候我能不能诈伤……”

    沈光想到自己如今甚得李隆基的看重,想着要不要来出苦肉计,狠狠坑上安禄山一把。

    “诈伤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做了,不值当。”

    封常清沉吟了下,最后还是断然道,虽说沈郎诈伤的话,或许能引得圣人大怒,惩戒安禄山,可是伤得轻了,未必能罚多重,伤得重了,那不值当。

    更何况安禄山身兼两镇节度使,是北方边镇大将,圣人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封兄说得是,是我贪心了。”

    “沈郎且不必管这些烦心事,还是好好读书,准备下个月的省试。”

    沈光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封常清还是对他考取进士一事念念不忘,不由道,“冯郎送来的考题我都已背熟,只是那策论文章和诗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策论文章,高公那儿肯定能提前知道考题,诗赋也是,沈郎不必担心。”

    封常清对于沈光读书这件事情已经没抱太大希望,也就是杜子美仍旧兢兢业业地在教沈郎读书,没有丝毫不耐,让他都颇为惭愧。

    就在这时,门外果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便是杜甫那清朗的声音,“沈郎,该读书了。”

    一时间,沈光看向封常清,满脸的无奈,诗圣兄虽然不是腐儒,但却是个执拗的真君子,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如今整个石府里还认为他能读书读出头也就是这位老杜哥了!

    “封兄且去,我自随杜兄读书。”

    沈光摆了摆手,随后封常清起身开了房门,朝仍旧干劲十足的杜甫道,“子美,沈郎便托付给你了。”

    “封长史放心,我自会好好督促沈郎读书。”

    杜甫点点头,接着便送走封常清,坐在了已然正襟危坐的沈光面前,将带来的诗赋放在了桌上,“这些都是我旧时所作,沈郎且都背熟了。”

    沈光看着那厚厚一叠纸张,拿起后看了看,发现上面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显然是刚默写出来不久,“这些是?”

    “历来省试的诗赋,总离不开颂圣之类的应制诗,我以往为了备考也写了不少。”

    杜甫知道沈光的文学功底太差,想要在短短月余就学会写出合格的应制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沈光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于是他就把这些过去为了应考准备的练习作品全都拿了出来,在不知道考题的情况下,全部背熟了,总有几分能蒙中的机会。

    “多谢杜兄体谅。”

    想到只要不是正儿八经地读那些典籍,光是背诵诗赋就行,沈光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轻快表情,诗圣兄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厚道人。

    “沈郎,此乃救急,万不可失了读书向学之心,等回到安西,我自会为你安排合适的课业……”

    杜甫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他看来沈郎当是十全十美的君子,岂能留下不通诗赋的缺憾,若是他此番省试能中进士,必定前往安西守选三年,好好督促沈郎读书。

    看着满脸认真的杜甫,还没开心多久的沈光也只得沉沉叹了口气道,“那就多谢杜兄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死士

    不算大的静室内,安守忠看着大萨宝派来的十名死士,并不是太过满意,这十人虽说看着孔武有力,而且看样子也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可是对比曳落河里视死如归的勇士,还是差了许多。

    只不过安守忠知道自己也不能太过挑剔,长安城里胡人虽然众多,但是大都集中在西市附近几个坊里,袄教又行事隐秘,那大萨宝能给他找来这十个人已经很不错了。

    “可知道为何招你们前来?”

    “大祭司说光明神有旨意下降,让我等去杀死渎神的恶徒。”

    死士里的首领是个年约四旬的突厥人,他满脸虔诚地说道,身旁的同伴们个个眼神狂热,能为光明神献身,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安守忠看着这些死士露出的神情,总算满意了,这些人的身手且不论,但是光这种对光明神近乎疯狂的信仰,足以让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足够对那个沈光布下杀局了。

    “那安西沈光,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他的名头,他胆敢亵渎光明神,自是邪魔,你们只要杀了他,死后必能被接引往神国,常伴光明神,得享清福。”

    安守忠这般说道,然后打开了面前摆放的箱子,里面是抹去记号的军中弓弩和横刀,而且全都是有些年头的旧货,就是想查来源也查不出来。

    大唐禁止民间持有弓弩,也不准许刀剑随葬,但是市面上总有不少军中的刀剑弓弩流通,像是长安城里,私藏这些违禁东西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暗中接受训练的死士多习惯用刀,他们很快便取了横刀弓弩,同时还换上了不良人的衣服。

    不良人是衙门里最底层的缉事番役,西市地处长安县,自然也有胡人充任不良人,这些死士换上衣服后,看上去倒也颇像回事。

    “全听将军安排。”

    死士们齐声应道,他们平时被大萨宝好酒好肉地供着,又都虔诚拜神,等得便是这么一天,好为光明神献身,死后往神国享福。

    “那沈光不是每日都要去那宜春院吗,你们且等他去的时候,就说有案子牵连于他,出了怀远坊后便拦下他,只要近了他身前,便不惜代价杀了他。”

    安守忠吩咐道,然后展开了怀远坊附近的地图,指着某处地方道,“就在这儿动手。”

    死士首领看过之后便记了下来,然后便领着其余死士退下,安守忠等他们离开后,却是拿起了自己的那张铁胎弓,他在安禄山麾下以射术出名,有百步穿杨的本事,那些死士若是能成功杀死沈光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他再出手。

    他选中的地方,街道两旁有富户起的大宅高楼,其中有处地方正适合他在暗中观察,若是事有未逮,便可以暗中放冷箭,他自问射术高超,总有五六成把握能射中那沈光。

    ……

    “沈郎,这两日出门,需得多加小心。”

    翌日清晨,封常清看着早起和牙兵们晨练完毕的沈光,一脸的郑重。

    “封兄放心,我自贴身穿着胸甲,我这甲胄有多坚固,你是清楚的。”

    擦过身子,换过身干净衣服的沈光当着封常清的面套上了他那领明光甲里的胸甲,然后穿上了外面的长袖和半臂,这才叫封常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也都内里披上锁甲,以防万一。”

    封常清看向了王神圆他们,牙兵们护卫沈郎,也不能马虎大意,虽说他们不能明着披甲,可是贴身穿层锁子甲,不是什么大问题。

    “封长史放心,咱们早就备齐了,绝不会让郎君受伤。”

    牙兵们不但穿了锁子甲,也都携带了盾牌,必要时可以围成盾阵,掩护郎君。

    “如此便好。”

    看着府邸外雷打不动而来的王蕴秀,封常清方才放心,加上王府的牙兵,沈郎身边护卫不下五十,他倒是要看看那安守忠还有没有胆子派死士来刺杀沈郎。

    在封常清看来,那安守忠若要行刺杀之事,必然得布置周全,不会仓促行事,这便给他机会能够搜集证据,到时候叫安禄山那厮想抵赖也不成。

    沈光不知道封常清的心思,只是照旧和王蕴秀并驾齐驱,策马往宜春院而去,昨日收获已然不小,便是那梨园子弟里也不乏人才,那个雷海青便是其中的人杰。

    对于手下极度缺人的沈光来说,那雷海青虽然是个乐师,可是能识文断字,而且性格豪迈大方,还有不错的武艺傍身,那放在安西那里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更何况昨日两人攀谈一番后,他知道这雷海青还有几个亲朋好友留在长安城里,也都是正值壮年但苦于没有门路的寒门子弟,这些人应当不会介意去安西有个前程。

    ……

    沈光几乎前脚刚走,封常清在石府内屁股都没坐热,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府外有个胡儿拿了他的名刺求见。

    只是片会儿功夫,封常清便见到了那精神抖擞的粟特无赖汉,只见这厮满脸堆笑道,“封长史,您不是让我盯着那些人吗,这不他们刚走,我这便来报信了。”

    听到袄祠里那些死士居然走了,封常清面色一紧,想都不想手揣进了怀里,却摸了个空,但他随即朝身旁随从道,“去拿钱过来。”

    “说吧,那些人去哪儿了,那姓安的呢?”

    “出了坊后便往东去了,而且那些人做了不良人的打扮,至于那位安将军,我的人没见着。”

    粟特无赖汉连忙把自己说得都讲了出来,这时候他已经能看到封常清的随从拿来的钱袋,眼里全是贪婪之色。

    “你做得很好,以后让你打听消息,但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这些是赏你的。”

    让随从将钱袋丢给那粟特无赖汉,封常清猛地起身,然后脸色铁青地朝身旁牙兵道,“备马,咱们去追沈郎。”

    封常清是何等聪慧之人,只听着那些死士做了不良人打扮,便猜到了安守忠的手段,这个时候他只是责怪自己犯了以己度人的毛病,他喜欢谋定而后动,总觉得那安守忠召集死士就算要下手也没那么快,却浑然忘了这厮乃是一介莽夫,又急着讨好自家主君,竟是浑然没想那么多,把选择直接动手。

    很快,石府前,二十多骑牙兵便跟着封常清,策马奔出怀远坊,直朝东而去,封常清这时候只希望沈郎够机灵,当能看破那些死士的马脚,可千万别有个万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刺杀

    刚刚开春的长安城,黎明刚过,天空里浓云深重,凛冽的寒风刮过,空荡荡的街道上也不见多少行人。

    沈光一行人出了怀远坊后,声势显得蔚为壮观,马蹄声夹杂着说笑声,很是热闹。

    “沈郎,接下来你要闭门读书,便让阿妮陪在你身边吧!”

    王蕴秀在马上犹豫了会儿后开口说道,沈郎和公孙大娘的约定已成,等这两天在宜春院的遴选完成后,自是不会再去宜春院,而到时候她反倒是要在宜春院为沈郎管着那些通过遴选的乐伎们,没法照料沈郎起居。

    于是自然想到了身旁的白阿俏,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王蕴秀早就把这位龟兹小公主的性情给摸了个清楚,是沈郎口中的“傻白甜”没跑了,完全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再加上她也确实挺喜欢这个娇俏的小公主,于是原本只是为了讨好沈郎而刻意结交竟是变成了真的姐妹情深。

    有白阿俏在沈郎身边,她也不怕别的狐狸精来勾引沈郎,如今长安城里盯着沈郎的贵女可不少,但是偏偏圣人赐婚的旨意迟迟未下,这都让王蕴秀颇有些患得患失,只有和沈郎相处久了,才知道沈郎有多优秀。

    “闭门读书啊……”

    想到满脸热忱的诗圣兄,沈光沉沉叹了口气,然后看向身旁脸上满是期待的白阿俏,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阿妮还是继续陪着你好了,沈园才刚刚破土动工,咱们招来的那些乐伎暂时还得留在宜春院一段时间,阿妮在延城的时候打理过樊楼,正好能帮你的忙。”

    “再说,咱们还未成亲,阿妮不适合来我这边,这对你们都不公平。”

    沈光笑了起来,朝王蕴秀和白阿俏说道,三人间除了最后那步,能做的可全都做过了,自然也不需再忌讳谈婚事这种事情,他自己估摸着那位圣人是要在省试的时候给自己开个后门,考个进士得个官身后,再下旨同时赐婚,到时候他很可能会先娶王蕴秀,再纳白阿俏。

    那时候长安城里不知道多少年轻士人会羡慕的双眼流血,想到这儿,沈光也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王蕴秀和白阿俏这时候亦是笑了起来,白阿俏虽然“傻白甜”了些,可并不蠢笨,自然知道长安城不比安西,她若是真去沈郎那儿住下,怕是会惹来不少非议,再说陪着王家阿姊不好么,晚上抱着这位阿姊一起睡可舒服了。

    “沈郎做主便是,咱们听沈郎的。”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过了怀远坊外的大街,天色也亮堂了许多,对面街道上也多了队身穿皂衣的不良人,沈光他们也没觉得奇怪,这几日随着大朝觐即将到来,这街道上巡逻的武侯和不良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这不良人是底层的差吏,长安县和万年县遇到人手紧张的时候,也会征募那些街头混混无赖暂时充任,所以那些死士扮做的不良人虽然肤白目深,但是沈光也没有提防戒备,这怀远坊附近本就是长安城里胡人聚居的地方,有归化的胡人当差不是什么稀奇事。

    “前方可是沈大家?”

    扮做不良帅的死士首领高声喊了起来,这才让沈光放缓了马速,抬眼仔细看去。

    那些不良人正靠在一处坊墙挖开的洞门处的店铺前,显然是刚刚正在这儿吃馄饨,他一眼望过去,那些桌上的粗陶大碗里还冒着热气。

    “某家沈光,你喊某有何事?”

    沈光驻马停了下来,他身后队伍亦是停了下来,王蕴秀他们俱是好奇地看着那伙不良人给了银钱于那食铺老板,快步走将过来。

    他们这月余往来怀远坊和宜春院之间,因为沈光名动长安,不乏各种狂蜂浪蝶尾随跟踪甚至于当街拦路,只不过王蕴秀在沈光面前是温柔可人的猫咪,但是在那些外人面前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了。

    也多亏了有王蕴秀在,沈光出门在外才没有受到太大的骚扰,眼下这还是头回有不良人半道拦他。

    “沈大家,我乃长安县不良帅康麻,正好有桩案子和沈大家有些牵连,是以斗胆想问沈大家几句。”

    死士首领报了假名,走向沈光时内心隐隐有些激动,他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把这位沈大家给拦了下来,安将军果然是料事如神。

    这时候离着沈光他们足有七八十步远的楼宇上,安守忠提着弓看着已然靠近沈光的死士们,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什么狗屁沈大家,还不是着了他的道,等死士们近了身一拥而上,看他还有命左拥右抱不。

    ……

    “大胆。”

    沈光身边,王神圆已经怒喝道,区区不良帅也敢来盘问自家郎君,简直就是目无尊卑,更何况那什么狗屁案子,郎君每日往返都是他们护送,能有什么牵连。

    想到这儿,王神圆已经悚然惊觉,知道眼前这伙不良人有些不对劲,于是连忙提醒道,“郎君,这些人……”

    “给某拿下他们。”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沈光不介意陪这些死士玩玩,可是王蕴秀和白阿俏就在身旁,自然要以安全为先。

    听到沈光话语,那死士首领如何不知道自己等人已经暴露,他也不晓得哪里出了纰漏,可这时候双方相距不过五步,也足够他们搏命了。

    “杀!”

    横刀出鞘,十名死士俱是齐齐朝沈光扑去,可是这样的小场面对于经历过数场血战厮杀的沈光来说,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

    沈光身后,牙兵们策马前冲,直接便挡下这些死士们决死的冲杀,只有那死士首领离着最近,竟是被他冲到了沈光他们跟前,只是还未等沈光拔刀,王蕴秀已然一鞭子狠狠抽在了他持刀的手腕上。

    王蕴秀是将门女,她从小缠着自家阿耶练武,那是真的下过苦功夫的,当然她最厉害的不是刀枪,而是手中那根马鞭,毕竟刀枪无眼,容易闹出性命来,可是鞭子就不一样,当年长安城多少纨绔子弟都被她鞭打得狼狈不堪。

    那死士首领压根没想到自己连搏命的机会都没有,这时候王神圆自是跳下马和王府的牙兵头目一起擒下了这个冒充不良帅的死士。

    前方街道上,早已是鲜血四溅,那些死士的确是不怕死,可是在堪称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杀人兵器的精锐牙兵面前,他们所谓的搏命只是个笑话而已。

    四周的行人已经看得呆了,长安城承平日久,纵然每天都有人命官司,但那也是在常人难以看得到的阴暗角落,哪像现在大街上居然有不良人当街行凶,结果被反杀的场面。

第二百七十章 请诸位做个见证

    安守忠原本得意的脸孔这时候已经变得扭曲,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光居然毫无征兆地就让手下牙兵动手了,而被他寄予厚望的那些死士连个水花都没掀起就给直接镇压了。

    “谁都不许走。”

    牙兵里得了沈光吩咐的已经绕马而走,朝着四周想要离开的十来个行人大声呼喝道。

    那些早起的行人们这时候都是面露苦色,虽说长安城的百姓都爱看热闹,可是这等牵扯到人命的刺杀,没人想卷入其中。

    更何况那些牙兵们下手凶狠,九个死士当场便死了七个,不是脑袋被砍了,就是被开肠破肚,血流了满地,满是残肢断臂。

    那先前还卖了馄饨给那些死士们的店家,看到有牙兵过来时,脸色煞白,差点就给吓尿了,只是哆嗦着道,“军爷,这不干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

    “不必害怕,我家郎君说了,等长安县的差人到了,你如实交代就是。”

    听到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那店家总算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些不良人刺杀沈大家,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种倒霉事,到时候去了县衙,怕是不知要花多少钱来破财消灾了。

    附近的十几个行人瑟瑟发抖地站在一块儿,沈光这时候已经从马上下来,朝这些人安抚道,“某家沈光,刚才这些不良人要刺杀某,却被某麾下护卫所杀,留大家于此,只是未某做个见证。”

    “原来是沈大家。”

    看着满脸温和又长得好看的沈光,十几个行人里有人说道,随后就显得没有那么害怕了,尤其是沈光请他们吃馄饨后,还每人送了几贯钱的压惊费后,便全都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凶徒竟然要刺杀沈大家。”

    “这些不良人是疯了不成?”

    “什么不良人,我每日都要打这条街上过,可从没见过这些人,怕是假扮的贼人。”

    围坐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那些行人们已自纷纷讨论起来,全然忘了先前见血时自己有多么狼狈惊惶。

    ……

    安守忠拉开的弓弦再度放下,他本以为自己有把握能射死沈光,可是那些死士顷刻间就败亡,让他深为忌惮,总觉得对方怕是提前就知道了他要动手,不然怎么可能面对那些扮做不良人的死士下手如此果敢。

    最后安守忠恨恨地放下弓箭,他能在安禄山麾下成为亲信牙将,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这时候他的本能告诉他,自己要是继续在此地逗留,怕是会有危险,于是他果断地折了弓箭,丢弃在楼宇下的草丛里,然后便跳楼而走。

    安守忠没敢回袄祠,死士们的暴露,说明袄祠里并不安全,里面只怕有奸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亲仁坊,哪怕被主君责罚也好过丢了性命,更何况这沈光出行前呼后拥,有不下五十牙兵护卫,肯定是提前得了消息,他要禀报主君知晓。

    就在安守忠翻墙而走时,封常清已是领着牙兵们到了,当他看到街道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死士尸体,心里自松了口气,然后走向站在街道边上的沈光,“沈郎无事吧!”

    “封兄来得正好,这些死士扮做不良人来刺杀我,可到处都是马脚,这安禄山行事还真是够嚣张的。”

    “某就知道这些贼子定然瞒不过沈郎你。”

    封常清看着那些尸首,然后忍不住道,“安禄山这回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些兵器上,可有什么线索。”

    看着捧了几把横刀过来的王神圆,封常清一边接过一把,一边问了起来。

    “全都是军中的旧横刀,抹去了印记……”

    “封兄,不必浪费力气了,那安守忠再蠢也不可能在兵器上留下把柄?”

    “这案子便交给长安县头疼好了,刚才这街上的行人都被我留下做了见证,封兄若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就是?”

    封常清闻言看向沈光,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长安县来查这桩刺杀案,肯定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不过他们本来也就没指望能查出什么结果来,就靠这些死士的尸体根本没法联系到安禄山身上。

    只是流言这种事情,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人们愿意相信就行了。

    “这安禄山端的是心思歹毒,沈郎你不过是被他麾下恶奴逼得不得不自保,他居然敢派死士刺杀于你……”

    封常清忽然扯着嗓门吼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沈光都被吓了一跳,可他随即就回过神,知道封常清这是故意说给不远处那些行人们听的。

    沈光暴打刘骆谷的事情还没过去三天,满长安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这回事,眼下那十几个行人便是觉得封常清说得有道理,这些扮做不良人的刺客肯定是安禄山派来的。

    “封兄,此事还未有定论,还是等长安县的人到了再说?”

    在众人眼里,沈大家当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算被人刺杀,可仍旧风度翩翩,着实叫人心折,于是心里面更加认定这事情是肥壮如猪的安禄山干的。

    过了没多久,长安县的县尉便领着手下到了,他就住在县衙边上,沈光派出的牙兵去长安县报官后,里面当值的小吏便派人知会了他,他来时的路上听了个大概情况后,心里也是暗骂起安禄山来。

    沈大家前脚刚得罪了这位节度两镇的安节帅,后脚就遭人刺杀,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是谁干的,只是就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县尉也不敢把这事给放到明面上来说。

    “见过沈大家。”

    县尉和沈光见了礼,言语间甚是恭敬,眼前这位可是名动长安,还得了王大将军的看重,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原本县尉是想把这事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谁让他们得罪不起那位安节帅,再说沈大家毫发无伤,就是手下护卫也只伤了两三人,还全是轻伤,反正那些刺客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只是那劝沈光不要追根究底的话还未说出口,县尉看清楚那些死士身上穿的不良人的公服后,这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狗日的安禄山,刺杀便刺杀,居然还让刺客扮做不良人,这是要把他们长安县都给拖下水啊。

    “沈大家放心,这三个贼厮鸟到了牢里面,任他是铁打的,也必定叫他们开口。”

    县尉恶狠狠地说道,安禄山权势虽高,可是沈大家背后的王大将军只强不弱,这事情就是县令他也忍不得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各方反应

    “你这个废物,你就这么滚回来了。”

    看着面前的安守忠,安禄山大发雷霆,那安西小儿毫发无伤,倒是他不但折了十个死士,还把经营日久的袄祠给暴露了。

    要不是看在安守忠为自己鞍前马后效力多年的份上,安禄山真想直接砍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节帅,那些死士还未近身,那安西小儿就让手下动手了,且他手下那些牙兵都穿了内甲,定是提前就知道了消息……”

    安守忠连忙喊冤道,可他的话并未让安禄山释怀,反倒是越发让他愤怒,“你这蠢材,居然还让那些死士扮做不良人,你脑子被驴踢了么。”

    安禄山虽说嚣张跋扈,可不是真的莽撞愚蠢,安守忠这个蠢货安排死士刺杀那沈光也就罢了,可是却偏偏自作聪明让那些死士扮做不良人接近沈光,这下子长安县就是不想查也会查到底了。

    “那些死士身上可有什么把柄?”

    “无有把柄。”

    被安禄山血红的目光盯着,瑟瑟发抖的安守忠哪还敢说别的,忙不迭地保证道,他不敢保证自己要是说出死士里还有三个被抓了活口,这位主君回饶了自己。

    “那大萨宝不能留了。”

    想到自己安排那大萨宝登上怀远坊袄祠之主的位子费了不少手脚,安禄山心中愈发怒气冲冲,手里鞭子像是不要钱似地狠狠抽打起安守忠,这厮干的蠢事,害得他这几年在袄祠的布置都白费了。

    安守忠被抽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可也只是死死咬牙挺着,他知道是自己做了蠢事,害得节帅大事被耽误,只是挨顿打算是轻的。

    安禄山周围,也没人敢替安守忠求情,一连抽了十几鞭,安禄山才放下鞭子,接着满脸阴沉地道,“十郎害我。”

    想到那晚在李林甫府邸中的对话,安禄山越发肯定,自己还是被这位右相给坑了,除了这位右相,还有谁知道他下了杀心,要对那个沈光下手。

    “节帅,咱们现在怎么办?”

    匍匐在地的安守忠满脸是血地轻声问道,生怕再挨顿鞭子。

    “什么都不做,那些刺客关某何事!”

    安禄山沉声说道,他决定派人除了那大萨宝,把刺杀的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

    沈光被刺杀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当然众口相传里,刺客便成了安禄山派去的。

    “这猪狗竟然还真敢派死士刺杀沈郎!”

    王府里,王忠嗣已经出离愤怒了,要知道他可不只是把沈光当成女婿,更是打算把沈光当成自己接班人培养的,安西那边有什么好的,陇右河西才是朝廷的腹心之地。

    “将军,不如让我和哥舒去宰了那安守忠给沈郎出气。”

    书房内,看着自家暴怒的主君,李光弼出声道,他和哥舒翰都是得了王忠嗣的器重,才有如今的地位,他更是愿意日后辅佐沈郎接管主君的兵权。

    沈郎这回是提前得了消息有了防备,要是没有防备,有个万一呢?

    想到这儿,王忠嗣更加愤怒,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这股怒意,朝李光弼道,“你们要去安禄山府邸杀了他的心腹牙将么,简直荒唐。”

    “你们两个哪都不准去,给某好好在府里待着?”

    王忠嗣知道李光弼性格沉稳,但是哥舒翰性子要烈得多,得让李光弼看着哥舒翰些。

    “来人,备马,某要进宫。”

    王忠嗣打算进宫去见圣人,那安禄山狼子野心,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以往圣人都太过宠信这个杂胡了,那范阳节度使乃是要职,岂能落在这个杂胡手里。

    ……

    “扮做不良人,这安禄山出了个昏招啊!”

    李府书房内,看着手下的罗希奭和吉温,李林甫身上没了之前那股暮气,反倒是显得神采奕奕,这也让两人暗自心惊。

    他们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李相这是借那位沈郎狠狠敲打了那安禄山一番。

    “李相,安节度那儿,可要给他提个醒。”

    吉温小心翼翼地说道,安禄山每年给他送的钱财可不少,而且这回李林甫不声不响就算计了安禄山,压根就没有找他和罗希奭事前商量,难保也是对他们生出了不满。

    “提醒他什么?”

    李林甫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吉温,吉温顿时一个激灵,背上汗出如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长安县既然上报此案,你们便好好查查。”

    “李相,不知此案,要如何定性?”

    吉温不敢再开口,罗希奭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他还是头回把握不准李林甫的心思,要知道敲打安禄山也就罢了,可这位两镇节度使,去年刚刚身兼范阳镇,还是这位李相做的保,这案子真要查到安禄山头上么?

    “你们看着办?”

    李林甫的话让罗希奭和吉温更加不知所措,什么叫他们看着办,两人都是酷吏,但是办案子也得讲证据,他们要是真查出什么真凭实据能证明是安禄山指使死士刺杀沈光,难不成还真要把这位两镇节度使给下狱。

    “还请李相示下。”

    罗希奭和吉温跪在了地上,两人俯身贴地,李林甫看着这两个心腹手下战战兢兢的样子,脸上方自露出几分满意神情,这两人是酷吏,也都是豺狼之辈,他只要露出半分软弱,就会随时噬主。

    前不久因为太子的事情,这两人便有些不听话的迹象,李林甫何等老辣之人,自是要借这个机会同样狠狠敲打番他们,省得两人那点小心思越来越大。

    “起来吧。”

    听到李林甫的话,罗希奭和吉温直起腰,不过两个人这时候可没敢再像原来那样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都是正襟危坐,屁股都不敢压在后脚跟上,腰板挺得笔直。

    “沈郎被刺杀,总得给王大将军一个交代。”

    李林甫看向罗希奭吉温,脸上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却让两人心头一冷,“安禄山御下不严,总得给他个教训,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喏,李相。”

    罗希奭吉温应声道,李林甫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已经知道了李林甫的态度,这案子安禄山怕是脱不了干系,但是主谋也算不上,他手下总得死个够分量的好给王忠嗣他们一个交代。

    出了李府后,吉温只觉得背上都湿透了,他心有余悸地朝罗希奭道,“罗兄,李相这是对咱们不满了,咱们今后只怕得更加小心些。”

    “李相这回既敲打了安节度和咱们,又是向沈郎那边示好,这姜终究是老的辣,咱们不服不行,安节度那儿,你跑一趟吧。”

    罗希奭亦是叹了口气,他清楚吉温和安禄山之间的私交,这案子他们可不能再把安禄山给得罪死了,提前打个招呼是应该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生意就是生意

    怀远坊内,吉温自马上下来时,看着前面的西市令府邸,想到惊慌失措的安禄山,不由觉得这个两镇节度使到底是杂胡出身,遇到大事便失了方寸。

    “速去通报沈郎,某有事拜访。”

    石坚也是李林甫一党,虽说他过去地位卑下,可是吉温也是来过他府上的,那门倌认出吉温后,哪里敢怠慢,把吉温迎入府后道,“吉御史,郎君去了宜春院,按着平时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人煮壶茶汤,某自在这儿等候沈郎。”

    吉温可不敢再把沈光当普通人看,圣人对沈郎的看重已经不是宠信二字所能表述,更何况这位沈郎长袖善舞,不独是圣人,便是贵妃和太子也都极为喜爱他。

    他先前去亲仁坊,安禄山之所以那般慌乱,还不是这个杂胡进宫找贵妃告状,结果反而被贵妃呵斥,并且让他不可冒犯沈郎,如今这厮可是担惊受怕得很,他离开亲仁坊时,这位两镇节度使已经准备了重礼往相府而去了。

    吉温喝着茶汤,并没有等太久,便见到了回府的沈光,“沈郎,可是回来了。”

    “不知吉御史前来,沈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对于吉温,沈光还是很客气地,吉温和罗希奭是他不愿招惹的,这些酷吏大都心胸狭隘,有时候一句话得罪了他们,就会被记恨上,还是小心为上。

    “沈郎客气了,说起来某今日过来,是想为安节度做个说客。”

    两人坐下后,吉温很快便道出了来意,本来安禄山让手下派死士刺杀沈光,若是没留下把柄,来个死无对证,安禄山倒也能抵赖得掉,可是那安守忠偏偏自作聪明,让那些死士冒充不良人且不说,还被沈光捉了三个活口,并且留下了当时大街上的行人百姓做见证。

    长安县那里,就是不想管这案子都不行,如今城中已经遍传此事,必是这位沈郎的手段。

    吉温得了李林甫的授意,这案子要适可而止,安守忠那厮作为主谋给沈郎一个交代,但不能再牵扯到安禄山身上,可是沈郎若是不答应,只消什么时候在圣人面前说上几句,他和罗希奭可就得背锅了。

    “哦,吉御史是为安节度做说客的。”

    沈光为吉温倒茶时,脸上微笑着,叫吉温也难以猜测他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沈郎有所不知,安节度久在边地,不知道沈郎大名,他手下那些将领都是些粗鄙武夫,上午那事全是安节度手下名唤安守忠的牙将自作主张,安节度全然不知情。”

    “安节度知道此事后,甚是惶恐,所以才请某做个说客,他愿意登门请罪,若是沈郎还不满意,便抽他几鞭子出气。”

    吉温说到这儿时,也不由感叹安禄山面皮之厚,这位能认贵妃为母,到时候袒胸露乳地跑来沈郎这儿负荆请罪这种事,他也是干得出来的。

    沈光听得愣了愣,但随即就回过神,眼下是天宝六载,安禄山不过刚刚得势,他若是从其他人那儿知道自己在圣人和贵妃间的事儿,说不定还真会不要面皮地给他来这么一出。

    不过能狠狠落了这死胖子的面皮,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省试之后他就要回安西,就算以后来长安,从安西到陇右河西这一路上可全是自己人,这死胖子的势力远在幽燕,又能奈何得了他么!

    “好,既然安节度都这么说了,沈某也不是小气的人,便等着安节度登门负荆请罪。”

    沈光的爽快,出乎吉温的预料,只是听到沈光还真想让安禄山负荆请罪,吉温又不免迟疑了下,“沈郎,安节度总归是两镇节度使,又得圣人宠爱,他虽有御下不严失察的罪过,这负荆请罪要不还是算了,安节度愿以金银赔罪。”

    吉温和安禄山私交不错,看在安禄山每年送来的那些钱财份上,吉温打算帮安禄山争回些许脸面,要知道在世人眼里,沈郎不过是乐道大家,可不知这位和圣人间的关系,安禄山光是向沈郎赔礼低头就够掉面子的了,更遑论负荆请罪。

    “安节度打算陪多少钱?”

    “二十万贯。”

    吉温见沈光不避讳谈钱,却是连忙报了个数字,虽说他瞒了十万贯,可是这二十万贯并不是笔小数目了。

    “二十万贯么?”

    沈光自语着,脸上不由露出集讥讽的笑意,大唐律里是有能以钱财抵罪的赎刑,当然这种花钱消罪的律法也只有特权阶级才能享受。

    “吉御史,你觉得某差那二十万贯吗?”

    听到沈光的反问,吉温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沈郎压根就是不差钱的主,对于旁人来说二十万贯是笔大财,可对这位来说当真只是区区小钱而已。

    “既然沈郎执意,那某也无话可说。”

    吉温倒不至于为这件事情生气,丢脸的是安禄山,又不是他,他只是可惜那十万贯好处捞不着罢了。

    “吉御史,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沈某正好有桩生意想和吉御史谈谈,不知吉御史……”

    “什么生意?”

    吉温来了兴趣,他知道沈光赚钱的本事,听说这位沈郎在安西可是白手起家,短短年余便赚下百万贯的身家,便是财神也不过这般手段了。

    “吉御史可知安西烧春?”

    “天下第一好酒,某怎么会不曾听过。”

    安西烧春的名头如今在长安城里算是彻底打响了,沈光一直控制着安西烧春流入市面,除了寥寥几人外,也只有区区十几坛通过高仙芝之手,送给了长安城里最顶级的那几位权贵。

    但是这十几坛烈酒哪够好酒的权贵们宴饮的,李林甫那儿自是也得高仙芝送了两坛,只不过李林甫年纪大了,不喜这等太烈的酒,吉温和罗希奭倒是尝过滋味,便是两人不是好酒之徒,但也念念难忘。

    眼下见沈光提到这安西烧春,吉温自然提起了精神,想知道沈光究竟想做哪门生意。

    沈光原本是想把安西烧春同样贩卖到北地去的,可是如今他把安禄山得罪的死死的,虽说像安禄山这等无耻之徒,只要有利可图,可未必会在乎什么脸面,但是他却是要维持自己人设的,所这安西烧春贩卖到幽燕之地,自然需要个转手的中间人。

    这吉温和罗希奭便是最好的人选,一来沈光愿意交好这两个酷吏,二来也是不希望他们和安禄山关系过密,为安禄山提供帮助。

    “我这安西烧春发卖自有配额,大唐各地皆有,这安西到长安城,某已经将配额发卖完,唯独那幽燕和北地,却是找不到可靠的中人,就是不知道吉御史是否愿意做这个中人。”

    吉温听到这儿,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比起安禄山送的钱财,沈郎这才是真正的大方,哪里会不愿意。

第二百七十三章 曾有名传

    “二弟,你说那沈郎君当真会收下某和南八。”

    怀远坊外的大街上,雷海青身旁,身形魁梧的雷万春颇有些踯躅地问道,想他初来长安时,本以为靠着自己这身本事总能出人头地,可最后才发觉自己想多了,自己和南八这样的武夫在权贵们眼里不过是当走狗的料罢了。

    “沈师乃是当世英雄,胸襟广阔,麾下便是胡汉儿都能得重用,更何况是大兄和南兄这样的好男儿。”

    雷海青满脸自信地说道,他身旁两人,一人是他的族兄雷万春,一人则是族兄的好友南霁云,两人在乡里都是闻名的豪侠,只不过不愿在地方上蹉跎这身本事,才来长安城闯荡,可是却始终不得权贵其门而入。

    要不是雷海青得沈光器重入了沈园,雷万春便要和南霁云打道回府,去家乡地方上当个县中小吏,雷海青这才拉着两人往石府相投,他知道这两位兄长的本事和志向,不忍见他们这样回到家乡遭人耻笑。

    “沈郎君连那安禄山都不惧怕,确实称得上英雄。”

    向来沉默寡言的南霁云在边上开口说道,安禄山的手下在长安城里飞扬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但是却没有人敢得罪,那位沈郎君不但打了曳落河和安禄山的心腹,还把安禄山派去的刺客杀得血流成河,扭送官府,这长安城里哪个好汉不服。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石府前,雷海青有沈光给的名刺,自是畅通无阻,雷万春和南霁云一路上亦是打量着那经过院落里的汉儿和牙兵,也纷纷收起了自傲之心。

    两人在乡里都是横推百里无敌手的豪杰,便是到了长安城,见识过十二卫的军士,也仍旧自傲,可是如今见到那些百战牙兵才知道自己过去小觑了天下英雄。

    若是单挑,他们自问绝不比那些牙兵差,但是步战的话,三个牙兵互相配合就能打赢他们,看着那些练习战阵的汉儿,两人不禁看得入神,直到雷海青大声呼唤,两人方自清醒过来,然后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姿容如仙的沈郎君。

    真是两条好汉,看到雷海青带来的雷万春和南霁云,沈光亦是满脸惊喜,雷海青为他推荐族兄雷万春时,他还不知其人,可说到雷万春还有个好友名唤南霁云,他便想起了读书时学的张巡传里那位令人扼腕叹息的猛将。

    “见过郎君。”

    雷万春和南霁云看到身旁立着牙兵护卫的沈光,俱是行礼道,虽说他们还不了解这位沈郎君,可是光冲着这位敢把安禄山往死里得罪的胆魄,就足以叫他们服气了。

    “两位不必多礼,海青说他两位兄长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某本来还以为他有夸大之词,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沈光说的话倒也不是客气,和高仙芝王忠嗣他们待久了,他自然晓得如何判断猛将,正所谓身大力不亏,这军中猛将都是高大威猛之辈,演义说书里李元霸那种什么身材瘦小但是天生神力都是说书的杜撰出来的狗屁玩意。

    雷万春和南霁云论个头也不输李嗣业多少,而且两人虎背熊腰,那腰阔比之牙兵们都要壮上一圈,而且胳膊又粗又长,这膂力必定惊人。

    沈光身后,王神圆这些牙兵们也没露出轻慢的神情,他们都是战场上厮杀的老兵,自然晓得这两条壮汉的体型代表着什么,更不用说这两人也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身上可是透着股剽悍气息,显然是杀人见过血的。

    “来来来,两位且坐下说话。”

    沈光很是热情地拉着雷万春和南霁云坐了下来,来大唐这么久,沈光也是学会了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遇到值得收拢的猛将兄,千万别害羞,该牵手牵手,这年头有本事的武人大都自尊心很强,除非你强到能摁着他们打,不然就得上这一套。

    雷万春和南霁云都有些发懵,这年头文人士子要出头,还得往达官贵人的府邸投卷,像他们这样的武夫那就更惨,当个看家护院的护卫僮仆,还得受那些恶奴的羞辱。

    两人过去也不是没低过头,可是却连贵人的影子都见不着,眼前这位沈郎君虽说官职只是判官,可是却名动长安,谁又会把这位沈郎君当寻常判官看待,可如今人家不但亲自等候,还拉着他们坐下,为他们斟酒。

    “两位既然来了,便在某这儿住下,酒肉管饱,银钱管够,绝不会亏待两位。”

    早就备好的案几上,摆放的是大盘切好的牛羊肉,酒是新开封的安西烧春,闻一闻便叫雷万春和南霁云直咽口水。

    沈光的招揽近乎直白,可是两人却丝毫不觉得不快,反倒是有种自在感,他们在地方上的时候可也是啸聚乡人子弟大碗吃酒大块吃肉的豪强,当下也是举起酒盏道,“蒙郎君不弃,愿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雷万春和南霁云正是未发迹的落魄时候,能被沈光这样的大人物招揽,所谓的心高气傲自然被抛诸脑后,更何况这位郎君是如此的豪气干云,尤其是当两人喝下碗中的安西烧春,再看着面不改色的沈光,更是觉得自己跟对人了。

    “来,吃肉。”

    沈光为两人夹起了肉,接下来也没有急着劝酒,雷万春和南霁云连吃数口,压下胃中翻涌之意,等到酒劲上头,才直呼痛快。

    “郎君,这碗咱们敬您。”

    虽说要远离故土,前往安西,可是觉得得遇明主的雷万春和南霁云却是兴奋异常,两人轮流举碗敬酒,而沈光亦是来者不拒,酒到必干,更叫两人心里佩服。

    这一顿酒吃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沈光将两人灌趴下后,才让牙兵们将他们抬入自己房中床榻上,接着便和没事人一样去寻杜甫读书了,到时候在书房里将就过夜,等到天亮的时候再回房就是。

    翌日清晨,当雷万春和南霁云醒来时,发现两人睡在床榻上,而沈郎君则是躺在了地板上裹着毯子打着呼,两人连忙下了地,小心翼翼地把沈光搬到了床榻上。

    “郎君如此看重你我二人,定当以死报之。”

    南霁云扭头看向雷万春,发现这位好友也是同样的神情,然后两人便去了房外站着,好似卫士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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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