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索要沙盘
王府书房里,被腾空大半间屋子里,摆放着高仙芝进献给圣人的巨型沙盘,当然宫里面自有能工巧匠早已复刻了一座更为精美的沙盘留于宫中。
而这座沙盘本是要赐还高仙芝的,不过却被王忠嗣给先要回了府中,此时他身边还多了两员帐下大将哥舒翰和李光弼。
自从打算攻打石城堡后,王忠嗣便自行文朔方军,将帐下的亲信都召回长安,商量此战,沈郎的热气球只能用作奇兵,到底效用如何,还得去青海头上试过才行。
但是眼前这沙盘,对于行军打仗来说,简直就是神物,“你们觉得这沙盘如何?”
看着两个两眼放光的手下大将,王忠嗣得意洋洋地问道,沈郎虽然还不是他女婿,但也是迟早的事情,安西那地方有什么好的,迟早他都要把沈郎调去朔方或是陇右,那里才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
“大将军,这沙盘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不知可否请他给咱们也做出那青海头和吐蕃的沙盘。”
李光弼为人沉稳,不过这时候看向王忠嗣这位主君时,眼里也满是激动,若是能够将陇右朔方连着青海头和吐蕃等地的地图也制作成这样精细的沙盘,日后和吐蕃蛮子打仗时,自然可以做到让贼军无所遁形。
“是啊,大将军,要是有了这沙盘,咱们自可以从容地调兵遣将埋伏那些吐蕃蛮子。”
哥舒翰亦是在边上附和道,比起他们平时使用的地图和沙盘,这样地形一览无遗的巨型精细沙盘对于指挥作战时的用处不言而喻。
就是军中那些莽夫,看到了那些险要的地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君,沈郎来了。”
这时候书房外自响起了府中管事的声音,李光弼和哥舒翰互相看了眼后,都是隐隐有些期待,他们才刚赶回长安城,可是这位沈郎的名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到了主君府上后亦是听牙兵们说了这位沈郎事迹,更是想见见这位能降服十二娘的沈大家。
“快请。”
王忠嗣脸上的笑容让边上两个心腹大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君笑得那么开心过。
“这沙盘便是沈郎为高仙芝所做,真是便宜了那厮。”
听到这话,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惊讶起来,能做出这样的沙盘,这位沈郎君倒是个知兵事的。
“沈光拜见大将军。”
看到沈光时,李光弼和哥舒翰多少都有些失望,因为这位沈郎君虽说看着矫健,但在他们看来这身板还是弱了些,尤其是那腰肢不够粗壮,一看便知道不耐久战。
沈光看到王忠嗣身后两个身材不弱于李嗣业的壮汉时,也不由猜测起两人身份来,他还是头回看到王忠嗣往书房里带了手下将领。
“沈郎,某与你介绍一二,某左手这位名唤李光弼,右手这位是哥舒翰,皆是某麾下大将。”
沈光觉得自己这两天怕是交了大运,先是岑参,后闻杜甫,如今又见到了和高仙芝齐名的哥舒翰,以及和郭子仪并列的李光弼,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沈光见过李将军,哥舒将军。”
“见过沈大家。”
李光弼和哥舒翰虽是武将,而且看着也像是不通文墨的粗莽武夫,可两人都是好读书的,尤其是李光弼,更是深得王忠嗣器重。
“沈郎,你弄出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和某说一声吗?”
沈光进了书房后,看到那座沙盘,便知道王忠嗣为什么要找他了,估计便是要他也给陇右朔方那儿弄这么座沙盘出来。
“大将军,这沙盘可不是某一人之力所能做出来的,乃是我家都护和封判官走遍安西四镇,画下了无数精细的地图,某才能制成此等沙盘。”
感受着对面两位猛将兄热情似火的目光,沈光连忙说道,这沙盘制作的关键在于精准的地图,而且他自己也是实地勘察过龟兹和焉耆两镇部分险要关隘,因此这沙盘才能做得如此逼真。
“沈郎,是觉得某在朔方,整日便无所事事吗,这陇右朔方还有青海头的地理,没有人比某更加清楚的。”
王忠嗣闻言顿时不快起来,想他少年时就去陇右从军,和吐蕃人血战厮杀二十余年,几乎是用双脚丈量了那里的每一处战场,难道他比不上高仙芝么!
“大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子毕竟没有去过朔方陇右,也不曾去过青海头,就算照着地图做出沙盘来也未必精准……小子不是要推脱,这制作沙盘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将军可以挑选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某这儿学习如何制作沙盘,某必定尽力,啊,不,是包教包会。”
“这还差不多!”
王忠嗣听到后面,脸上才露出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在他看来沈光跑去和高仙芝出征小勃律根本就是浪费,沈光应该跟他一起去攻打石城堡才是。
平灭小勃律,最多也就是斩了吐蕃染指西域的爪子,吓唬那些墙头草般的小国,可是一旦拿下石城堡,对吐蕃来说就是伤筋动骨的大痛,而且这回他已经想好了,要借着石城堡,一战下来狠狠打痛吐蕃人,这一仗他会仔细筹谋,不会轻易开打,但是一旦打了,就要吐蕃人痛彻心扉。
“光弼、哥舒,沈郎是自家人,你们以后要多亲近。”
王忠嗣看向李光弼和哥舒翰道,打完石城堡这一仗,他便会向圣人告老,他身兼四镇节度使,恩宠之荣本朝不做第二人想,若是不懂得进退,迟早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倒不如借着石城堡这一仗急流勇退,安享天年。
“是,大将军。”
李光弼和哥舒翰自是连忙应声,说起来他们本就对沈光也有些仰慕之意,他们可是听说那安西烧春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烈酒,又唤闷倒驴,听说李嗣业那厮都被这位沈郎君一碗干翻了。
“沈郎,哥舒也是出身安西,你们好好聊聊。”
王忠嗣知道在女儿和沈光成亲前,他和沈郎之间都会有些不自在,倒不如先让光弼和哥舒跟沈郎好生亲近,虽说他前不久还曾对旁人说过“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这样的话,可如今有沈郎这样的佳婿,他自然也会想着让沈光以后接管他的兵权。
他那几个儿子守成尚且不足,今后能看顾王家的怕还是得指望这个女婿。
第二百四十四章 酒量就是交情
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简单得很,什么都在酒里!
对于李光弼和哥舒翰这样的边地武人来说,说什么都是假的,一口干了就是兄弟朋友。
而说到喝酒,沈光自问还从没遇到过对手,高仙芝、李嗣业他都能喝趴下,李光弼和哥舒翰自然也不在话下。
于是乎,当王蕴秀听说自家阿耶让帐下两员大将和沈光喝酒后,急匆匆地赶到时,看到的是喝得面红耳赤的李光弼和哥舒翰解了衣裳,满嘴胡话,就差要拉着沈光斩鸡头烧黄纸了。
“秀娘,你怎么来了。”
看着沈光端着酒盏,虽说脸色酡红,可是眼神清明,王蕴秀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自家这位夫君还真是天生的将种,要知道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是阿耶帐下大将,一个是契丹人出身,一个是突骑施人出身,要论酒量的话朔方陇右四镇那都是难逢敌手,可今日却是叫沈郎一人给喝翻了。
“沈郎,这安西烧春,你少喝点,酒烈伤身,阿耶他也真是没个轻重的,怎地叫李将军他们二人灌你酒……”
看着好似两头喝得迷迷糊糊的熊罴般的李光弼和哥舒翰还要拉着沈光敬酒,王蕴秀也不管沈光跟个没事人一样似的,只是在那里抱怨着,然后喊了下人过来。
“秀娘,这点酒无事的,难得两位老哥高兴,我自当陪他们喝个尽兴!”
沈光看着护短的王蕴秀,自笑着说道,然后拿起酒坛,往手中酒盏倒满,朝李光弼和哥舒翰道,“来,小弟先饮为尽,两位老哥随意!”
说起来,李光弼和哥舒翰两人年纪跟王忠嗣相仿,哥舒翰大两岁,李光弼小两岁,沈光称呼他们一声老哥倒也没毛病,只是王蕴秀瞧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莫名又想起了当日沈郎和阿耶喝酒时,也差点称兄道弟起来。
“好,沈郎大气,哥哥我也不能叫你小瞧了。”
哥舒翰摇晃着迷糊的脑袋,拿着酒坛要给盏中倒酒,结果却是哗哗地倒在边上,他不信邪地要再倒,却是被沈光给接住了,“哥舒老哥,我帮你倒酒。”
“好,那……那就有劳沈郎了!”
哥舒翰大着舌头说道,这时候他边上的李光弼亦是把酒盏递了过来,“沈郎帮某也满上。”
转眼间,沈光给两人盏中满上酒后,哥舒翰和李光弼抬手举盏就是仰脖而干,结果这碗酒下肚,那股酒意更是上头,就连说话都讲不利索,本来还想和沈光再喝下去,可是醉眼朦胧间看到沈光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盏中满上酒后一口干了,两人再也撑不下去,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送两位将军回房休息。”
看着被彻底喝趴下的李光弼和哥舒翰,王蕴秀朝边上的下人吩咐道,然后从沈光手里接过酒盏道,“以后可别这么喝了。”
“多谢秀娘关心,我这也是偶尔破例,想来下回这两位老哥便不会再找我比酒了。”
看着被下人们抬下去的李光弼和哥舒翰,沈光笑了起来,他今日能喝趴下两人,也是取了巧,他们不知道安西烧春的酒劲有多烈,头回喝就这么跟他干得这么凶,自然撑不了几轮。
“沈郎,你怕是想多了,李将军倒也罢了,哥舒将军那是出了名的酒鬼,没有战事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缸里,他如今尝了这安西烧春的滋味,定是会缠着你要酒。”
王蕴秀看着自以为得计的沈光,同样笑了起来,“我记得你送给阿耶的安西烧春,总共也没剩几坛,到时候你要是送给哥舒将军,只怕阿耶那里……”
“多谢秀娘提醒。”
说起来沈光当初酿制安西烧春,除了用来赚钱,也是想用于交际,只是他没想到安西烧春如此受边地军将的欢迎,就连王忠嗣都跟他要了好几坛放家里慢慢喝,今晚开封的这坛酒居然还算是他和这个便宜老丈人借的,以后得还。
“李将军和哥舒将军都是性情豪爽,为人大方,沈郎若是还有藏酒的话,倒是不妨送他们几坛的。”
见沈光蹙眉,王蕴秀连忙道,她方才说得都是玩笑话,自家阿耶可没那么小气,会为了区区几坛酒生气。
夜色已深,虽说如今宵禁制度不如开元年间严厉,可沈光也不想以身试法,虽说以他如今在长安城里的名气,真被巡街的御史或是执金吾抓了,也不会挨打,但是估摸着会被要求演奏一整晚的曲子吧。
微微有些酒意的沈光,觉得要是真跑去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尽情演奏上几曲,肯定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只不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不能自己一个人干,下回倒是可以拉上那位玩心很重的圣人一块,同时也是给自己再立个放浪形骸的人设做保护。
……
“你是说沈郎要考今年的进士科。”
斜倚在龙榻上的李隆基听着高力士打听来的消息,不由有些疑惑,沈郎不慕长安,也不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又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参加科举。
“那位封判官以安西无有进士遭人耻笑为由,沈郎才答应来考今科进士科。”
想到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高力士忍不住有些想发笑,谁能想到沈郎竟然不通诗文,就连写的文章也通篇都是近乎白话,毫无文采可言。
高力士自问他若是没有认识沈郎前,便看了他那些策论,怕是定会觉得沈郎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你这老货,偷笑什么,有什么事不能说于朕听的。”
看到高力士在哪里强忍笑意,李隆基忍不住轻踹了一脚过去,高力士见状连忙从袖里掏出封常清塞给他的沈郎行卷,递给了对面的圣人。
高力士私下里早已和高仙芝和封常清交了底,说自己乃是以冯翁身份和沈光相交,要两人帮他遮掩保密,却是叫高仙芝和封常清好生秀了把演技,所以高力士今日才大摇大摆去了石府打听消息。
结果封常清索性把他当初逼着沈光写的那些时务策论交给了高力士,更是明摆着请他帮忙在省试的时候帮忙。
高力士应是应了下来,说起来大唐的科举虽说给了寒门士子一条出路,但每年应试的仍旧以国子监的“中央六学”的生徒为主,彼辈都是高官子弟,就算这样也多有走考官门路的,高力士以前也不是没有在科举这块帮过人。
只不过事关沈郎,倒是轮不到他来做主,见圣人拿过沈郎的文章看起来后,高力士也不由心中有些忐忑。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天子家事
李隆基当了二十多年的明君,即便眼下他耽于享乐,可是也远远称不上什么昏君,甚至于他看人看事的眼力依旧老辣无比。
高力士眼中,沈光的文章平淡直白,甚至称得上是文字可憎,但是李隆基却能从那近乎拖沓啰嗦的白话行文里看出务实可行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经据典,就是摆事实讲道理,然后一二三四逐条分析逐条解答,将需要做的措施一一讲得清楚明白。
这时务策不仅是给上位者看的,也是给底下的黔首黎庶看得,没人能在这样直白的文章上弄虚作假,欺瞒百姓。
高力士看着圣人的脸色变化,也不由暗自称奇,要知道圣人喜好音律诗文,像沈郎那样的文章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被扔飞了。
“沈郎这字还不错!”
过了良久,李隆基放下了沈光写的那篇关于安西四镇要如何改土归流,吸引关内百姓,发展农桑工商业的时务策,不由聚精会神地思考起来。
李隆基有着强烈的扩张**,在他看来不把吐蕃人打垮,不把河中彻底纳入大唐的势力范围,就比不上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对于向来自负的他来说,这是难以容忍的事情,所以当小勃律在吐蕃的挑唆下断了朝贡,他就决心要灭了小勃律杀鸡儆猴,同时还要把石城堡夺回来。
对于安西四镇,李隆基过往的认知里,那是用来断突厥和吐蕃臂膀的,就如同汉朝经营西域是为了对付匈奴那样,虽说安西四镇的军费每年高达百万贯,可是相比吐蕃获得西域诸国的后果来,这百万贯着实不算什么。
只不过历年的安西大都护虽说在安西四镇维持着大唐的强势,可是从来没有人能用如此平实的文字鞭辟入里地分析了安西四镇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并且给出了解决的办法,而且一条条罗列地无比清晰。
里面不少内容甚至让李隆基开始审视自己过去的一些政策来,当然这也就是沈光这些时务策是他“偶然”所见,才会引得他深思不已,若是换了底下的朝臣所上,他怕是早就摔了奏折。
“力士啊,今科省试放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十五,陛下。”
高力士看着若有所思的圣人,觉得沈郎那样的文章难不成都入了圣人的眼,这是何等的恩宠啊!
“今年这省试便改做殿试。”
李隆基的话让高力士大为吃惊,要知道大唐自设立科举以来,向来都是由尚书省主持考试,也就是武周时短暂设立过殿试,不曾想圣人竟然为了沈郎也破了这规矩。
“对了,这消息先不要放出去,朕还要再等等。”
“喏,陛下。”
高力士看着仿佛忽然间又回到了壮年时精明强干的圣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战栗感来,他觉得圣人接下来怕是要有大动作。
“三郎那里,可以安排他去见见沈郎了。”
李隆基原本是打算遂了沈光的心愿,让他回安西当个戍边的大将,两人之间的友情便止于江湖,可是如今他却改了主意,沈光可以去安西历练,但最终他还是要回长安城,因为沈光有宰相之才。
高力士看不出沈郎文章里的奥妙,可是李隆基却明白,国家要富裕强盛,就需要沈光这样能踏实做事,而且又不在乎虚名的人,而且沈光是如此的年轻,好生磨砺个几年,便是以后把安西给他练手也不打紧。
只要他能做到他所写的条陈里的十分之一,安西四镇都足以自给自足,不需要朝廷拨给军费,若是能做到一半,就可以暴打吐蕃甚至于踏平逻些城了。
“回来,把三郎唤来见朕,记住不要走漏了消息。”
李隆基喊住了正要离开的高力士,低声吩咐道,自己这个儿子最近变得老实本分,也终于明白了他这个太子的依仗到底是谁,也是时候和这个儿子谈谈心了。
想到大唐历来的权力交接无不是腥风血雨,李隆基也不由暗自叹息,他只希望自己手上能稳妥地将皇位传下去,不要再出现父子手足相残的局面。
高力士满怀惊诧地离开了,虽说这些时日随着太子自废武功,圣人和太子间的关系大为转圜,可是圣人这突然秘密召见太子,而且还要掩人耳目,实在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沈郎的文章里有什么玄机可言,可是他也看过,除了那字体别具一格,独有清贵之气外,那文章内容通篇都是在说要如何经营安西四镇,吸引关内流民落户,如何在丝绸之路上垄断商贸,坐地抽税,同时向河中诸国拓展势力。
这些东西怎么会和太子有关?
即便到了东宫,高力士也没有想明白,听到高力士前来,这几日每日都拿着笛子练习追奏的李亨兴冲冲地道,“二兄,可是阿耶允我去见沈大家了。”
说起来李亨盼着离开东宫出去透口气已经许久了,可是自打上回高力士来传了阿耶旨意后就没了动静,也难怪他会如此联想。
“三郎莫急,是圣人召见,还请殿下换身衣裳。”
高力士压低了声音,同时让随行的内侍脱下了身上衣服,既然圣人密招太子,他自然做了准备。
李亨先是愣了愣,接着便狂喜起来,阿耶这般秘密召见他,必定是有要事,想到如今东宫里有李林甫的耳目,他忽然在想难不成是阿耶对李林甫不满了。
看着太子面色变化不休,高力士轻轻咳了声,“三郎,圣人还等着呢?”
“二兄说得是,我这就换衣裳。”
李亨麻利地换上了内侍的衣服,然后看着身旁的心腹道,“我随二兄去见阿耶,你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谁来也不见。”
说完这些,李亨稳了稳心神,跟上了高力士,一路上他都是低着头,藏身于高力士身后的阴影里,同时心中不断思索着,如果阿耶是要对付李林甫,自己该如何应对?
离开东宫后,李亨咬了咬牙,突然开口朝前方的高力士问道,“二兄,阿耶忽然召见我,是为了哪般事情?”
高力士本不想回答这等敏感的问题,可他想到圣人也只不过是看了沈郎的行卷罢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便低声回答道,“三郎,圣人刚才看了沈郎的文章后,便让我来唤三郎前去相见,至于究竟为的哪般事情,老奴也不知?”
高力士这回是真没弄明白圣人在想什么,可边上的李亨却已经欣喜若狂,他本就是因为沈光对李泌的提醒,才在李林甫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挽回败局,如今听闻这样的消息,却是更加想见见这位沈郎,同时也对高力士口中的文章越发好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圣人教子
看到穿着内侍服侍的儿子时,李隆基的眼神变得柔软几分,他已经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个儿子了,怎么居然消瘦至此。
“阿耶。”
李亨看到久未亲近的父亲,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更是跪在了这位阿耶膝下,他这些时日已经想得明白,他过去笼络百官又有什么用,这天下终究是阿耶的,阿耶给他,才是他的,阿耶不给,他不能抢。
他越是想证明自己,就越是会招来阿耶的厌恶,他又何必费尽心力去当那劳什子太子,倒不如当阿耶的好儿子,到最后这天下终究会是他的。
想到这儿,李亨本就哽咽的声音越发沙哑,甚至于嚎啕大哭起来,“阿耶,儿子想你啊!”
看着消瘦的儿子没有往昔的英气,就像小时候那般无助地抱着自己痛哭,李隆基忍不住伸手抚摸儿子的额头,动作轻柔,只是口中轻喝道,“你是太子,这般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
“阿耶说得是,儿子不哭!”
感受着额头的温暖,李亨心中欢喜,然后他连忙止住哭声道,“不知阿耶唤儿子过来,有何吩咐,儿子一定办得妥当。”
“来,坐下说。”
李隆基拍了拍龙榻,朝儿子说道,李亨见了虽然意动,可是他想起沈郎对李泌说的那句名言,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靠在龙榻下的台阶上道,“阿耶,儿子靠在这儿就是,正好给阿耶捏捏腿。”
高力士看着开怀大笑的圣人,又看着仿佛一下子开了窍,不再讲究什么风仪威严的太子,忽然觉得李林甫今后怕是悬了。
一时间,李隆基和李亨便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那般,待李亨给自己捏了阵腿脚后,李隆基示意高力士拿了沈光的那些文章递给了这个儿子。
“这是沈郎写的时务策,你好好看,仔细看,看完了,想好了,朕在问你话?”
听到父亲最后以朕自称,李亨心神一凛,知道阿耶让自己看完沈郎的文章后,要询问的不是身为儿子的他,而是身为太子的他。
翻开那文卷,李亨一开始有些觉得别扭,因为这位沈郎居然是从左到右横排书写,而且文字语言直白到近乎粗鄙的地步,他真不知道阿耶为什么要他看这样的文章,而且他心里也对那位沈郎隐隐感到失望。
那位安西沈郎,不该是宛如天上谪仙一般的人物么,怎么文字如此可憎!
只是得了高力士提醒的李亨,知道这些文章关乎父亲对自己的看法,于是他耐着性子阅读了下去,渐渐地他看着文章里述说安西的种种情况,开始觉得有趣起来,因为这位沈郎居然闲的没事做,把龟兹和焉耆镇几个大城市里的蕃市都给跑了个遍,还做了各种商品的价格记录,也写到了奴隶贸易,还有当地的民生百态。
总而言之,当李亨抛却对所谓文辞的追求,忽然发现这位沈郎的文章写得固然是直白,但也不能说是平淡,最起码让他对整个安西四镇有了个详细的了解,这也让他觉得这位沈郎的文章白归白,但也不算那么差劲。
接下来当李亨慢慢阅读下去,尤其是当看到沈光写到了安西四镇的隐忧,比如汉民和当地土著的人口数量对比,四镇兵力的构成,屯田的现状,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他当了几年太子,也曾因为忧心国事而针对李林甫,结果却被李林甫逼得狼狈不堪。
如今沈光将安西四镇的优劣一一展示在他面前,让他不禁去想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于是当他看到后面沈光列出的那些详尽的条陈时,内心已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过去也曾聚敛百官为党羽,看过不知凡几的奏折。
论文辞就是九品小官的奏折文章写得都比这位沈郎强出太多,可是论言之有物,怕是只有寥寥数人能比。
看到儿子放下沈郎的文章时,已经面色凝重,满脸的若有所思,李隆基暗自点了点头,他选这个三子做太子,本就是因为这个三子够出色,只不过以前年轻气盛,如今借李林甫之手敲打以后,倒是终于稳重了不少。
“想好了吗?”
“想好了。”
“说说吧,怎么看?”
“沈郎有宰相之才。”
李亨这话固然是因为高力士的提醒而拍的马屁,可是在他心里面,沈光已经能和李泌相提并论了,沈光是能做事的人,而他以前身边缺的就是这种人,或者说如今的大唐缺的也是这种人。
放下对李林甫的偏见,李亨承认李林甫在宰相的位子上干的不错,可也仅此而已了。
李隆基笑了起来,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想得都和自己一样,可是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他想知道这个儿子的眼界和器量,“还有呢?”
“沈郎说得是安西,可是大唐呢?关内各道呢?儿子不敢妄言,但也觉得阿耶需得好生了解番。”
李亨大着胆子说了句,随后便垂首低眉,不再说话,李隆基听了沉默片会儿后,才缓缓开了口,“继续说。”
“阿耶,咱们不如让沈郎在安西好生施展手脚,看看他能否办成那些条陈,就算不成我大唐也没什么损失,若是成了,自可以择其善者在关内施行。”
李亨在心中斟酌再三,觉得还是不要再提关内各道的那些破事,倒不如就落在安西上,他听高力士说过,沈郎不慕长安富贵,只想着回安西,沈郎如此心系安西故土,说不定真能办成他说得那些事,而且于朝廷来说,不过是准许安西都护府能便宜行事,像是那改土归流,迁移汉民的事情做好了,对于大唐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
“说得不错。”
听到阿耶的夸奖,李亨整个人都精神振奋起来,这时候他已经猜到些阿耶的用意了,然后他听到了阿耶悠然的轻叹声,“你觉得沈郎这样的文章,可能在省试里夺魁?”
李亨听到这问题,顿时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沈郎的文章难以用文辞来衡量,若是以省试取士的标准来看,这样的文章别说什么夺魁,就是地方上的乡试也不可能通过啊!
“沈郎还年轻,需得好生历练几年才行,他是朕留给你的人才。”
“今科省试,朕打算改为殿试,你来代朕主考,沈郎会参加这次殿试,你要好好把握。”
李隆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朝高力士道,“你送三郎回去,有些事情你和三郎仔细说说,另外趁着下个月殿试前,带三郎去见见沈郎,让他们好好亲近番。”
走出大明宫时,李亨整个人是发懵的,他虽不像阿耶那般喜好诗文音律,可是也知道他若是真取了沈郎为进士,那些文章流传出去的话,自己怕是落不了什么好名声,阿耶这是要自己来背锅的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老李
李光弼和哥舒翰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沈光,当两人知道沈光去了平康坊后,想都不想就要过去,结果却被自家主君喝骂住了。
“沈郎要参加今科省试,你们哪个要是敢骚扰沈郎,莫怪某不讲情面。”
王忠嗣认定了沈光做女婿,自然是处处维护,再说他觉得以沈光的本事高中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关内文风鼎盛,自家出个进士女婿,说出去也有面子不是。
李光弼和哥舒翰当然不敢违逆自家主君的意思,只是想到昨晚喝的安西烧春,只觉得再叫他们喝其他酒那真是寡淡无味,难以入喉。
“某那儿的安西烧春,你们想都别想,不过石府那边,高仙芝手上肯定还有不少,你们若要讨酒喝,便去寻他。”
王忠嗣不介意给高仙芝找些小麻烦,毕竟如今长安城里盛传的流言里,可是高仙芝上门比箭赢了他,他们两人间要是一团和气那才有鬼。
李光弼和哥舒翰对视一眼后,却是没有接话,他们是王忠嗣的爱将不假,可是比起官职,他们都不及此时的高仙芝,人家是副大都护,可他们一个是赤水军大使,一个是大斗军副大使,真要上门去讨酒,怕是在想屁吃。
“你们两个只要说是沈郎朋友,只在石府吃酒,那高仙芝想必不至于小气到要赶你们走吧!”
看着两个没了声音的手下,王忠嗣好心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当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嫉妒高仙芝拐了自家女婿去安西。
“去吧,再过几日圣人就要接受各国使节的朝觐,不要惹事。”
“等等,若是遇到安禄山的人,寻个机会给某往死里打。”
“喏,大将军。”
李光弼和哥舒翰摩拳擦掌地离开,说起那个安禄山,他们也是十分不齿的,这厮没什么本事,敛财拍马屁倒是厉害得很,打了败仗就私下购买胡奴充入军中,这几年官是越做越大,在长安城里也算得上是飞扬跋扈,自家主君向来瞧不上这死胖子,只不过这还是头回让他们收拾这厮的人。
不过对两人来说,冬日的长安城本就无聊得很,活动活动,松松筋骨也不错。
王忠嗣这般针对安禄山,一来是自污名声,二来他本就看安禄山不顺眼,三来就是他从沈光那儿听说安禄山居然让手下胡商千里迢迢地跑去安西购买柘羯郎这等精锐武士,却是叫他开始提防起这个深得圣人信任的杂胡来。
……
“沈光见过杜兄。”
宜春院里,沈光终于见到了杜甫,只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和岑参一块来的除了杜甫外,还来了个杜老汉,自称是杜甫的叔父。
“沈大家客气了。”
杜甫有些惊讶于沈光的年轻,他在怀远坊抄录了两天乐理和曲谱,更是亲眼看着李龟年在看过这些东西后如同疯魔,于是当岑参找上自己时,他还没答应,李龟年就代他应下了。
李龟年没法不生出妒忌之心,面前这位沈大家太过年轻,以至于让他有种不真实感,那些千锤百炼的乐理知识会是这么个年轻人所创出来的,到最后他也只能选择相信长安城里所传的流言,这些曲谱和乐理乃是天授,这位沈大家也是天上谪仙临凡。
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和沈光交流的李龟年选择了沉默不语,然后看着这位沈大家教导宜春院的那些少年如何唱歌,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没有听过沈光高歌一曲,但也知道这位沈大家不会比他差,甚至传艺授业这件事情上,他不如多矣。
边上旁听的梨园弟子里,有人认出了李龟年,可是没有叫破他的身份,他们刚才可都是听到这位李大家自称是那位杜郎君的叔父,显然李大家是隐瞒了身份。
杜甫和岑参坐在边上,同样看着沈光有条不紊地教授那些少女,然后又回答梨园弟子们各式各样的问题,不禁好奇地朝岑参道,“岑郎,沈大家真的需要我教导他诗文?”
杜甫觉得这位妙语连珠的沈大家,怎么可能连诗文都写不好?
“等你看了沈郎的诗文便知道了。”
岑参想到那些味同嚼蜡的文章,不由脸抽了抽,说实话若说看他身旁这位杜兄和李太白的诗文是种享受,那么观看沈郎的文章便是一种折磨,岑参甚至恨不得给沈光把文章给润色修饰番,可等到他提笔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落笔之处,还不如他重新写一篇算了。
李龟年沉浸在沈光的教学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配和这位沈大家坐而论道,自己藏着掖着的那些压箱底的本事,在这位沈大家手里却是倾囊相授出去,公孙大娘那几个弟子舞跳得好,可是唱起歌来却是没什么天赋,可是这才短短半个月过去,那几人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至少能让他听得入耳了。
梨园弟子们几乎是在李龟年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不甘地离开了,没有像往常那般缠着沈光提问许久。
“沈大家,我这位叔父喜好音律,为人有些古怪,还请莫要见怪。”
见沈光对李龟年似乎有些生疑,杜甫连忙说道,他不知道李龟年为何要隐瞒身份,也不想弄清楚其中原委。
“杜兄言重了。”
沈光很快被吸引开了注意力,因为久不曾露面的高力士出现了,身旁还多了个长相清俊消瘦的年轻人。
“冯翁怎么来了?不知这位是?”
沈光当然不会觉得能和高力士在一块的会是什么普通年轻人,尤其是高力士对这年轻人还颇为客气,他甚至在想高力士该不会是把太子带来了吧,但是随即就否定了,就算高力士再得宠,没有圣人首肯,他怎么敢和太子交往过密。
“在下冯先,见过沈大家,冯翁是我叔父。”
“见过冯兄。”
李亨跟着高力士来了有一阵子,他也在边上观察了沈光许久,不得不感叹这位沈郎果然如李泌所说那般容貌气度俱是上上,而且最难得的是在宜春院这里教授女弟子时,目光始终清澈如一,端的称得上是君子如玉。
看着和沈光打招呼的冯元,王蕴秀只觉得有些面熟,可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觉得来蹭饭的人又多了些,也亏得她今日让后厨多准备了不少汤食。
李亨在沈光的招呼下,和众人围坐一圈用餐,颇感有趣,而且有种久违的自在感,让他很是欢喜。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怎么教
李龟年低着头,只装成了个性情孤僻的老汉,他实在是没想到就连太子也和圣人那般对这位沈郎如此偏爱,竟是隐瞒身份前来结交。
沈光自然察觉到了这异样,不过他也懒得去猜李龟年和李亨的身份,省得自寻烦恼,反正他的人设已经立了起来,就按着人设来就好。
喝着肉羹汤,吃着洒了芝麻的胡饼,李亨只觉得胃口大开,到最后竟然觉得微微有些发撑,这大概是他这两年来吃得最舒坦的一顿。
“某先前一直在四门馆读书,最近才得了闲暇,听说叔父和沈大家有旧,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李亨经历过李林甫的打压,早就学会了如何放下身段与人相交,再说他也挺享受眼下这种扮做寻常人的自在。
听到李亨自称是四门馆的学生,沈光觉得这位也挺会给自己安排身份的,大唐有六学二馆,六学是指隶属国子监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二馆则是指门下省的弘文馆和东宫的崇文馆。
这六学里,律学、书学、算学是专学,国子学和太学那几乎是只有官宦权贵子弟和外藩留学生才能就读,也就四门学有征收寒门学子的名额。
“原来冯郎是四门馆的生徒。”
“不过是沾了些叔父的光罢了。”
高力士在旁边看着待人接物比之以往要圆滑许多的太子,也是心生感慨,想当年太子刚被册封时可是意气风发,哪怕礼贤下士时也是有股倨傲的贵气,哪里像现在装成个普通学子也似模似样的。
用完午膳,沈光趁着休息的时候,自是像杜甫请教诗文,进士科的考试分为贴经、策论和诗赋,他去考试肯定是要作弊的,但是作弊归作弊,这努力好学也是要做出姿态来的。
李亨盘腿而坐,看着沈光虚心地向那位杜子美请教,偶尔也不时插两句话,至于李龟年这个时候已经被高力士拉去吃茶了。
……
安静的斗室里,李龟年没了外间的淡定,面对高力士时甚至有几分惶恐。
“李大家,你忘了圣人的口谕么?”
说实话,高力士和太子来时看到李龟年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毕竟边令诚已经给李龟年提前打过招呼,传了圣人口谕,不曾想他还是来见沈郎了。
这长安城里,认识李龟年的人可不少,万一被人认出来,圣人那里还怎么在沈郎这边遮掩下去。
“高公,不能和沈大家见一面,我心实在难安。”
“那如今见也见了,你还待如何?”
“沈郎于音律上的造诣,果如天上谪仙临凡,我某望尘莫及。”
李龟年这话虽有些吹捧之意,但也确实发自真心,反正他自问在沈光这等年纪绝不如这位沈大家万一。
“高公放心,我绝不会坏了圣人的事,只是每日来这里旁听便于愿足矣。”
看着拜伏在地,言辞诚恳的李龟年,高力士想到两人间的交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也罢也罢,便依你就是,太子那里,你全当不知这件事就是。”
高力士如今也总算窥到了圣人的几分用意,让太子微服出宫和沈郎相见,这是在试探李林甫啊,李龟年若是坏了圣人的布置,只怕下场堪忧。
……
杜甫终于有些明白岑参说到面前这位沈大家的诗文时,会露出那等难为的表情了,实在是这位沈大家虽有不错的文学修养,可是对于诗文格律就像是初学那般。
“某从小在河中异域长大,家中虽有不少藏书,可说起来某倒是没有正经读过书。”
沈光和杜甫解释着,谁让他的表现太拉胯,似乎让这位诗圣也觉得有些烦恼了。
杜甫从岑参口中,还是知道沈光一些过往的,知道沈光出生在碎叶镇,少年丧父后母亲不得已改嫁,是在河中石国那边长大的。
想到这位沈大家全靠自学能有眼下的音律造诣和文学修养,杜甫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要求太高了,毕竟诗文这东西除了看天赋,也全靠从小练习积累,想他自从二十多岁作出能让自己满意的诗篇前,不知道写了多少不忍猝读的诗文。
李亨在边上见这杜甫最后仍旧耐着性子为沈光讲解最基础的格律韵脚,却是暗自称赞,没想到这趟出宫,不独能结交沈郎,不想沈郎的友人也是人才。
有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在,李亨自然对岑参和杜甫观感不差,尤其知道岑参是东宫所属的右内率兵曹参军,他就更多了几分亲近。
于是趁着杜甫和沈光一个教一个学的时候,李亨和岑参交谈起来,岑参虽说有些倨傲的脾气,但也是看人来的,眼前这位冯郎谈吐大方,学识渊博,虽说自称是沾了叔父的光才入了四门馆就学,可岑参却觉得这位当是靠自己的努力进学的。
所以岑参也没摆什么进士和前辈的架子,他能考上进士也是运气使然,谁让当时他的诗文正合主考官的胃口,才得以侥幸进士及第。
“岑兄打算去安西,难道留在长安城不好吗?”
一番交谈后,听到岑参打算来年随沈光一起去安西,李亨忍不住问道。
“长安虽好,但某更向往沈郎口中的天山飞雪,大漠炎炎。”岑参笑了起来,“再说男儿自当马上取功业,岂能在无用的案牍间蹉跎岁月。”
李亨闻言低下了头,右内率府份属东宫,不过眼下岑参那个兵曹参军的职司也确实没什么用武之地,顶多也就是些公文来往的书记活,也难怪人家不愿留在长安城熬资历。
“那我就预祝岑兄此去安西必能尽展胸中所学,建功立业了。”
李亨倒也没有沮丧多久,就像阿耶说的那般,沈郎还年轻,多在安西历练几年,以后便是他的宰相,这位岑郎比沈郎大不了几岁,日后同样能做他的肱骨之臣。
“多谢冯兄吉言。”
自打住在石府后,每日听那些老军牙兵和汉儿们说起安西的风光美人,尚自年轻气盛的岑参早就心向往之,哪里还愿意留在长安城当个无趣的小官。
“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
这是岑参前不久得了官职后做的诗,可谓是矛盾交加,如今能去安西遂了志向,也算是让他解开了一桩心结。
第二百四十九章 饮中八仙歌
杜甫最后是迷迷糊糊地住进了石府,他没想到那位李大家最后竟是没让他再帮忙遮掩身份,放他随沈大家回府。
“子美自去便是,我自和公孙大娘有旧,便在这宜春院住下了。”
李龟年送走杜甫后,也没打算再回去,沈郎和公孙大娘的一月之约,也就剩下十天,他哪有闲工夫浪费在赶路上,而且宜春院内各种乐器齐全,还有沈光留下的教案和图示,他自是全身心投入其中。
“红娘,某在你这宜春院隐居两年可好?”
李龟年和公孙大娘都是开元年间成名,只是公孙大娘以西河剑器舞成名,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再难像年轻时那般飞腾跳跃,最后便来这宜春坊教习伎人,两人已有数年不曾好好交流过。
“一切但随李大家就是。”
公孙大娘的态度颇为冷淡,李龟年则是苦笑不已,谁让他这些年结交权贵,为了钱财四处奔走,自是让向来清冷高洁的公孙大娘看不惯,想当年两人也曾是知己好友,他弄乐演奏,公孙大娘持剑起舞,都是圣人跟前的常客。
不过没有被赶出门就好,李龟年心中还是松了口气,他是打算在宜春院好好整理沈郎所学,他觉得沈郎不该辜负了他在音律上的天授才华,可是就连圣人都不愿强留沈郎在长安,他又能做什么。
……
石府里,看到沈光又拐了个才学不下于岑参的读书人回来,封常清可是高兴坏了,要知道安西那边简直就是文学之士的荒漠,比诸陇右朔方都大为不如,他和杜甫一番交谈后,觉得以杜甫的才华和诗文起码也该是个进士。
“沈郎的文章确实一言难尽,子美还是得多费些心思。”
看着面前郑重向自己行礼的封常清,杜甫连忙伸手扶住这位已经是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封兄,口中连忙道,“封长史客气了,我自当尽力而为。”
“哎,叫什么封长史,太生分了,子美便如岑郎那般唤我封兄就是。”
封常清抓着杜甫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岑参威猛高大,是都护喜欢的路子,他还是更喜欢和这位性情温和的杜老弟促膝相谈,抵足而眠。
杜甫却不过封常清的热情,只能和这位封兄秉烛夜谈了,不过他内心也隐隐有几分激动,自从当年进士不弟后,杜甫对于这次进士科其实也是没报太大希望,毕竟如今行卷温卷成风,纵使你有满腹才华,也不敌那些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
杜甫本打算是往各家权贵府上投卷的,便是他以前不齿的应酬诗文,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如今却在岑参那里看到了另外的出路,若是这科进士考不上,或许去安西也是条出路。
不知不觉间,杜甫隐隐把去安西当成了自己的备选,对于投卷这事情也没那么热衷了。
“子美且宽心,投卷这种事情,某自有门路,不必委屈子美你往那些朱门受辱。”
封常清大包大揽了起来,长安城里读书人最多,每年十月到次年三月,那些没有背景的士子都会疯狂地往各家权贵府邸投卷,以期能到贵人看重,可是大都是石沉大海,甚至还要被那些权贵府里的奴仆羞辱。
“那就多谢封兄了。”
“客气了,子美既是沈郎的朋友,便是某的朋友,朋友间帮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封兄,杜兄。”
沈光抱着酒瓮推门而入,身后是端着大盆烤肉的岑参,诗圣来了,岂能无酒,更何况他还有着招揽那位诗仙的意思,与其让李太白流落江南,倒不如想法带去安西发挥余热。
“这便是那安西烧春?”
杜甫虽不是李太白那样的酒鬼,但也同样好饮,再说他早就听岑参说过这安西烧春的滋味天下无双,因此也难免有些好奇。
沈光拍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溢,直叫杜甫深吸了一口气,“这等酒香,果真是好酒。”等到沈光为他杯中倒上酒后,杜甫越发惊奇,盖因这安西烧春果然是清澈如水,叫人过目难忘。
“来,这一杯且为杜兄贺。”
沈光举盏道,喝酒吗总得有个由头,封常清和岑参自是举盏相应,这时候杜甫也没了拘谨束缚,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接着一口喝干了盏中的安西烧春。
沈光看得都愣了愣,这大唐的诗人都是这么刚的么,一口干到底,诗圣这酒量,难怪能和诗仙成为知己好友。
杜甫只觉得腹中似有烈火,脑袋亦是晕乎乎的,等他长呼出一口气时,看向那坛安西烧春时,满眼都是惊喜,“好酒,真是好酒,可惜太白兄不在!”
“当然是好酒,杜兄,且吃几块肉,咱们再来?”
沈光一边为杜甫倒酒,一边又为他碟中夹了几块炖的酥烂的羊肉。
吃肉喝酒,得意尽欢,酒劲上头的杜甫只觉得许久不曾这般快意,一时间杯来盏换,几人喝了不下一斤安西烧春。
沈光的酒量自不必提,封常清还是照旧划水,只不过让沈光吃惊的是,头回喝白酒的杜甫可比岑参强得多,几杯酒下肚,虽说脸红得像二爷,可是那双眼睛却不见几分醉意,反倒是更加明亮几分。
杜甫这时候只觉得文思如泉涌,原本腹中只有草稿的诗篇却是忽地来了灵感,“沈郎,可有纸笔乎,某要作诗!”
“有,有,有。”
沈光听到这话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然后连忙在封常清房中翻起纸墨笔砚来,不多时杜甫便醉醺醺地到了书桌前,岑参铺纸,沈光磨墨,封常清递笔。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
长吟声中,杜甫挥笔,下笔如游龙,转眼间一篇诗赋便挥毫而就,这篇饮中八仙歌他打了许久的腹稿,但是始终不曾完成,如今喝了沈郎所酿的安西烧春,却是叫他灵感喷涌,终于是让自己满意至极。
写完之后,杜甫踉跄几步,手中的笔投掷于地,喃喃道,“好酒,真是好酒!”
沈光趁着封常清犹自念着纸上诗句,岑参为之失神的时候,却是手疾地拿起这篇饮中八仙歌打算收藏起来。
“沈郎,这可是我的书房。”
“封兄说笑了,这可是西市令府邸,你我都是客人,可不分什么你的,我的……”
沈光看着恼怒的封常清,他可不打算让出这幅诗仙的手书墨宝,听到他的话,封常清愣了愣,但随即便释然,转而扶住了醉醺醺的杜甫,人还在这里,还怕以后少了这等绝妙诗篇。
岑参这时候酒醒了三分,他倒是也想即兴写上一首,不让杜兄专美于前,可是搜刮肚肠,却是没有能与之相比的存货,只得悻悻作罢。
第二百五十章 决定你来做状元
饮中八仙歌火了,杜甫的诗自然是好诗,他以前之所以名声不显,只不过是不像李太白那般有大佬为之鼓吹,想当年李太白入长安,便有贺知章这样的文坛领袖说他是天上谪仙,从此名动京华。
不过如今沈光的名头正盛,他又在宜春院里当先生,于是乎杜甫写出这篇饮中八歌的第二天,沈光便特意为这首诗挑了曲子谱上,晚上宜春院里便皆唱这首《饮中八仙歌》。
不到三天,长安城满城传唱,而杜甫的大名亦是响彻京师,同样他平时所做的诗文也从封常清那儿通过高力士之手到了圣人跟前。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碹光堪擿,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连三首诗,都让李隆基爱不释手,没想到李太白之后,还有个杜子美,只不过两人风格不同,倒也难分高下。
“不曾想沈郎还能给朕如此惊喜!”
那篇饮中八仙歌满城传唱,李隆基自然也早就听过了,里面那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多少让高力士心惊胆战,不过李隆基知道是沈光谱了曲子,让宜春院的歌伎传唱,便也一笑置之。
直到看了杜甫过去的诗文,李隆基才觉得自己险些又错过个人才,不过有李太白在先,他也谨慎许多,“力士,这杜子美为人性情如何,可是和李太白那般的狷狂无二!”
“陛下,这杜子美诗中有锋锐,可是为人倒是谦谦如玉的温和君子。”
高力士自是为杜甫说了几句好话,谁让封常清又送了他一匣安西珠玉,再说他也是亲眼看到杜甫是如何细心教导沈郎的。
“这样便好。”
李隆基已经打算插手今科省试,沈郎的文章就那样了,岂是临阵磨枪就能成的,若说给沈郎一个差些的名次,不至于引人注意,他又不愿意委屈了沈郎。
既然如此,那这回进士科的状元就得出彩些,好为沈郎吸引众人目光。
这般想着的李隆基已经内定杜甫是今次进士科的状元了,放下手中文稿,李隆基看向高力士道,“对了,三郎那儿如何?”
“陛下,三郎那儿,确实有几人暗中传递消息到了李相府上。”
高力士能在宫中屹立不倒,除了他是圣人的潜邸旧臣,也是因为办事能力出众,还是圣人的耳目,只不过他没那么耿直,圣人不想看的不想听的,他都不会主动禀报。
“那便等着吧,告诉三郎,让他自去寻沈郎玩耍,只是出行时需得小心仔细。”
“喏。”
高力士躬身而退,他现在只希望李林甫可千万不要犯蠢,仍旧要继续对付太子,不过他是不会去提醒李林甫的。
……
“阿耶真是那么说的。”
李亨听完高力士的话后,兴奋地来回走动起来,阿耶这是在试探李林甫啊,若是李林甫不知死活地仍旧要构陷于他,只怕阿耶就会下杀手了。
“三郎行事还需谨慎些好。”
高力士不会提醒李林甫,但不代表他不会提醒李亨,尤其是眼下圣人父子和解,只要太子不再自己作死,这地位几乎不会动摇。
“二兄说得是极,倒是我孟浪了。”
李亨闻言顿时冷静下来,阿耶是在试探李林甫,但同时也许也是在试探自己,若是自己想借这机会坑死李林甫,说不定反而是帮了这厮,想到以往那些教训,李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送走高力士后,李亨换了便装打扮,然后貌似隐秘地离开了东宫,既然阿耶都发了话,他还待在这冷清的东宫做甚。
……
宜春院的后院里,沈光手持双剑,纵跃如飞,大半个月下来,这西河剑器舞他总算是小有所成,他在安西时和裴大练过剑,这边两相印证,还真被他发觉这西河剑器舞不止是舞蹈,刨除里面那些夸张的腾跃动作,这西河剑器舞是适合短兵相接的刺杀剑法。
招招都是往着四肢要害和关节处去的杀招,只不过使这剑法也是极为凶险,并不适合大开大合的战场上用。
不过这么段时间练下来,沈光觉得自己的柔韧性和平衡性强了许多,再换成双手刀剑,也有些不同的体会,当然他们一行人里,学得最好的还是王蕴秀。
本就是将门女的王蕴秀,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体力和力量都远超公孙大娘那些弟子,她跳起这西河剑器舞来比之众女多了几分英姿飒爽,倒是颇类公孙大娘。
一曲舞罢,沈光收剑而立,边上却是响起了鼓掌声,回头看去,只见是那位冯先来了,不过身旁却不见高力士。
“某本以为这西河剑器舞只有女子跳得,不曾想沈郎跳来也别有风情。”
李亨笑着说道,沈光身形修长,猿臂蜂腰,不似寻常武夫那般虎背熊腰的,这跳起舞来也是赏心悦目。
“冯兄谬赞。”
沈光将两柄短剑递给边上的歌伎,和李亨见了礼,想当初他在哔站也是个沙雕阿婆主,也就差扮女装大佬跳宅舞了,这西河剑器舞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若是有必要他也翘得了兰花指,扮得了妩媚,反正全当是为艺术献身。
“冯兄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某不请自来,沈郎勿怪。”
“冯兄哪里话,请。”
沈光如今把宜春院当成了自家一样,自领着李亨去了间静室奉茶招待。
“沈郎真是好福气,能得王娘子这般倾心。”
看着安静乖巧地在沈光身边煮茶的王蕴秀,李亨不由感叹道,这位王十二娘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母老虎,不曾想在沈郎跟前如同驯服的猫儿。
“冯兄,且吃茶,看看秀娘手法如何。”
沈光将王蕴秀煮好的茶汤递给了李亨,说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看着王蕴秀如何努力学习以往从不屑做的事情,例如煮茶女红还有烹饪,也是感慨良多。
“那某可要好好尝尝了。”
李亨接过茶盏喝了口后,微微皱眉,但随即就舒展开来,“王娘子果然好手法。”只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却是没有在喝第二口,同时暗道沈郎真是好脾胃,好性情。
“沈郎,这是某的行卷,还请你指教一二。”
“指教可万不可当,冯兄你也知道我在诗文一道上……”
“沈郎客气了,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行卷便留在沈郎这儿,过几日某再来取回。”
“那我就收下了。”
沈光愣了愣,但最后还是收下了李亨带来的那枚装载行卷的皮囊。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宰相低头
“这不是行卷,这是考题啊!”
夜晚,沈光房中,看着皮囊里那所谓的行卷,封常清拿着一叠满是空缺的贴经卷子,朝沈光说道。
“这是高公派他侄儿送来的,看起来某那匣子珠玉没有白送啊!”
封常清满脸欢喜地道,说实话对于沈光参加进士科考试这回事,关于策论和诗文,他倒是不太担心,反倒是担心最基础的贴经。
这贴经就是填空题,本该是最简单的,可是沈光五经是一经不通,而他又哪有时间去死记硬背,原本封常清还打算帮沈光弄身小抄,不过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封兄,你确定这都是考题?”
“那是自然。”
封常清看过那叠贴经后,朝沈光道,“沈郎,这几日你先将这贴经题都背下来,等某和杜子美更熟络几分,便让他捉刀给你写篇诗文。”
如今题目都有了,封常清觉得沈光要是还考不上,那就真的是有问题了。
“杜兄性情耿直,这样做会不会……”
沈光觉得以诗圣为人,会不会瞧不上他这等捉刀代笔的行径,故而有些迟疑。
“且宽心就是,杜子美不是腐儒,他本都打算去各家权贵府邸投卷,哪会因为这等小事而生出芥蒂来,你莫看李太白写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若是圣人召他入朝做官,你看他来不来。”
封常清对于沈光试图招揽李太白的打算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李太白这厮若不是走到哪里都有人好酒好肉地招待着,他能过得那般潇洒。
等这厮到了安西,且让他去沙漠里吃几天沙子,什么病都治好了!
封常清觉得李太白这人不是不能用,只不过这家伙志大才疏,写诗那是天下无双,至于做官做事那就是一塌糊涂了,用之前需得好生调教番。
“封兄说得是,那我这几日不必读书了?”
“你想得美,杜子美状元之才,每日都尚且苦读不已,沈郎你焉能放松。”
封常清瞟了一眼沈光,然后将那叠贴经丢到他面前道,“先把这些背了再说。”
沈光知道封常清是为自己好,于是也只能继续挑灯夜读了,封常清见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推门离去。
……
李林甫盘膝而坐,看着面前拜伏在地的吉温,脸上难见喜怒,“你是说太子出了东宫,去了宜春院?”
“太子去时还带了皮囊,离开时却是两手空空。”
“可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吗?”
“不知。”
听到吉温的回答,李林甫又眯上了眼,这段时间他都在操持马上要召开的朝觐大会,也是暂时按下了对付太子的心思,不过仍旧让吉温和罗希奭盯着东宫和沈光那儿。
“你且下去休息吧。”
李林甫开了口,太子擅离东宫,和沈光有来往,若是放在一个月前,他多半就会上当了,可如今冷静了那么久,他却是想清楚了,圣人如今是要保太子了。
没有圣人首肯,太子敢离开东宫吗?圣人这是在试探自己,也是在警告自己啊!
等到吉温离去,李林甫一下子就像是苍老了十数岁一般,脸上全是暮气沉沉,就算他肯向太子低头,圣人会答应吗?太子又会接受么?
李林甫想到他日太子登基,李家只怕下场堪忧,他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年可活,如今担忧的只是身后事。
“罢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林甫向来都是走一望三,谋算深远,可如今圣人恩宠不再,却是叫他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谁说圣人年老昏聩,圣人还是当年那个能诛杀韦氏,逼迫太平的圣人啊。
“陛下啊陛下,你就当真不愿给我李家一条活路么!”
长叹声里,李林甫艰难地起身,向来挺直的腰板竟然有了些佝偻,他知道自己能独相,全仗着圣人恩宠,是他斗倒了李适之和韦坚吗,不是,是圣人要他们死!
可是全天下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奸相权相!李林甫心中愤懑,可是这怒意却转瞬即逝,从他踏上官场,决定要爬到如今这相位,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
……
大明宫内,李隆基看着儿子,听他说已经将此次进士科的题目给了沈光后,方自点头道,“做得不错,过几日诸国使节朝觐时,三郎和李相便趁这机会和解了吧!”
说话间,李隆基将李林甫上的告老还乡的奏折给了儿子,眼下大唐还需要李林甫,他是不会允许李林甫致仕的。
李亨接过那份奏折,双手都有些发颤,当他看完那份言辞间暮气深沉的奏折,实在没法和那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李林甫联系起来。
“李林甫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你是太子,心胸要开阔些。”
李隆基让儿子和李林甫和解,也只是要安李林甫的心,好让李林甫继续尽心做事,这朝堂上哪个人没有私心,哪个人屁股又干净得了,可是能做事,又能把事做好的有几个,至少李隆基还没找到比李林甫更好的宰相人选。
“儿子都听阿耶的。”
李亨放下了手中奏折,他知道李林甫已经不足为患,自己不该再畏惧这位李相,只要他不争不抢,就没人能动得了他。
“你长大了,这几日多来宫里陪陪阿耶,改日咱们去马球场上打打球。”
李隆基很满意儿子的回答,小勃律那里高仙芝足以平灭,石城堡那里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他相信王忠嗣不会让他失望。
“好啊,阿耶,儿子也久不曾打球,只怕到时候生疏了,拖累阿耶。”
“你这小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边上的高力士看着其乐融融的圣人和太子,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圣人还念着些情分在,李林甫的相位这是保住了。
“对了,阿耶,我今日去宜春院时,见那些奴仆正在蹴鞠,但是规矩大异寻常,询问过后才知道是沈郎想出来的,我后来和沈郎闲聊时,也听他讲了番那蹴鞠的规矩,儿子觉得可用作消遣,不比马球差。”
李隆基好玩乐,年轻时更是打马球的好手,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不再适合那等激烈的运动,如今听到这蹴鞠的玩法激烈不下马球,顿时来了兴趣。
“沈郎说他在安西的蹴鞠场地,长三十三丈,宽十八丈,两头各设毬门,两队各十一人,除了守捉门将外,分作后卫、中垒、前锋,犹如两军对垒厮杀。”
李亨当即说起了那蹴鞠的玩法,按着沈郎所言,根据场地大小,这蹴鞠三人、五人起就能踢,他后来也下场踢了把五人对垒的蹴鞠,果真是有意思的很。
第二百五十二章 范阳飞扬跋扈
金光门外,骑着高头大马的北地骑士们着看着道路两侧狼狈躲开的路人哈哈大笑,他们是范阳和平卢节度使安禄山麾下的牙兵亲军“曳落河”,在幽燕等地向来横行无忌,便是到了长安城也是一般。
“某看这长安城里也无甚英雄好汉,都是些没卵子的东西。”
这群大约五十人的曳落河里为首的校尉,看着四周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行人,满脸的鄙夷,他们跟着安禄山横行霸道惯了,行事亦是嚣张。
也就到了有军士把守的金光门前,才减缓了马速,那校尉仍旧鼻孔朝天,丢了令牌过去,“咱们是安节帅的亲卫,还不速速放行,耽误了我家节帅的大事,小心你的脑袋。”
守门的军士虽然不忿,可也只得忍气吞声,谁让来得是那位身兼两地节度使,深得圣人宠幸的安禄山手下亲军,他们就是真挨了打,也没地说理去。
“这安禄山的手下,一直便这么跋扈么?”
金光门内,沈光看着那伙趾高气昂的曳落河,不由看向身边的哥舒翰和李光弼道。
“这安禄山自打当上平卢节度使以后便气焰嚣张,他这些手下也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哥舒翰在那里骂道,他和李光弼这段日子都在西市令府上厮混,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那位高都护似乎也没主君说得那么小气,酒肉管饱不说,就是那安西烧春也没少喝,而且不像主君那儿规矩严厉。
李光弼倒还好,因为他也是王忠嗣那般治军严厉,以身作则的将领,可是性情豪迈粗犷的哥舒翰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虽说王忠嗣让李光弼和哥舒翰不要打扰沈光,可是两人每日都去石府喝酒耍乐,又和沈光手下那些牙兵汉儿们混得精熟,怎么可能不和沈光接触,再加上沈光也乐意结交二人,这一来二去地也就成了朋友。
沈光对安禄山没啥好感,李光弼和哥舒翰才请沈光来为他们做个见证。
每年正月,安禄山都会赶到长安,向圣人进献各种珍禽异兽和搜刮的北地宝物,当然这死胖子每回得到的回赐也是以十倍计。
几年下来,这安禄山手下的曳落河也是越发嚣张,那金光门的守门军士以前吃过这群王八蛋的亏,所以才会按捺怒气由着这群蛮子骑马进城。
“沈郎,咱们该走了,待会儿动手的时候,你可得帮咱们做个见证。”
李光弼朝沈光说道,主君要他们寻机会狠狠杀杀安禄山的威风不是难事,关键是他们事后需得脱身。
“李老哥放心就是。”
能够给安禄山添堵,沈光自然乐意得很,再说还能和两位猛将兄拉近关系,傻子才不干那!
……
跟在那群曳落河身后,看着这伙人在长安城里策马奔行,甚至还故意吓唬路边的行人,沈光开始还有些气愤,但是很快他便恢复了冷静。
在安西的时候,沈光不是没见过骄兵悍将,牙兵们固然有粗鲁无礼的一面,但也绝少有故意策马去吓唬人的行径,即便有也会为同僚所不齿。
沈光越发觉得这些曳落河的嚣张跋扈多半是安禄山授意的,这个死胖子是故意营造出这么个粗鄙无礼的形象,偏生又在圣人面前赤胆忠心,憨厚无比。朝廷里也没人会把这么个嚣张跋扈,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杂胡边将放在心上。
这个安禄山比起王忠嗣要奸猾许多,难怪他明明没有像样的战功,却身兼平卢范阳两地节度使,而且还深得圣人的信任。
快到亲仁坊的时候,沈光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坊门外的街道上,几条一看就是军中好手的大汉推着车挡在了那些曳落河的道上。
“这是两位老哥的布置?”
“某就说瞒不过沈郎吧!”
哥舒翰笑了起来,在他看来安禄山那死胖子的手下,揍也就揍了,何必搞那么多花样,不过李光弼坚持,他也只能由着他安排了。
这时候前方那些曳落河果然和李光弼手下扮做贩酒的闲汉们冲突起来,随着被撞翻的大车上几桶掺水的蒲桃酿洒开来,那曳落河的首领直接挥舞马鞭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挡咱们的道,不想死的赶紧滚下去。”
“某还当他们会直接动刀子呢!”
“这儿是长安城,真闹出人命来,他们也没那胆子。”
沈光已经看穿了那些曳落河色厉内荏的本质,在边上冷声道。
……
“你撞翻了俺们的车,需得陪俺们酒钱。”
“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打!”
“打人了,北地的蛮子打人了。”
那伙曳落河多是杂胡,那校尉刚一鞭子抽打下去,李光弼那手下已经大喊起来,然后街道两旁便冲出了几十号赤手空拳的大汉。
这时候那曳落河的首领方才晓得自己等人是中了套,不过他仍旧没有把这些壮汉给放在心上,只是朝手下道,“给我打,狠狠打,只要不打死就行。”
一瞬间这亲仁坊外,便是人仰马翻,双方肉搏在一起,沈光没想到这些曳落河还挺能打的,双方人数相当下丝毫不落下风。
“哪来的北地蛮子,也敢来长安城撒野。”
哥舒翰看到手下们拿不下那群曳落河,立马便跳了出去,径直朝那曳落河的首领杀去。
“哥舒老哥可真是勇猛。”
看着哥舒翰几步间便冲入互殴的人群中,一拳撂翻那骑马的曳落河首领,沈光不由赞道。
“那是自然。”
看着哥舒翰如同虎入羊群,顿时便领着他们手下牙兵把那群曳落河打得屁滚尿流,李光弼也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他仍旧耐着性子盯着亲仁坊的方向,反正打都打了,总得那安禄山手下有名有姓的动手,不然他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李老哥是在等人?”
“沈郎果然聪明,这亲仁坊里有安禄山的心腹刘骆谷为他打理别业,咱们在坊外动手,他得了消息肯定会出来。”
李光弼说话间,那亲仁坊里果然有动静传来,只见坊门内有一伙拿着棍棒穿着皂衣的健奴飞奔而来,打头的是个高大面白的中年男子。
“正主儿来了,沈郎且在这里等着。”
看到刘骆谷出现,李光弼吹了声唿哨,沈光只见那亲仁坊外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涌出了更多的汉子,最关键的是他还看到了封常清和手下的汉儿们。
不过沈光见了以后也不着恼,反倒是捏了捏指关节,觉得拳头有些发痒
第二百五十三章 认怂
“封兄,你是不是早就和他们商量好了。”
看着走到身边的封常清,沈光开口问道,王神圆他们几个牙兵也自护卫在了他左右,这时候亲仁坊外已经大打出手,起码是两百多条壮汉在那里互殴。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咱们安西军。”
封常清笑了起来,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是性情直爽之人,他早就知道两人得了王忠嗣的吩咐要给安禄山个下马危,这样的机会他哪里会错过。
再说他带来的全是沈光手底下的人马,这女婿帮老丈人打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那刘骆谷是安禄山在长安城的心腹,为人阴鸷。”
封常清看着李光弼亲自领着手下突袭刘骆谷,脸上露出了笑意,安禄山的为人,自家主君也是极为不齿,甚至是羞于和此人为伍。
亲仁坊外的殴斗声势浩大,很快便引得四周的路人围观,甚至还有听了消息赶来的闲人,沈光看着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长安市民在在那里鼓掌叫好,总算知道安禄山和他手下在长安城里有多不招待见了。
沈光甚至还看到了万年县所属的武侯和不良人们在边上围观,压根就没有上前劝架的打算,他可是记得万年县的县衙就挨着亲仁坊边上。
“他们还真就不管?”
“神仙打架,他们敢管么?”
封常清瞥了眼远处的那些武侯和不良人,这些万年县所属的官差就是上了也没什么鸟用,说不定还要挨上些拳脚棍棒,更何况这些吃公家饭的一个个都精得很,如何敢来趟这浑水。
就在对话间,却是有几个安禄山别业里的健奴到了沈光他们这边,他们直接拎着棍棒就打,还不等沈光出手,王神圆他们便掀翻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捡了根趁手的棍棒,沈光朝封常清道,“这些某也能动手了,是这些家伙冒犯某在先。”
话音还未落,沈光已经提着棍棒杀入人群,王神圆他们这些牙兵护在他左右身后,却是朝着那刘骆谷的方向而去。
“沈郎果真讲义气。”
看到沈光也动了手,哥舒翰不由赞道,然后一拳砸翻个恶奴,只打得那厮鼻塌骨陷,满脸都见了红。
这时候被手下健奴团团护住的刘骆谷终于变了脸色,他这时候已经认出了哥舒翰,这个王忠嗣手下的大将,当他看到哥舒翰、李光弼还有个不认识的青年齐齐朝自己围杀过来,不由厉声喝问道,“哥舒翰,你这是想干什么?”
“某想干什么,自然是打你这贼厮鸟。”
哥舒翰看着脸都吓白的刘骆谷,亦是大骂道,他离着刘骆谷已经不到十步距离,而李光弼和沈光也是没差多少。
“咱们回坊里。”
刘骆谷急的大叫道,虽说他觉得哥舒翰没胆子杀他,可是他也不想被这个莽夫暴揍一顿,可是他这时候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何人?”
刘骆谷看着面前不似武夫的沈光拦住去路,心中暗暗叫苦,他眼下只盼着皇城附近的执金吾赶紧过来,要不然只怕他真要挨顿揍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管某是什么人?”
沈光懒得废话,直接挥棍就上,只几下便和牙兵们放倒了前面拦路的健奴,这时哥舒翰和李光弼也围了上来。
“哥舒翰,你是疯了不成,你不怕王大将军治你的罪。”
刘骆谷挣扎着,可是沈光直接一棍捅在他嘴巴上,“废话太多。”
这一棍下去,刘骆谷直接碎了半嘴的牙,满口都是血沫,哥舒翰和李光弼满脸的欣赏,他们虽说知道沈光在安西北庭也都亲自上过阵,可终究不如亲眼所见,说起来看着温文尔雅的沈郎暴打这刘骆谷,真是叫人赏心悦目。
随着刘骆谷被沈光他们抓住暴打,这大街上的斗殴也分出了胜负,那些曳落河和健奴被打得血流满面,不少人更是直接躺在地上呻吟着。
这时候刘骆谷念叨的执金吾才姗姗来迟,不过随着李光弼一声唿哨,他和哥舒翰的手下都是丢了手上棍棒,化整为零挤入人群跑了。
“皇城脚下,当街斗殴,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执金吾来得是个参军,他看着满地呻吟的人群,让手下检视了圈,发现没死人,心中便松了口气,虽说这种群殴场面他还是头回看到,但是只要没打死人,便不算什么大问题。
“这位将军……”
“某不是什么将军,唤某陈参军便是。”
“陈参军,这些北地来的蛮子撞翻了俺们的酒,不但不肯赔钱,还要打咱们,咱们才还手的。”
李光弼的手下站出来回答道,他额头破了条大口子,鲜血直流,看着怪吓人的。
“不错,俺们都看见了,就是看不过这些蛮子欺负人,俺们才仗义出手的。”
那陈参军听着四周响起的喊叫声,顿时大觉伤脑筋,他可是认得吃亏的那方都是那位两镇节度使的手下,不过这长安城里敢得罪安禄山的,肯定也是大人物。
“既然你们都把人给打了,那这事便算了。”
“他们殴打朝臣,就这么算了。”
刘骆谷看着打算息事宁人的金吾卫,被手下搀扶起来后怒骂道,这时候执金吾们已经控制了现场,他觉得自己不能白挨这顿打。
“陈参军,某家安西沈光,倒是愿意为这几位做个见证。”
“原来是沈大家当面,失敬失敬。”
听到沈光自报姓名,陈参军顿时肃然起敬,他们和龙武军一样,都是听过《象王行》等曲子,他亦是这位沈大家的拥趸。
“这几位确实是仗义出手,后来这位领着家中健奴气势汹汹地出了坊门见人就打,就连某也未曾幸免,这才和这几位一起制住了这凶徒。”
沈光义正言辞地说道,然后看向四周人群,“陈参军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边上围观的百姓。”
陈参军还未开口,那人群里已经有人喊了起来,“没错,他们出来见人就打,沈大家都差点挨了打。”
有人带头,很快附近都是一片应和声,刘骆谷浑身骨头都疼痛不已,可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这,看着四周叫嚷的人群,他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要糟。
陈参军看向了刘骆谷,“照某看,这事情便这么算了,你赔些酒钱和汤药钱,要是真闹大了,你也没什么好处?”
“我赔。”
沈光本来还想着刘骆谷死硬到底,没想到这厮最后居然硬生生忍了下来,难怪能被安禄山委以重任。
让手下心腹回亲仁坊里取了百贯钱财陪给那所谓的酒贩子,刘骆谷方自强忍怒气地朝沈光道,“沈大家可满意了!”
“砸坏了人家货物,还打了人,赔礼道歉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沈大家说得好!”
看着在四周人群的欢呼声里扬长而去的沈光一行,刘骆谷双目赤红,这时候他已经想明白为什么这位沈大家要针对于他,这背后肯定是那位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的指使。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子的态度
亲仁坊前的群殴动静闹得太大,不到半天功夫就传遍了长安城,对于安禄山吃瘪这件事情,几乎绝大部分朝臣都是幸灾乐祸,谁让这个杂胡出身的死胖子这两年平步青云,身兼数职,官位还升得那么快。
“沈郎把轧荤山的人给揍了?”
“阿耶,这也怪不得沈郎,当时沈郎乃是路过亲仁坊,是那刘骆谷仗着有安节度撑腰,向来嚣张惯了,手下奴仆拿着棍棒见人就打,这才惹到了沈郎……”
梨园内,看着刚打完鼓的父亲询问自己,李亨自是给安禄山上了番眼药,这个杂胡向来没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过,还恬不知耻地认贵妃为母,每回进宫里先拜见贵妃再拜见阿耶,美其名曰,“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偏生父亲还以为他忠孝。
想到那个胖成球的死胖子居然也成了父亲的假子,李亨心底里就膈应不已,若是王忠嗣这位兄长便也罢了,这安禄山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幸进小人罢了。
“三郎,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李隆基随口一句话,顿时让李亨没了声音,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这位阿耶又猜忌他。
“忠嗣和轧荤山不和,只不过忠嗣向来为人稳重。”
李隆基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回多半是王忠嗣这个养子故意为之,只不过他也不想王忠嗣和安禄山闹得太僵,于是他看向高力士道,“力士,你去趟李相府上,让他知会声轧荤山,此事就此作罢,莫要追究了。”
“喏。”
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高力士领了口谕后连忙退走,他刚才就怕圣人问他如何处置,要知道他和沈郎是忘年交,跟王忠嗣交情深厚,可是安禄山每年都给他送上重礼,他平时也没少在圣人面前说安禄山的好话,这可是真正的左右为难。
“阿耶?”
李亨看着让安禄山忍气吞声的父亲,脸上满是疑惑,说起来如今镇守边地的大将里,不算他那位节度四镇的假兄王忠嗣,就属安禄山这个新贵最得其宠爱,他本来还以为阿耶会安抚那死胖子,却不曾想竟是叫李林甫出面压着安禄山。
“自己多想想。”
李隆基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又拿起身边的羯鼓拍打起来,他精通诸多乐器,最擅长的是笛子和羯鼓,沈光在宜春院的时候,写了不少的新曲出来,公孙大娘亦是全部抄录送入宫中,这些新曲的曲风之浩瀚博大,可是叫他叹为观止。
安禄山虽是他的宠臣,身材肥硕但跳起舞来迅如疾风,很是能讨他的欢心,可终究是不如沈郎在他心中的地位。
李亨看着拍打鼓面的阿耶,连忙拿起笛子吹奏起来,阿耶让他多想想,这其中必有道理,等回了东宫,便问问李泌去。
……
相府里,看到久未上门的高力士,李林甫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自从圣人和太子关系恢复亲昵后,他可是度日如年,直到上了那告老还乡的致仕奏折被圣人驳回后更是焦躁。
“李相,圣人说亲仁坊的事情,刘骆谷自取其辱,便让安节度不要再追究了。”
高力士看着陡然间苍老了十多岁的李林甫,心中亦是唏嘘不已,谁能想到不久前煊赫朝野的李林甫一副行将就木、垂垂老朽的模样。
“高公,亲仁坊的事情,我自会和安节度分说,只是还请高公禀告圣人,就说我年老体衰,实在不堪朝政……”
“李相啊,你真是糊涂了,你可知圣人已经吩咐太子,要太子在大朝觐时跟李相和解。”
想到圣人的暗示,又念及和李林甫之间到底有些情分在,高力士沉声说道,宦海沉浮几十年下来,他自然清楚李林甫的担忧,无非是担心身后事,谁让他过去几乎是把太子得罪死了。
“高公,就算我愿意向太子低头,可太子会放过我吗?”
李林甫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为了家人,他不得不问个明白,高力士是圣人的贴身心腹,他肯定会把自己的话转述给圣人,他只想得个承诺,哪怕这承诺未必能兑现,但至少能让求个安心。
“李相,何至于如此啊,太子为人,我还不清楚吗,再说圣人身体康健,倒是李相你……”
高力士的话虽然不客气,可李林甫依然笑了起来,他这身子还能撑几年,倒是圣人越活越年轻了,他累死在这相位上,太子总不至于还要拿他家人出气吧。
李林甫送走了高力士,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就能明白,高力士能说出那样的话,这暗示便已足够了,想到来年的两场大仗,李林甫知道圣人还要用自己,而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
怀远坊内,沈光刚回到石府,就见到了满脸兴奋又有些怅然若失的岑参。
“沈郎,做得好大事,怎地不叫上我和子美。”
岑参还是从别处听说沈光在亲仁坊外痛打了安禄山的心腹和手下牙兵,他身边杜甫倒是显得沉稳许多,只是朝沈光问道,“沈郎,那安禄山深得圣人宠爱,为人嚣张跋扈,狂妄无礼,你这般落了他的脸面,难保他会……”
“杜兄,那安禄山若有胆子,便派人过来。”
沈光打完人后,自去了宜春院,等他回来时自然也听王神圆他们说了如今城中的流言,都说是他率人痛打了那刘骆谷,反倒是没有了哥舒翰和李光弼的事儿。
“沈郎说得极是,旁人怕他安禄山,某可不怕。”
“都护。”
看到高仙芝,沈光几人俱是行礼道,高仙芝则是满脸笑意,如今岑参和杜甫得了他的资助,参与城中各种宴饮诗集,这名声亦是打了出来,想到不久后两人都会是自己的幕臣,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封二呢,这厮是不是躲着某,今日这等盛事,居然也不知会某一声,害得某闲的甚慌。”
高仙芝打量着沈光身后,没看到封常清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几分薄怒,说起来他也甚是看不惯安禄山那个杂胡,今日却是叫他白白错过了那等机会。
“都护,封兄今晚留宿宜春院,不回来了。”
沈光开口答道,他没想到封常清还是公孙大娘的裙下之臣,当年得见公孙大娘的翩然舞姿后便始终念念不忘,如今倒是被他寻了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去追求公孙大娘。
“宜春院,当某不敢去寻他么!”
高仙芝冷哼了一声,他终究还是比较在意自己的风评,最后也只得作罢,没有真的去宜春院揪封常清。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李沁吃惊
东宫,李泌看着四周换了遍的卫士,感叹不已,自从沈光入长安,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这风云变幻看得他目不暇接。
来到书房时,看到一身圆领长袖,原本削瘦的太子圆润了几分,李泌心中也是为这位主君感到高兴,过去他也是魔怔了,只想着如何扳倒李林甫,全然忘了以太子的地位,其实什么都不做便已立于不败之地,反倒是做得越多越错。
“长源,你来了,坐,且陪某喝上几杯?”
李亨推开了窗柩,穿过重重宫禁的寒风早已没有那般凛冽,冲入温暖如春的室内,反倒是有股凉爽之意。
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有荤有素,走回桌案前,李亨自给李泌满上了酒,他遣散了门下党羽,唯独只留下了没有官职在身的李泌依然能够随时出入东宫。
“殿下?”
“这是安西烧春,乃是沈郎送我的,我手上就一坛,若不是长源来了,我可舍不得拿出来招待。”
这安西烧春如今在长安城里名头极盛,可是喝过的人寥寥无几,李泌虽然早有耳闻,可是也始终无缘得尝。
“沈郎知道殿下的身份了。”
“我微服和沈郎相交,沈郎怎会知晓,这还是前两日我去宜春院后和沈郎相谈甚欢,沈郎才送于我的。”
李亨颇有些自得,这安西烧春酒劲极烈,一般人未必喜欢,可是他最近得脱樊笼,心中畅快,喝这酒时滋味更胜三分,再加上如今沈郎也不过是赠了几人这安西烧春罢了。
李泌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端起酒杯皱了皱眉,沈光聪明绝顶,高力士扮做的那位冯翁哪里瞒得了他,更不用说太子又扮做了这冯翁的侄子,沈郎怕是早就猜出了太子身份。
想到沈光在圣人父子间皆是平辈相交,这份长袖善舞的本事李泌自愧弗如,只不过他也不会搅扰了太子的兴致,圣人也好,太子也罢,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他们心里未必不曾怀疑过那位沈郎知晓他们的身份,可到最后还是乐在其中,只能说是那位沈郎实在是好手段。
这样的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李泌思忖间,已是举杯一饮而尽,然后他涨红了脸,连忙放下酒杯,用袖子遮住了脸庞。
正自轻抿一口的李亨看了开怀不已,他还是头回看到李泌这般狼狈的样子,不过听到那咳嗽声,他还是连忙道,“长源,这酒甚烈,你头回喝,还需慢饮,没事吧!”
“我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放下袖子的李泌脸还有些红,他此前年余都在山中道观清修,虽说不禁荤腥,可到底也是饮食清淡,平时也多喝蒲桃酿为主,如今头回喝这么烈的酒,自是极不适应,这个时候肚里还有火辣辣的。
“长源,且先吃些菜,垫一下肚子再饮无妨。”
李泌执筷吃了两口羊肉,方才觉得舒服了些,这时候看着又为自己满上酒的太子,再饮时已是谨慎许多,也是小口小口地抿着。
看着李泌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李亨高兴起来,笑道,“这酒如何,这等春寒陡峭的日子,喝上一口可是舒坦得很!”
“确实舒坦,不曾想沈郎还有这等本事。”
慢慢饮完杯中酒,李泌仔细回味了番,眼神都变了,唐人好饮酒,天下名酒不知凡几,可是这般烈酒他是头回喝道,他以前还以为这安西烧春的天下第一烈酒是言过其实,但眼下却觉得是名副其实。
“沈郎本事自然了得,说起来我去宜春院,还见沈郎在教那些乐伎跳舞呢?”
“沈郎不是在和公孙大娘学西河剑器舞吗,怎地又教起了旁人跳舞。”
沈光在宜春院从公孙大娘学西河剑器舞,如今在长安城里已是一段佳话,坊间都传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舞后继无人,直到遇到这位沈大家,感其天人之姿,于是欣然倾囊相授。
眼下城中有不少好事之徒,都嚷嚷着要看这位沈大家跳一曲西河剑器舞,而且应和之人还不少,像是永王便是其中之一。
“沈郎于音律舞蹈上,确实是天授之人,就是阿耶也自叹弗如。”
想到送进宫里的那些新曲曲谱,哪怕李亨不如自己的父亲那般喜好音律,可是在听过那些曲子后也是衷心佩服,有时候他都想劝阿耶把沈郎留在长安城算了,这样沈郎但有新曲作出,他们便能立马听到。
“沈郎在宜春院教乐伎们的舞蹈,据说是海西大秦那边的土人舞蹈,别具特色,我也学了些皮毛。”
长安城里,胡乐胡舞蔚为风行,就是皇室中人也难以免俗,所以沈光照猫画虎模仿的后世各种舞种的动作,不但被公孙大娘视做珍宝,就是李隆基和李亨也是大感兴趣,甚至学了些动作。
李亨说到兴起时,却是起身跳了一段,李泌只觉得这舞蹈果然前所未见,便是和时下流行的胡舞也截然不同,尤其是当李亨倒退着来了段太空漫步,李泌更是瞪大了眼珠子,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喝醉了。
看着李泌张着嘴的样子,李亨大感快意,这位少年时就得了阿耶神童之语的谋主向来老成得很,全不像个年轻人,倒像是个小老头似的,可如今看来倒也不全然是那么回事。
“殿下,方才那是……”
“那是沈郎教我的,据说乃是极西之地某位名唤麦杰训的舞者所创的月宫漫步,不过沈郎说他也是少年时从河中那儿的海西奴隶处所学,难得这位麦氏的舞蹈神髓,真是殊为可惜。”
李亨坐下后,不无遗憾地说道,沈郎教乐伎们的舞蹈,很少有完整的,全是些看似古怪,但是叫人觉得莫名赏心悦目的动作,就连公孙大娘都感叹不已,恨不能早二十年遇上沈郎。
李泌看着开朗许多的太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沈郎就有如此大的魅力么,不过想到这儿,他猛地甩了甩脑袋,抛却了那些无谓的想法,朝太子问道,“殿下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哎,你看我说起沈郎,倒是把正事都给忘了。”
李亨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找李泌来,是要他帮忙猜度下阿耶的心思,于是他将前不久在宫中阿耶吩咐李林甫压下安禄山的事情说了出来。
“殿下,可知如今城中都在传是沈郎打了刘骆谷,全没有提及哥舒将军和李将军?”
“这个我倒不知,长源是说有人故意……”
“圣人是不欲王大将军和安节度发生冲突,至于李相那儿,殿下不必多想,圣人不过是借李相的手敲打安节度罢了。”
李亨亦是聪慧之人,听到李泌的话,便知道今日自己在宫中显得有些急躁了,李林甫也好,安禄山也罢,说穿了都是阿耶的臣子罢了,他又何必和安禄山这等人置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安禄山的怒火
“气煞我也!”
节度两镇的安禄山在亲仁坊的别业里,看着缺了半口牙的刘骆谷,圆乎乎的胖脸上五官挤成一团,那双淡绿色的眼珠子好似恶狼般放着凶光。
“那沈光是什么来头,竟敢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安禄山看着刘骆谷,声音低沉,他身旁手下的骄兵悍将亦是看着满脸惨淡的刘骆谷,自家主君这几年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不但得圣人宠爱,更是认贵妃为母,这长安城里除了那位李相,就没有自家主君畏惧的人物。
“节帅,那沈光乃是王忠嗣的女婿,动手的还有哥舒翰和李光弼。”
听到王忠嗣的名字,安禄山眼里凶光更甚,在他眼里这位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便是他的绊脚石,这王忠嗣是圣人假子,他也是,这厮向来自命清高,看不起他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回居然主动来招惹自己。
“王忠嗣的女婿便了不起么,与某说实话,这姓沈的还有什么来头?”
安禄山最是了解自己的手下,这刘骆谷他一看便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于是喝问道。
“这沈光还是高仙芝的心腹,又精通音律,如今城中都唤他做沈大家……”
刘骆谷被安禄山狠狠瞪了眼,哪里还敢隐瞒什么,连忙一五一十地把他打听到的消息都说给了安禄山听。
安禄山初时还有些忐忑,担心这个王忠嗣的女婿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可听到后面已自冷笑起来,“这沈光还曾去高公府上负荆请罪,名头这么响也没得圣人召入宫中奏乐,分明就是个浪得虚名之辈,也敢来招惹我。”
“节帅,这沈光分明没有把您放在眼里,我当时都……”
“废物,某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
刘骆谷话说到一半,冷不丁就挨了安禄山一鞭子,疼得他直冒冷汗,可是却再也不敢开口辩解什么,四周的诸将看着生气的安禄山,亦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安禄山御下便是这般的凶戾,当然也足够的大方,做得好他不吝重赏,可是谁若是把事情办砸了,轻则打骂,重则丢了姓名。
“这姓沈的敢落我的脸面,定要叫他不得好死,否则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惹某了。”
安禄山握着马鞭,狞笑着说道,沈光那大家的称呼可是让他越发恼怒,要知道以前长安城中除了圣人外,还有个唤大家的便是李龟年,也是他最讨厌的人,只不过那李龟年乃圣人和贵妃都喜爱的宫廷乐师,他才没办法下手。
如今这个沈光不过仗着王忠嗣的威风,都敢来招惹他,他若是不狠狠回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小瞧。
在平卢和范阳,安禄山威名赫赫,这长安城里的事儿若是传回北地,对他的威信可是不小的打击,所以他一定要让那个沈光付出代价。
“守忠,这事情交予你去办,大朝觐之前,某要那沈光人头落地。”
安禄山笑了起来,那张看似憨厚,五官挤成一团的笑脸显得无比滑稽,可是他身边众人却没人敢笑,反倒是心中凛然,谁都知道这位主君是动了真怒,那个沈光死定了。
“喏,节帅。”
安守忠大声应命,脸上满是得色,主君将此事交予他去做,正是对他的信任。
这时候,安禄山本待要下榻休憩番,他身体肥壮,便越发嗜睡,再加上连日赶路,早就疲累不堪,不曾想外间有奴仆战战兢兢地来报,“李相派了人来,说是请节帅前去议事。”
“阿与,十郎寻我,不知道出了什么祸事?”
满朝文武,安禄山谁都不惧,唯独害怕李林甫,想当初他认贵妃为母,故意在圣人跟前装作无礼,便是连腰都不弯,圣人还不是以为他忠孝纯朴,可是这位李相却看穿了他的心思,狠狠敲打了他番。
从那以后,安禄山就对李林甫有种莫名的敬畏,因为他知道自己伪装得再好,也瞒不过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因此他在李林甫面前向来都是老老实实的。
眼下听到李林甫召见,哪里还顾得上休息,连忙让人取了马,打算去李府去拜会,说起来他还是头回刚到长安,就得了李林甫召见,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什事,竟是这般紧急。
到了府邸外,安禄山刚爬上自己那匹神俊异常的白马,却只听得这爱马哀嘶声里想要努力驼起背上的主人,无奈自城外一路行来早已精疲力竭,这才休息了没半个时辰,哪里还驼得动那三百来斤的肉山。
从马背上打了个趔趄,被左右牙兵扶住,差点摔倒在地出丑的安禄山看着双蹄跪地打着颤的爱马,只觉得这回来长安城简直就是诸事不顺,不由心情越发恶劣,然后他猛地从身旁牙兵腰里抽出了大横刀,只看得四周众人脖颈一凉,生怕被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君迁怒。
“你这畜生也敢消遣某!”
安禄山猛地挥刀,竟是一刀斩下爱马的马首,鲜血喷溅中,感受着打在脸上的温热血液,他才觉得胸口的郁气消解了些,然后看向边上跟来的刘骆谷道,“还不给某去备马,你要某走着去李相府上吗?”
“节帅勿怒,我这就去备马。”
刘骆谷连忙招呼着奴仆去府邸里的马厩挑选马匹,而这时候那李林甫派来传信的下人已经两股战战,他没想到这位安节度真是好大的脾气。
不多时,刘骆谷牵了匹高头大马出来,安禄山翻身上马,骂骂咧咧地朝着李林甫府上去了,他刚才听刘骆谷说过,这位李相最近好似在圣人那里失宠了,他也正好前去试探一番。
沿途,安禄山遇到了巡街的执金吾,这时候一更三点的鼓声已经打完,大街上无有行人,而安禄山在手下左拥右护下,明火执仗地往崇仁坊而去,那遇到的执金吾就算想装没看见也不成,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阻拦。
开元年间曾经严厉的宵禁在天宝年间对于权贵们来说早已是名存实亡,再加上安禄山那肥硕如山的体形实在是太过扎眼,执金吾的军官见了想不认识都不行,只得上前道,“安节度,这是要去哪儿?”
“李相相召,某自是去李相府上拜会,怎么你敢拦我?”
“既是李相相召,想必安节度自有文书令牌。”
执金吾的军官自言自语起来,然后让手下让开了道路,看着好似装模作样验过了文书令牌的执金吾,安禄山自是大笑着领着手下扬长而去。
“这安禄山端的是无礼。”
“人家是贵妃假子,得圣人宠幸,少说两句吧!”
执金吾们虽然不忿,可也只能发几句牢骚罢了,至于今晚那些被抓到的浪荡子们则是倒了血霉,被憋了肚子气的执金吾们打得甚是凄惨。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宰相已经老了
到了李林甫府邸前,安禄山从马上下来,他路上只是抹去了血渍,可对衣服上沾染的血迹不闻不问,这时候那先前去亲仁府传信的李府下人已经飞快地进府禀报。
被迎入府邸,安禄山倒是不见了先前的飞扬跋扈,很是耐心地在偏厅等候李林甫的召见,他此时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李林甫是真的在圣人跟前失了宠,还是故意蛰伏。
书房里,听说安禄山出门的时候砍了失蹄的爱马,然后满脸是血的来见自己,路上遇到执金吾的时候也是大大咧咧地说是他相召,李林甫冷笑了起来,这个杂胡翅膀硬了,还敢来试探他起来了。
被圣人摆弄他自认了,这安禄山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瞧不起他!
想到这儿,李林甫脸上的笑容越发阴鸷,他原本还打算让府中管事先领安禄山去沐浴番,换身干净衣服才和他相见,顺便把圣人的意思与这杂胡说清楚,可是如今他改了主意。
他上了床榻,朝身旁的管事道,“你去请安节度来见我,他若是问你,就说我这段日子心中郁气成积,以至于卧病在床。”
看着管事离去,李林甫拉上毬毯裹住身子,装出了一副虚弱的样子,他本来还想提醒下安禄山,如今这杂胡既然生了异心,便怪不得自己也坑他一把。
“安节度,我家主君最近卧病在床,方才刚吃了汤药,叫安节度久侯了。”
“李相得了什么病,可有大碍否?”
安禄山满脸憨厚地问道,他可是记得李林甫年事虽高,但是那精气神却是年轻人都不及,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把人看穿一般。
“太医说是郁气成积,需得主君多宽心才是。”
对答间,两人自到了书房门前,看着四周密布的武士,安禄山脸上露出了几分恭谨之色,不管李林甫是真病还是假病,这个老家伙依然是大唐的宰相,地位远在他之上,不是此时他能轻易冒犯的。
进了书房后,安禄山老远便看见倦缩在床榻上的李林甫,哪里还像他记忆里那个精悍强干的宰相,只见他头发花白披散着,满脸的老态,看上去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末将安禄山拜见李相。”
“安节度不必多礼,给安节度搬把椅子。”
看着站在那里便遮住了大半亮光的安禄山那张憨厚的脸上仍血迹,李林甫忽然觉得自己过去是否都忽略了这个已经手握两镇大军的杂胡。
管事连忙搬了张靠椅过来,可是安禄山瞧了瞧后直接推到边上道,“李相,某是粗鄙武夫,坐地上就是,于是整个人盘膝而坐,李林甫只觉得自己都差点要从床榻上被颠下来。
“李相,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苍老了这么多?”
“人老了,精力不济,朝政繁忙,老夫分身乏术,才累倒了。”
李林甫气息颇弱地说道,安禄山直愣愣地盯着这位权相的脸庞,心中生出些喜意来,他这几年也没少往李林甫这儿送礼,若是李林甫垮了,不但朝中少了个能制约他的大佬,还能省下不少钱财用来招兵买马。
“李相可得保重身体,大唐不能没有李相。”
安禄山俯下身子,探到李林甫跟前道,他满脸的诚挚,好似真的在为李林甫的身体担忧不已。
“安节度有心了。”
闻到安禄山身上那股血腥味,李林甫皱起了眉头,然后作出强自起身的样子道,“安节度,老夫这回唤你来,乃是想为你和王大将军做个中人,亲仁坊的事情便就此作罢可好。”
既然要坑安禄山,李林甫自不会说出这乃是圣人的意思,同时他也想看看安禄山见到自己这般虚弱的模样后,会不会生出什么异心来。
“李相,俗话说得好,打狗还需看主人,刘骆谷是我心腹,他平白无故挨了打,我若是不为他出头,麾下儿郎会如何看我。”
听到李林甫竟是要做什么中人,给自己和王忠嗣劝和,安禄山满腹狐疑,虽说他每回到长安城都是在朝政的事情上装傻充愣,可是他心中很清楚李林甫先前可是处心积虑地要除掉王忠嗣。
“安节度,老夫老了,王大将军正当盛年,又是圣人从小接入宫里抚养长大的,老夫总得为身后事考虑下。”
李林甫挥手斥退了边上管事送上的茶盏,气喘吁吁地说道,“安节度,老夫不希望你步了老夫后尘,王大将军如今节度四镇,来年又要率十万大军攻打吐蕃,你这个时候和王大将军相争,殊为不智。”
“李相,王大将军是圣人假子,我亦是贵妃假子,他节度四镇,我亦是节度两镇,圣人将北地边事交付于我,如今他无端欺辱于我,我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我若是忍了这事,到时候岂不是我北地男儿怕了那安西来的小子。”
安禄山直起身,义愤填膺地说道,他口才并不差,当年他因为偷羊被捉了后就是靠着能说会道,才没被砍了脑袋,反倒是得了张守硅的看重。
“安节度,你真不愿意老夫卖好于王大将军吗?”
李林甫一边说话,一边做出了气急的样子,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一般,然后更是轻轻咳嗽起来。
“李相,只要那安西的小子来我府上赔礼谢罪,我便放下此事。”
安禄山也没有直接回绝李林甫,他以己度人,以为王忠嗣节度四镇,李林甫又垂垂老矣,于是便露出了骄横的真面目,这才让那个安西小子故意羞辱打压他。
“安节度,你……你……”
李林甫咳得越发厉害,那边上的管事也是故作慌张连忙上前帮忙拍打起来,然后安禄山只见这位权相忽地咳得厉害,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巴,他仔细看去,只见那指缝间可见殷红之色。
“李相,你好生休息,我且回去,王大将军那里,我自会讨个公道。”
“安节度自去便是。”
看着被管事扶着,满脸冷色的李林甫,安禄山也不恼怒,只是起身离去,在他心里这位李相看样子怕是没多久好活了,更兼暮气沉沉,全没了往日的威风霸气,已经不足为虑。
出了李府,自有手下涌上,“节帅,李相招您前来……”
“这老狗却是要拿我做人情卖于王忠嗣那厮。”
“节帅慎言!”
“这老狗将死,却是没什么好怕的了,咱们回去。”
安禄山看了眼手下的谋主,冷声说话间翻身上马,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宫里一趟,寻贵妃阿娘好好说道说道,那王宗嗣可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