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赤子之心
“不瞒李兄,这座沙盘,某虽然花了不少精力,可是能够制成,还是全靠我家都护踏遍了安西境内,更是亲自往小勃律走了趟。”
沈光领着李隆基到了沙盘边上的图纸堆前,拿起高仙芝和封常清亲自绘制的地图朝他说道,“哦,对了,还有封兄,要不是封兄汇总这些地图,某也难以完成。”
“这沙盘沈郎是打算……”
听着沈光的话,李隆基对高仙芝的印象陡然间又拔高了一截,能够亲自前往敌国侦查地形,还能绘制这么多地图,看起来在征讨小勃律这件事情上,高仙芝比朝中任何将领都要称职。
“这沙盘我家都护是要献于圣人的,所以某这几天才忙得脚不沾地。”
听到沈光的话,想到方才自己进来时看到的场景,李隆基不由笑着道,“沈郎说得不错,果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关于沙盘这件事,李隆基没有继续询问,既然这座沙盘是高仙芝要献给自己的,那便等他入宫以后再仔细询问好了,眼下他有另外一件事很是好奇,想从沈光这里知道答案。
“沈郎,你还没为某介绍下这位李兄是何人呢?”
封常清终于逮到机会插了句,他可不想彻底沦为陪衬,这可是在圣人面前刷脸的大好机会,哪个愿意错过。
“封兄,李兄的身份,某实在是……”
“无妨,沈郎告诉封判官就是。”
“李兄,真的不要紧么?”
“不要紧,某信得过沈郎,自然也信得过沈郎的朋友。”
李隆基也很好奇为何沈光要对封常清隐瞒他的身份,而封常清更是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封兄,李兄便是李大家。”
“李大家,可是那位李大家。”
封常清皱了皱眉,然后故作思索道,“沈郎,李大家不是在雒阳吗,怎么这位……”
“封兄知道就好,自古名声累人,某当初在延城时,你也是看到的,要不是某建了樊楼,将曲子教于乐工,不然今个儿这个要某去弹奏,明天那个要我去唱曲,岂不是要把某累死,再说长安雒阳多权贵,李兄怕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隆基听着沈光话语,只是细细品味便明白过来,原来沈光以为雒阳的李龟年是他请的替身假唱,这才为他隐瞒身份。
“沈郎所言极是,名声累人啊,所以某才让弟子扮做自家前去雒阳为那些贵人奏乐唱曲,要不然某还真要被累死。”
李隆基已经年过六十,不过他身为帝王,自然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就四五十的样子,扮做李龟年正合适,这时候他已经心里打定主意,等回到宫里以后就让崔九去见李龟年,到时候坐实了李龟年是他替身假唱的事实,这样他出宫找沈郎玩耍便不用担心被揭穿身份了。
“原来如此,李大家放心,封某向来守口如瓶,绝不会将此事外传。”
“封判官客气了。”
李隆基此时颇感新鲜,毕竟平日里人人都知道他是圣人,他们可不会对自己说真心话,但是如今却不同,想到这儿,他不由朝沈光问道,“沈郎,某这几日在城中听人议论那镖行乃是沈郎所开,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对于镖行,李隆基倒是没什么想法,安西北庭等地的行客营,便是大唐的武装商队,只是规模不大罢了,这镖行在他看来不过是和行客营一个性质,只不过行客营的那些营主做得仍旧是正经买卖,可沈光的镖行就是空手套白狼了,直接卖镖旗都能卖个几万贯。
“李兄,某开镖行,其实也是为看了让安西那些老兵和汉儿还有四镇良家子能有个出路……”
难得李隆基愿意听,沈光自是把安西军如今的一些状况都告诉给李隆基,而这些事情则是安西大都护府绝不会上奏李隆基的。
“朝廷给的军俸,根本就不够那些老兵们平时的花销,等他们解甲归田的时候,也没多少人能存够返回家乡的路费,有的人就连战死以后都得靠军中的同袍凑钱才能买副棺木……”
“朝廷每年拨给安西都护府的军费不下两百万贯,四镇还有诸多屯田,怎么兵士会如此辛苦?”
李隆基的眉头已然紧皱,总体上来说他还是个体恤平民的皇帝,只不过这些年他久居深宫,又耽于享乐,再加上李林甫等人向来报喜不报忧,他自然对于底层的消息全然不知。
“李兄,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安西军的士卒大都来自关内,谁又愿意带着家眷万里戍边,安西那边苦寒,但有些军饷,也全都花在女人和酒上面了,再说谁不想衣锦还乡,辛辛苦苦戍边六年,到最后回到家乡一无所有……李兄,你说安西军的那些退伍老卒苦不苦。”
“沈郎开镖局,就是为了给他们谋一条生路?”
“也不全然是为了这些老兵,某在安西的时候,见过不少四镇良家子和汉儿报国无门,但朝廷自有制度,某也不好妄加议论,这镖行若是最后能得朝廷允许,至少对这些人来说是条出路,而且对朝廷也不无好处。”
“愿闻其详。”
盘腿而坐的李隆基这时候已经满脸认真,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听人议论兵事国事,偏偏沈光说得东西还有些道理,他也听得进去。
“安西孤悬万里,粮食军辎转运不易,朝廷的军费虽高,可过半怕是都得损耗在路上,四镇的屯田虽说为数不少,但是安西辽阔,大军但有征伐,动辄千里数千里,就靠现在这点屯田根本就不足使用。”
“某开这镖行,打算在安西各地都设有分行,征募那些伤残老兵和军属,让他们在附近屯田,朝廷如今困难,没有余钱开垦荒地,某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只是想有生之年看到安西成为万里沃土。”
说到这儿,沈光自嘲地笑了笑,“李兄会不会觉得某太自不量力?”
“若是人人都如沈郎这般,愿意为国分忧,我大唐何愁不强。”
李隆基感叹道,在麦府时他就知道沈光志在安西,如今更是明白沈光的想法,真按着沈光的做法,他开镖行其实是为国家赡养了那些老兵及其家人,就算赚得多,这花得也多,若是换了旁人这么干,李隆基肯定觉得那是居心叵测,可是沈光这么做,他却毫无别的想法,只因为他觉得沈光是有赤子之心。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相约
“李兄,我知道你往来的都是长安城里的权贵,镖行之事,若是李兄力所能及,还请帮某多在贵人跟前提上几句。”
就当李隆基感慨的时候,沈光忽地朝他折身一礼,顿时叫他心中越发感叹,沈郎才是真正的忠臣纯臣。
边上的封常清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他看着圣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对于沈光的演技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穿了镖行这件事情,最关键的便是圣人支持与否,只要圣人支持,他们自能大张旗鼓地干,到时候丝绸之路尽数为他们掌握,所能获得的财富足以让安西军摆脱现在的窘境。
“沈郎,你不必如此,当今圣人乃是明君,等都护入宫禀明圣人,说不定圣人会允许四镇良家子从军呢?”
圣人就在身边,封常清好说歹说,也是要拍一拍龙屁的,说不定圣人就对他封某人另眼相看了呢?
“镖行之事倒还好说,可是让四镇良家子从军,朝中必有非议。”
李隆基摇了摇头,安西远离大唐本土,正因为如此才要用关内的汉兵,若是允许四镇良家子从军,他日若是彼辈里有人身居高位,起了异心,便是大祸害。
“突厥人尚能在朝廷里担任大将,为何四镇良家子不可?”
沈光还是没有忍住,说起来他一直很奇怪,他眼前这位圣人在长安城里优渥胡商,那征收的税率低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像是北方边军里又大肆选用胡人充任大将,例如安禄山兄弟,可是偏偏在安西四镇,却又禁止心向大唐的四镇良家子从军。
“沈郎,这不一样,突厥早已势弱,那些投奔大唐的突厥人都是无根之萍,但是安西境内,小国众多,传国数百年者比比皆是,朝廷必定会有所顾虑。”
听到李隆基的回答,沈光总算是解开了心中疑惑,和他猜想得差不多,西域那票国家虽然心慕大唐,可到底大唐在西域建立稳固的统治也就本朝而已,若是再过上几十年,等西域国家汉化得差不多,那时候四镇良家子从军才是水到渠成,只可惜安史之乱加速了这个进程,也打断了这个进程。
“李兄,其实朝廷还可以将关内百姓移民到安西落户,如今失地百姓甚多,与其沦为那些豪强的佃户,倒不如去安西……”
“沈郎,你想得虽好,可是这事情做起来可不容易,就算朝廷下了诏令,有多少百姓愿意响应,这万里迢迢地一路迁移又是何等艰辛。”
李隆基心中意动,将百姓移民安西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实行起来太困难,地方豪强,公卿世家还有朝中官吏到最后会把这事情给搅黄了。
他已经老了,没有年轻时锐意革新的勇气,也不想再折腾了,镖行倒是不妨让沈光放手去做,好歹也是能为朝廷减轻些军费用度,也能给那些老兵们条出路。
“李兄说得是,倒是某想当然了。”
沈光明白想让朝廷来推动移民安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那些从兼并土地中获取人口财富的地方豪强和公卿世家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是李隆基,也没法和“天下人”做对。
“沈郎能有此心,足以胜过天下九成官吏,何不留在长安城为官?”
“李兄,这长安虽好,但终非某的家园,更何况官场险恶,某可应付不来。”
听着沈光的话语,李隆基笑了起来,“对了,某听说圣人要为沈郎赐婚,沈郎难不成要带着王大将军的女儿去安西不成。”
“圣人赐婚,某自然不敢违逆,若是王家娘子愿意随某回安西自是最好,若是不愿便留让她留在长安城吧!”
“沈郎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
李隆基打趣道,不过心里还是很欣赏沈光的坚持,若是换了旁人能做他那个养子的女婿,只怕早就欢喜得发狂,更不用提还会想着早日离开长安城。
沈光闻言一笑,人各有志,若是王蕴秀愿意和他回安西,他自不会负她,可若是她执意要留在长安城,他也只能当回渣男了。
“对了,李兄,不知今日你来找某,可有何事?”
该问的想问的都已经问完,虽说答案不尽如人意,可沈光已经觉得够满足了,至少他已经知道在镖局这件事情上,李隆基已经默许了,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能奢求更多。
“某这几日在府中待得烦闷,想约沈郎改日去平康坊转转,顺便弹奏几曲,也好叫世人晓得咱们当日所做的那首乐曲。”
李隆基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朝沈光说道,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如同一潭死水,实在是无趣得很,和沈光在一起,能让他有种久违的年轻感。
“择日不如撞日,某今日将这沙盘制完,正好放松放松,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善。”
李隆基点了点头,“那某回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咱们在平康坊门口见。”
送走李隆基后,封常清回到府中才朝沈光道,“沈郎,说实话,刚才某可是怕得要死!”
“封兄,待会儿平康坊去不去?”
“平康坊便算了,某这幅样貌,去了也只是徒惹圣人生厌。”
封常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刚才能和圣人谈笑风生已经足够了,若是非要不识趣地跟去平康坊,那就是讨人嫌了。
“既然如此,那便委屈封兄了。”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伴君如伴虎,倒是沈郎此去,需得小心谨慎,圣人身边,行差踏错一步,便有杀身之祸……”
想到刚才和圣人相处的时候,封常清却是心有余悸地说道,沈郎胆子一向大得很,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毕竟天心难测啊!
“多谢封兄提醒,我自会小心行事。”
沈光应了一声,然后便去换衣服了,既然要去平康坊,总不能穿得平平无奇。
……
“三郎怎么回来了。”
“沈郎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晚便去平康坊,所以朕便先回来了。”
怀远坊外的马车上,李隆基看着杨玉环说道,“你说待会去平康坊,咱们要不要换身衣裳。”
“都听三郎的。”
见李隆基盯着自己,杨玉环笑了起来,虽然是冬日,可她身着红衣,依旧娇艳如花,美艳不可方物,要是就这么去平康坊,不知会招惹多少狂蜂浪蝶。
第二百三十章 公孙大娘
宜春院外,人群熙熙攘攘,这儿是平康坊里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全长安最大的销金窟,能出入其中不是达官贵人,就是世家子弟,要么就是腰缠万贯的豪富。
当沈光他们到了宜春院所在的街道时,满大街都是男男女女,彼此三五成伴。
“就这里吧!”
听到沈光言语,看着四周的人群,李隆基大感刺激,他在梨园教授乐人,也曾在宫廷宴会上奏曲,却是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当街卖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
“大郎,真要在这里弹奏。”
脸色酡红的陈玄礼反倒是有些扭扭捏捏,他堂堂的龙虎大将军,竟然要当街卖艺,这要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就这儿了。”
李隆基板起了脸,他都拉的下身段,你这厮一介武夫,还恁多地讲究!
“是,大郎。”
被李隆基狠狠瞪了眼,陈玄礼只得拿出了那镶嵌着一串银铃的羯鼓,接着便敲了起来。
云宫迅音开头那极富旋律感的前奏一响起,很快便让四周的人群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而当杨玉环弹起五弦琵琶后,整首曲子便豁然而开。
沈光这时候才知道当日在麦府,这位贵妃怕是藏了拙,这五弦琵琶音色变换多端,此时这位贵妃轮指急奏,琴弦拨弄间便跳了好几个音阶。
不过接下来更叫沈光叫绝的是,李隆基居然用笛子吹奏起来,也不知道这两人回宫里后是不是用各种乐器把云宫迅音都给试了遍。
既然李隆基和杨玉环都放得那么开,沈光自然也不甘示弱,直接拿着胡琴拉了起来,一时间在那若隐若现的鼓声里,琵琶声、笛子声和胡琴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别有风情。
这时候四周的人群,哪还有半点声响,全都是呆愣愣地看着弹奏乐曲的四人,王神圆领着牙兵们拦住了四周涌来的人群。
当演奏到**时,沈光更是一时技痒,亦是高声吟唱起来,云宫迅音的原曲里便有宛如天籁的女声吟唱,他学得是声乐专业,这假声男高音唱起来虽然不如原版,可是也别有风味,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的大唐虽然也有类似的鬼声唱法,可是旋律却远不如后世那般动听。
当沈光的吟唱声越来越高,四周的人群越来越多,而宜春院里,更是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随着宜春院里的护卫奋力挤开人群,公孙大娘看清楚那当街演奏的四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圣人和贵妃居然就那么穿着普通的常服,旁若无人地合奏着,而陈玄礼这位龙虎大将军则是始终敲着那极富旋律感的鼓点声。
而最让人惊艳的则是边上那位身着黑衣的英俊郎君,硬生生将胡琴拉出了几分缥缈的仙气和灵动,而他口中近似女声的高亢吟唱,让公孙大娘不由想起了许合子。
这首即兴演奏的云宫迅音,尽管曲调已经重复了三次,可是四周人群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反倒是越聚越多,而公孙大娘更是从身旁的弟子接剑起舞。
刹那间,大红色的衣裳如同燃烧的火焰在细碎的风雪里翩然翻舞,公孙大娘手持双剑,顺着曲声随兴起舞,这不是她赖以成名的西河剑器舞,但却是她这一生对于剑器和舞蹈的理解,此时随着那高亢的曲调淋漓尽致地尽情绽放。
杨玉环拨弄着琵琶,看着公孙大娘的舞姿,也情不自禁地翩然起舞,与之相和,她虽然穿着的只是宽大的长袍,可是随着她捧着琵琶尽情地旋转飞跃,竟是丝毫不输给公孙大娘。
这是健舞!
人群里有人认出那弹奏琵琶的乐伎跳得赫然是胡旋舞,都是满脸的痴迷,这时候的大唐最流行的便是极尽腾跃飞舞的胡旋舞等舞种,谓之曰健舞。
公孙大娘和杨玉环两人对舞,剑光纵横间,五弦琵琶恍如金戈铁马雷动,到最后两人就好像是两军对垒,你来我往好似万军丛中大将刀来枪往,叫四周的人群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随着敲鼓的陈玄礼再也跟不上沈光他们的节奏,鼓点声一滞,沈光更是主动弱了胡琴音色,随后李隆基也停下了笛音,这时候起舞的公孙大娘和杨玉环亦是停了下来,两人脸上满是汗水,方才的舞蹈极耗体力,尤其是杨玉环,她是边跳边弹,更是累得厉害。
“玉娘,你没事吧?”
李隆基轻轻拢住了身子微微颤抖的杨玉环,他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玉环,那不顾一切的起舞,让他越发爱惜这个宠爱的女子。
“三郎,我没事,今日奴家很是尽兴。”
尽管捧着琵琶的手臂酸疼不已,可杨玉环确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欢喜,比起在皇宫里身着华美的服饰起舞,她更喜欢像刚才那般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起舞。
“李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走。”
沈光看着四周人群恍如爆发前的火山,却是压低了声音朝李隆基道,这时候李隆基才恍然惊觉,他们四周已是人山人海。
“大娘,还不带我们去宜春院。”
听到李隆基的轻喝声,同样发呆的公孙大娘才回过神来,连忙喊着手下护卫,团团围住了圣人他们,拨开已然如同海潮般爆发的人群,向着不远处的宜春院大门而去。
“再来一曲。”
不知道人群中哪个起了头,很快整条大街上都响起了这排山倒海般的高呼声,李隆基揽着杨玉环,被陈玄礼他们簇拥着,看着四周狂热的人群,也是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可不是他在宫里敲鼓奏乐,高力士李林甫他们拼命拍马屁能比的。
好在人群里有龙武军的卫士帮忙开道,李隆基他们才得以安全地进了宜春院,不过人群仍旧聚集在外,高呼着“再来一曲”,而宜春院里的客人则是疯了般地跟公孙大娘打听着沈光他们的来历。
“沈郎,你这当街弹奏,痛快是痛快,就是有些吓人啊!”
李隆基临窗看着大街上的人群,朝身旁的沈光笑道,沈光则是苦笑道,“某过去在延城也曾当街弹奏,却是从未遇到过这等情形,这长安城的百姓实在是太热情了。”
“天子脚下,岂是安西那等偏僻之地能比的。”
陈玄礼这时候在边上开口道,不过却被李隆基狠狠瞪了眼,于是便闭了嘴到了边上,他算是看明白了,但凡沈郎说什么,圣人都觉得是对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里话(祝八宝饭生日快乐)
沈光初时还不知道公孙大娘是如何安抚住街上的人群的,可是当外面响起,“沈郎!”的欢呼声时,他就知道自己被公孙大娘给卖了。
不过想想也是,公孙大娘肯定认识圣人,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拿圣人出去做挡箭牌。
“沈郎,今日过后,你可是要压过某这位李大家了。”
李隆基狭促地笑了起来,他当然不在乎李龟年的名头被沈光压下去,说起来李龟年这几年出入王公府邸,在雒阳起的宅子堪比王侯。
“李大家,沈大家。”
公孙大娘来时,已经得了陈玄礼的知会,知道圣人扮做李龟年和那位安西沈郎相交,她自然不会恶了圣人的兴致,当然她更感兴趣地还是沈光本人。
“见过大娘。”
对于眼前年过四旬但是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沈光心怀敬意,这位可是曾经的大唐第一舞姬,诗圣光是观摩这位的弟子剑舞,就写下了不朽的诗篇,他今日有幸能见到公孙大娘和杨贵妃当街对舞,真可以算得上不虚此生了。
“沈郎,今日这外面的人可都是你招来的,老身可帮不了你!”
公孙大娘笑着说道,她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年轻,可是在音律造诣上却已横压当世的天才,李太白若是天上谪仙,这位沈郎君亦是天人下凡,否则何以能做出那么多让人难以自禁的名曲。
这时候宜春院外的人群里,王蕴秀和白阿俏都是脸色通红,她们扮做男装来逛平康坊,却没想到看到了沈光当街演奏,只可惜她们带的护卫太少,没法让她们挤过人群。
“沈郎真是天上谪仙呢!”
说起来这还是王蕴秀头回见到沈光弹奏乐曲,结果她也和白阿俏一样彻底沦陷了。
“那是自然,只可惜咱们没和沈郎遇上。”
……
宜春院里,沈光满脸苦笑,他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本来只是想讨好李隆基罢了,没成想最后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想到自己此时若是真的去宜春院外,怕是要被那些热情的人群给扒个精光吧,最后沈光只得答应公孙大娘会来宜春院教授半个月的乐理和乐曲。
“沈郎,既然应下老身,那便不可反悔。”
“大娘,某既然答应了,便绝不反悔。”
对于教授乐理知识,沈光不但不会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反而是乐得将自己的所学交给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乐人们。
“沈郎,真不后悔?”
等公孙大娘离开后,李隆基颇为好奇地朝沈光问道,要知道天下乐家,但凡做出名曲,都是不愿公之于众,就是李龟年做了渭川曲,这么多年下来,能完整传唱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公孙大娘的要求在李隆基看来是有些过分的,不过想到当日在麦府时,沈光便毫无保留地将秘传的乐理知识教授于他,他又觉得沈光会应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某还巴不得有人愿意学某这些东西,最好能使之传遍天下,什么时候寻常百姓都能懂这些乐理知识,某死也无憾了。”
坐在案前,看着李隆基亲自煮的茶汤,沈光微微皱眉,最后还是仰脖喝了下去,结果却意外地发现这茶汤味道居然还不错。
“沈郎大气,既然如此,沈郎何不在这宜春院住下呢,省得每日奔波。”
李隆基又给沈光添了杯茶后说道,他觉得沈光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好色,这宜春院里可全是教坊司里精挑细选的美人儿,旁人想在宜春院教导那些美人都没这个机会,偏生这位沈郎却浑然不当回事。
“李兄怕是不知道,圣人要给某赐婚,某那位还没过门的妻子乃是王忠嗣大将军家的嫡女十二娘,某要是住在这宜春院,怕是王大将军又要派人把某给抓去软禁了。”
李隆基听着沈光的话,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尴尬无比,说起来王家十二娘这门婚事,他可是答应了大郎,自不好反悔,只是委屈沈郎了。
“这样倒确实不适合住在这儿,今日天色已晚,某也已经尽兴,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李隆基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坑了沈光,潇洒风流如沈郎,若是娶了头母老虎,还真是煞风景的事情。
“李兄,你便这样一走了之吗?”
“这半个月里,李兄好歹也得来几次,帮某一起授课吧!”
李隆基没想到沈光竟然打算拖自己下水,不由偷偷看了眼不远处的杨玉环,玉环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醋劲太大。
沈光看着李隆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李兄也是钟情专一之人,李兄便和玉娘回去休息吧!”
“奴家还以为沈郎会说大郎惧内呢?”
听到两人对话的杨玉环,这时候已是坐在了李隆基身边,盯着沈光说道。
“玉娘错了!”
“奴家错了?”
“自然是错了,这世上岂有惧内者,不过是爱极了对方罢了。”
看着沈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李隆基和杨玉环都是大笑了起来。
“玉娘可听到了,这世上岂有惧内者,不过是爱极了对方罢了。”
李隆基说话间,已是揽着杨玉环起身,然后朝沈光道,“长夜漫漫,沈郎好生享受,今日这宜春院里的一应花销,全都挂在某账上,不必给某省钱,算是某答谢沈郎的。”
说完,李隆基自是携着杨玉环而去,沈光方才那番话,可谓是说进了他的心里。
等到李隆基离开,沈光一人独酌,他却是自语道,“李兄,我想要的答谢可不是在这宜春院挂账啊!”
“进来吧!”
听到传来的敲门声,沈光随意道,然后随着打开的房门,他的脸色变了,因为进来的可不是宜春院的美人,而是王蕴秀和白阿俏,只不过两人都做了男装打扮,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一眼看穿她们乃是女儿身。
沈光叹了口气,这大唐的风气开放,女子来逛平康坊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他好奇的是王蕴秀她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看到沈光独处室内,王蕴秀脸上满是惊喜,而白阿俏则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沈光身边。
“你们怎么来了?”
“咱们嫌府里待得闷,王阿姊便带我来平康坊见见世面。”
白阿俏在延城时,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遇上王蕴秀,那自然是如鱼得水,两人初时确实各有让步,但如今确实情同姐妹。
“大娘和我阿耶有旧,所以咱们才能见到沈郎。”
王蕴秀要比白阿俏聪明得多,自然听明白了沈光话里的意思,自是笑答道。
“既然来了,那咱们便好好享受番,不用给我省钱,今日的花销全都记在别人账上呢!”
沈光看着面前冰雪聪明的王蕴秀,忽然觉得这强扭的瓜她未必不甜呐!
第二百三十二章 走火入魔(祝八宝饭生日快乐)
燃着水沉香的书房里,李亨听着李泌的讲述,满脸的古怪。
他那位父皇,居然带着杨妃在平康坊当街弹奏起舞,引得千人围观,而这一切全是那位沈郎所为。
“长源,你给孤说说,这位沈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十多岁的李亨长相清俊消瘦,他当了这么些年太子,还就最近这段日子能睡个安稳觉。
“沈郎其人,犹如神龙隐于云间,就是臣也难以窥得全貌。”
李泌颇为丧气地说道,他从小被誉为神童,张九龄称呼他为小友,可这几年他辅佐太子,却被李林甫压制的极惨,最后还得假借修道脱身。
他本以为自己在山中道观清修年余,早就能做到不为外物所动,可偏偏遇到了从不按常理行事的沈光。
“沈郎能为孤所用么?”
李亨颇为期待地看向李泌,正是那位沈郎的建议,让他主动示弱,果然在他放弃门下党羽后,父皇按住了李林甫,这几日甚至不时让二兄给他送些衣时过来,这让他很受鼓舞。
“这个臣也不敢妄加议论。”
想到沈光当日说到安西时的神情,李泌知道沈光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虽然两人同样胸怀天下,但是这个天下却不一样。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泌并不愿意太子接触沈光,可是他又不屑在太子面前恶言中伤沈光,只能给出这么个模糊的答案。
李亨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很快还是振作了起来,“长源,孤记得你上次说,沈郎去了麦友成府上,你说孤能不能也像阿耶那般……”
“太子千万不可。”
李泌连忙道,“东宫里眼线太多,太子想要微服出宫,根本瞒不过旁人,若是被圣人知晓,只怕徒惹风波。”
“难道孤就什么都不能做么?”
李亨可以放弃原先手上的权力,但他仍旧想要在父皇那里重获恩宠,最近这段时间他想明白了李泌转述沈光的那段话,“圣人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你不能抢!”
“不争故莫能与之争,您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李泌劝诫着太子,“李相如今虽然偃旗息鼓,可他早就把您给得罪死了,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罢休的,所以还请您继续忍耐。”
“哎,便听长源的。”
李亨没有再多说什么,如今东宫里人才凋零,他能相信的也只有李泌了,大郎和父皇认了错,想来明年就要出征青海,去打石城堡,李泌也说要去安西看看,这长安城里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离开东宫,李泌心中不断盘算着,沈光所作所为实在是每每出人意表,尤其是和圣人结识,居然始终装作不识圣人,真是好深沉的心机,好高明的手段,和这位沈郎相比,自己实在是差得太远。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机会,李泌想到沈光对自己畏之如虎,觉得这或许是个转机。
……
李林甫府上,不过短短半月时间,却已经不复昔日盛况,虽说依旧门庭若市,可是却有了股衰败的气象。
宜春院的事情,瞒得过别人,可是却瞒不过李林甫,想到当日初见沈光时的场景,李林甫就不禁有些后悔,这是个真正的人才啊!可惜却被王忠嗣抢了先!
李林甫敢肯定,犟驴似的王忠嗣突然间变化那么大,硬生生地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前停下,肯定和沈光摆脱不了关系。
“王忠嗣,太子、沈光。”
李林甫口中念叨着,他试图将三人联系起来,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继续扳倒太子,如果沈光是太子的人,是刻意接近圣人,王忠嗣暗中勾结高仙芝,图谋造反。
看着在那里不停念叨的李林甫,罗希奭和吉温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在他们眼中李林甫已经魔怔了,他们要是继续试图谋太子,真当圣人不敢杀宰相么。
“你们说,如何才能让沈光成为太子的人。”
李林甫看向了罗希奭和吉温,这两个他过去最信任的手下已经有了不稳的迹象,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事情,今日便是他的试探。
“李相,请恕下官斗胆,如今沈光圣眷正隆,而且高力士也和其相善,没有真凭实据,光靠捕风捉影,可没法取信圣人,反倒会让圣人对李相您……”
“够了,某叫你们过来,不是听这样的废话的。”
李林甫面色阴沉地说道,他很少这般失态,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太子若是继续缩在东宫什么都不做,圣人还需要他这个独相做什么,他可不想把手上的权力分享给别人。
杨慎矜、王鉷、杨钊这几人,要么志大才疏,要么就是废物,真让他们当宰相,只会和他争权夺利,掣肘于他,到时候大唐危矣!
“李相息怒,罗御史也是为李相着想。”
吉温看到李林甫动怒,连忙出声劝道,他和罗希奭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罗希奭倒霉,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吉温和罗希奭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好办法,想要构陷沈光是太子的人,至少得有证据吧,可沈光自打到了长安城,就从没和太子有过半点瓜葛,他们就是想栽赃也得有个凭借。
出了李府后,吉温忍不住朝罗希奭道,“李相太过固执,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惹来圣人不快,到时候你我危矣!”
“你觉得,若是让圣人知道李相想要构陷沈郎如何?”
听到罗希奭的话,吉温悚然惊觉,这已经不是跳船那么简单,这是要倒坑李林甫一把啊!
“不妥,这事情你我碰不得,交给旁人,咱们都不放心,先拖着吧,但愿李相能早日想通就好了。”
“就怕他想不通。”
罗希奭叹了口气,如非必要,他并不愿意背叛李林甫。
“再等等看吧!”
……
皇宫里,李隆基听着高力士的禀报,满脸的莞尔,“你是说那晚朕走了以后,十二娘便找上了沈郎,还带着那位白氏女,沈郎叫了十二个美人给他们吹箫鼓瑟,还给他们按肩捏腿!”
“其他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
“真是个小气的小子。”
看着圣人笑骂,高力士便知道圣人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心情不错。
“最近东宫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三郎除了读书,便是偶尔骑骑马,老奴昨日去的时候,三郎说想见见沈郎,听他演奏几曲。”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答道,他虽然忠于圣人,可是和太子也是关系亲厚,只不过他知道该如何取舍罢了。
“说起来朕对三郎确实有些苛刻了,既然他想见见沈郎,你便暗中安排下吧!”
李隆基忽地沉声说道,而他的答应则是叫高力士始料未及,看着圣人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飞快地应声而退。
第二百三十三章 西河剑器舞(祝八宝饭生日快乐)
看着面前的高力士,李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日李泌走后,他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和高力士说了那番请求,只说自己听说沈光大名,所以想去见识见识,他本以为父皇不会答应,但是却没想到父皇居然答应了。
“二兄,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三郎,微服出宫,可不比寻常,你要多挑几个可靠的卫士暗中护卫。”
高力士看着兴奋的李亨,低声劝谏着,李林甫和太子间没有转圜的余地,太子鱼龙白服,身边护卫又不如圣人,这要是有个万一……
高力士都不敢往下想,以他对圣人的了解,圣人答应让太子微服出行,和沈郎结交,必有深意,但愿李林甫没那么蠢。
“二兄放心,我知道的。”
久居东宫的李亨,已经忘了自己上次去长安城的大街上闲逛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阿耶也还对他有说有笑的,会教他骑马射箭打马球,可等到他当了这个太子,什么都变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当好这个太子,让阿耶知道自己没有辜负他,可是后来当他身边聚集了一群朝臣,他便和李李林甫成了政敌,最后被李林甫一步步逼迫得狼狈不堪。
高力士离开了,圣人要他暗中安排太子离开东宫,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谁知道李林甫在东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
宜春院里,看着一排排漂亮的姑娘朝着自己齐声喊,“先生好!”沈光觉得很有些成就感,这是他应公孙大娘之邀,来宜春院里教授学识的第三天,最基础的乐理知识他已经教得差不多。
“先生,你给我们再追奏一曲新曲吧!”
沈光会的乐器很多,虽说有些水平还未必及得上眼前这些专精某样乐器的女孩子,可是架不住他的曲库够大,随便扔首曲子出来都是新曲,这三天时间里,他已经留了十二首乐曲在宜春院。
他知道这本就是公孙大娘的用意之一,可是如今他已经是名满长安的沈大家,这些曲子在长安城才能更好地传唱于天下,他自然不会吝惜。
等到明年,他就回安西,下次来长安城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你们想听什么曲子,欢快的,悲伤的,安静的还是别的什么……”
不远处,公孙大娘听着沈光这话,也不禁感叹这天下也只有这位沈郎才能说出这般任性的话,说做新曲就是新曲,还任你挑选,自己这些弟子还真是幸运,能遇到沈郎。
“欢快的。”“不,我要听哀伤的……”
看着那些吵闹的少女,沈光莫名地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到最后他还是演奏了两首新曲,一首欢快,一首悲伤,而这回他并没有留下曲谱,因为这些少女已经能用五线谱进行速记,这也算是他留给她们的功课。
“沈郎这便走了吗,不再多坐一会儿。”
沈光离开时,公孙大娘看着自己那些恋恋不舍的弟子,不由朝沈光问道,若是她再年轻个二十岁,她说不定也会和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争一争这位沈郎。
“不必了,某另有要事,其实该教的东西,某已经教了,至于曲谱,某可辑录成册派人送来。”
沈光看着公孙大娘道,宜春院虽然名声响亮,可是在世人眼里,终究是以声色娱人之地,大唐百姓虽然好舞乐,可是能做到像李龟年、公孙大娘、永兴姬那般地步的乐工伎人,终究只是少数。
沈光能帮这些女孩的,就是把他脑海里的那些曲子都写出来,让她们成为如同公孙大娘般光彩夺目的人物,这样或许她们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沈郎应该也擅长唱歌吧,当日那吟唱声,老身耳边如今似乎都犹有萦绕,还请沈郎也教教她们吧!”
看着面前郑重地向自己请求的公孙大娘,沈光本想拒绝,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的那些声乐技巧和这个时代的歌咏风格迥然相异,但是既然公孙大娘能欣赏自己的假声高音,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娘,我时间不多,最多只在这里教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了,她们可都是我公孙兰的弟子。”
看着远处那些尚不知何为哀愁滋味的弟子,公孙大娘满脸自豪地说道,然后她朝沈光折身,“老身知道自己有些为难沈郎,这西河剑器舞本是老身所学,便赠于沈郎吧!”
看着公孙大娘递过来的卷轴,沈光愣了愣,他知道西河剑器舞是公孙大娘压箱底的本事,只是对于舞者的要求太高,所以至今也没有弟子学全,不想今日竟然把这秘谱送给自己了。
沈光没有矫情,只是郑重地收好那卷轴道,“多谢大娘。”
“舞蹈不同于音律,沈郎若是愿意,从明日开始,老身可以教沈郎学这西河剑器舞。”
公孙大娘看着面前有些错愕的沈光,眉头不由微蹙,便是洒脱如沈郎,也难以摒弃男女之见么!
“大娘,某能不能多带几人来学这西河剑器舞?”
“自然可以,不过老身也只教一个月,来的人能学多少算多少。”
公孙大娘开怀大笑了起来,她之所以有赠谱教授之举,也是受了沈光的感召,这位沈郎可以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她的弟子,难道她还要带着自己最得意的西河剑器舞陪葬么。
出了宜春院时,沈光心情大好,如今他在长安城里,也不过是等高仙芝何时被朝廷任命为出征小勃律的主帅,那时候他便要回安西,在那之前若是能学会西河剑器舞,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再说这西河剑器舞不但是健舞,也是能上阵杀人的剑术,裴大郎不就一直对这西河剑器舞念念不忘么!
“沈郎。”
听到不远处安熟悉的喊声,沈光从遐想里回过神,朝着王蕴秀和白阿俏她们走去,每日里王蕴秀都会领着王忠嗣府上的牙兵护送他往来怀远坊和平康坊之间,倒是给他挡走了不少狂蜂浪蝶,三日下来已经甚少还有人敢尾随跟踪他了。
“从明日开始,你们便随我一起和公孙大娘学西河剑器舞吧!”
“多谢沈郎。”
王蕴秀的眼睛亮了起来,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舞,那是连阿耶都称赞不已的,就是她自己也极为羡慕的。
沈光看着笑得开心的王蕴秀,亦是笑了起来,能每日接送你上下班的女孩子,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哪怕别人都说她是母老虎,那又如何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口谕
长安城外,边令诚在官道旁的某家逆旅里喝着小酒,身边是龙武军的卫士们在烤火。
他们这趟出城也是倒霉得很,一场冬雨把大家浇得够呛,也亏得长安城外官道两旁多的是逆旅客舍,才可以换下湿衣服用火烤干。
边令诚放下酒杯,心里面却在想着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圣人和贵妃偷偷摸摸地出了好几趟皇宫,后来平康坊那里传出了沈大家作了新曲,在宜春院外惹得千人争睹,据说就连许久不曾当众露面的公孙大娘都随之起舞。
当然对边令诚来说,公孙大娘名声再响亮,但终究是年老色衰,哪怕得圣人看重,也不过是宜春院教一众伎人跳舞的老妇罢了。
他在乎的是传言里,沈大家在街上献艺的时候,有同行的女子弹奏琵琶能和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舞一争高下,想到那日圣人和贵妃都不在宫里,边令诚拿着酒壶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前两日圣人召高仙芝入宫,圣人颇为欢喜,居然还仿着民间大户那般请这位安西副大都护吃了过厅羊,让他随侍倒酒。
边令诚本以为是高仙芝简在帝心,这出征小勃律的主帅才落在他头上,可今日圣人忽然让他出城拦住自雒阳归来的李大家,还下了那等口谕,才让他清楚高仙芝那是沾了沈大家的光啊!
龙武军那里,陈玄礼那厮亲自精挑细选了五十名卫士,如今就等着圣人下旨赐婚的时候,送给那位沈郎做护卫呢!
看起来自己日后到安西,可得小心侍奉这位沈大家,就是高仙芝那儿也不好狮子大开口!
给杯中满上酒,边令诚低声叹了口气,高仙芝挂帅出征小勃律,圣人是要派监军的,宫里面能去安西军中监军的也就他了。
本来去安西那等偏僻苦寒之地,边令诚倒也无所谓,毕竟对他这等宫里的宦官来说,担任监军便是趁机敛财的好机会,原本他打算等到了安西后,便暗示番高仙芝要些好处,可如今有那位沈大家在,他哪敢开这个口。
万一要是哪天这位沈大家和圣人说起他索贿的事情,难保圣人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这宫里面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位子呢!
“边公,李大家的马车到了。”
就在边令诚还在想事情的时候,他身边忽然有龙武军的卫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
“到了吗?”
放下酒杯,边令诚也没有起身,这位李大家虽然名噪天下,不过在圣人那儿可是地位大不如前,如今那位整日想着早些回安西的沈大家才是圣人的心头好。
想到这儿,边令诚抬头道,“去请李大家过来相见,莫要让闲杂人等打扰了咱们。”
“是,边公。”
那龙武军卫士领命后,自是吩咐了几声同伴,然后出了逆旅,而大堂内,几个龙武军的卫士将几个正在烤火喝酒的士子给赶到了边上的桌案去。
“我等好端端地在这里饮酒,关汝等何事?”
边令诚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争执声,不由皱了皱眉,只见离着他不远处的桌上,坐着两个穿着白衣的士子,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腰里佩剑,跪坐在那儿都比对面的同伴高出大半头。
“行了,别搅扰了人家。”
边令诚缓缓开了口,两个白身士子他自然不放在眼里,换了平时他也不会那么客气,只不过他此次乃是秘传圣人口谕,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
得了边令诚的吩咐,两个龙武军的卫士方自恶狠狠地瞪了眼那高大青年走开,至于大堂里其他人则是到了角落里继续饮酒,也有的索性回了客房。
“也不知道是哪家贵人府上的健奴,如此霸道。”
“哪有健奴佩戴军中横刀的。”
看着仍旧有些不忿的老友,杜甫摇头道,他出身优渥,年少时在郾城看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雒阳岐王堂前听过李龟年的《渭川曲》;在北邙山顶玄元皇帝庙里赏过吴道子《五圣尊容》、《千官行列》。
到了十九岁时,更是仗剑远游,游历了大半个中原,旧历开元二十四年赴长安科举应试落第后过了四五年“裘马轻狂”的快意生活,这见识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这是军中健儿。”
苏源明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那独酌中年身旁的那些健奴,忍不住有些吃惊。
“腰佩军中横刀,个个都孔武有力,而且皮肤黝黑,十有**是了。”
杜甫给自己杯中满上了酒,他已经三十五岁了,不再是那个往来中原各地,飞鹰走马的杜子美,他这趟来长安是为了来年的进士科。
“既有军中健儿相随,想必那定是位贵人,子美何不上前攀谈。”
苏源明虽然比杜甫小了好几岁,但是两人相交已有十年,他知道杜甫此来长安是为了考进士科,可进士科考起来何其之难,一科只取二十多人,几乎称得上是百里挑一,每年长安城里滞留的士子想尽办法投卷,为的不就是能得贵人赏识吗!
“那位贵人想必是有什么隐秘事,否则何需驱赶我等,此时上前,不是自讨没趣么!“
看着杜甫不紧不慢地喝下喝下杯中酒,苏源明没想到只是两三年不见,这位昔日好友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只不过这时候他也是脑袋清醒过来,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逆旅外的官道上,本来装饰华美的马车在雨水中也变得阴冷潮湿,车厢里李龟年双手捧着手炉取暖,盘腿坐着的膝盖上是一卷崭新的曲谱,在昏黄的光里,他口中不时哼唱着,满脸的陶醉。
每年冬天,李龟年大都不会逗留在长安城,而是会去雒阳,在岐王宅里小住几个月,只是这回他刚到雒阳没几天,家中便陆续有书信过来,说是安西出了位沈大家,人还没到长安便已名声大噪。
原本李龟年也没当回事,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踩着他上位,博取圣人欢心,可是却鲜有真才实学的,大都是些靠人吹捧出来的浪得虚名之辈。
可是这回,就连他那位兄长都寄信给他,还附带了一卷如今长安城里盛传的曲谱,他看了之后惊为天人,也顾不得岐王的挽留,便立刻返回长安城,想要见见那位沈大家。
就在李龟年回味着那美妙的旋律时,马车忽地停了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叫他不由有些恼怒,就在他想要呵斥车夫时,只见车帘掀开,自家的管事已开了口,“主人,边公来了,就在前方逆旅相候!”
李龟年肚里的火气顿时没了,他虽然在圣人那儿得宠,可是对于宫里的宦官也是极为客气的,毕竟这些人天天和圣人在一块儿,要是得罪了他们,保不齐哪天在圣人面前说你句坏话,那就什么完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杜甫和李龟年
当看到李龟年走进逆旅大堂的时候,本来正安静饮酒的杜甫忍不住愣了愣,他少年时在雒阳可没少听这位李大家弄乐唱歌,只不过他没有财力去结交这位奔走于权贵间的李大家。
“子美,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家中的一些事儿。”
杜甫知道对面好友是个藏不住话的大嘴巴,若是让他知道来的是何人,只怕用不了一时片刻,这满逆旅的人都知道李大家来了。
李龟年看到边令诚后,亦是加快了脚步,皇宫里最得圣人宠爱的宦官莫过于高力士和崔涤,接下来便属这位边监门了。
“拜见边公。”
李龟年贪财却不好权,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因此哪怕再得圣人欢喜,他对着边令诚这些宦官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李大家不必多礼,来,坐下说。”
随着边令诚的招呼,李龟年才半个屁股坐了下来,这时候他也是内心忐忑,不知道圣人让边令诚传什么口谕给他,竟然需要这般掩人耳目。
“李大家且附耳过来,圣人这口谕,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却不能再叫旁人知晓。”
李龟年探头伸了过去,边令诚亦是压低了声音,只是寥寥几句话,李龟年就不由苦笑起来,他哪里想得到圣人居然冒用他的身份和那位安西沈大家结交,如今竟是要他假扮自己做替身,这算什么事呢!
要知道他可是兴冲冲地回长安,打算去拜会这位沈大家,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位沈大家的曲谱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更是让他灵感涌动,要知道最近这几年他虽然往来东都和长安之间,游走于王公权贵宅邸,任谁都要称他一声大家,以能请他到家中演奏为荣。
可是他却再难找到年轻时弄乐的那种高兴和感动,他甚至有两年没有作出让自己满意的新曲了。
边令诚看着情绪低落的李龟年,给他杯中满上酒道,“李大家也不必介怀,圣人难得这般游戏一回,等沈大家回了安西,便不必受这委屈了。”
“沈大家还要回安西?”
李龟年握着酒杯的手颤了颤,在他看来似沈大家那样的人,便该留在长安城里,一如他当年。
“李大家有所不知,这位沈大家志在军旅,圣人以李大家之名与之相交,虽说劝了两回,可这位沈大家确实不在乎这长安城的荣华富贵,确实叫人钦佩。”
边令诚也算是看遍了朝中内外各色人等,可他还真是头回见到沈光这样的人,既不是笃信佛道有出尘离世之念,也不是完全淡薄名利富贵,只是一心一意想在安西建功立业。
李龟年这时候却是唏嘘起来,他这几年忙于各种应酬,于音律作曲之上鲜少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其中,比起这位不慕长安富贵的沈大家来说,真是惭愧不已。
“边公,不知我是否可以和沈大家相交,便用其他化名。”
听到李龟年这话,边令诚笑了起来,宽慰这位有些惶恐的李大家道,“自无不可,只要李大家莫坏了圣人兴致就行。”
“话已传完,李大家,咱就先回去了。”
边令诚看着欣喜的李龟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招呼着随行的卫士,离开了这家逆旅。
不远处的杜甫看着神情几度变化的李龟年,仔细想了想后还是没有去和这位李大家交际,他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这趟来长安还是要以科举为重,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李龟年坐在桌案前,喝完了剩下的半壶酒,抬起头时看到了不远处起身的两名士子,莫名地觉得其中一人面熟得很。
杜甫本不愿多事,只是他刚要和好友离开,却被那位李大家喊住了。
“小杜,且过来陪某喝两杯。”
“子美,那老丈认得你啊!”
看着身旁有些错愕的杜甫,苏源明忍不住推了推他,杜甫当即回过神,朝苏源明道,“源明先回客舍,那老丈是我父亲旧友……”
“既是子美长辈,便是我的长辈,我自当拜会。”
“源明,我这位长辈素来不喜热闹,待下次我再为你引荐。”
苏源明看着不远处没拿正眼瞧自己的老头,当即讪讪地笑道,“那我便先回房去了。”
送走好友,杜甫方自整了整衣冠,走到李龟年面前行礼道,“见过李大……”
“坐下再说。”
李龟年没让杜甫全了礼数,如今他可不是什么李大家,而是李大家的替身,之所以喊住这位小杜,也是怕这位认出自己的小杜到了长安城后乱说话。
“你是杜司马的儿子,某记得岐王可是夸你才气不下李太白,这回来长安是……”
“不瞒李公,小子这回来长安,是为了进士科……”
“原来如此,那小杜你在长安城可有住处,不妨随某同行。”
李龟年想了想,圣人本来是要他去华清宫小住几个月,可是那位沈大家那儿,他实在不愿意错过,可又不能坏了圣人的兴致,他就只得给自己再弄个身份。
与其回到长安城再想方设法,倒不如路上就解决了,到时候就连自家宅子都不回,只叫心腹去趟家中,就说自己仍在雒阳就是。
杜甫看着开口邀请自己同行的李龟年,不由有些错愕,在他印象里这位李大家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
“怎么,小杜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
能和李龟年同行,杜甫自然不会拒绝,虽说他也怕麻烦,可是李龟年都开了口,他若是拒绝,同样也是麻烦。
“小杜且宽心,你和某同行,绝不会叫你吃亏。”
“来来来,且去某车上,咱们早日回长安城。”
李龟年握着杜甫的手起来了,他决定冒充这位小杜家中的长辈,然后寻个机会去拜访那位沈大家。
拗不过李龟年的杜甫,只得应下,然后便去寻了好友说明情况。
“既然长者有邀,子美自去便可。”
苏源明并没有询问到底,他为人虽然大大咧咧,可是并不蠢笨,自然瞧出杜甫口中这位似乎有些什么隐情,不过哪怕他再好奇,也不会让朋友难做。
“那就多谢源明了。”
杜甫收拾了下行囊,便离开了客舍,说起来自从父亲病故,家中便不再富裕,他这回来长安应试,都是住在这城外的逆旅,等着开考的时日近了,再去长安城里寻找下榻之所。
如今有李龟年相邀同行,他倒是不必为此担心了,虽说他觉得这位李大家必有所图,只是他如今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曲传天下
“你等且让开,让某瞧瞧那沈大家的手笔。”
怀远坊的坊门前,岑参挤开了身旁几个看着便是副獐头鼠目模样的混混无赖。
几个卷毛的粟特无赖本待要发作,可是发现这挤开他们的黑面书生身材魁梧,拳头大如砂锅,以至于腰间携带的佩剑都看上去小巧几分,原本挤在喉咙口想要骂出去的话顿时卡在了那儿,只得讪讪地退后。
挤到人前,看着那露布上公示的音律和曲谱,岑参只看了会儿便入了迷,他本就名门之后,虽说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可是也能弹琴吹笛,于音律上有些造诣。
不多时,岑参就已经把那五线谱等现代乐理知识给理解得七七八八,再看后面的曲谱很快便双眼放光,只恨自己出门时没带笛子,要不然就能直接吹奏试试曲子。
就在这时候,他身旁不远处传来的惨嚎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当他抬头看去,只见先前被他拨开的三个粟特混混此时正捂着脸躺在地上嚎啕大叫。
“你这厮竟敢到我们,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倒地的混混里有人强忍痛意,朝着面前拿了马鞭正自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的铁勒奴喊道。
“某管你们这几个贼厮鸟是什么鸟人,我家郎君贴了这露布,乃是叫人能好生记了这些学识曲谱,可不是叫你们这些鼠辈来趁机敛财的。”
薛珍珠义正言辞地说道,接着挥舞起手里那根“以德服人”的鞭子,劈头盖脸地再次狠狠抽打了下去,直叫那三个粟特混混哭爹喊娘。
“这位兄台,这是怎么回事?”
岑参拉住了边上一名带了纸笔抄录露布内容的士子问道,他刚才只顾着看那露布上的内容,却是错过了方才发生的事儿。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那几个无赖每日里都在这露布前占了位置,咱们想要在这儿抄录沈大家的曲谱,就得拿钱于他们。”
“至于那铁勒奴乃是沈大家的部曲,据说是得了消息,专门来收拾这些无赖的。”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该打。”
岑参看着那几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粟特混混没有半分同情,只觉得再打狠点也无妨。
想到这儿,岑参不由手探进怀里,摸了摸那封书信,他三年前考中进士后,因为没有合适的官职,只能在家守选,这趟来长安便是守选期满参加冬集,结果只得了个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说起来,岑参原本还是不大看得上高仙芝这位安西副大都护的,因此在家中收到封常清的征辟书信时并没有动身相投之念,只不过最近长安城里这位沈大家的大名端的是如雷贯耳,这才让他有了相投高仙芝的兴趣。
毕竟能让人们口中宛如天人的沈大家追随,这位高大都护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庸人吧!
这时候那三个粟特混混已经抱头鼠窜地逃走了,薛珍珠得意洋洋地回到露布前,朝那些读书人道,“诸位还请安心在这儿抄录,我家郎君还备下了笔墨纸张,若是有缺的和某知会声便是。”
听到薛珍珠的话,底下抄录曲谱的人群里发出了欢呼声,岑参回头瞧了眼那些人,便知道这些都是滞留于长安城的落第士子,这些人盘缠用尽,也不愿回家乡,但是又大多没什么谋生技能,便只得靠着抄录书籍佛经为生。
眼下这些人里,估摸着大都是给那些达官贵人来抄录沈大家的曲谱的,想到这儿岑参不由既是可怜这些人,又是不屑和他们为伍。
摇了摇头后,岑参本打算离开,却正看到杜甫正自拨开人群努力向前,于是便过去帮忙拨开了那些人,“杜兄,你怎地来了长安?”
三年前,李太白被圣人赐金放还,那时候岑参则是刚刚考中进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去了平康坊里寻觅风流,正遇上一夜散尽千金的李太白,自然喝得投缘,聊得契阔。
岑参虽是出身名门,可家道中落,朝中无人,考中进士后也只能回家守选,于是自和李太白结伴离开长安,在关中河洛一带悠游,他也是那时候认识了杜甫。
“岑郎,你也来长安了。”
杜甫看着面前比之三年前又壮实了一圈的岑参,话还未说完,便想起来这位岑老弟三年守选期满,这回来长安城是要去吏部领职司的。
“倒要恭喜岑郎……”
“恭喜什么,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还是右内率府的闲职。”
岑参拉着杜甫,左手则是拨开了前方的人群,惹得骂声一片,不过那些人见岑参身材雄壮,像个武夫多过像读书人,也只敢小声嘀咕两句。
“岑郎还是这般的直率啊!”
杜甫看着岑参满不在乎的从人群里横冲直撞,不由想到当年他们和太白兄在河洛游历时,那几次和人冲突,这位岑郎都是率先撸袖子动手的,只是不曾想三年过去,他这火爆的脾气还是没有变过。
“杜兄,你也是来瞧这沈大家的曲谱么?”
很快,两人便挤到了那露布前最好的位置,岑参想到身旁这位老杜也是精通音律之辈,自是这般问道。
“我确实是来瞧沈大家曲谱的。”
杜甫想到扮做了自家长辈的李龟年,只得应了下来,要知道他来长安城是为了考进士科,可哪想到刚到长安城,便在道路上听人们议论纷纷,说是那位沈大家在所居的怀远坊里的坊门露布上张贴了自己所学的音律精要,以及诸多曲谱。
如今长安城里一时纸贵,每日那怀远坊前都挤满了前去抄录的人群,李龟年听了这等消息,自是被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要知道这天下的乐人大家,哪个不是把自己所做的曲谱敝帚自珍,原本他以为这位沈大家将曲谱赠于他人已经够大方了,却没想到如今竟是公之于众。
于是杜甫进了长安城才刚落脚,就被李龟年催促着来怀远坊抄录曲谱,却正好遇上了同样来凑热闹的岑参。
“那铁勒奴,去取纸笔来。”
岑参高声吆喝起来,薛珍珠本就在意他们两人,从手下那儿取了笔墨纸张过来道,“这位郎君,某虽是铁勒种,但得我家郎君赐名,唤做薛珍珠,也在安西落了户籍,乃是唐人,可不是什么铁勒奴。”
“原来是薛郎,某刚才失言,还请勿怪。”
岑参接过纸笔,看着那满脸以唐人身份自傲的薛珍珠,不由暗自点头,拱了拱手算是赔罪,而这时候杜甫盯着露布上的内容,很快便看得入神。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话旧
开春后的长安城里仍旧不时有风雪落下,怀远坊前,那些抄录曲谱的人们不时搓着手,毕竟不是谁都用得起手炉的。
杜甫倒还好些,李龟年虽然催促甚急,可是他出门时,也被塞了蒙了皮子的铜手炉用作取暖,那笔墨纸砚更是上品。
看着杜甫抄录的准备齐全,岑参则是笑了起来,他如今兴趣倒不在那些曲谱上,而是看着那篇讲安西数字的内容,提笔记录起来。
“没想到这位沈大家还精通术数。”
岑参越看越觉得那些安西数字和符号简单好用,抄录到后面时,忍不住感叹道。
杜甫正抄完一首曲谱,听到岑参的感叹,不由看向他抄录的内容,然后很快也被那些没有见过的符号给吸引了。
“岑郎,这是……”
“这些乃是安西数字,你看,这是一,这是二……”
岑参被选授为兵曹参军,这虽然只是个七品官职,但却是司掌军防、烽驿、门禁、田猎、仪仗等事,这里面诸多职能都需要用到数字,所以岑参于算术一道上也是有些心得体会在的,在他看来使用这安西数字和符号,计算起来却是要比平时简单许多。
杜甫也是聪慧之人,他很快便弄明白了那些数字和符号后,亦是不由沉思起来,他原本以为那位沈大家只是个单纯的以乐娱人之辈,如今看来他是大错特错,真是越发想让人前往拜会。
“诸位,且吃些热汤!”
听到那熟悉的吆喝声,岑参看到了那薛珍珠指使着手下不知道从哪里抬了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出来,浓郁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薛郎,打两碗过来。”
岑参力大声粗,薛珍珠老远便听到了,他也喜欢这等直性子的雄壮读书人,于是亲自打了两大碗羊肉汤送了过来。
“两位郎君,请慢用。”
“多谢薛郎,这羊肉汤也是沈大家命你送来的?”
接过大碗,岑参好奇地问道,这露布前摆了好几排桌案,抄录的人不下五六十,这位沈大家也是真够大方的,不但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还提供笔墨纸张,如今就连这吃的也安排上了,他分明看到除了这羊肉汤外,不远处还有人在发烤得金黄的胡饼。
这些抄录的寒门士子,平时滞留在长安城里,也未必能吃得起这上好的羊羹,岑参只喝了一口,便知道这毫无腥膻气的羊羹所用的羊肉必定是极好的河西羊。
“这区区吃食算什么,我家郎君义薄云天,仗义疏财,在安西那边,就是诸多伤残的老军也是我家郎君出钱奉养……”
薛珍珠见岑参生得雄壮威猛,是条好汉子,当下自是吹嘘起自家主君来,这几天里可是有好几个生活窘迫的士子为之感动,却是牵了契书也愿意去安西为郎君效力。
岑参和杜甫听了暗暗吃惊,虽说这薛珍珠语多夸张,可是这位沈大家的财力也端的了得,最关键是这位沈大家并不结交权贵,全是靠本事赚得钱财。
“恨不能与沈大家相识。”
两张胡饼下肚,一碗满是羊肉的羊羹下肚,听完薛珍珠吹嘘的岑参长舒了口气道。
“岑郎君,某看你这样子,想必也是能马上开弓的好汉子,来年我家郎君就要随高大都护出征小勃律,何不去咱们安西军中效力,不强似在这关内受鸟气。”
薛珍珠觉着岑参这等威武的读书人,想必定是读得不怎么样,不然那拇指和虎口处的老茧岂会那么厚实,这分明是摸刀使弓练出来的,哪里是写字练出来的。
岑参听了大觉有趣,不曾想自己竟然被个铁勒奴给招募了,想到怀里那封信,他不由笑问道,“这也是沈大家吩咐的?”
“我家郎君说了,大长安,居不易,树挪死,人挪活!与其留在长安城里过苦日子,倒不如去边地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
薛珍珠亦是嘿嘿笑了起来,“再说这平康坊里花销那么大,两位郎君不妨去咱们安西,延城西市里可是有上等美貌的胡姬,可没有那些胡商在中间赚差价。”
岑参倒也不以薛珍珠粗鄙,反正逛平康坊乃是大唐读书人的爱好,就是他身边的老杜,看着浓眉大眼老实地很,可当年不也是在秦楼楚馆里处处留情么!
“你这么一说,某倒是还真动了心。”
岑参也不是在逗薛珍珠,他还真动了投效高仙芝的心思,右内率府乃是东宫所属,可如今太子在朝堂上毫无动静,他要真当了这右内率府的兵曹参军,估摸着也就是每日按时点卯的闲职,不得自由且不说,更是志向难伸。
杜甫在边上默然不语,进士科难考,就是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这回就能考上,这万一要是不中,也许去安西也是条出路。
“岑郎君若是有空,不妨一试。”
薛珍珠说话间,自掏了名帖出来,他原本只拿了一张,可是看看岑参和边上同伴先前显得颇为亲热,于是又多了一张,“这是我家郎君的帖子,两位可以持此贴去石府。”
“沈大家如今就在西市令府上?”
“那倒不是,我家郎君答应了公孙大娘,要教导宜春院的乐伎,每日午后才会回来,两位若是没什么急事的话,可以在石府等候。”
听到薛珍珠的话,岑参顿时来了精神,宜春院那可是平康坊里的魁首,就是他过去来长安城,也难得能进几回宜春院。
杜甫更是感触深刻,毕竟当年太白兄一夜散尽千金,可不就是在宜春院请了永兴姬演唱一曲,喝了个酩酊大醉后仰天大笑而去,结果出门就摔进了水沟里。
“杜兄,你我不若同往。”
既然有机会拜会沈大家,岑参顿时觉得露布上那些东西下次再抄录也不迟,于是便朝杜甫相邀道。
“岑郎美意,某心领了,不过长者有命,某不得不从。”
想到李龟年的吩咐,杜甫只得婉拒了岑参,不过他倒是将薛珍珠给的那张帖子贴身藏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去拜会沈大家,咱们下次再聚,到时候我请杜兄吃酒。“
要了杜甫落脚的地址后,岑参便兴冲冲地起身而去,杜甫看着风风火火的岑参,心中不无羡慕,这位岑郎还是这般自由自在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教唱
“咿……”
宽敞的室内,十来个少女全都是认真地吐气发音,沈光就像是回到了过去在学校当老师那般时严厉。
公孙大娘在边上瞧着,脸上是藏不住的满意,这位沈大家可以说得上是倾囊相授,绝无藏私,尤其是他教自己那些弟子的手段层出不穷,让她也叹为观止。
原本以为这位沈大家善歌咏,却没想到造诣精深到那等地步,公孙大娘以前也请许合子来教导这些弟子,只可惜许合子虽是天下第一的歌者,但却并不是什么好老师,用那位沈大家的话来说,人家是老天爷赏饭吃,凡人就不要妄想与之比肩了。
可是这位年纪轻轻的沈大家调教起她这些弟子来,不过大半个月下来,就已经让她们在歌咏上仿佛开了窍,一个个都是突飞猛进,脱胎换骨。
公孙大娘边上,来自梨园的十来个伶人则是满脸羡慕地看着接受沈大家亲自教导的少女们,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们只来了七天,可是学到的东西却比他们过去十几二十甚至一辈子都要多得多。
像什么深吸慢呼长音练习、托气断音练习,沈大家教他们这些练法时,必定会将其中的道理讲得透彻,上胸式呼吸、腹式呼吸、再到胸腹式联合呼吸,全是由浅入深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还画了图与他们分辨清楚唇舌胸腔等等发音器官的各种用处,只叫他们听讲得如痴如醉。
在这些梨园最顶尖的伶人眼里,沈光早已超越了李龟年等人,纵使称其为在世乐圣也不为过,这不独是这位沈大家在音律上的学识如渊似海,更是他心胸宽广能将所学教于他们这些外人。
伶人里那些年老的扪心自问,就是他们教导关门弟子时,都要藏着掖着一手,不到断气的时候不会传出去,可这位沈大家年纪轻轻,却是将毕生所学都尽心尽力地教授于他们,实在是叫他们自惭形秽。
这两日里,那些伶人里年纪最长的几位也都愿意拜沈光为师,可是全都被沈光婉拒,沈光觉得自己不过是将后世所学的知识传播于这个时代,并不代表他的本事真的能够当这些大唐最顶尖乐人的老师。
只不过他越是如此,反而越得这些梨园伶人的钦佩,只觉得他是虚怀若谷,这两日就连那些年过五旬的伶人乐工都开始以他门下走狗自居了。
“撑不住就不要硬撑,某说过多少次,想要练好气息,需得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
沈光手中的柳条轻轻打在了声音已经变形,却仍旧死命硬撑的少女身上,声音极为严厉,这个公孙大娘的关门弟子最是争强好胜,不管学什么都要当第一。
可是人的天赋自有长短,她在舞蹈上的天赋旁人望尘莫及,这在声乐上不过就是普通人的水准,如何能够靠硬撑来拿第一。
“你这般强练,不但没有用,反倒是会把嗓子练坏,你的天赋在舞蹈上,不要辜负了。”
沈光上课时对于这些少女们显得很是冷漠严厉,不过在周围众人来看却是理所应当,甚至在那些伶人眼里,沈光这根本就称不得什么严厉,像他们过去学艺时,挨打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这位沈大家虽说把道理讲得明白,“想要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可是做起来时,对着这些小丫头片子们还是太过温柔了。
公孙大娘看着自家的关门弟子那倔强的表情,就知道她虽然听进了沈大家的话,可心里还是不服,看起来她得好好敲打番这孩子了,要知道这几日梨园里为着能来旁听的名额可是差点大打出手,这丫头要是不懂尊师重道,指不定会被那些伶人们如何编排呢!
“行了,大家都休息会儿吧!”
随着沈光的言语,练习中的少女们都是松了口气,然后停了下来,按照沈光所教的方式放松起来,其余人也是围着快要落泪的同伴安慰起来,“阿离,沈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往心里去……”
沈光刚结束了这上午的练习课,边上旁听的伶人们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问起问题来,这其中有关于作曲编曲的,也有关于歌唱技巧和声乐理论的。
“大家莫急,一个一个来,只要某答得上来,绝不藏私。”
随着沈光的轻喝声,那些伶人们方自安静下来,就仿佛乖学生那般在沈光面前排成队,从年长的开始提问,而沈光自是一一作答。
公孙大娘也在边上听着,只是心里却有些惆怅,她清楚这位沈大家如此倾尽心力教授众人,说明这位沈大家留在长安城的机会便越发渺茫,就是圣人也留不住啊!
很快大半个时辰过去,沈光仍旧在回答着伶人们的问题,而这时候那些少女们已经簇拥到了他身后,同样认真地听着入了迷。
当王蕴秀来时,看到这一幕,脸上满是心疼,这些伶人乐伎们都是白眼狼,也不见沈郎声音都有些微哑,也没人端茶倒水的。
“沈郎,且吃碗汤水润润喉咙,再讲不迟。”
听到这声音,看着王蕴秀又是准点过来,沈光亦是停了下来,这半个月里,王蕴秀每到中午,便会带着王府里做好的吃食和汤水给他送过来,不管是刮风下雪都不会耽误半点时间。
看到王蕴秀手上端着的金碗,四周众人才醒悟过来,沈大家方才竟是没有休息片刻,于是全都惶恐地退到边上,好让这位王家娘子和沈大家独处。
“秀娘,这春寒陡峭,你何必来回折腾,这宜春院的吃食也不算差。”
喝着碗中的羹汤,沈光想到王蕴秀每日早上必定赶到怀远坊,送他来到宜春院后再回到王府,直到中午时送汤食过来,再和他一起跟着公孙大娘练习西河剑器舞,不由有些心疼。
“沈郎,这外面的吃食可不能乱吃,再说你这么辛苦,需得好生进补。”
王蕴秀可舍不得让沈光委屈半点,要不是沈光坚持,她都想亲自喂沈光喝汤呢!
“对了,阿妮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阿妮昨日受了风寒,你放心,已经让御医瞧过了,开了汤药,发了身汗,将养两日就好了。”
听到王蕴秀的话,沈光才放心下来,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舞乃是健舞里数一数二的耗体力,白阿俏必定是昨日练习时出汗出多了,一时贪凉跑外面吹了风才病倒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岑参
宜春院外,岑参亮了薛珍珠的帖子,然后便进了这白日里不待客的地方。
“这位郎君且稍待,小的这便去传话。”
引着岑参坐下休息后,那捧了帖子的奴仆自是朝院内而去,这些日子白日里在外面想要拜会沈大家的人不知道有凡几,可是都被沈大家婉拒,他还是头回见到拿了沈大家帖子过来的。
“沈大家,外面来了位郎君,拿了您的帖子,说是前来拜会。”
看到对面那奴仆递来的帖子,沈光愣了愣,这帖子是他前不久所作,大都给了薛珍珠,让他在怀远坊前见到合适去安西的士子发放,这几日一共也就发出去没几张,这还是头回有人拿了帖子来寻自己。
这时候沈光自看到了帖子下的名刺,这名刺是拜访时通姓名用的名片,大唐以前只有官员士人之间才能使用名刺,不过到如今便是普通人也能使用了,只不过是这使用的材料有所不同以示区别。
压在他帖子下面的名刺用了红笺,以泥金书写姓名官职,“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岑参。”
这官职倒也寻常,只是这落款的姓名,却是叫沈光看得愣了愣,他想起了上学时曾经背诵的那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速速请来!”
看到沈光对着那张名刺发呆,王蕴秀在边上瞧了瞧后,不由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岑大胆啊!”
“秀娘认得这位岑参军么?”
“怎么不认得,当年他考中进士时,我阿娘还派人去打听了呢!”
王蕴秀也没什么避讳,三年前岑参不到三十便考中进士,放在大唐的读书人里当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只不过岑参早已娶妻,她阿娘才悻悻作罢。
“这岑大胆……”
“当年圣人赐金放还李太白,李太白在平康坊一夜风流散尽千金,他也跟着去闹腾了。”
听着王蕴秀的讲述,沈光才知道当年岑参和李太白在河洛那边游历时,因为属于那种能动手就绝不瞎哔哔的性格,没少得罪地方上那些附庸风雅的豪强子弟,所以也得了个岑大胆的外号。
没过多久,岑参便来到了沈光面前,对于这位早就闻名已久的岑嘉州,沈光自是起身相迎。
“见过沈大家。”
“见过岑参军。”
沈光看着面前高大威猛,就是脸黑了些的岑参,不由暗道不愧是大唐盛世时期最杰出的边塞诗人,这等样貌说是军中武将也无不可。
岑参同样惊讶于面前沈光的美貌,大唐选官取士,身言书判,首重样貌,他也就是这守选的三年时间里,游历中原河洛,然后又在终南山里风吹日晒地才成了如今这般黝黑模样,当年他刚考中进士时可也是这等白皙如玉的君子。
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就是岑参也难以免俗,两人相见之下,都是大生好感,接下来坐下聊天,自是投缘得很。
“岑兄大名,某早有耳闻,却不曾想今日得见,当浮一大白。”
随着沈光言语,王蕴秀自是在边上为两人倒酒,那龙膏酒的香气浓郁,岑参亦是个酒徒,当下便举杯道,“沈大家大名,某亦是如雷贯耳,这杯某敬沈大家。”
说完,岑参仰脖举杯一饮而尽,沈光亦是喝干了杯中龙膏酒,涓滴不剩。
“沈大家好酒量。”
岑参看到沈光豪饮,亦是眼前一亮,他认识的朋友里,只有李太白的酒量叫他心服口服,这位沈大家瞧着不像是个善饮的,可这酒量着实不差。
“岑兄,也是好酒量,这杯某敬你。”
两人又是一杯酒下肚,这气氛顿时便热络起来,王蕴秀见两人谈得投机,又见岑参似乎没有吃过东西,自起身去寻公孙大娘,让宜春院里的后厨准备些肉食过来。
“岑兄,某听封兄说,他曾经写信与你,请你去安西……不知可曾收到?”
“沈大家,这书信某自收到了。”
摸出怀里那封书信,岑参放在了桌案上,说起来他当初没有应封常清之邀前往安西军,一来是安西路途遥远,他也不知道高仙芝是何等性情,二来便是他对于这守选期满后的任官有所期待,可如今他只是右内率府的兵曹参军,只是区区的七品官职且不说,关键是东宫所属那注定是无所事事了。
岑参可不想每日按部就班的点卯混日子,每月领着俸禄却什么事都不干,更何况他出身名门,自然不愿就这么蹉跎岁月,哪怕他还足够年轻。
“封判官不独写了信给某,某好几个友人也都得了封判官的亲笔书信……”
岑参说到桌案上的书信,不由撇了撇嘴道,原本他接到这言辞诚恳的书信,心中还是颇为欢喜的,觉得自己名声都传到安西去了,可是不曾想和几个好友显摆时,才发现这封判官的书信是人手一封,个个都是安西军虚席以待的大才。
要不是这回因为沈光的缘故,他才不会翻出这封书信来,而沈光这时候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他仔细想想,这种广撒网的事儿还真是封常清干得出来的。
“岑兄有所不知,安西偏远,都护府里的属官,大都不怎么样,我家都护又求贤若渴,封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岑兄勿怪。”
沈光暗道封常清办事不靠谱,这般广撒网的征募人才,你那手书的书信好歹也都多弄几个模板,全都一模一样,只是把名字换了而已,换成是他也会觉得没有诚意啊,也难怪岑参没当回事。
“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某必定以为是应付之词,不过是沈大家开口,某倒是信了。”
放下酒杯,岑参开口说道,他虽然年轻,可是也有自己看人的本事,他觉得能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公诸于世,这样的人绝不会是虚伪小人。
“岑兄,某不是为封兄开脱,实在是都护府里事务繁多,都得靠他操持,朝廷选派到安西的官吏多是去混日子的,少有几个能干的,所以封兄才……”
“沈大家不必多言,某自不会生封判官的气,这安西某去定了。”
岑参有任侠之气,而他本就有前往边关建功立业的决心,再加上和沈光聊得极为投契,心中自是做出了决定,光是冲着这位沈大家,都值得他去安西军中投效那位高大都护。
“能得岑兄这等大才,我家都护必定欢喜。”
听到岑参回答,沈光亦是高兴得很,方才两人闲聊时,他发现岑参并不是只会诗文的腐儒,不但性情豁达,这武艺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第二百四十章 礼贤下士
日暮时分,沈光和岑参并肩骑马,回到了怀远坊,这时候坊门前的露布处人群已经散去,就连桌案都搬回了石府。
“那某就厚颜叨唠沈郎了!”
岑参虽是名门出身,但是少年丧父,如今虽得了官职,但是这手头也称不上宽裕,于是对于沈光的相邀,自是欣然领受,而他此时言语里也换了称呼,不再称呼沈光为沈大家。
看到沈光归来,在门前迎侯的薛珍珠连忙上前牵马执鞭,同时看着和自家郎君言笑晏晏的岑参,暗道这位岑郎君果然不是普通人,难怪从他这儿拿了郎君的名帖便径直去了宜春院。
“大郎,今日可还有人来捣乱?”
“回禀郎君,咱今日打得那几个泼皮无赖哭爹喊娘,那几个贼厮鸟后来不甘心,纠集了同伙过来,都叫王校尉他们给打了顿,丢给巡街的武侯了。”
薛珍珠说到那些粟特混混,满脸的不屑,这西市和怀远坊附近,就属河中来的粟特人最多,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是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像是那些以粟特人为主的帮派也有好几个。
当今圣人优渥胡商,这些不入籍的胡人干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勾当,万年县和长安县也是懒得管的。
就拿今天来说,那几个挨打的粟特混混纠集人手过来,也只是想鼓噪声势卖惨讹钱,只不过遇到薛珍珠这等好讲道理又喜欢以德服人,而且还动不动就呼唤那些老兵阿耶来撑场子的,就只剩下凄惨二字。
“这些胡儿混混就是那等欺软怕硬的德性,这回被打狠了,下回就不敢再来招惹是非了。”
岑参也算是个半个长安通,自然晓得那些粟特混混的德性,恶事不敢干,顶多就是恶心人,平时欺压的也多是长安城里的底层胡人。
“岑兄,里面请,大郎,你去通报都护和封兄,就说某请了右内率府的岑参军回来做客。”
沈光说话间,把岑参那枚名刺递给了薛珍珠,半日相交他已经清楚岑参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风骨。
自家那位主君高仙芝是什么德性,沈光如今再清楚不过,以貌取人且不说,为人倨傲那是肯定的,也只有遇着顺眼的才会热情有加。
接过名刺,薛珍珠一溜烟地便朝府内跑去,不敢怠慢半分,他没想到这位岑郎君来头这么大,居然能让自家郎君这般重视。
不多时,薛珍珠便将名刺送到了封常清手上,他可不敢去找高仙芝这位大都护,郎君拿他当自己人看,可这位大都护说不准就会觉着他面目可憎,平白讨两句骂。
“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岑参。”
拿着那张红笺泥金的名刺,封常清想到了自己写过的那些征募书信,说起来这个岑参也是名门之后,不过家道早已中落,所以他才写信征募。
在沈光还未投效高仙芝以前,封常清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每年都有他相熟的商人会从长安带来不少诗稿,而封常清就会打听那些诗稿主人的情况,然后写信征募。
这长安城什么都多,落第的士子尤其多,封常清以外写信时也就是抱着个万一的心态,这要真有什么文学之士愿意来投靠自家都护,这不就是赚到了吗!
这个岑参三十不到就考中进士,才华自不必说,不过是朝中无人不好做官罢了,可若是投了都护,以后在安西军里得了战功和资历,再回朝中那不就是能青云直上了么!
想到这儿,封常清自拿着那名刺寻到这几日正春风得意的高仙芝,把岑参的事情说了遍。
“都护,这可是三十不到的进士啊,日后前程远大,必定能成为都护在朝中的臂助。”
“他在家守选三年,不也就是个右内率府的兵曹参军吗?”
因为进献沙盘,而备受圣人夸奖的高仙芝,看过岑参的名刺后却是大喇喇地说道,七品的兵曹参军倒也不算太差劲,可是这属于东宫的右内率府就足以说明这个岑参在朝中毫无背景,不然怎么会安排到太子那儿去。
“正是如此,都护才更该市恩于此人。”
封常清正色道,他这位主君有时候很精明,可有时候又糊涂得很,这岑参若是背后有靠山,就是他来投效,他们敢放心用吗?
“既是沈郎亲自引荐,想必有几分本事,封二,你让石市令设家宴,咱们好生款待下这位岑参军。”
高仙芝不打算驳了封常清的面子,再说又是沈郎亲自带回来的,见见就见见。
很快石府里便热闹起来,刚从西市官署回来的石坚听说沈光带了位刚授官的进士郎回来,更是高兴得找不着北。
这可是三十岁都不到的进士啊,他辛辛苦苦为李相效力,舍了大半家财和高都护结亲,不就是为了成为大唐的名门上流吗,等到大郎成亲以后,他定要去东城那边买栋大宅,以后石府往来的都得是这位岑郎君一般的文雅士人。
夜晚华灯初上时,岑参看到高仙芝身着常服却是以家宴的形势招待于他,顿时便生出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来。
“岑郎,来来来,这便是咱们沈郎所酿的安西烧春,如今这酒可是有市无价,你可得好好品尝品尝。”
见到岑参后,高仙芝并没有失望,这位年轻的进士虽说黑了些,可是长得高大威猛又相貌堂堂,还是世家名门出身,确实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如今高仙芝挂帅出征小勃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自然希望手下幕府里多些人才,别全是都护府里过往朝廷发配过来的歪瓜裂枣。
得了沈光提醒的岑参没有逞能,而是先试了试那安西烧春的酒劲,果然是够劲道,顿时便被勾起了酒虫,他一边回答高仙芝,一边又和封常清高谈阔论,喝酒吃肉只觉得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再想到那右内率府的职司,只觉得能遇到沈光真是遇到了贵人。
“都护若不嫌弃,某愿追随左右。”
“某能得岑郎,真乃如虎添翼,来,咱们同饮。”
岑参在高仙芝这儿得到了他想要的尊重,自然愿意跟随高仙芝去安西军中效力,更何况来年就有大战,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要不是没遇上杜甫,要不然岑参都想劝这位杜兄同去安西,想到这儿他觉得若是这回杜甫科举不弟的话,还真不如跟他一块去安西军,何必留在长安城里到处投卷,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进士
岑参自以为酒量了得,可最后却在沈光面前败下阵来,当他醉倒的那一刻,他想得是就是太白兄在这里,遇上沈郎也得甘拜下风,自己一定要写信告诉太白兄,世上还有安西烧春这等美酒。
石坚自派了府里的胡姬将岑参送去了客房,这位岑郎也是颇有文名,他自然乐得结交,说起来这段时间他同样也是春风得意,下属同僚都是刻意讨好于他,只是李相那儿吃了两回闭门羹,叫他心中有些忐忑。
撤去宴席后,石坚亲自给高仙芝和沈光他们泡茶,如今他这位亲家公总算没再把他当外人,有什么事情商量也不会瞒着他,这让他甚是高兴。
“这岑郎好做大言,怕是名不符实啊!”
高仙芝并没有喝醉,一边喝着茶,一边微微皱眉道,岑参固然不差,可是比起沈光来,还是差得远了。
“都护,这天下又不是人人都是沈郎这般天授之才,岑郎久在关内,难免沾染些文人好大言的习性,等到了安西好好调教便是。”
封常清对岑参却是很满意,擅长文辞,又能作诗,而且还精通算数,他上哪找那么好的副手,再说瞧那健壮的体格,就是上阵了也是把好手。
“你说得也是,倒是某强求了。”
高仙芝闻言,心情立马大好,这趟长安来得真是值,沾了沈郎的光,自家女儿的婚事也得了圣人关注,到时候说不定还有圣旨赐婚,他倒是要看看朝中还有谁敢笑话他和西市令结这门亲。
“石市令,何故忧愁!”
看着煮茶的石坚有些走神,高仙芝不由放下茶碗问道,抛去种种偏见,这位亲家公倒也是个理财能手,做事情也很干练,他有时候甚至想让这位亲家公去安西都护府为他署理财务,这样也好让封二轻松些。
“都护,我这几日去了李相府上,都没见到李相,也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李相。”
石坚是靠着李林甫起家的,他又是胡商出身,就连改换门庭都不可能,所以除了儿子的婚事外,他最在乎的就是李林甫对自己的态度。
“李相最近怕是心情不好,你少去就是。”
高仙芝想到自己入宫时,圣人言语里透露出的意思,似乎有些不满这位李相,于是提醒了道,虽说他觉得圣人多半是一时气话,可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石坚闻言不由有些错愕,他这段时间忙于招待高仙芝,再加上西市那边凡事亲力亲为,因此许久不曾注意朝中动向。
“石市令,如今太子示弱,李相还不依不饶的,难免为圣人所恶,你还是做好手上的事情,其他全当不知为好。”
封常清在边上索性把话挑明了,顿时叫石坚吓了跳,然后连忙称是,李相和太子间的恩怨那可是说都说不清,他打定主意接下来只是好好干他的西市令,其他什么都不去掺和。
沈光在边上拧着眉头沉思不已,难怪他最近老是心神不宁,却又不知道缘由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是因为李林甫。
王忠嗣因为自己的缘故,和圣人认了错,没有因为石城堡的事情继续硬顶下去,自己算是坏了李林甫的布置,想到这儿,沈光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他得罪了李林甫而不自知,也不知道暗地里这位口蜜腹剑的宰相打算如何对付自己。
“沈郎,你怎么了?”
“某在想,李相向来和王大将军不睦,不会因为某而迁怒于都护吧!”
“沈郎无需担心,你和王家小娘子,郎才女貌,又有圣人赐婚,李相要是因此而迁怒,可还有圣人在呢?”
高仙芝朝沈光说道,只有进宫见了圣人,才知道圣人有多喜欢沈郎,要换了他年轻气盛时,肯定会心生嫉妒,不过如今知道沈光不愿意留在长安城,只愿回安西,便叫他对沈郎只剩欢喜了。
沈光没有再说什么,反正他行事向来谨慎,李林甫抓不到他的把柄,倒也无需担心什么,最多就是小心提防罢了。
“沈郎,再过两月就是进士科开科的时候,你可有把握?”
听到封常清突然冒出来的话,沈光顿时垮下了脸,大唐的科举里,进士科最难考,尤其是诗文这一关,就是让他再学一百年都比不过岑高李杜,至于剽窃虽说简单,可是你剽了名篇,旁人必定以为你也是精通诗文,到时候有一就有二,哪怕他记得不少古诗词,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再说有些应酬诗,需得应时应景,又岂是剽窃能应付的!
“封兄,这……某非考不可吗?”
“那是自然,沈郎你若是不考个进士回来,如何对得起某和都护对你的殷切希望。”
封常清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可是提前帮沈光报了名,安西那地方几年都出不了个像样的读书人,沈郎除了诗文捉急外,其他诸如贴经策论也不算差。
只不过过去进士科主要考“时务策”,开元以后则重于诗赋,但是这又有什么打紧的,天宝以来这进士科走后门又不是没有的事情,要不然那些外地士子到了长安以后便拼命地往达官贵人府邸投卷做什么。
圣人好诗赋,以沈郎在圣人心中的分量,想提前知道考题还不是小事一桩,有岑参和自己在,捉刀代笔写篇诗赋算什么!
“封兄,你这是在难为我啊!”
沈光可不想去考什么进士科,这考中考不中都尴尬,他就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自己绝对是考不上这进士的,若是能考中绝对是想法舞弊得来的。
“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沈郎你需得知道咱们安西自设立四镇以来,就没出过一个进士,某当年来长安应试,可是被人耻笑成乡野村夫安敢妄想堂堂进士。”
封常清几乎是面目狰狞地瞪着沈光,这进士乃是唾手可得,为何要为了些许虚名放弃,这朝廷里是讲资历的,自开元末年以来,这些年的进士科取士哪一科又敢说是公平公正,毫无弄虚作假。
“封兄,我去考便是。”
被封常清那般看着,沈光沉沉叹了口气后,应了下来,他不但要去考,还非得考中不可,不然封常清心中执念难消啊!
“沈郎放心去考就是,某相信你定能高中,到时候某帐下有你和岑郎,某倒要看看哪个还敢笑话某帐下无人。”
高仙芝纯属看热闹不怕事大,他也愿意沈光中个进士当当,说出去他脸上也有光彩。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引荐
翌日,当岑参起来时,发现身旁两名胡姬玉体横陈,也不由感慨万千,想他本以为要在右内率府苦熬资历,蹉跎岁月,却不曾想遇到这等良机。
两名胡姬旋即也醒了过来,连忙侍奉岑参穿衣洗漱,她们侍寝后便已是这位岑郎君的人,岑参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再见到沈光时,神清气爽的岑参发现昨日还风流倜傥的沈郎今日却愁眉苦脸,哀声连连。
“沈郎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难事,尽管告诉于某就是。”
“岑兄好意心领了,只是这事情,岑兄也帮不上忙!”
“沈郎你都不告诉于某,如何知道某帮不上忙?”
“都护要某去考今科进士。”
“沈郎才华无双,区区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岑参满脸奇怪地说道,在他想来沈光必是饱学之士,以往不参加科举,那是不屑为之罢了,如今高都护要他考进士,算什么难事。
“岑兄莫要笑话于我,某虽然精通音律,可是这诗词歌赋,非某所长。”
岑参看着一脸诚恳的沈光,满脸的不信,但他随口问了沈光几句后,发现沈光确实不会作诗,就连他写的时务策也是毫无文采可言,虽说言之有物,条理分明,但是怎么看都是味同嚼蜡。
“沈郎,这文章不是这么写的?”
“还请岑兄指教。”
看着虚心请教的沈光,岑参倒是有心当这个老师,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教就能教的,叫岑参作诗词歌赋,他自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轮到他教导别人,却是怎么想都不知该如何开头。
“沈郎,某不擅长教导别人,不过某可以为你找个老师,可比某强多了。”
岑参想到了杜甫,一来杜甫耐心比他好,而且在诗文造诣上比他只强不弱,关键是这位杜兄往往能讲到点子上,而且他写律诗四平八稳,但也有雄奇瑰丽之作,二来便是他知道杜甫参加今年科举,若是能和沈郎一起,说不定还能多出几分机会。
进士科,考的不仅仅是诗赋文章,也是人情世故和运气,要不然那些滞留长安城的士子何必非要攀附权贵,博取名望呢!
以沈郎如今的大名,只要考试时写的诗赋不要太差,定是能得中进士的。
“哦,不知是何人,能让岑兄这般推崇。”
“某这位有人名唤杜甫,字子美,不是某吹嘘,他的诗文不下李太白。”
听到杜甫这个名字,沈光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炸裂了,唐诗里不乏名篇绝句,可是后世人们说到唐诗,第一想到的还是李杜二人,如今见到杜甫的机会就在眼前,沈光怎么愿意错过。
“那就请岑兄帮我引荐。”
“沈郎放心,杜兄他还要来怀远坊前抄录你的曲谱,他定不会拒绝。”
岑参笑了起来,杜兄的为人他还不清楚么,只要他代沈郎开了这个口,杜兄定会尽心尽力教导沈郎。
就在两人聊着的时候,王神圆在不远处唤了声,“郎君,王家小娘子到了。”
“岑兄,请务必帮某留下杜兄,某要好好向他请教番。”
沈光忽然间又充满了学习动力,杜甫给他当补课老师啊,这进士他考定了。
和岑参出了石府,看着英姿飒爽的王蕴秀骑在马上,心情大好的沈光亦是翻身上马,然后朝岑参道,“岑兄,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沈郎但去,待某遇上杜兄,便和他一道去宜春院寻你。”
“沈郎,那杜兄又是什么人?”
出了怀远坊,王蕴秀方自问道,昨日沈郎和这位岑参军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不曾想还有位杜兄在后面,看沈郎面色,那位杜兄怕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那位杜兄啊,是能和李太白齐名的人物!”
“能和李太白齐名,沈郎莫不是在开玩笑。”
王蕴秀不太相信,李太白名动天下,为人狂傲,就是他阿耶虽不喜欢其人,但是对于他的诗文那真是爱不释手的。
沈光没有回答,眼下杜甫虽然已经有些许名声,但仍旧不能和李太白相提并论,但迟早人们都会知道他的诗文不比李太白差。
“对了,沈郎,阿耶说想请你去府里一趟,你放心,他要是再敢强留你,我就……”
看着王蕴秀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光不由笑了起来,“秀娘且宽心,我自和你回去趟就是。”
赐婚的圣旨迟迟未下,沈光也不知道那位圣人又在做什么妖,不过王忠嗣那儿,他已经不担心什么,这位大将军总不能再把他强留在府中吧!
……
大明宫里,起来后正觉烦闷的李隆基没甚胃口,说起来他觉得自己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端端地让梨园子弟去宜春院旁听沈郎授课,搞得他现在想去宜春院找沈郎玩耍解闷都不成。
“三郎,又怎么了?”
“玉环啊,你说朕怎么就让梨园子弟去宜春院了呢?”
杨玉环看着懊恼的圣人,不由掩嘴轻笑,当初可不是他自个儿说不能让公孙大娘光占便宜了,才让梨园里选派子弟前去宜春院旁听,结果不曾想这几日下来,梨园里为着这旁听的名额闹得是不可开交,最后商量着轮流过去,那些人可都是认识圣人天颜的。
“三郎,且忍耐几日便好,到时候咱们约上沈郎,自去西市玩耍番可好。”
“罢了罢了,便忍这几日吧,且去叫力士打听下,沈郎最近在宜春院过得如何?”
想到沈光那不好美色的性子,李隆基始终觉得可惜了,他本来还指望着宜春院里那些美人能把沈郎留在长安城这温柔乡里。
“三郎,再过几日就是大朝会,你还要接见各国使节,不如请沈郎前来演奏,毕竟那几首曲子可都是他做的。”
听到杨玉环的话,李隆基不由拍了下大腿,“你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情给忘了。”
如今大唐国势鼎盛,每年正月,李隆基都会在勤政楼接受各国朝贡,接见使节,同时设宴回赐礼物,今年因为听了沈郎所做的《象王行》《九州同》和《水龙吟》等曲子,他自是让礼部更换了朝觐仪式上所奏的乐曲,并且让太常寺抓紧排练。
“还是玉环想得周到,这等盛事,怎么能缺了沈郎,说起来朕还正愁没有机会封常沈郎,正好借这次大朝会全了这事。”
想到沈光至今还只是个区区判官,李隆基便有些不快,北庭都护府那儿的战报他也看了,虽说沈郎立下战功不小,可他乃是率义从出战,又不是北庭军的人,贸然封赏,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