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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唐土万里txt下载     唐土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二章 线索

    “王忠嗣真是欺人太甚,四镇节度使便了不起么!”

    怀远坊里,刚到石府住下的高仙芝听着王神圆他们的禀报,气得火冒三丈,沈郎明明是他的人,这个王忠嗣居然把沈郎捉了去,这要是当了王家的女婿,沈郎还能回安西么?

    “都护莫要动怒,如今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咱们先把沈郎接回来再说。”

    封常清拧紧了眉头,主君说得那是气话,四镇节度使当然了不起,算起来这位王忠嗣大将军如今还是他这位主君的上司呢!

    “马上就去给某下帖,某这就要去王府理论理论。”

    “都护莫急,沈郎要是真被怎么了,那也早就给那位王家小娘子给吃干抹净了,咱们过去也没用,还是从长计议。”

    封常清故意说着些胡话,省得自家主君一时头铁,真的跑去那位大将军府上闹事。

    “算了算了,左右沈郎都不吃亏,倒是咱们折了沈郎,亏大了。”

    高仙芝发过怒后,总算冷静下来,最后只是叹气道,他好不容易得了个人才,结果还赔在了长安城,早知道就不该让沈郎来长安城。

    看着自家主君投来的目光,封常清自然清楚高仙芝是在怪自己,可是他怎么想得到沈郎居然会被那位王忠嗣大将军瞧上了。

    “石市令,还是麻烦你和某说说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封常清没去管生闷气的自家主君,而是看向了此间的主人,自家主君任性起来,自不会给这个便宜亲家好脸色,也只能他出面安抚了。

    “石市令勿要见怪,都护是心疼折了沈郎。”

    “封判官不必多言,我全明白,少了沈郎,对都护来说不亚于飞熊折翼……”

    “走,走,咱们出去细说,且让都护一人清净清净。”

    封常清拉着石坚出了房间,他想要知道沈光在长安城里究竟干了些什么,居然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石坚知道封常清是高仙芝的谋主,也常听沈光提及封常清足智多谋,于是自是事无巨细地将他知道沈光所做的事情都一一道来,就连沈光如何设计高力士的事情都说了。

    “不愧是沈郎,走一看三,换了某也做不到更好了。”

    “有劳石市令了,都护那儿,还请石市令莫要在意。”

    “封判官言重了。”

    石坚苦笑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封常清看着这位西市令,觉得得找个机会好好劝劝自家主君,既然四娘子的婚事已定,两家便是亲家,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不过眼下,封常清的心思全在沈光的事情上,于是他看向了王神圆,“王队正,你跟某说说,这些时日沈郎私底下接触过哪些人,其中可有可疑的么?”

    封常清可不像外面的那些人还真相信王忠嗣捉了沈郎是要做女婿的,那王家小娘子就是再疯,王忠嗣会陪着她一起胡闹么,所以王宗嗣捉沈郎回府,其中必有隐情。

    听到封常清的话,王神圆猛地想起了那日在怀远坊外拦住郎君的年轻人,于是连忙讲了出来。

    “你没听清楚沈郎和那人的对话?”

    “当时郎君只让咱们跟在后面,某只听得郎君唤那人叫做李公子。”

    封常清又询问了几句,但是却毫无所得,他如今只能肯定这位李公子颇为可疑,可是却毫无头绪,长安城人海茫茫,去哪里找这位李公子。

    “头儿,郎君还被人劫过一回。”

    边上有牙兵忽地说道,这时候王神圆才想起来那晚,郎君被莫名其妙地劫走,但最后也是平安回来了,这事情过得有些久,他都差点忘了。

    “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封常清立马来了精神,王神圆当下自己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全讲了出来,“咱们当时离开李相府邸,刚出坊门不久,就被一伙士兵给包围了,说他们主君要见郎君。”

    “你们就这样把沈郎给弄丢了。”

    “当时郎君不许咱们和那伙人厮杀,那些人穿了全套的甲胄。”

    “那你们还认得出那些人穿的甲胄吗?”

    “那是军中甲胄,没有特殊之处。”

    封常清难免有些失望,这条线索又断了,看起来他只能去平康坊碰碰运气了,又或者等沈郎从王府回来,他倒是不担心沈郎的安危,反倒是那个李公子让他很是在意。

    ……

    王府里,某处腾出的空房里,看着缝制得结结实实的牛皮气囊,沈光的神情有些犹豫,石城堡地势险要,三面环山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陡坡能够仰攻,吐蕃人拒险而守,驻守的兵力又充裕,管你什么兵法不兵法,只能靠人命去堆。

    而且就像王忠嗣顾虑的那样,单单一座石城堡,哪怕再险要,也总是能打下来,可是石城堡之战,吐蕃人肯定会起大军救援,到时候石城堡难下,大军便要被吐蕃军队四面围攻。

    这可不是什么围城打援,而是大唐军队被钉死在石城堡,四面受敌。

    沈光能想到迅速拔城的法子,是他原本打算在高仙芝出征小勃律的时候用的,因为那座连云堡也是类似石城堡这样建在山上的军事堡垒,地形险恶无比,历史上那是靠着李嗣业拼命先登死战才拔了连云堡,他可不敢赌李嗣业仍旧能毫发无伤地率陌刀手强瞪连云堡。

    这热气球便是他准备用来拔除连云堡的,如今拿来献给王忠嗣,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这便是沈郎你的法子。”

    王忠嗣看着那拼接起来的巨大牛皮囊,皱着眉头说道,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过于高看沈光了,他实在想不出这玩意要如何使用才能攻打石城堡。

    “大将军莫急,我要的东西,不是还没弄齐全吗?”

    “你是说那个怪异的炉子,某已经让匠人打好了,还有那大筐子也做好了。”

    “既然大将军已经准备齐全,那便可以组装了。”

    听着沈光有些奇怪的话语,王忠嗣不禁又问了一声,“沈郎,你让某做得这些东西真的管用。”

    “自然管用,不过咱们不能在长安城里试,而且大将军,某有言在先,这东西一旦装起来,可是很有可能被当成图谋不轨的证据,所以一定要寻个隐秘的地方,参与的人手也要绝对可靠,要不然某宁可毁了这东西。”

    沈光满脸严肃地说道,皇帝这种生物,对于自己的权力和安危是最为在乎的,热气球这东西能够把人带上天,就等于能够穿过层层宫禁,万一要是消息走漏,以李隆基那种杀伐果决的性子,王忠嗣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而他也是同样的下场。

    “沈郎放心,到时候咱们自去城外深山试你这东西便是,至于人手,自然都是跟随某多年的心腹手下。”

    王忠嗣回答道,沈光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沈光或许不是信口开河。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林甫的隐忧

    “王忠嗣出城打猎,还带上了沈郎。”

    石府里,封常清听着回来禀报的牙兵消息,心中越发奇怪,这大雪天的可少有人会出城打猎,不过也不算完全不合常理,谁让他那位主君也喜欢冬日游猎。

    “你们见到沈郎了没?”

    “咱们只是远远见了眼郎君,看样子郎君过得还算不差。”

    “那位王家小娘子,可在队伍里。”

    “那倒是不曾见到这位小娘子。”

    “看起来这位王大将军果然有鬼。”

    封常清冷笑了起来,既然是捉沈郎为婿,那位王家小娘子也是将门女,能骑马开弓,这等冬日出猎,怎么会漏了这位小娘子。

    “封判官,咱们怎么办?”

    “王校尉,麻烦你们出城盯着王大将军的人马!”

    “知道了。”

    封常清口中的王校尉,便是沈光带来长安的老兵头目,他应了一声后,自领着手下几个老兵匆匆离开石府,往城外赶去。

    ……

    李府书房,罗希奭和吉温看着满脸阴沉的李林甫,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原本正打算对付王忠嗣,可谁想到这个犟脾气的王忠嗣居然跑去宫里和圣人磕头认错,如今圣人又重新宠信王忠嗣,让他们处心积虑的准备全都落了空。

    “王忠嗣不除,如何扳倒太子。”

    李林甫看向了罗希奭和吉温,他这两年能够剪除太子党羽,全靠这两人配合,罗钳吉网的名声,朝野皆惧。

    可是太子一党里面,王忠嗣才是最关键的那个,可偏偏这个手握天下过半劲兵的四镇节度使是圣人最信任的养子。

    李林甫过去不是没有进过谗言,想要中伤离间圣人和王忠嗣的关系,但是圣人始终置之不理,也就是这回为着石城堡一事,这个王忠嗣终于犯了蠢,顶撞了圣人,才让他抓到这个机会可以构陷王忠嗣。

    可是随着王忠嗣入宫请罪,他搜集的那些所谓怨怼之言,全都成了废纸。

    “李相,如今王忠嗣已然重获圣人信重,咱们还是暂且……”

    “李相,最近太子也安分许多,在朝廷里几乎没了声音,咱们若是继续逼迫过甚,恐怕反而会惹得圣人不快。”

    吉温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和罗希奭都是酷吏,但两人也不是什么蠢货,李相能独得圣宠,权倾朝野,那是圣人要用李相剪除太子党羽,而他们两个不过是李相手里用来对付太子的刀子罢了。

    只是如今太子主动示弱不说,还弃了门下党羽,一副甘愿引颈就戮的模样,王忠嗣更是跑宫里和圣人认错,又主动和太子撇清关系,如今太子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压根对圣人没有半点威胁,李相要是还继续对付太子,说不定圣人便要让太子来剪除他们这些李相的党羽了。

    听到吉温的话,李林甫脸上面无表情,过了良久才道,“你说得对,咱们不能继续逼迫太子了,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李林甫盘腿坐了下来,他和太子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自从当年圣人抬举他上位对付太子开始,他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日太子登基,他李林甫必定不得好死,就连家族也难以幸免。

    所以李林甫才会穷凶极恶地对付太子,更是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王宗嗣这个不是宗室出身却更胜宗室的统兵大将。

    “派人仔细查查,王宗嗣出城到底要干什么?”

    “是,李相。”

    吉温应了声后,连忙拉着罗希奭离开了,他的心思最细腻,自然看出这位李相是慌了,太子过去和他们针锋相对,那是取死之道,可如今太子什么都不做,甚至主动放弃党羽,才是真正的高招!

    只要太子一直什么都不干,只当个听话的太子,那就始终都立于不败之地,圣人是不会把这样的太子当成威胁生出废立之心的,而这样一来,李相又如何做得稳相位。

    离开李府后,向来沉默寡言的罗希奭看向吉温道,“真要派人去盯着王忠嗣吗?”

    “派人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太子如今这般示弱,圣人难免会生出些舐犊之情,到时候李相未必有事,但倒霉的是咱们。”

    听到吉温的话,罗希奭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向来有默契,恐怕连李林甫都不知道,自己这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已经隐隐有了跳船的念头。

    太子始终是太子,只要不威胁到圣人的皇权,圣人是绝不会废立太子的,他日圣人百年以后,太子便是新圣人,他们要是继续跟着李林甫一条道走到黑,那肯定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

    终南山脚,沈光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雪尘飞扬间,王忠嗣手下的牙兵们赶着从山中驱赶出来的野物而来,并没有打猎的兴趣。

    “怎么,沈郎不喜欢打猎么?”

    王忠嗣手握大弓,朝沈光问道,为了掩人耳目,他专门安排了围场打猎,这三天可是打了不少野物,就是熊罴虎豹都杀了好几头。

    “大将军喜欢便好,不必在意我。”

    沈光回答道,他确实觉得这般射杀那些被驱赶而来的动物没什么意义,但是也不会劝王忠嗣放弃他的爱好。

    “某的人已经在山中寻好了地方,今晚便可以过去。”

    听到王忠嗣的话,沈光终于高兴了些,今晚过后,他便能离开王府,他听说高仙芝和封常清已经到长安城了。

    夜晚,吃过顿丰盛的野味后,沈光和衣而卧,微微阖眼假寐,到了半夜时,还未等王忠嗣拍他,他就睁开了眼睛。

    两人不声不响地出了帐篷,然后在王忠嗣的心腹牙兵护卫下,往山中而去。

    不知道骑马走了多远,沈光他们在停下来,随着火光昏暗的火把,沈光勉强能看清四周是个山坳,热气球的那些配件全都运到了。

    指挥着那些牙兵们将牛皮囊挂上大筐,又将那加热用的锅炉装入筐中,接着便用石炭在里面生火鼓风。

    王忠嗣在边上看着那撑开的牛皮囊,在那怪异炉子里窜出来的热气里慢慢膨胀,明白了沈光做得这玩意,就是个大号的孔明灯。

    时间慢慢流逝,随着热气充盈,巨大的牛皮囊被完全撑开后变成了丰满的球形,然后在王忠嗣和牙兵们惊讶的目光里,只见那分量不轻的木筐渐渐漂浮起来,离开了地面。

第二百一十四章 热气球

    慢慢悬空而起的热气球,很快完全飘离了地面,王忠嗣手下最忠实的三个牙兵跳进吊篮后,整个热气球猛地往下一坠,看得王忠嗣眼皮直跳。

    “大将军不必担心,这不还没有落地么!”

    看着离开地面仍有尺许左右的热气球,心里始终绷着的沈光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他朝那吊篮里的三名牙兵道,“你们且把里面的沙袋都扔了,另外看着炉子,不要让火熄了。”

    三个牙兵默不作声地将吊篮里用来压舱的沙袋往外扔,然后整个热气球腾地往上升了起来,绕他们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也难免有些慌乱。

    “别慌,这还有绳子连着,看着炉子,继续生火,一会儿升高到高处时,你们便慢慢熄火,千万不要一下子把炉火给灭了。”

    “听明白了,便知会声。”

    “明白了,郎君。”

    三个牙兵里,领头的沉声应道,随着沙袋被丢完,热气球终于平稳了下来,三人开始按着沈光先前的嘱咐,往吊篮中央的铁炉里添加石炭,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火焰。

    王忠嗣看着越升越高的热气球最终化作一片阴影遮蔽头顶时,他的眼神终于变了,只要这热气球能飞得足够高,便可以奇袭石城堡,这时候他神情复杂地看向了边上的沈光,他忽然有些后悔答应沈光的条件了。

    “什么人?”

    王忠嗣身后,有牙兵忽地厉声喝道,随后便是锵锵锵的一片拔刀声,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狰狞。

    四周的山林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可是王忠嗣手按上了刀柄,他能成为如今节度四镇的羽林军大将军,可不是靠他是当今圣人的养子,而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王忠嗣身前是反应迅速的牙兵们团团护卫,原本举着的火把也全都被抛掷于雪地里熄灭,沈光同样被牙兵们簇拥着,眉头紧皱。

    黑暗中,有簌簌的雪声响起,王犇领着老兵们从藏身的林木后缓缓踱步而出,他们全都拿着弓,目光盯着前方依稀的人影。

    王忠嗣虽然名震天下,可是对于这些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老兵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如今对上这位羽林大将军,他们才意识到这位大将军并非浪得虚名,身边的亲卫牙兵果然是精锐里的精锐。

    “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放了我家郎君!”

    嘶哑的声音响起,让沈光愣了愣,随后他连忙高声道,“王校尉,某在大将军这儿做客,你们且莫动手。”

    王犇这些老兵的战力,沈光是知道的,如果老兵们真要动手,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这时候王忠嗣看向沈光的目光里满是惊愕,他没想到沈光在安西都护府不过是个区区判官,手底下居然有这等强悍忠诚的兵卒,实在是令人意外。

    “大将军,先把火把亮起,来的乃是某麾下行客营的部下,非是什么歹人。”

    沈光朝王忠嗣说道,他刚才能感觉到王忠嗣身上那股一闪而逝的杀气,虽说这几日待在王府里,这位大将军看着儒雅温和,不像是个武夫,可是这位少年时和吐蕃人打仗时,那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他听高仙芝说过,王忠嗣当年在平阳郡公帐下时,有个诨号唤做王疯子。那可是单枪匹马杀入吐蕃军阵,领着百余骑击溃十倍于己的敌军得来的名头。

    王忠嗣疯起来,没人不害怕,沈光也是一样,刚才王忠嗣那股杀气可是叫他脊背发凉。

    “亮火把。”

    随着王宗嗣的吩咐,他身后自有牙兵捡了地上的火把,重新点燃,然后昏暗的火光亮起,照亮了附近二十余步远的距离。

    王犇让身旁的老伙计们放下了弓箭,郎君既然发了话,他们也不好明着对那位王大将军刀兵相向。

    “郎君。”

    “王校尉,你们怎么来了。”

    “郎君。”

    王犇看了眼沈光身旁的牙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光顿时会意,然后朝王忠嗣道,“大将军,他们都是某的部下,一时冒犯大将军虎威,还请大将军见谅。”

    “沈郎,今日之事,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要某务必机密行事,如今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你说某该怎么办?”

    王忠嗣一脸平静地说道,可是沈光反而悚然惊觉,这位王大将军虽说体恤部下,可是对于敌人却从不心慈手软,不要以为这几年他镇抚地方,少有战事,就当他真的修身养性,挥不动屠刀了。

    “王大将军,他们都是某的心腹,某相信他们,就如同王大将军相信身边的儿郎。”

    沈光急切间,横身半拦在王忠嗣面前,老兵们再能打,遇到王忠嗣手下这些在青海和吐蕃人血战多年,正值青壮的牙兵,可占不了什么便宜。

    看着向来显得云淡风轻的沈光居然为着手下失态至此,王忠嗣忽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松开握刀的手,挥手道,“都把刀收起来,沈郎的人,便是自己人!”

    王忠嗣麾下那些牙兵们全都收了刀,他们对沈光印象极好,这位沈大家没架子,能和他们这些粗鄙武夫谈天说地,有时候也会“彼其娘之”地骂上几句,最关键是这位沈大家吹拉弹奏无一不精,曲子也都极其好听。

    这几日大家都没少听这位沈大家吹奏乐曲,个个都是如痴如醉,比起平康坊里的那些侠少纨绔子对沈光的追捧也差不了多少。

    看着对面的牙兵们个个回刀入鞘,老兵们也都收好弓箭刀枪,在沈光的呼唤下走了过来,“拜见郎君,拜见大将军。”

    “行了,既然来了,那沈郎你便把话和他们说清楚,某可不想今日这事出了什么差池。”

    “大将军放心,王校尉他们都是军中老人,知道什么是守口如瓶!”

    “有沈郎做保,某自放心。”

    王忠嗣说罢,却是看向了头顶,这时候那些老兵们也不免好奇地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他们方才躲藏在山林中时,只见到郎君那里有庞然巨物升空,也亏得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见惯了大场面,才没有过于惊愕。

    只是如今四周火把照得附近一片通明,他们能看到地上盘起来的拇指粗细的麻绳不断地向上悬起,直往天空而去。

    “都勿要多言,且看着就是。”

    叮嘱过老兵们后,沈光也是凝神看向天空,热气球这东西,光是飞上天不管什么用,关键是还得能安全降落。

    过了良久,地上百米长的麻绳终于用完,绷得笔直,王忠嗣见状后,连忙上前按住,使劲地摇了摇,然后紧张地仰头看着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黑暗天空。

    沈光同样有些紧张,不过好在很快漆黑的夜空里便有灯火闪动,挥舞了数下,接着过了会儿,他和王忠嗣都看到了原本绷得笔直的麻绳终于松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城门前的碰瓷

    当热气球最终在火把的亮光下缓缓降落,沈光能感受到四周那股压抑的兴奋之情,若不是王忠嗣和自己都吩咐过,沈光相信那些牙兵和老兵们早就惊呼起来。

    王忠嗣亦是压着心头的震惊,他没想到沈光造出来的这个热气球真的管用,作为杰出的统帅,王忠嗣想到的用途更多,在他看来这热气球除了能用作奇袭以外,两军对垒的时候,还可以升空侦查敌军动向,又或者用来传递消息。

    热气球里,三个牙兵从吊篮里跳出来的时候,全都是满脸的兴奋,而他们看向沈光时,更是把这位沈大家当成了神仙般的人物。若不是神仙,怎么能把他们送上天去,而四周那些牙兵们这个时候满是羡慕地看着三人。

    “大将军,这热气球虽然能用,但是也有诸多忌讳,若是遇到大风天,贸然升空便有危险,使用的时候需得多加注意……”

    沈光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和王忠嗣说起了使用热气球时需要注意的地方,毕竟热气球这东西受限太多,操作的危险性也很大。

    王忠嗣把沈光的话听了进去,不过对于所谓的危险却不屑一顾,比起正面仰攻吐蕃人重兵把守的石城堡,操作热气球的那点危险算什么。

    “大将军,咱们的约定既然完成了,是不是……”

    沈光看着若有所思但却始终沉默的王忠嗣,很担心这位羽林大将军会出尔反尔。

    “沈郎怕某会反悔吗?”

    “那倒不是……”

    “那就行了,咱们明日回长安城,待某好好答谢沈郎后,沈郎再回去不迟。”

    王忠嗣终于开了口,然后满脸笑意地说道,只是他的笑容让沈光极为警惕,不知道这位大将军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王校尉,待会儿你们回去,就和都护说,某一切安好,不必挂怀,某在大将军府上做客,过几日便能回去。”

    沈光看向老兵,朝他们吩咐道,他可没打算让这些老兵跟着他回打猎的营地,王忠嗣这样的统帅,最擅长玩的就是兵不厌诈。

    “知道了,郎君。”

    王犇是积年的老兵,当然晓得王忠嗣这样的大将军心肠硬起来比铁石还顽固,杀人灭口对他们来说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王忠嗣最后还是由着老兵们离开了,他很欣赏沈光,甚至于是真心想招这个出色的年轻人做女婿,所以他也不想在沈光那里继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直到老兵们消失在黑暗的山林里,沈光才朝王忠嗣道,“大将军,咱们可以回去了。”

    “把这热气球烧了吧!”

    王忠嗣点点头,随即朝身旁牙兵吩咐道,然后沈光只见那花费了不少功夫做出来的热气球在大火中被付之一炬,就连那燃烧器都被牙兵们砸成了铁片。

    对于王忠嗣的谨慎,沈光也是给自己提了个醒,他刚才就没想到要把这热气球给毁尸灭迹,这种实物留着便是隐患,王忠嗣这是给他上了课。

    ……

    翌日清晨,沈光便和王忠嗣回转长安城,只不过刚到通化门,就看到城门旁的官道两侧全是人,当看到他们的队伍时,这不下数百人便涌了过来。

    “沈大家来了!”

    看着前方涌来的人潮,王忠嗣手下的牙兵们自是奋力向前拦住了这些穿着非富即贵的侠少和世家子,骑在马上的沈光亦是满脸错愕,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大将军,你强掳沈大家,需知这长安城里是有国法的……”

    “对对对,还不放了沈大家,某虽然只是一介布衣……”

    嘈杂的人声响起,王忠嗣听了不由脸色为之一变,因为这些人居然都是要来“搭救”沈光的,而他这个羽林大将军则是成了恶人。

    若只是些普通人,王忠嗣还不至于太头疼,可眼前这几百人,大都是些官宦子弟,还有外地来的士子侠少,又全是青春正盛没脑子的年纪,看到牙兵们上前,自有胆子大的拔了佩剑与之对峙。

    “诸位,且听某一言。”

    如此混乱的场面,自然不是沈光想看到的,而且身边王忠嗣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很,于是他自策马向前,高声喊道。

    看到沈光这位正主出面,那些得了消息赶来的官宦子弟们终于消停下来,“听沈大家的!”人群里随着几个有些威望的士子高声喊道,很快现场便安静下来。

    “多谢诸位,沈某不过安西偏僻之人,可当不上大家的称呼,另外沈某也不是被王大将军强掳回府,只是这几日在大将军府上做客,诸位莫要误会了。”

    看着骑在马上,风度翩然的沈光确实不像是被胁迫劫持的样子,人群里不少人自是打了退堂鼓,大家聚在一起来解救沈大家,先前那自然是热血上涌,浑然没有害怕畏惧的情绪,可是如今冷静下来,想想王忠嗣这位羽林大将军可是节度四镇,深得圣人恩宠,哪怕他们俱是官宦世家出身,也难免有些后怕。

    只不过这世上从来不缺胆子大的愣头青,沈光话尚未说完,已有人道,“沈大家,莫不是王大将军逼你这么说的,咱们这么多人在,您不用怕,难不成王大将军还能把咱们都杀了不成!”

    “是啊,这世上自有公义,就是王大将军,也不能不讲道理……”

    “诸位!”

    沈光打断了那几个试图带节奏的人,他来长安城已有些时日,当然清楚这些人打得是什么主意,有人的确是愣头青,但也有人不过是想借着这事从中博取名声。

    王忠嗣节度四镇,威震天下是不假,可这儿是长安城,王忠嗣也得守唐律,总不能因为别人骂他几句就让牙兵把人给怎么着。

    沈光知道在长安城里滞留的那些士子,为了成名那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往达官贵人府邸投卷,流连平康坊让那些当红的伶人伎女传唱自己的诗文那是最基本的操作,像眼下这般逮着机会碰瓷王忠嗣,搏一个不畏强权的名头,也有的是人愿意干。

    “沈郎。”

    就在沈光要开口劝阻这些人的时候,王忠嗣已然冷笑着上前,按住了沈光,然后看向前方人群里那几个显得最是义愤填膺的年轻士子道,“像借某来成名,某便成全了你们,把那几个给某抓起来!”

    得了王忠嗣命令的牙兵们自然不会犹豫,立马便凶神恶煞般地扑向刚才几个喊得最响亮的人,却不料那几人都是面露喜色,反倒是主动迎向牙兵,“王忠嗣,你飞扬跋扈,某乃清河陈……”

    看着那几个自报姓名,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向牙兵们的年轻士子,沈光便晓得自己猜对了,这群人果然动机不良。

第二百一十六章 自污

    看着被王忠嗣手下牙兵们用刀鞘抽得鬼哭狼嚎的那些士子,封常清不由对这位羽林大将军颇感佩服,今日这通化门前的官宦子弟,本就是他想法子召集来的,本来是想给王忠嗣施加些压力,逼他放人,没想到这位还真就不管不顾地让手下牙兵上了。

    很快随着官道上,那些求名的士子被牙兵们打得满地打滚,原本还堵着的人群自然都让了开来,正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眼下看着王忠嗣这位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纵兵行凶,不少人那真是满脸兴奋。

    “大将军,何必如此?”

    沈光和王忠嗣并肩而立,看着牙兵们抽打那些“欲拒还迎”的士子,不由问道。

    “他们想成名,某便成全他们,再说某如今节度四镇,不飞扬跋扈一些,难不成还要人人称赞?”

    王忠嗣反问道,前些时日皇宫一行,终于让他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是圣人的养子不假,可他更是圣人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节度四镇是天大的荣宠,可也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沈光没有说话,王忠嗣过去爱惜名声羽毛,可如今却是想通了,知道自污名声,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你们几个只要讨饶,某便放过你们!”

    王忠嗣看向那几个士子,也不管四周围观的人甚多,只是骑在马上,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模样说道。

    “你休想,我等铁骨铮铮,岂会惧怕……”

    那姓陈的士子张口喝道,长安城居不易,想考进士科更是难如登天,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等刷名望的机会,谁愿意放弃。

    “陈兄说得是,我辈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会屈膝……”

    主动求打的那些士子谁不清楚今日只要他们挺过去,必定能名动长安城,要知道王忠嗣可是刚刚节度四镇,名震天下的羽林大将军,放在平时他们就是上门投卷也没有门路。

    “给某狠狠打,莫要打死就是。”

    随着王忠嗣的喝声,牙兵们自然会意,一时间先前还正气凛然的几个士子都忍不住哀嚎起来。

    “咱们走!”

    王忠嗣看着附近人群畏惧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是朝沈光道,就是没有这些不开眼的士子来触他霉头,他本也是打算这趟回到长安城后干些沉溺酒色的事情来安圣人的心。

    人群里,封常清也是悄然而走,原本他以为王忠嗣是个不知变通的执拗武夫,可如今看来这位节度四镇以后反倒是愈发小心了,今日这事只怕用不了半天,就能传遍长安城,只怕谁都知道王大将军蛮横无理,让手下牙兵殴打士子。

    这关内可不比安西北庭那些边地,开元以后文风日重,老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再加上圣人和朝廷沉湎于所谓的太平盛世,这普通人也是以文为贵,武为贱,自改元天宝以来,往安西应募兵役的健儿也不像以前都是良家子,多了不少地方上的无赖汉。

    这位王大将军是在自污名声啊!

    想想不久前长安坊间就在传这位王大将军跪在大明宫前向圣人磕头认罪的传言,封常清不由叹息了一声,当今圣人真是好手段。

    ……

    晌午刚过,小憩醒来的李隆基便听到了高力士的奏报,知道王忠嗣在城门口把几个拦路的士子给打了后,不由笑道,“大郎这是被吓到了,他是在学王翦呢?”

    “陛下,王将军不过是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搏名小儿罢了,陛下不必介怀。”

    “朕没有介怀,这孩子打小被朕接进宫,是朕看着长大的,他向来老实,有时候朕还怕他太实诚,没成想如今终于学会如何在朝中自保了。”

    李隆基不无感叹地说道,王忠嗣之于他,就如同霍去病之于汉武,他让王忠嗣节度四镇,便是出于对这个养子的信任,才将大唐近半的精锐兵马都交于他手上。

    石城堡一事上,他原本很不高兴,不过王忠嗣突然进宫向他请罪,如今又自污名声,却是叫他清楚,这个养子虽然和太子友善,可说穿了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李林甫最近消停些了么?”

    见圣人突然提及李林甫,高力士愣了愣,随即道,“李相最近都在府里闭门读书,没见什么外人!”

    “那就是消停了。”

    李隆基点点头,最近太子摒弃门下党羽,一副逆来顺受的孝子模样,让他很是满意,自己这个儿子也是个精明能干的,可有时候太过精明能干就不是优点了,这孩子如今终于学会韬光养晦,让他很是高兴。

    “你去告诉李林甫,就说朕如今很满意,让他管好国事就行了,明年大郎要打石城堡,小勃律那儿也要拿下来,朕不想听到朝廷里有什么不好的言语。”

    “是,陛下。”

    高力士点点头,他知道太子和李林甫之间的争斗随着太子主动示弱算是消停了,圣人不会让李林甫继续攻讦太子,但愿李林甫聪明点,不要做什么蠢事。

    “对了,再派人去告诉高仙芝,就说朕要给沈郎赐婚,让他劝劝沈郎。”

    李隆基说到这儿,忽地又想到什么似的,补了句,“既然沈郎已回长安城,叫大郎放沈郎回去,另外你再给朕约个时间,朕和玉环再去会会沈郎。”

    高力士听到这儿,不由脸色发苦,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要瞒着圣人和贵妃的身份,合情合理地安排沈光和圣人见面偶遇,那当真是件费脑子的事情,只不过他不答应也不行。

    ……

    李府书房,正翻阅着《韩非子》的李林甫,听完手下管事的禀报,沉沉叹了口气,王忠嗣忽然学了乖,向来爱惜名声羽毛的他这回居然让手下牙兵在官道上毒打“仗义直言”的外地士子,圣人怕是越发会觉得亏欠这个假子。

    “取火盆来。”

    随着李林甫的吩咐,边上的下人很快端了烧着炭火的铜盆进来,看了眼书桌上那些奏折,李林甫随手拿起就丢进了火堆里,在打完石城堡这一仗前,王忠嗣就是不破金身,太子那边他也休想有什么作为了。

    李林甫心中,他这几年和太子斗得虽然厉害,甚至死死压住了太子一党,可是归根究底要彻底扳倒太子,就只能从圣人最忌讳的兵权入手,只可惜功亏一篑,那犟得像头驴的王忠嗣居然转了性子,实在是叫人始料未及。

第二百一十七章 赐什么婚

    “都护,高公招您前去,是好事啊!”

    刚回到石府,封常清便被高仙芝叫了去,听闻高力士派人下帖,他立马来了精神。

    “你说某该准备些什么礼物为好!”

    高仙芝皱着眉头说道,沈光和高力士之间的事情,他从石坚这个便宜亲家那里倒是有所了解,知道明面上沈光好似得罪了高力士,可实际上却是和这位深得圣人信任的大宦官成了所谓的忘年交。

    当然这事情,他得装作不知道,要不然沈光的努力白费功夫不说,还会得罪高力士。

    “多准备些金银珠宝就是,反正满长安城的人都认为都护是个粗鄙武夫,那都护又何必要装什么文雅。”

    封常清回答道,长安城里的衮衮诸公可是向来自视甚高,就连王忠嗣他们都未必待见,更何况自家主君,倒不如学学那范阳的安禄山,装忠扮蠢就是。

    “某何时装什么文雅了,既如此,便麻烦石市令了。”

    高仙芝看向边上的石坚,他这两日没少被封常清唠叨,后来仔细想想这门亲事也是自家女儿和别人情投意合,他这个便宜亲家能拿出两百万贯的彩礼,足可见其诚意,他要是再甩脸色给人家看,那就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都护言重了,我这就让人准备。”

    石坚喜出望外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在这西市令上也就算到顶了,可是只要和这位高都护结亲,就算长安城里那些公卿世家仍旧不待见他们,可是石家到儿子手里至少不会再被当成是胡人外族,今后等他抱了孙子,石家迟早能成为名门。

    而这一切的关键便在于高仙芝这位亲家日后的地位,所以石坚自然上心无比。

    等到高仙芝准备好出门时,整整两箱金玉珠宝被放在了随行的马车上,高仙芝仍旧带上了封常清,说起来他还是头回去见高力士这样的大人物,过往他拜见地位最高的也不过是夫蒙灵察这位已生嫌隙的旧主。

    “都护不必紧张,某听说高公与人为善,再说有沈郎的情面在,必定不会为难都护。”

    “谁说某紧张了,你休要胡言。”

    高力士府邸前,从马上下来的高仙芝瞪了眼封常清,然后整了整衣冠,便让封常清前去扣门,只不过封常清还未过去,已有门倌迎上来道,“可是安西的高都护,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里面请。”

    看到那上前引路的门倌,高仙芝定了定心神,然后示意封常清上前塞了些金银后方自跟上进了高府。

    “高都护真是客气了,我家主人刚从宫里回来,可是一直都笑呵呵的,说是沈大家好事将近,圣人要赐婚呢?”

    那门倌入手一沉,眼睛微翻,只见手里满是金银二色,也不由暗道这安西来的果然出手大方,这怕是不下十来贯,当下自然是殷勤地笑着说出了自己听来的消息,反正主人本就有意透漏给这位高都护。

    “圣人赐婚?”

    “什么赐婚?”

    封常清和高仙芝同时开口道,不过封常清立马就闭口不言,在外人面前他可不能落了主君的面子。

    “你方才说圣人要赐婚,却不知是哪家娘子?”

    “还能是哪家娘子,自然是王大将军家的十二娘啊!”

    高仙芝闻言立马脸色难看起来,他原本对王忠嗣也没什么恶感,两人年岁相仿,可是王忠嗣成名比他早,又是圣人养子,他就算想嫉妒也嫉妒不起来,可安西人才贫瘠,他这么多年来也就凑出了封二和沈郎这对左膀右臂,可这位羽林大将军倒好,居然要把沈郎招去当女婿。

    封常清看着自家主君立马沉下了脸,忍不住在边上咳嗽了声,这小小门倌怎么可能知道地这么清楚,这分明就是高力士故意提前放消息给他们,再说赐婚这事情,圣人都做了决定,这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与其在那里纠结赐婚这回事,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从中捞取最大的好处,至于沈光做了王家的女婿后就会留在长安城,封常清那是一点都不担心,他清楚沈光的志向,可不是区区妇人就能束缚得住的,那位王大将军想用自家女儿绑住沈郎,只怕到时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到封常清脸上露出的笑意,恼怒的高仙芝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王十二娘就是他也听说过的,那可是长安城里最泼辣的母老虎,要不然以她的家世,能年过二十还没有嫁人,沈郎那等温和脾气,娶这样的女子做正妻,这辈子可就完了。

    封二啊封二,想不到你这厮家有悍妻,便见不得沈郎的好!

    高仙芝这般想着,原本阴沉的脸色散去,这时候两人也到了会客的厅堂。

    “末将高仙芝拜见高公!”

    看到主座上的高力士,高仙芝领着封常清见礼道,至于他们带来的礼物,则早有下人拿走了,然后自有管事在高力士耳边私语了几句。

    “高都护客气了,来,且坐下说话。”

    高力士想到沈光和高仙芝两人前前后后给他送了不下二十万贯的金银珠宝,就是不看沈郎和他的情谊,光冲着这些钱财,他都得尽力给高仙芝把挂帅出征小勃律这件事情给办妥了。

    “高公,末将刚才听说圣人要给我家沈郎赐婚,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高仙芝始终不甘心,临到头还是没忍住,朝高力士问道,没了沈光,便如同斩他一臂,叫他甚是心痛啊!

    “高都护,沈大家仪表堂堂,又满腹才华,和王大将军的女儿实乃是天作之合,再说王大将军开了口,圣人又岂能回绝。”

    高力士清楚圣人赐婚这回事,其实也和逼婚没什么两样,但这个恶人肯定不能让圣人做,反正王忠嗣已经劫了沈郎回府,也不差再背这么一口锅。

    “高公,王忠嗣好歹也是堂堂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怎地就这般……”

    “高公,我家都护为人耿直,他的话您莫放在心上。”

    看着自家这位主君果不其然暴躁起来,就在边上的封常清只得狠狠掐了他一把,然后打断了他的牢骚。

    “这位想必就是封判官吧,吾听沈郎提过你,说你乃是我大唐的凤雏,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若不是沈光和高力士化身冯翁时聊天里时常说起封常清,高力士还真不会把眼前这个貌丑之辈放在眼里,眼下他和颜悦色地和封常清说话,算是爱屋及乌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高王会

    高仙芝最后离开高力士府邸时,还是晕头转向的,他没想到高力士最后居然和封常清聊得颇为投契,而他全程只是在边上生闷气。

    “封二,你刚才掐得可真够狠,待某回去和你好好算账!”

    翻身上马时,高仙芝恶狠狠地瞪了眼封常清,最后他还是答应了高力士,会好好劝沈郎接受圣人赐婚。

    “都护大不了掐回来就是,不过咱们接下来可以去接沈郎了。”

    封常清不以为意地说道,高力士那是宦海沉浮四十年的老狐狸,你以为他和你谈笑风生就是得了赏识么,封常清那是自小遭人白眼长大的,对他人情绪最是敏感。

    高力士对他的热情,说穿了还是看在沈郎的面子上,要不是沈郎说他是大唐的凤雏,这位大宦官可未必会正眼瞧他。

    “那还等什么,咱们去王府。”

    高仙芝心里还是有口恶气在的,自己好不容易得了沈郎这样的人才,口袋里还没焐热呢,就被人横刀夺爱,换了佛都有火啊!

    “封二,某方才在高公府上,是不是显得太过木讷了些?”

    路上,高仙芝想到自己在高力士面前半是装出来的生闷气和迟钝表现,最后还是没憋住朝封常清询问道。

    “都护方才演得刚刚好,那范阳的安禄山能扮蠢,那是因为他生了个蠢蠹模样,都护这般样貌不适合扮蠢,这木讷迟钝最合适不过。”

    封常清回答道,那安禄山又没什么本事,能做到范阳节度使,还不是他扮蠢,在圣人跟前装成目不识丁但是忠诚无比的胡人,那位李相纵然知道这安禄山不是什么好货,可是一介区区胡人难不成还能入朝为相,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家主君乃是高句丽遗族,虽说出身比之安禄山这等杂胡要好上不少,可是在长安城里那些公卿世家眼里还不是偏僻之地来的武夫,与其附庸风雅被耻笑,倒不如学学安禄山。

    “某不甘呐!封二!”

    高仙芝不是愚笨之人,他清楚封常清让他装作木讷武夫的用意,只是他不是杂胡出身的安禄山,他心里还是怀揣着出将入相的梦想的,可是来到长安城后,他这个区区的安西副大都护又算什么东西,朝廷里有多少人正眼瞧他。

    “都护,再不甘也得忍着,等他日都护立下不世奇功,总有遂了志向的那天。”

    封常清宽慰着自家主君,在他看来李林甫年事已高,如今太子又主动退让,这位李相怕是风光不了几年,眼下这长安城里那位贵妃的从兄杨钊乃是新贵,正合适他们投靠,主君这出将入相的梦想,今后怕是多半得落在此人身上。

    一路闲聊,两人策马沿着崇仁坊内的街道只走了没多久,便到了王忠嗣府邸前。

    高仙芝这趟出行,身边也带了二十号牙兵,只不过都不能披甲,只穿了便装,携带横刀而已,不过那股沙场百战老兵的气势却是毫无消散。

    王忠嗣府邸前的门卫老远便看见了高仙芝一行,还没等他们到近前,府里已有卫士出来。

    封常清自下了马上前道,“麻烦还请通禀大将军一声,就说安西副大都护高仙芝前来拜会。”

    卫士边上自有管事,听到封常清报上名号来意后,自是笑着回应道,“原来是高都护来了,我家主人吩咐过,若是高都护来了,定要好生招待,诸位,里面请。”

    高仙芝平复了下心情,将马匹交给府的仆人后,自是和封常清一起随着那管事穿过阁楼庭院,来到了后院的练武场。

    “高仙芝拜见大将军。”

    看到身着箭袖服,正拿着军中战弓射箭的王忠嗣,高仙芝上前微微躬身道。

    “高都护不必多礼,说起来某这几日常听沈郎说起高都护大名,恨不能早日相识。”

    王忠嗣笑眯眯地说道,他虽然地位高于高仙芝,但两人年纪相仿,再说他要招沈光做女婿,也算是有些对不住高仙芝,因此他也显得颇为客气。

    “听沈郎说,高都护箭术高超,能在马上左右开弓,正好某也擅长箭术,今日咱们不妨比试番。”

    高仙芝是心高气傲之辈,虽说他也能伏低做小,可是却不能收放自如,这也是夫蒙灵察这位前河西大节度使既提拔他,又总是压着他的缘故。

    “大将军有命,高某岂敢不从。”

    高仙芝自是满口答应,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他早就听说王忠嗣的大名,真要以勇名论,王忠嗣成名的时候,可是拿吐蕃赞普和王子当踏脚石的,那时候这位是陇右朔方那儿勇冠三军的猛将,最喜欢的便是亲冒矢石,轻兵直突敌军本阵。

    以一当百的战例比比皆是,只不过高仙芝心中仍旧有些不服罢了,他早年也是以骁勇著称,如今正好试试这位王大将军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沈光没想到高仙芝一来,王忠嗣便要和他比试箭术,不由皱了皱眉,这时候封常清已是很自然地站到了他身边道,“沈郎,别来无恙,那王家十二娘颜色可比得上那位小公主。”

    见封常清压低声音打趣自己,沈光不由摇头道,“封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我玩笑。”

    “都护是武人,大将军也是武人,武人自有武人打交道的方式,这比箭又不是什么坏事,难不成你想都护和大将军比试马上刀枪吗?”

    封常清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府的牙兵将箭垛搬到百步开外,说起来他还为自家主君有些担心,这些年安西战事不多,自家主君虽说从没有拉下每日练武,可是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但愿那位王大将军也是一样。

    “沈郎,你来做个评判。”

    沈光尚未回答封常清,不远处王忠嗣已然在唤他过去,高仙芝也是同样叫他来做个见证。

    “既然是比试,总得有个彩头,若是某赢了,沈郎便在某府中多住几日,等圣人旨意下了再回去如何?”

    王忠嗣拨弄着手中战弓,朝沈光笑问道,高仙芝听了自是不快,还未等沈光开口,便直接道,“那若是末将赢了,大将军可否放沈郎归家?”

    “那是自然。”

    “大将军果然痛快,那便这么说定了。”

    “什么旨意,某怎么不知道?”

    沈光在王忠嗣府上时,只一门心思想着把热气球给捣鼓出来,哪有心思打听王府里流传的消息。

    封常清见状不由乐了,在边上道,“沈郎难道不知道么,圣人要给你和大将军的女儿赐婚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比射

    演武场上,沈光强自压下了心头的不快,他很反感赐婚这种事情,可是他却无从反抗。

    看着沉默的沈光,封常清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笑,他知道沈光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似乎是感受到了沈光的情绪,王忠嗣亦是看了过来。

    “沈郎,可是觉得不忿?”

    “沈某不敢。”

    “那看起来就是了。”

    王忠嗣笑了起来,沈光有时候表现得都不像个年轻人,不过如今看来这个沈郎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够“老奸巨猾”啊!

    不过这样也好,他喜欢沈光此时那种极力压抑的不忿和愤怒,想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上位者对于下位者予取予求,这个世道向来便是如此。

    王忠嗣没说别的话去刺激沈光,年轻人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可不想失去这么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中意女婿。

    “沈郎,某定会赢了大将军,带你回家。”

    高仙芝抓着弓的手背上青筋直跳,在王府得了圣人的赐婚旨意,在外人眼里沈郎岂不是成了赘婿,他可不会让沈郎受这等委屈。

    “大将军,咱们开始吧!”

    “好,高都护,远来是客,你先请!”

    看着和王忠嗣斗气的高仙芝,沈光这时候已经平复了心绪,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比试箭术。

    强权这东西,古今都是一样,没法反抗,就得学会接受。

    沈光很快就把心态调整过来,他如今只希望高仙芝能赢过王忠嗣,这样他也好早日从王府脱身,有些事情他需要和封常清高仙芝细细商讨番。

    高仙芝举起了弓,说起来这场比试对他来说是有些不公平的,他手中虽是上好的角弓,但却是张新弓,他拉开弓弦后,只能凭着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来感受这张弓的弓弦和拉力。

    随着高仙芝数次试弓后,他终于拉满了弓弦,瞄准前方的箭垛,开始射箭。

    一箭接着一箭,高仙芝几乎没有停顿过,只是短短片刻间,他就将一壶箭全都射空,而远处的箭垛上也是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果然好箭术。”

    王忠嗣等高仙芝放下弓后拍起了手,军中诸般武艺,自然以弓马为先,尤其是箭术,更是重中之重,大唐军中善射者比比皆是,不过能够百步穿杨,而且稳如高仙芝这般的也不多。

    “大将军谬赞。”

    “高都护,且将弓与我。”

    王忠嗣并没有用自己的弓,他是个骄傲的人,还不屑于占高仙芝的便宜,既然是比试,自然要公平。

    高仙芝愣了愣,但随即便把手中的弓递给了王忠嗣,心中对这位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生出了几分敬意。

    同样开弓射箭,王忠嗣射箭时比起高仙芝尚且快了半分,同样也是一箭都未曾脱靶,全都密密麻麻地正中红圈附近。

    都不需要沈光细看,这一局两人自是算作打平,“往后退二十步。”随着王忠嗣的呼喝声,牙兵们将箭垛往后搬了二十步,拔光了上面的箭矢。

    沈光这时候也是头回知道高仙芝和王忠嗣的箭术有多厉害,他本就有射箭的底子,再加上每日跟着牙兵们苦练,也只敢说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射静止靶百发百中,至于百步以外的箭垛,十箭里能中个四五箭就是运气极好了。

    超过百步的距离,还能指哪打哪,那已经是军中的神射手了,只不过眼下高仙芝和王宗嗣显然是真的较上了劲,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两人仍旧旗鼓相当,没人射空过。

    一百二十步,一百四十步,一百六十步!

    三轮箭比完,沈光的视线里,已经看不清远处的箭垛,就连报数的牙兵都得骑马过来禀报。

    这种射箭比的不仅是箭术,比的也是体力和力量,一百六十步的距离,已经是两人手上那张角弓的极限射程。

    “最后一轮,两百步,多中者胜!”

    王忠嗣此时面色严肃地看向高仙芝,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回遇到能和他比到这等地步的对手,这个高仙芝果然有些本事。

    虽说到了王忠嗣这等地位,个人武勇已经不是他最看重的,可是遇到高仙芝这样的好对手,还是叫他不胜欢喜。

    “好。”

    高仙芝沉沉应了声,两百步的距离,没人有把握射得准,一旦箭射出去,就全看老天爷了,他依然率先持弓射击。

    沈光看着高仙芝拉满弓弦后,微微上仰,就知道高仙芝是打算抛射,这两百步的距离,可没什么强弓能够做到平射的。

    高仙芝射出第一箭后,依然没有停顿,仍旧是一箭接着一箭的抛射,这是他对于自己箭术的信任。

    十五枚箭矢射空后,高仙芝把弓递给了边上的王忠嗣,他已经竭尽全力,能不能带沈郎回家,便要看老天爷了。

    王忠嗣接过弓后,亦是沉沉吐了口气,他和高仙芝一样,开弓射出第一箭后,一箭接着一箭,中间没有任何停歇,直到箭壶空了,方自垂弓落下。

    远处箭垛旁的牙兵们很快便骑马过来,那牙兵有些犹豫,王忠嗣见状后径直道,“直言就是,你当某输不起么?”

    “将军,高都护十五箭中七,您……十五箭中五……”

    那牙兵说完,便再没有什么声音,只是低下了头,王忠嗣听了后愣了愣随即摇头苦笑道,“没想到居然输了两箭,看起来这几年某过得太过安逸了。”

    “高都护,你赢了。”

    “大将军,某只是侥幸罢了。”

    高仙芝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这场比试王忠嗣和他都已经竭尽所能,两百步这个距离上,只要风向有一丝变化,便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能赢王忠嗣两箭,便如同他自己所言,乃是运气罢了。

    “战场上哪有什么侥幸不侥幸,赢了便是赢了,待会高都护在某这儿用了晚膳,再带沈郎回去吧。”

    将手中角弓交给身旁亲兵,王忠嗣自是让沈光和高仙芝封常清他们独处。

    “都护神射,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都护必定名动长安。”

    待王忠嗣和牙兵们离开后,封常清自是上前笑道,不过高仙芝却没有什么笑意,反倒是沉声道,“今日能赢不过是运气罢了,王大将军是个磊落君子,此事你们不可外传。”

    “都护这是和王大将军不打不相识啊!”

    想到来时自家这位主君还在说着这位王大将军的坏话,如今倒是惺惺相惜的模样,封常清一边说道,一边朝沈光使着眼色。

    沈光知道这便是封常清口中的武人和武人打交道的方式,于是他也笑了起来,若是这大唐朝廷里的人都如王忠嗣和高仙芝这般率直该有多好。

第二百二十章 义女

    王府的厅堂外,牵来的骆驼被当场宰杀,王忠嗣既然要设宴款待高仙芝,自然不会吝啬,大唐以羊肉为美食,过厅羊差不多算是这年头大户招待客人的标配,另外像是烧尾宴也是极为流行的宴饮方式。

    只不过王忠嗣和高仙芝都是武人,武人吃东西,自然是以大为美,于是今晚的主食便是这道烤驼峰。

    沈光虽然略微有些不忍看到宰杀骆驼的场面,可是这便是大唐的习俗,主人家招待客人,必定是当场活杀,已示食物新鲜。

    高仙芝和王忠嗣同案而坐,沈光仍旧坐在王忠嗣身边,王府里的下人就差没直接喊他叫姑爷了,想到自己来了趟长安城,就莫名其妙多了个老婆,沈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忠嗣在边地时不好奢华,论享受什么的还不如高仙芝,不过在这长安城内的自家府邸,因为时下风气使然,自是配有大厨,那操刀整治骆驼的厨子便是凉州人。

    很快随着各种香料撒上驼峰,一股香气自是从露天的院中飘入厅堂内,哪怕是高仙芝闻了都是食指大动,就算在安西,骆驼尚且价值不菲,最关键的是骆驼和战马一样,都是安西军中的必备品。

    就像关内宰杀耕牛食用需得向官府报备,在安西吃骆驼那也是犯法的,高仙芝也就吃过几回烤驼峰罢了,那滋味自是叫他念念不忘。

    “这烤驼峰,需得以双峰驼为美,还得好生喂养时日,要膘肥体壮时宰杀,驼峰才肥美多汁,鲜嫩可口。”

    王忠嗣听着高仙芝言语,没想到这个安西来的副都护还是个会吃的老饕,于是笑道,“某这府上的厨子,本是凉州人,曾被吐蕃人抓去给他们的赞普当厨子,后来被某所救,便跟随于某,他整治的驼峰乃是一绝,待会儿你们可要好好品尝品尝。”

    “如此美食,岂能无酒,这等冬日,本是最合适饮沈郎酿的安西烧春,可惜可惜!”

    看着桌案上备下的三勒浆和龙膏酒等长安城里的名酒,高仙芝忍不住叹息道,安西烧春的酒性虽烈,可正合适冬日配饮,尤其是合着那烤驼峰,一口酒一口肉,岂不快哉。

    “安西烧春的大名,某也多有耳闻,只可惜无缘得尝!”

    王忠嗣亦是叹息起来,这安西烧春他还是在皇宫里听圣人提及,说那酒性烈,他定然会喜欢,只可惜圣人好像也只喝了半壶。

    “沈郎,你这趟来长安城,就没有多带些这安西烧春过来么?”

    王忠嗣看向了身边的沈光,他虽不是酒鬼,但也是好酒之徒,尤其是他常年在青海头和吐蕃人打仗,最好的也是烈酒,只可惜饮遍长安城,他也没喝到过配称为性烈如火的名酒。

    “大将军,某来时仓促,只带了几囊酒,到长安城时也只剩下稍许,早和相识的友人喝完了。”

    沈光手上自然还是留着些安西烧春的,可他留着还有用,既然那位圣人选择隐瞒身份,他那些酒迟早还是派的上用场的。

    “如此还真是可惜了。”

    看着沈光回答得斩钉截铁,本来还想插话的封常清自是闭上了嘴,他知道沈光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也不会为了这赐婚的事情更王忠嗣怄气,连区区的一坛安西烧春都舍不得,只能说明石府里那些酒,沈光另有他用。

    就在这时,厅堂外忽然有动静传来,王忠嗣脸上更是笑开了花,沈光三人循声看去,然后高仙芝和封常清皆是满脸愕然。

    因为他们看到了白阿俏这位龟兹小公主,跟在位英气妩媚的女子身边,两人间神情很是亲昵,仿佛如同姐妹般。

    沈光自是认得那位王十二娘,他看着白阿俏小鸟依人般挽着王蕴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耶,我回来了。”

    王蕴秀落落大方地牵着白阿俏的手进了厅堂,先给自家父亲行了礼,然后故作不知道,“家中竟然来了客人,不知这两位是?”

    “秀娘,这两位是沈郎在安西的故旧亲朋,为父身边这位是安西都护府的高都护,另外那位则是封判官。”

    “见过高都护,封判官!”

    看到王蕴秀朝自己行礼,高仙芝亦是看着这位王家十二娘,论样貌身材确实比他那位龟兹小公主强出不少,最关键是这份自信气度,这才是能掌家的主母。

    这样的母老虎,娶了不亏啊!

    封常清仔仔细细看了几回后,看向沈光的眼神里满是羡慕,而且这长安城里有名的母老虎居然还不是个妒妇,她带白阿俏回来,这用意不言而喻啊!

    沈郎真是好福气!

    不独封常清这样想,高仙芝这时候对王蕴秀也是大为改观,只要不是如同封二家里那头母老虎那般善妒,沈郎娶了这位羽林大将军的嫡女也不是坏事。

    “秀娘,你身边这位是?”

    王忠嗣当然晓得女儿身边那位娇俏的少女就是那位龟兹王女,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自是装出副茫然的样子。

    “阿耶,这位小娘乃是龟兹国的公主,是女儿新认识的朋友,我和阿妮一见如故,决定结为姐妹,还请阿耶成全。”

    王蕴秀开口说道,这时候她身旁的白阿俏则是脆生生地喊了声,“龟兹王女白氏拜见大将军。”

    “好好好,想不到某到老了还能多出这么个娇俏的小女儿,倒是我王某人的福气。”

    听到王忠嗣的话,高仙芝脸都抽了起来,王忠嗣这是把他们当傻子么,堂堂节度四镇的羽林大将军说收义女就收义女,这就直接当堂喊起了阿耶,就是演戏也演得像一点啊!

    封常清倒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他了解沈光的性格,再说这位王十二娘这般做法哪个男人抵挡得住,圣人赐婚这事情,沈郎就是再反感,也不会怪到这位王十二娘身上,这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情吗,只要不互相厌憎,女人又倾心于男人,那不就是一层衣服的事情么!

    “阿耶,阿妮带了咱们安西的好酒过来,正好献给阿耶。”

    沈光看着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白阿俏,就差捂住额头了,白孝节那儿带了不少安西烧春,没想到居然被白阿俏带来当做礼物送给了王忠嗣这位新认的义父。

    难怪自己这些天在王府里,压根就没见过王蕴秀这位正主,原来她是去把白阿俏给收服了,沈光一时间感慨万千,这齐人之福突然降临,要说他心里没有窃喜,自然是虚伪,只是看着王蕴秀和白阿俏姐妹情深的样子,他就怕这都是演出来的,说不定日后等着他的就是修罗场。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俗套

    王忠嗣不是酒鬼,只是因为没遇着能让他当酒鬼的酒罢了。

    当他喝了第一口安西烧春,微微皱眉回味了下之后,他的眼睛便亮了,接下来便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后这位头回喝烧酒的羽林大将军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最后更是抓着沈光的手,说了一堆让女儿尴尬不已的话语,诸如什么“我这个女儿性子泼辣,沈郎你以后千万别让着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若是敢冒犯你,只管打就是……”像这些还算好的,总而言之,沈光总觉得王忠嗣对于能把女儿嫁给他,是恨不得放鞭炮庆祝的,叫他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到最后,沈光也只能把自己灌醉了,来个眼不见为净,反正他什么也没听到。

    哪怕最初在边上只是当笑话看的高仙芝和封常清在王忠嗣越来越放飞自我后,说起什么“我这个女儿虽说年岁大了些,但是舞刀弄枪惯了,身子骨康健,屁股大好生养……”时,两人同样拿着大碗倒满了安西烧春,肝到了底,随后便一头闷在桌案上,醉成了死狗。

    翌日,沈光头疼欲裂地醒过来时,看到了阳光下白阿俏那张熟悉的脸庞,“某在哪儿?怎么那么香!”

    “这儿是阿姊的闺房,当然香了。”

    听到白阿俏的话,沈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有股淡淡的香气,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了。

    “别看我,昨晚沈郎你喝得大醉,是阿姊把你扛回来的,给你换的衣服……”

    听着白阿俏的言语,沈光才知道自己昨晚喝高了以后,还吐了王蕴秀一身,结果人家没有嫌弃,亲自给他擦洗身体还换上了干净衣服,没让手下侍女代劳。

    说起来,沈光和王蕴秀只是见过数次,两人间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一百句……想到这儿,沈光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想再多也已经毫无意义。

    “沈郎,王阿姊是个好人,你不要……”

    白阿俏絮絮叨叨地讲述中,沈光才知道自己被王忠嗣软禁在王府后,王蕴秀便去了白阿俏他们入住的万国馆,直接和白阿俏把话给挑明了,没有任何的迂回婉转,这位王十二娘就是那么飒地直接和白阿俏摊牌了。

    “开始我很生气,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为什么还要和我来抢你……”

    沈光知道白阿俏以前就很仰慕王蕴秀这位王家十二娘,在延城的时候还时常穿了男装去西市花街撩拨那些胡姬,没想到最后她倒是被王蕴秀给撩了。

    就在这时候,随着推开的房门,王蕴秀自捧着托盘进来,闻到米粥的清香味,沈光神情复杂地看向王蕴秀,“昨晚多谢十二娘你了。”

    “这是厨子刚熬的粥,还有些烫,放凉些再吃。”

    “高都护他们已经醒了,沈郎你待会洗漱过后,便可以回去了。”

    王蕴秀闭口不提昨晚的事,她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子,虽说以往表现的很是泼辣刁蛮,那也只是没遇上真正喜欢的人罢了。

    “阿妮,咱们走,今日我带你去看斗鸡。”

    王蕴秀来的快,走得也快,看着欢快地跟着王蕴秀离开的白阿俏,沈光看着托盘上那碗白粥,忽地笑了起来,也许有这么个老婆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矫情的。

    喝完白粥,沈光才出了王蕴秀的闺阁,这时候他已经能泰然自若地面对外面的那些婢女下人们一副姑爷好的表情,换了个长得机灵的奴仆过来后,便去寻高仙芝和封常清了。

    “沈郎,昨晚可安好,某虽然喝醉了,可也是看到王家小娘子把你给带走了。”

    还能这般打趣沈光的,也就只有封常清了,在边上喝着羊肉汤的高仙芝则是没有那等兴致,他大醉醒来后,脑子反倒比平时清醒许多,看到沈光后道,“莫理这惧内匹夫,沈郎,且坐某身边来。”

    沈光坐下后,也要了碗羊肉汤和胡饼吃了起来,那白粥虽然好喝,可是量太少,可不够他吃的,“都护,咱们待会儿就回去?”

    “回去,这儿待着不踏实。”

    高仙芝皱着眉头说道,王忠嗣如今算得上是他的上司,这待在王府,总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沈郎,你说某要不要和王大将军交好?”

    和王忠嗣比箭过后,高仙芝还是很佩服王忠嗣的气度,再加上他身为武人,自然也觉得王忠嗣要比李林甫高力士之流更加亲近些。

    “都护,有些交情心里清楚就行,面上还是装作仇敌的好。”

    沈光当然乐意见到高仙芝和王忠嗣交好,这样日后安西能和朔方陇右一体的话,对付吐蕃人也更有把握,只是这儿是长安城,高仙芝要是真和王忠嗣在人前显得英雄惺惺相惜,就算圣人不多想,李林甫也会变着法儿的让圣人去多想。

    高仙芝听到沈光的回答,仔细想了想后叹道,“还是沈郎想得周到,倒是某天真了。”

    “都护何必介怀,今日过后,想必很快圣人就会召见您。”

    封常清这时候在边上说道,交好王忠嗣没什么必要,虽说节度四镇确实足以证明圣人对这位王大将军的恩宠和信任,但是四镇节度使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头衔必不长久。

    “圣人召见?”

    “是啊,往年圣人每到冬日,必定会去华清池的离宫长住,直到开春才回长安,可如今却是中途回来,自然是为着来年攻伐小勃律和石城堡之事,如今王大将军已经领命攻打石城堡,圣人接下来肯定要见见都护。”

    沈光看着封常清,也是惊讶于封常清才来长安不久,就把各种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给打听了个遍,不愧是高仙芝背后的男人。

    谈话间,高仙芝放下手里的大碗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去,先把沈郎你以前说的沙盘给做出来,万一圣人要垂询,到时候某也好有个准备。”

    高仙芝不提,沈光都快忘了沙盘的事情,他当初在龟兹和焉耆时可是画了不少地图,后来和封常清闲聊时提到了现代沙盘的概念,从那以后高仙芝和封常清就想着要把龟兹前往小勃律的行军路线给做成沙盘,这样也好方便大军进兵时使用。

    当然眼下这沙盘做出来,肯定是用来坚定圣人用高仙芝挂帅出征小勃律的心思,这朝廷里莫看李林甫权倾朝野,就连太子都不敌,可是这天下真正能做主的还是圣人,只要圣人属意,这地位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沙盘

    偌大的房间里,一张张地图被摊开,这些都是高仙芝和封常清重新绘制过的地图。

    毕竟等高线比例尺什么的,他们从沈光那儿搞清楚后,自然觉得原本画的地图不够准确精细,当然这些地图上面标注的说明也就未必能标准到哪里去。

    沈光将一张张地图拼接到一起后,虽说对比这个时代的军用地图来说,高仙芝亲自跑遍大半个安西所画的地图要精细许多,起码沈光已经能辨别出大部分地貌来。

    将自己绘制的龟兹和焉耆两地的部分地图,对照着高仙芝的地图找到对应的参照部分后,沈光觉得做出个足够唬人的沙盘也是足够了。

    沙盘这东西古已有之,只不过比起后世的沙盘来,眼下大唐军中使用的沙盘无疑要粗糙许多,毕竟连地图的精细度也就那样,更加别说沙盘了,那几乎真就是用沙子粘土随意捏下,然后用来排兵布阵插旗子用的。

    另外能熟练使用沙盘的,放在大唐至少也得是高仙芝这个等级的武将了,至于普通将领基本上都看不懂,在帅帐里也就是装样子,全靠侦查地形的斥候带路。

    “沈郎,这地图的事情就拜托了。”

    高仙芝看着沈光,这沙盘他不陌生,像他这样的出身,自有家传的兵法心得,比起寒门出身的那些将领,他们要占据不少优势,只是沈光捣鼓出来的沙盘和他认知里的沙盘已经是两回事,所以眼下他也只能在旁边干瞪眼,帮不上什么忙。

    “都护放心,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离开王府后,沈光只觉得一身轻松,虽说制作沙盘这活不轻松,但他也不是没有帮手,有石坚这个西市令在,他需要的手艺人不过半天就给找齐活了。

    眼下那几个石坚找来的会捏陶器的匠人便恭恭敬敬地站在边上,对他们来说石坚这位西市令已经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大人物,更遑论是高仙芝这位安西副大都护了。

    沈光先从自己最有把握的地方开始,让几个匠人用粘土开始捏制高山、平原、盆地和沙漠峡谷等等各种地形,这座沙盘不求精细准确度有多高,但是一定要足够大,足够精致,只需要能够打动圣人就行。

    对于那些捏惯了精致瓷器陶俑的匠人们来说,沈光分派的活计实在是简单得很,在弄明白沈光说得尺寸和比例关系后,他们捏制的速度快了不少。

    檀木制作的巨大木盆里,随着粘土捏制的各种地形地貌被放进沈光提前画好的格子里,接近真实地貌的巨型沙盘就这么一点点呈现在高仙芝和封常清的眼前。

    封常清知道沈光精通这些“奇淫巧技”,可是他依然被震惊了,因为当沙盘成型的那一刻,他知道就算是军中那些目不识丁的将官也能看明白沈光制作的沙盘,这对于自家主君调兵遣将来说有着巨大的功用。

    尽管制作沙盘的过程很枯燥,可是沈光却乐在其中,尤其是那些匠人捏制粘土又快又精巧,沙盘成型的速度可以说得上是飞快。

    当华灯初上时,整个巨型沙盘已经完工了三分之一,沈光并没有挑灯夜战,这些粘土制作的分块地貌模型,还需要风干定型上色,为了稳妥起见,他愿意多花两天时间来完善这座沙盘。

    “诸位辛苦了。”

    看着沈光和那几个匠人道谢,高仙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和沈光处久了,他自然知道沈光身上没有世家子弟眼高于顶的坏毛病,相反倒是对那些匠人十分尊重,还愿意和底层的黔首黎庶打交道。

    “郎君言重了,不辛苦,不辛苦的……”

    匠人里领头的老汉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因为眼前的年轻贵人又塞了好些金币给他,他自然识得这些都是西域那些胡商使用的钱币,放到市面上能换好几十贯大钱。

    “郎君,这钱我不能收,石市令已经给了工钱的。”

    “这些是某奖赏你们的,明日做这些东西时怕是要更耗费功夫。”

    “让你们收着就收着,罗唣什么。”

    高仙芝这时候开了口,在他看来沈光有时候和这些黔首就是太和气了些。

    那老汉见高仙芝这位连西市令都要讨好的大贵人发了话,顿时吓得手一缩,便把那些金币都收了回去,然后惶恐地喏喏而去。

    对于高仙芝的做派,沈光早已习惯,离开这间专门腾出来的厢房后,高仙芝自是朝外面的牙兵道,“好生看守这儿,若出了差池,提头来见。”

    “喏,都护。”

    “沈郎,咱们走,今日某要给你好好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虽说和王忠嗣算是不打不相识,可高仙芝想到沈光被王忠嗣在府里软禁这么多天,仍旧是满肚子气,要不是这样,那沙盘怕是早就完工,他都可以进宫献宝了。

    石府的厅堂里,宾客满座,高仙芝在长安城里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可是他是安西副大都护,西市里那些消息灵通的胡商都知道高仙芝接下来怕是又要高升,因此在知道高仙芝要设宴给名动长安的沈大家接风洗尘,全都是不请自来,送礼物的马车在石府外面排成了长龙般的队伍。

    换了石坚本人,自是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收礼物,可是封常清觉得这是个敛财的好机会,高仙芝更是不在乎名声,所以当沈光被高仙芝拉着来到石府厅堂的时候,只见那厅堂前的院落里都支起了布幔,摆上桌案,点了灯火照得亮堂一片。

    当沈光他们到来时,有眼尖的胡商看到后立马跳了起来,随后原本嘈杂的厅堂里片刻间就安静下来,那些胡商们全都是起身行礼,“拜见大都护。”

    长安城里权贵虽然多,可是有圣人在,这些胡商们平时都在西市和怀远坊,倒也不怕官吏侵害,可是他们的生意根本大都在丝绸之路,而安西便是他们的根基,那些公卿世家可以不把高仙芝当回事,可他们却恨不得把高仙芝供起来,谁让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就是再财雄势大,在安西境内又算什么,惹恼了这位大都护,什么生意都得黄。

    高仙芝看着那些恭恭敬敬的胡商,才算在长安城里找回了几分安西副大都护的威风,他微微点头道,“不必多礼,今日乃是某为沈郎接风洗尘去晦气,尔等放开了吃喝就是。”

    很快,沈光便和高仙芝落了主座,石坚也是在旁作陪,丝毫不为自己当了陪衬而感到不快,他和高仙芝结亲的消息虽然传开,可是都不如今晚高仙芝在他府上设宴来得直白,察觉到底下那些胡商们看向自己的目光,石坚觉得今日这顿花销不小的夜宴还是值得很。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可夺其志

    大明宫里,李隆基看着手上的乐谱,又听着底下龟兹乐人们的演奏,满脸的感伤。

    当日在麦府,他本以为那首云宫迅音已经是天成之作,但是万万没想到沈光在制曲上的才华,岂止是可比李龟年,那分明就是一人盖压天下。

    算起来自己作的霓裳羽衣曲虽说不输沈郎,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有这么首得意之作,哪像沈郎在安西所作的十余首曲子,就没有一首差的。

    李隆基身边,听着底下乐人们演奏的那首《千灯引》,杨玉环亦是不由想起了亡故的双亲,想起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

    “三郎,还是不要让沈郎回安西了吧,妾听说那小勃律远在绝域,沈郎从高都护出征,若是有什么万一,是大唐的损失,也是三郎的损失。”

    当一曲奏罢,杨玉环终究忍不住朝李隆基说道,在听了龟兹王进献的乐人演奏后,她越发觉得沈光不该去沙场搏命。

    “男儿不可夺其志,玉环,朕就算下诏强留沈郎在长安,他便开心得起来吗,比起李太白,沈郎才是真正不屑于这长安城的富贵啊!”

    李隆基亦是长叹道,李太白的诗文天下无双,才气如长江大河,可是李太白仍旧有做官的志向,只是他性子桀骜,又自恃甚高,在翰林院这种地方都能把同僚全都给得罪光,真要让他在朝堂上做官,迟早会惹出大乱子,这也是他为什么和高力士说李太白是,“此人固穷相,非廊庙器!”

    相反那位沈郎却是个聪明通透之辈,而且有见识,只是却偏偏志不在仕途,当日在麦府时,两人一起谱曲时,他也偶尔试探了几句,自是知道这长安城的富贵繁华当真是没被这位沈郎放在心上,他心心念念地都是安西的大漠风沙、高山雪域。

    “那三郎定要多派些卫士与沈郎。”

    “但愿王家十二娘能留住沈郎吧!”

    李隆基说话间,然后让内侍去唤了陈玄礼进来,玉环给他提了个醒,他纵然不能夺沈郎志向,可好歹还是能多派些武艺高强的卫士护卫在他身边。

    “陛下。”

    “玄礼,你在龙武军挑选五十名骑士,务必要忠诚勇猛,朕打算赐予沈郎做护卫。”

    “喏。”

    陈玄礼应声道,他如今对沈郎算是彻底心折了,白日龟兹王献乐于圣人,大明宫前那两首《九州同》和《象王行》可是叫他也闻之情难自禁,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年纪,恨不得上马提刀为大唐为圣人再战五十年。

    今日在大明宫值守的龙武军怕是都成了这位沈大家的拥趸,若是坊间再有人传什么沈大家不如李龟年,他陈玄礼和龙武军的将士也不介意用拳头教训教训这些见识浅薄的家伙。

    “陛下,那首《象王行》,臣甚是喜欢,不知道明日陛下是否会……”

    “你这老货,想不到也有这么一天,哈哈哈!”

    李隆基看着欲言又止的陈玄礼,不由大笑了起来,说起来白日那两首《九州同》和《象王行》就连他也只能仰望,那两首曲子简直道尽了大唐的盛世雄风,说实话光是那两首曲子,就足以让他有种给沈郎超擢提拔的冲动。

    “这两首曲子足以传世,为大唐镇国的雅乐,朕已让太常寺挑选乐工排练,玄礼你自可前往聆听。”

    “多谢陛下。”

    陈玄礼闻言大喜,然后他想到自己听到的传言,不由朝圣人道,“陛下,某听说当日高仙芝宴请安西诸王时,沈大家演奏此曲时,可是让安西军中的勇士以横刀做金戈铁马之声,不知陛下让太常寺演练此曲……”

    “罢了罢了,你自选龙武军的卫士前去太常寺,不过需不能搅扰了人家。”

    “陛下放心,咱龙武军中也有精通音律的将门子,绝不会误了太常寺的演练。”

    陈玄礼连忙应声道,接着便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李隆基不由道,“沈郎所制之曲,简直就是天赐大唐的盛世雅乐,说实话,就连朕都有些嫉妒沈郎在音律上的才华啊!”

    “三郎,不妨问问力士,如今沈郎可离了大将军府邸,妾在宫中待得也有些烦闷了,咱们不妨去寻沈郎玩耍番可好。”

    杨玉环在边上笑了起来,她知道三郎向来骄傲,就是以往李龟年这位享誉长安城的李大家在三郎眼里其实也就那样罢了,觉得李龟年制曲虽有新气象,但终究难脱前人巢窠,她还是头回见到三郎说嫉妒某人呢。

    “说得不错,去唤力士来见朕。”

    李隆基亦是闻言动了微服出行的心思,这长安城不比华清宫里玩乐甚众,再说平时他就是待在大明宫,早就待腻了,也亏得这几日有沈郎的新曲作伴,才不至于太闷。

    “对了,三郎,算算时日,李大家是不是要从雒阳回来了,咱们可不能叫他和沈郎见了面。”

    “玉环说得甚是,朕自会派人知会他一声,免得坏了咱们的兴致。”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高力士已是匆匆赶到,“陛下,找老奴何事?”

    “沈郎如今回去了么?”

    “陛下,沈郎已经和高都护回了西市令府上,如今城里面都在传高都护比箭赢了王大将军……”

    “比箭,说来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李隆基一听来了兴趣,自打开元后期开始,他便是人们眼中太平盛世的风流天子,可是他骨子里却是个好战的皇帝,对于疆域领土有着不下于高宗皇帝李治的贪婪和执着,所以开元天宝年间,名将猛将辈出。

    王忠嗣从小在宫里长大,这个养子的武艺李隆基最是清楚,能够在箭术上赢过他,那个高仙芝也是员猛将。

    “两百步外的抛射,难怪大郎会输!”

    听完高力士的讲述,李隆基越发来了兴趣,他决定改日让高力士安排妥当,便以李龟年的身份去怀远坊找沈郎,顺便见见那位高仙芝,这可比让他来宫里要有意思得多。

    李隆基张张口,却是苦了高力士,沈郎从没来过长安城,倒是还瞒得住,可高仙芝几年前那是入朝过,也拜见过圣人的,虽说只是在朝会上远远拜见,可是高仙芝箭术这般高超,想必目力亦是惊人。

    想到这儿,高力士不由暗自感叹,只是圣人兴致那么高,他总不能扫了圣人雅兴,大不了私底下知会高仙芝一声,毕竟人家送了那么多钱财于他,安禄山帮得,高仙芝便帮不得吗,总不能厚此而薄彼,更何况还有沈郎的情面在。

第二百二十四章 镖旗

    酒席上,觥筹交错,对于那些胡商来说,今晚能拜见高仙芝便是最大的收获。

    丝绸之路,最危险的地域除了河中以外,便属安西境内了,大唐天兵强归强,可到底兵少,难以面面俱到。

    说起来能让大唐天兵护送商队,是多少胡商梦寐以求的事情,原本他们认为这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实现,可是谁能想到却迎来了转机。

    “这一杯,沈某敬诸位。”

    沈光起身举杯,朝满座的胡商高声道,这里面有些熟悉的面孔,都是当日在延城时见过的,这些人大都知道他打算开镖行的打算。

    如今这样的大好机会,沈光自不会放过机会宣传他的镖行,再加上他如今和李隆基成了朋友,镖行的事情自然要趁热打铁办成,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在安西积蓄实力,也不怕别人恶意中伤。

    当然镖行要开起来,说穿了还是得靠这些胡商慷慨解囊。

    “敬沈大家!”

    沈光如今风头正盛,不说他那沈大家的名头,光是他即将成为节度四镇的王忠嗣的女婿,就足以让胡商们趋之若鹜了,说穿了他们在长安城里不怕官吏,可是离开长安城,尤其是在河西走廊上还有安西境内,那就得管唐军叫耶耶了。

    沈光既是这位高大都护的心腹,又是王大将军的女婿,若是能交好沈光,便等于同时打通了河西陇右到安西的唐军关节,怎么不叫这些胡商不死命卖好。

    “诸位里也有几位在延城时便和某相识,想必知道某在火烧城开了镖行,某麾下的行客营会护送商队往来于安西和玉门关之间。”

    说完这句话后,沈光自是闭口不言,好让在座的胡商私下里互相打听,他看着底下众多胡商窃窃私语间,越来越多人知道镖行为何物后,才继续道,“今日某借着这机会,就是想告诉诸位,今后安西境内,凡是无有镖行护卫,商队若是遭了贼人抢掠,咱安西军可不会管。”

    过去安西军在境内好歹还会时不时地剿匪,有时候驻军也会在巡逻时护送遇上的商队,这也导致一些精明的胡商经常卡着巡逻的时候“偶遇”安西军。

    不过如今沈光和封常清早就谈妥了镖行和安西都护府之间的税收,只要镖行的生意做起来,安西军坐地收钱就行,当然安西军在镖行求援的时候也不会坐视不管。

    简而言之,今后安西境内,凡是能收编的马贼强盗都将被收编,剩下的就要接受安西军的正义制裁,至于那些可以在安西境内继续打劫的游侠团体,全都属于不被沈光承认的编外人员。

    “不过如今某麾下镖行草创,护卫人数尚不足,今日告知诸位,只是提前知会声,省得日后麻烦。”

    沈光说到这儿,然后自是让石府下人取出了早就赶制好的赤旗,“这是某麾下镖行的镖旗,只要插了某的镖旗,安西境内谁敢动诸位的商队,便是和某做对,和安西军做对。”

    沈光这番话说得颇为霸气,胡商们看着坐在上首主位的高仙芝笑而不语,就知道这镖行怕是安西军也参与其中,十抽一的税虽然狠,可如果能太太平平地从安西抵达玉门关,倒也不算昂贵。

    只不过这位沈大家说什么护卫不足,这分明就是要拿这镖旗卖钱,只不过这笔钱他们不出也得出,在座的胡商都不是蠢人,丝绸之路上本就有为数众多的游侠干护卫商队的行当,可那些游侠也能随时变成盗贼,更不用说他们中有些人手上也不是那么干净。茫茫黄沙里,商队也能变成盗匪,胡商间彼此竞争,互相下黑手的也不在少数。

    “沈大家,某愿请贵镖行护卫,这面镖旗算某一面。”

    参与宴会的也不全是胡商,自然也有大唐的豪商,这些商人虽说都各有背景,可是他们更看重这面镖旗背后的东西,若是真能把镖行这门生意做起来,那日后丝绸之路上最赚钱的不是那些胡商,而是这位沈大家。

    有人开了头,自然也立马有聪明人跟进,一时间那二十面镖旗就被一抢而空,对这些商人来说,十抽一的护卫费用,也不过几万贯罢了,他们都负担得起,若是真能太太平平地在安西境内行商,这笔钱花得自然不冤,可若是这位沈大家口中的镖行护卫不了商队安全,这也不过是笔一锤子买卖,他们也亏得起这几万贯。

    高仙芝端着酒杯,饶是他家大业大,也不由为沈光敛财的手段感到咋舌,二十面镖旗就是六七十万贯的收入,按照沈郎和封二商量好的规矩,这其中三成上缴安西都护府,这都够他打场小仗了。

    沈郎要是真能把镖旗插遍往来长安和安西之间的商队,光是靠这三成税收,就足够安西大都护的军费支出,甚至还有富余用来扩军征兵。

    封常清看着底下那些因为没抢到镖旗而懊悔不已的胡商,觉得这些胡商还真他娘的有钱,以后得想法子让沈郎把护卫费再往上提一提。

    “诸位,且稍安勿躁,待到来年,某麾下镖行征募安西军的老兵后,护卫自然充足,诸位到时候不管是在长安城找石市令,还是去延城找封判官,都能拿到镖旗。”

    沈光又给那些胡商们画了个饼,镖行的生意接下来会是重中之重,李隆基那儿他也得多花点功夫,只要这位圣人点了头,朝廷这儿绝不是问题。

    而有了朝廷做保,今后往来丝绸之路的商队,想不插镖旗都不行,他留着黄虎他们那些游侠儿,可不是当摆设的,另外大食人的商队,若是愿意当带路党,他不介意让他们做生意赚钱,可若是不愿意,那就只好请他们去死了。

    这顿酒,最后吃得宾主尽欢,就是石坚这位西市令,也是惊讶于沈光的野心,那镖行若是真的开遍安西,那便等于每年都能从丝绸之路的贸易里抽取一成纯利,虽说沈光要上缴三成给安西大都护府,手底下还得养着诸多老兵和汉儿还有四镇良家子,花费绝不会小,可是这剩下的也是笔惊人的财富。

    这位沈郎才是真正的财神爷,想到这儿,石坚不由暗自庆幸,自家这趟总算押对宝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招募

    石府晚宴上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有心人,更何况那些胡商也都是精明之辈,他们虽然愿意花钱买镖旗换太平,可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全信了沈光的话。

    于是不过短短两三日,这长安城里街头巷尾都在谈论镖行这个新奇的行当,这个时代往来于丝绸之路的商人们最多也就是结伴而行,各家都养着健仆家奴做护卫,安西境内那些商队往往还会私藏些违禁的兵器。

    眼下镖行这专职护卫商队的行当,对于长安城的人们来说倒是新鲜得很,甚至还有不少侠少和外地士子跑去石府毛遂自荐。

    长安城里可从来不缺这些敢于冒险的年轻人,毕竟大唐的科举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是考上进士,没有门路关系,也未必能在选官时得个好职司,也得去穷山恶水的地方熬资历,那就更别提那些考不上的士子。

    这也是如今不少士子往边地将帅幕府投效的缘故,沈光这镖行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嗅觉敏锐的士子未必能搞明白,但是他们只需要知道沈光的镖行和安西都护府关系匪浅就行,说不定他们能把镖行当跳板,然后去安西都护府里混个一官半职,以后若是遇到战事,积累功劳再迁回关内,不比在长安漂着看不到希望强。

    于是一时间石坚府邸前是门庭若市,只不过沈光正忙着给高仙芝造沙盘,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士子侠少,到最后全是封常清出面接待。

    这些来长安的士子侠少,放在家乡全是大户子弟,最差的也是小地主出身,哪怕在长安城漂着,可大多数人仍旧有着眼高手低的坏毛病,再加上封常清又不表明身份,最后被封常清记录在案的也不过寥寥几十人,但光是这样也足以让封常清欢欣鼓舞了。

    要知道他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手下能干的属吏不过几人罢了,而且还比不上这些士子,这些人有意去安西,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怀远坊前,李隆基看着石坚府邸前那些逗留的侠少士子,忍不住朝身旁的高力士道,“这些都是奔着沈郎那镖行来自荐的?”

    “前两日人才多呢,不过大都叫那位封判官给吓跑了?”

    “封判官,就是沈郎口中那个‘凤雏’封常清?”

    “正是那位封判官,其人虽然貌丑跛足,不过老奴与他交谈过,确实有些真才实学。”

    高力士收了高仙芝那么多好处,自然不介意帮封常清说几句好话,当然这位封判官很快就会是封长史了。

    “有意思。”

    李隆基说话间,自是往石府而去,高力士没有跟上去,石坚虽然在西市官署,可是高仙芝和封常清俱在,两人都是认识他的。

    石府侧门里,洒扫干净的院落里,封常清坐在桌案前,问着面前来投士子的籍贯生年,然后道,“你可想清楚了,入了镖行,你我双方就得立下契约,至少得在安西干满三年,要是中途就撂挑子不干,你可是要陪咱们一大笔钱。”

    “某来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了,不必废话,且拿文书来,某签了就是。”

    “不急不急,咱们镖行虽然缺人,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这些卷子麻烦先做了吧?”

    看着面前一副落魄相的士子满脸急不可耐,封常清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这三日里来了不少骗安家费的,拿了钱便去平康坊花了个精光,只不过封常清在延城的时候就是黑·白两道通吃,在他跟前耍这种把戏自是毫无用处。

    这两日老兵和汉儿们可是在平康坊抓了好几个试图跑路的士子,直接带回石府关了起来,等把人凑齐了便送去安西。

    那落魄士子领了卷子,便去边上作答,实在是那位沈大家给的安家费不少,不少在长安城盘缠用尽的士子在听说后都动了心,再说只是三年罢了,三年以后就算不能在安西混出个名堂来,至少也能赚些钱衣锦还乡吧!

    “请问阁下是?”

    石府门前,李隆基自是被拦了下来,因为他看着像是四五十的年纪,和边上那圈年轻士子截然不同。

    “老夫姓冯,和沈郎有旧,你且去通报一声就是。”

    李隆基虽然身着便服,可他身材高大,虽然老了但是依旧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看着便不像是寻常人,那门倌不敢怠慢,将李隆基迎进门后,自唤人去知会沈郎君,他自己则是在边上作陪。

    像他这等门倌,平时迎来送往的,这眼力自然不差,李隆基虽然没有表明身份,可是言谈举止间自有气度,看着便像是贵人,自然叫这门倌小心伺候。

    侧门内里的小院,作答的士子有好几人,李隆基踱步过去看了看,只见几个士子都愁眉苦脸,于是忍不住拿了一名士子案上的卷子翻看起来,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你……”

    那被拿了卷子的士子本待要发火,可是久在长安厮混的他还算有些眼力,发觉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身后石府的门倌甚是恭敬,再加上其人面色红润白皙,手指修长,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于是立马没了声音。

    “这位是?”

    看到有外人过来,封常清也颇为讶异地从桌前站了起来,看向那门倌问道。

    “这位冯翁自称是沈郎君的故友,小的已经让人去知会郎君了。”

    听到门倌的回答,封常清差点把持不住,沈光回来后就把他和高力士还有圣人相交的事情如实相告,他自然知道高力士化名冯翁,而圣人则是假扮李龟年,但他见过高力士,那眼前这位冯翁到底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封常清几乎是立马便压住了心中狂喜,只是面上淡淡道,“在下封常清,是沈郎在安西的友人,这几日早就听沈郎说他在长安城认识位博学敦厚的长者,不想竟是足下。”

    虽然被误认是高力士扮做的冯翁,不过李隆基也不恼怒,反倒是颇觉有趣,“哦,沈郎是如此评价老夫的,那不知沈郎可还有提过其他人。”

    封常清自然清楚眼前圣人的心思,他故作迟疑了下后才道,“说起来沈郎倒是提过在冯翁府上结交了位知己,只是却不愿告诉某其人姓名,不知冯翁可否为在下解惑?”

    “哦,沈郎没说那人是何人?”

    “没有,沈郎和某可是过命的交情,向来都是知无不言,只是这回不知何故,却是不愿提那位知己姓名,所以在下才很好奇。”

    看着彬彬有礼的封常清,李隆基忽然觉得此人倒是没有那么丑了,于是他淡淡道,“既然沈郎不愿提,想来必有他的考量,老夫也不好说了。

    “无妨,冯翁请坐。”

    封常清做出副遗憾的样子后,请李隆基坐了下来,然后两人才聊起那卷子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六章 演技

    “这卷子是谁出的,怎么尽是白话,还啰里啰嗦的。”

    放下手中卷子,李隆基看向封常清问道,他方才扫了眼这几张卷子,从律法到明算,除了诗文以外,这卷子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涉猎甚广,只是可惜的是毫无文采可言,让人味同嚼蜡。

    “这卷子是沈郎出的。”

    “这卷子怎么可能是沈郎出的?”

    李隆基满脸的不信,在麦府的时候,他和沈光相处颇久,两人交谈时,沈光时有妙语,怎么可能写出这等村夫都不如的文字。

    “冯翁有所不知,这镖行招募的护卫都是安西那边老无所依的老兵,还有没人要的汉儿,彼辈目不识丁,能听懂大白话就算不错了,这文采再好在安西也没什么大用处,沈郎让某带他测试这些士子,不求文采飞扬,但求务实能干。”

    “他们若是连这大白话都不屑用之,还能指望他们到了安西以后,能尽心尽力地和那些老兵汉儿们相处吗?”

    李隆基虽说这几年日渐昏聩,贪图享乐,可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早年励精图治的时候更是绝对的明君,听了封常清的解释后,立马便反应过来,清楚了沈光的用意,这卷子通篇大白话,本身就是种筛选,那些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怕是连多看一眼都不会,更遑论做卷子了。

    “如此倒也合乎情理。”

    封常清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天知道沈郎这样的风流人物,居然会在诗词文章上一窍不通,虽说他写的东西极有条理见地,但就是叫人不忍猝读。

    “你拿去继续做卷吧?”

    李隆基将卷子还给了那名士子,这时候前去通报的石府下人来了,然后李隆基便知道沈光正忙着,却是无暇来迎接他,让他心里面难免有些不快。

    “郎君说了,还请冯翁稍待,等他忙完……”

    “沈郎在哪里,且带老夫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般忙碌?”

    “冯翁,沈郎所忙的事情,和咱们安西都护府有些关系,还请冯翁勿怪沈郎。”

    封常清在边上连忙道,他可不会让沈光恶了圣人,果然他这一句话就转移了李隆基的注意力,“哦,和安西都护府有些关系,不知道封判官可否告诉老夫一二?”

    “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沈郎这三日都在为我家都护制作沙盘,以备圣人垂询?”

    “怎么还和圣人有关了?”

    “这个恕在下不能告之冯翁。”

    “至于那沙盘的事情,冯翁随某去看了就知道了。”

    见圣人果然起了好奇心,封常清自是带着李隆基往沈光所在的厢房而去,把那几个士子丢在了原地。

    还不知道李隆基亲自过来的沈光,这个时候正聚精会神地在给已经成型的沙盘上色,先前听石府的下人禀报说“高力士”来了,沈光本打算亲自迎接,后来想想太过殷勤和自己营造的人设不符,才让下人那般回答。

    至于高力士有没有耐性等他,沈光反而没放在心上,当然若是高力士直接来他这儿那是最好不过。

    一心二用的沈光一边给沙盘上色,一边听着房外的动静,当他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时,不由愣了愣,封常清是跛足,他的脚步声最好辨认,不过封常清见过高力士,他不可能不认识,那看起来那位自称冯翁的只怕不是高力士本人了。

    几乎是心念电转间,沈光就猜到了来人多半是李隆基,于是他装作更加专注痴迷的样子给沙盘上色。

    封常清轻轻地推开了房门,还朝李隆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这都让李隆基越发好奇沈光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的横梁上是吊的笔直的绳索,下面则是悬空的木板,沈光整个人就趴在上面,手里拿着笔小心翼翼地在涂着什么。

    当李隆基走进房间后,他的心神很快就被那块巨大的沙盘给吸引住了,这块囊括了整个安西四镇的巨型沙盘已经接近完工,黄色的沙漠、铁青色的山脉、蓝色的水流、还有白色的雪域高原以及点缀其中的城池模型,都让李隆基为之震撼。

    皇宫里自然有天下舆图,李隆基壮年时更是时常观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唐的疆域版图,他很快便从沈光标注的那些地名和脑海里的地图找到了对应的地方。

    虽然沈光觉得制作的这座巨型沙盘称不上精细,甚至有很多地方称得上是错漏,但对于李隆基来说,那种等比例缩放的实景巨型沙盘的视觉冲击不是舆图能比的。

    沈光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依旧是趴在那里给小勃律附近的葱岭涂上铁青色,直到李隆基打断了他。

    “沈郎,这是安西四镇的沙盘?”

    听到声音,沈光才好像被惊醒似地从木板上起身,然后死死地抓住上面的吊绳,朝封常清喊道,“拉住我,不要碰坏了沙盘。”

    封常清会意,连忙上前拉住一边的绳索将沈光拉到沙盘边缘,沈光才连忙连滚带爬地从木板上摔下来,满身脏污的起来后,看向李隆基道,“李大……李兄怎么来了,冯翁呢?”

    “沈郎,某冒用冯翁身份,前来拜会,沈郎不会怪某吧!”

    “哪里哪里,李兄能来,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着沈光在那里演得跟真的似的,封常清觉得自己还是缺了颗平常心,看看人家沈郎,居然满手染料灰尘地就去拉住了圣人,还满脸意外的惊喜,当真是比不过。

    冷不丁被沈光弄脏了衣服,李隆基先是一愣,随即就大笑起来,已经有多久没人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圣人了,他和沈光虽然年纪相差那么大,可两人之间真的可以称得上一声知己了。

    于是李隆基反倒是握住了似乎意识到什么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的沈光双手道,“沈郎,咱们且坐下说话,你还没有告诉某那是什么呢?”

    随意地在房间的门槛上坐下来后,沈光方自看向那沙盘道,“这是某为我家都护制作的沙盘,要不是在王大将军府上耽搁多日,早就该完成的,李兄觉得如何?”

    “某还不曾见过这等沙盘……”

    李隆基叹息道,看到这座沙盘后,他忽然想到当年和吐蕃人打仗时,要是有这么座山川河流地理一览无余的巨型沙盘,大唐的军队是不是能够少打那些败仗,把吐蕃人彻底剪灭在高原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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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唐土万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土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土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