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草丛里的厮杀
没有了自家百夫长的呼喝指挥,骤然又遭到箭矢袭击的突厥士兵们乱了套,没人愿意继续待在马背上当活靶子,唐军的弓箭比他们犀利太多,他们就是抽弓反击,也未必能破得了唐军的甲胄。
从地上爬起来的百夫长摇晃着脑袋,好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取下自己那顶圆盔,也不由倒吸口冷气,因为那箭矢居然射穿了侧边,就差半寸就能射进他的太阳穴。
使劲拔出箭矢,百夫长心有余悸地重新戴上头盔后,看着已经纷纷下马的勇士们,亦是拔刀高呼,“都不要怕,那些唐军肯定人不多,要不然用不着这般藏头露尾的。”
“都朝我靠拢,收拢咱们的马匹,护在……”
就在那百夫长挥刀高呼,试图收拢手下,用马匹在外围挡箭,走出这片草甸子的时候,沈光手下的那些龟兹良家子已经取了盾牌,一手盾一手横刀在前,护着身后手持长矛的汉儿们杀向了尚在混乱中的突厥士兵。
草丛翻动间,数组刀盾手配合着长矛手的唐军猛然出现在百夫长的视线里,然后他便看着那些唐军刀盾手举盾架住他手下勇士的弯刀,随后那些唐军长矛手便趁空隙刺杀,一下子便连杀了好几人,看得他又惊又怒。
“走,杀回去,这些突厥蛮子撵了咱们一路,也该让他们知道咱们伊吾军的厉害。”
陈火长看向身旁两个手下,拔刀拨马就朝那些突厥士兵杀去,那些卷毛儿和汉儿的强悍远出乎他的意料,他可不想被小瞧了。
战况几乎是片刻间就变得极为惨烈,那些下马的突厥士兵在自家百夫长的呼声里同样凶悍得很,他们从草原一路逃到这里,已经无路可逃,也不想再逃。
一名被长矛刺穿的突厥士兵死死握住了捅入腹部的长矛,只为让身边的同伴可以上前砍杀那持矛的唐军,最后逼得那名汉儿只能弃矛拔刀。
随着这些突厥士兵犹如野兽临死般的疯狂反扑下,越来越多的汉儿们被逼得弃矛,只能用横刀和这些突厥士兵肉搏。
“突厥人能雄霸草原百余年,果然悍勇。”
看着那些搏命的突厥士兵,沈光长叹声里,领着牙兵们冲向了那个负隅顽抗的突厥百夫长,这家伙命大得很,躲开了他那一箭,还能聚拢兵卒反击,也算是个人物了。
仗着身上甲胄坚固,沈光当先直冲那突厥百夫长聚拢的队伍,有突厥士兵挥刀阻拦,结果被他手中的大横刀劈斩之下,直接碎成两截,然后错愕间被沈光顺势劈开了半边脖子。
鲜血喷涌间,沈光踹翻这名突厥士兵,继续挥刀向前,而他的凶悍也刺激得那些突厥士兵越发疯狂,好几人同时涌向他,只不过都被沈光身侧的牙兵们给拦住,沈光始终都是正面对敌。
早就势力衰弱的突厥人连治炼铁器的能力都已经丧失,原本以精良刀剑称雄草原的他们,如今使用的都是杂铁打造的弯刀,遇上寻常的唐军横刀或许还能支撑一二,可沈光手中的大横刀却是真正的特种钢材打造,尤其是坚固的程度远超这个时代任何的刀剑。
一连三名突厥士兵都是被沈光练刀带人当场斩杀,刀碎人亡,一步一杀。
即便再悍勇的突厥士兵,看到这等近乎非人的唐军,也难免胆气丧失,即便他们的刀有机会砍中那唐军,可是却只能刮下层漆色来,甚至还有人的刀直接崩碎,这还让他们怎么打!
练习过全甲格斗的沈光,在牙兵们的护卫下,完全不用考虑侧后方的威胁,几乎是用碾压的姿态打穿了那突厥百夫长身前队伍,这时候突厥士兵们的勇气已经丧失殆尽,四周的龟兹良家子和汉儿们神情狂热地绞杀着四周的突厥士兵,朝他们合拢而来。
“没想到郎君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厮杀起来居然这般了得……”
陈火长本以为沈光出来,并不会亲自上阵,只是让手下那些兵卒作战,可是却没想到这位沈郎君才是最凶猛强悍的那个。
另外两名伊吾军的斥候亦是面露向往之色,谁不希望有个既大方又强大的将主,只可惜这位沈郎君是安西军的人,要不然他们还真想去这位沈郎君麾下效力。
也就就像火长说得,要不干脆等打完这仗就直接解甲归田,然后去安西投奔沈郎君,这个念头一升起来,两人就难以再压下去,在军中虽说吃喝不愁,可是想要赚大钱那也是没影的事儿。
手持弯刀,百夫长死死盯着面前的沈光,愕然发现这个唐军的首领年轻得很,要不是他亲眼看到这个唐军连杀他四个手下勇士,他都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
没有放什么狠话,当两人照面的瞬间,百夫长就挥刀劈了出去,这一回沈光没有选择硬拼,这个突厥百夫长身上穿戴甲胄,手里的弯刀也肯定不会是手底下士兵那种劣质弯刀能比的,所以他也不愿意锋刃相对。
错身闪避,沈光躲开了弯刀,然后反手一刀砍在了那突厥百夫长的胸部,可同样被铁甲阻拦,两人迅速地转身,而沈光仗着占了先机,猛地挥刀下劈,仓促间应敌的突厥百夫长只能提刀格挡。
一连数刀,沈光都劈在了那柄弯刀的刀背上,然后这柄弯刀忽然间就被劈成了两半,随着半截弯刀掉落,那突厥百夫长也满脸愕然,他这可是先代可汗赐下的河中精铁所打造的弯刀,居然就这么被斩断了。
沈光没想到那突厥百夫长反应得那么快,居然立刻丢掉了手里的弯刀,然后扑上来搂抱,试图将他摔倒,然后沈光笑了起来,他这几个月时间可是跟着牙兵们狠练了相扑和角抵,最开始的时候他可是被摔惨了。
牙兵们从未在这项练习上放过水,因为在战场上,摔倒就意味着死亡,哪怕你穿着再坚固的甲胄,一旦倒地那也就没什么卵用了。
所以沈光灵活地躲开以后,反倒是抓住那突厥百夫长将他掼倒在地,然后将横刀丢在边上,举起戴着铁手套的拳头便劈头盖脸地砸将下去。
“降不降?”
“你这唐狗,有种便杀了我。”
“某就喜欢你这等硬骨头。”
沈光终究是小觑了这个突厥百夫长,这家伙到死也没有投降,而这时候四周还活着的突厥士兵看着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百夫长,最后都匍匐着跪倒在地,表示愿意臣服。
都167章 购买战俘
七十六名突厥士兵,最后只活下了二十人。
草丛里,汉儿们和龟兹良家子们手持刀枪,满脸戾气地将那些受伤的突厥士兵补刀杀死,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里,他们失去朝夕相处的两个同伴,让这场胜利仿佛蒙上了层阴影。
沈光知道他们还需要适应和习惯许多东西,比如同袍的死亡,老兵和牙兵们在边上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经历的战事多了,对于这样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
这些年轻人迟早都会学会如何面对这种生离死别!
陈火长叹了口气,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当初从老家和他一道应募的乡人,死得死,残得残,如今还剩下继续在军中服役的好像就剩他一个了,最该死的是他已经连死去的同伴的样貌都不记得了。
拔出短刀,陈火长领着两个手下割起了那些死去的突厥士兵的左耳,这是回去叙功的凭证,也许沈郎君不在乎这等军功,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些才是最实在的好处。
收拢了无主的完好战马后,沈光领着众人押着二十名俘虏返回了临时的营地,方才简单地打扫战场后,附近已经出现了闻到血腥味而来的狼群。
空荡荡的帐篷里,被绑缚的突厥士兵,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唐军,眼里满是恐惧,他刚才亲眼看着一个同伴就因为回答慢了,被这个老兵砍了手指。
沈光强忍着不适,让自己看着老兵审问这些俘虏,这是战争的一部分,相比起残忍暴虐的吐蕃人来说,老兵们的手段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了。
很快这名恐惧到极点的俘虏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阿史那真麾下号称两万骑,但实际上真正的兵力连七千都不到,而且缺少箭矢,甲胄什么的更不必提,沈光杀死的那个百夫长,手底下真正的骑兵就三十多号人,剩下的全是临时填充进去的牧民,像这等游弋护卫,更是连带都不会被带上。
至于再多的情报,这些俘虏也不知道,沈光转身离开帐篷,出去后和陈火长商量了下,决定把这些俘虏送回大营去,他没有杀俘的习惯。
“郎君,这些突厥蛮子都是青壮,等到来年开春,那些胡商过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陈火长笑着说道,草原上的蛮子大都穷得很,和他们打仗,除了牛羊马匹这些牲口,这些蛮子本身也是值钱的货物,起码这丝绸之路上的奴隶贸易可是不绝如屡。
“这么多突厥人,都能卖到哪里去?”
沈光自然知道唐军在打这些边境战争的时候,将战败俘虏发卖为奴,本就是最大的财源之一,不过大头自然是叫上面的将领们赚了去,底下士兵顶多是拿些小钱。
这趟突厥残部近三万众,看着气势汹汹,可是就他们糟糕的武备和粮秣,压根就没有半分胜算,伊吾军只需守上两三天就可以收割战场了。
“那卖的地方可多了,有些河中小国会买这些突厥人去当仆从军,也有买了去角斗厮杀取乐的,还有被安西北地的豪强们买去做苦力或是养马奴。”
“要是卖相好的蓝突厥,那拉到长安可有的是大户人家愿意出钱买,不过这大头还是叫范阳那边买去了。”
“范阳?”
沈光想不通范阳那边万里迢迢地跑来北庭这边买突厥奴做什么,只是他话方说出口,就想到了那个掀起安史之乱的胖子。
“不会是范阳节度使派人来购奴吧?”
“没想到郎君消息也灵通得很。”
陈火长笑了起来,自从天宝三载开始,便时常有幽燕的商人来购买突厥铁勒并其余杂胡里的精壮之辈,除时那些商人还遮遮掩掩的,可是后来买卖过几次,有些消息哪里还藏得住。
那位新晋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可没有他义父张守珪那么厉害,几次征讨契丹和奚人吃了败仗,损兵折将的,于是便瞒报朝廷,私底下在西北边镇购买精壮的胡奴充为军士。
沈光闻言沉默不语,安禄山的叛乱倒也谈不上处心积虑,安史之乱更像是唐朝内部矛盾的一次总爆发,要不然安史之乱平定后,幽燕及河北等地仍旧有人唤安禄山和史思明为二圣。
想到安禄山这个时间段就已经在大肆扩充自己的私军,沈光顿时觉得自己积蓄实力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也许这次大战打完,自己应该截胡了安禄山。
“陈火长,不知道某若是和伊吾军购买这些突厥奴,可有什么忌讳?”
“能有什么忌讳,只要给钱,都督才不在乎卖给谁?”
陈火长回答道,然后颇为意外地看着沈光,但他想到这位沈郎君麾下那些卷毛儿,这买些突厥奴做部众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收拾了营地后,沈光他们便踏上了归程,他可以从战略上藐视突厥人这最后的军队,可是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如果两万突厥军队不惜死伤地进攻,伊吾军就算能赢,恐怕也难免会伤筋动骨。
傍晚前,想着心事的沈光回到了伊吾军大营,当看到他们一行后面用绳子牵着的二十个突厥俘虏,营门前的伊吾军士自是爆发出了欢呼声,虽说这只是场微不足道的小胜,但胜利终究是胜利,总是值得高兴的。
回到所属的营地,沈光自是去了帅帐和李守忠见面,“沈判官旗开得胜,当贺之。”
帅帐里设了简单的宴会,说是为沈光庆功,但沈光明白那区区五十六的斩获可不值得李守忠如此做,于是落座后,客套了一番后,沈光才知道李守忠为何摆这顿酒了。
“听说沈判官有意购买些突厥奴回去使唤?”
醉翁之意不在酒,席间喝了两轮后,听到李守忠问话,沈光自是大方地承认了,“不瞒李都督,某在安西购置了大片田产和产业,手下极是缺人,若是伊吾军有多余的奴隶,某自然愿意买下来。”
与其让那些突厥俘虏被安禄山买去,沈光宁可独自吃下这批俘虏,反正在安西那边有高仙芝和封常清为他兜底,他也不怕这些突厥俘虏能造反。
“沈判官果然爽快。”
李守忠笑了起来,阿史那真是孤注一掷,接下来这仗他不担心能不能打赢,真正的问题在于伊吾军没有余粮养太多的俘虏,没有粮食,那些俘虏便只能杀掉充作首级功,不然便会成为祸患。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战启动
沈光归营后的第二天,突厥人的队伍就出现在了伊吾军东面三十里,李守忠除了必要的斥候外,没有派任何军队主动出击的意思。
就像沈光说的,求战心切的是突厥人,伊吾军放弃坚固的大营,主动和突厥人打野战毫无意义,突厥人粮草不济,多拖一天他们便弱一分,又何必着急。
眺望着远处的伊吾军大营,阿史那真在马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越接近伊吾军的营盘,他就越是让队伍没什么防备,为的就是引伊吾军主动出击。
在这旷野里,他们或许仗着兵多,还能纠缠住伊吾军,给他麾下凑出的四千精锐突袭伊吾军大营的机会,可是没想到李守忠却如同缩头乌龟那般无动于衷,顶多是让麾下斥候骚扰他们的游骑。
想到昨日夜晚宿营的时候,少了两队轻骑,阿史那真知道这些人多半凶多吉少,说不定还被唐军捉了俘虏,他这儿的虚实,只怕李守忠已经了然于胸。
“特勤,咱们怎么办?”
听到身旁亲卫的呼唤,回过神的阿史那真收起了心中的忧虑,仍旧是一副自信的样子道,“扎营杀羊,让咱们的勇士好好吃上一顿,明日咱们去打唐军。”
随着阿史那真的命令,庞大的行军队伍里,很快就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为了尽可能地节省口粮,就是那些真正的突厥勇士也已经有许久不曾吃到肉了。
夜晚,看着一堆堆的篝火前,族人部众们欢快地吃肉喝马**,阿史那真心头冰冷,按着这等消耗,他们携带的牛羊撑不过三天就不足食用了,若是放开了吃他们倒是能多顶几日,可是后面呢,没有牲口马匹,他们还是要死。
抛去无谓的思绪,阿史那真告诉自己,事已至此,就只能死战到底,人死多了,消耗少了,剩下的人就能活下来!
……
清晨,咚咚咚的鼓声中,沈光从营帐里醒来,昨晚的所谓庆功宴上,伊吾军的众将喝得都不多,毕竟大战在即,就是那些酒鬼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更何况还有李守忠这个严厉的都督,每人也就喝了三五杯。
起身披挂完甲胄,沈光和牙兵们出了营帐,周围帐篷里汉儿和龟兹良家子们也全都穿戴整齐了李守忠送来的明光甲,精神抖擞地牵了战马列队相迎。
战马已经喂足了精料,全都是膘肥体壮,毛发柔顺发亮,沈光同样牵马而行,伊吾军里的具装甲骑只有三百骑,他这一百多骑对李守忠来说已经算是极其可观的战力了。
“先吃吧!”
看着火头军挑来的食桶,沈光取了胡饼和羊肉汤,招呼着众人吃喝起来,将三大块胡饼和一大碗满是羊肉的羹汤吃下肚,沈光随意抹了抹嘴巴后,才领着麾下众人前往大营外列阵。
李守忠并没有打算完全拒营而守,因为那样只会让突厥人感到绝望,看不到胜利的希望,难保这些突厥人不会转进他处。
在伊吾军眼中,这三万突厥残部已经成了他们的军功和财富,没人愿意让出这么大的好处去。
秋日的晨风冰凉,看着一队队从大营里鱼贯而出的伊吾军士兵,沈光眺望着远处太阳升起的方向,他能看到黑压压的大片骑兵正自朝他们缓缓压过来。
三千对两万,将近六倍的兵力差,不过沈光心中并没有多少畏惧,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唐从不都以军队的数量取胜,不像后世的宋明那般动辄数万十数万大军,这个时代的唐军依然能高傲地自称“一汉当五胡”。
沈光领着部下们抵达了军阵中央,大唐的军阵里,双方阵而后战的时候,骑兵队是杀手锏,只有在步阵不支或者胜机已现的情况下才会出战。
临时搭起的木台上,五色大纛纷纷树立,伊吾军的五十个步队在大营前三面环列,旌旗猎猎,盔甲鲜明,刀枪森寒。
李守忠披挂了黑色的明光甲,面容肃杀无比,他并不像部下们那般轻视阿史那真的突厥军队,但是他也不会打击自家将士的士气。
“都督,贼军离我军前十里。”
观阵台上,不时有斥候来报,这时候已经列阵完毕的伊吾军将士们已经盘腿而坐,将养着力气精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厮杀。
沈光人同样在观阵台上,他亦是能看清楚远处地平线上的突厥军队以“缓慢”的速度逼近,当斥候们第三次禀报的时候,突厥军队的前锋已经不足五里,而这已经是骑兵可以发动冲锋的距离。
随着吹响的角声,除了骑兵外,军阵外圈盘腿而坐的二十五队伊吾军将士全都起身,按着大唐军制,关内府兵的战斗序列里有弓弩手的单独编制,但是在安西北庭的边军里,人人都是弓手。
人一过万,铺天盖地,当突厥军队清晰地出现在沈光的视线中时,他脚下的木台都有些微微的发颤,因为突厥人的骑兵没有半分犹豫,就那么纵马疯狂地冲杀了过来。
李守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样的进攻在他的意料之内,突厥人除了人数优势外,不论军备还是粮草后勤全处于劣势,不拿人命来填,他们怎么打这一仗。
“弓弩准备。”
随着李守忠的命令,自有牙兵挥动令旗,同时鼓声角声连环响起,沈光看到起身的五十队伊吾军将士全都开始引弓上弦,而前方是如同土黄色的潮水般涌来的突厥骑兵。
这时候他脚下的木台已经不是轻微的抖动,而是剧烈地震颤起来,就好像是地震了那般。
千军万马的冲击感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沈光清楚地意识到,也只有伊吾军这样成编制的老兵组成的军阵才能泰然面对这样的骑兵集群冲锋。
如雷的马蹄声,响彻的鼓声角声,让沈光听不清李守忠的声音,他只是看着台上的五色旗挥动,然后他看到了五十队伊吾军将士开始抛射箭矢。
都说临阵不过三发,可是伊吾军将士们却在短短时间内连续抛射出了五轮箭矢,沈光能清楚地看到那一阵阵箭雨落下的地方,如同潮水般的突厥骑兵里就像是天降礁石般,将撞上来的突厥骑兵掀起的浪花砸得粉碎。
可是这依然无法阻止疯狂冲锋的突厥骑兵,前赴后继冲上来的骑兵瞬息就填平了空隙,随着军阵前轰然响起的,“呜呼!”声,沈光看到了后方起立的伊吾军将士,持盾树矛向前,接替了先前的同袍,然后他看到了最血腥疯狂的冲阵。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血战挽狂澜
撤退到长矛队后方的伊吾军将士,仍旧没有修整,而是不知疲倦的开弓放箭,他们不需要考虑准头,只要朝着前方抛射箭矢。
冲近军阵不到百步的突厥骑兵们伏在马背上,看着前方锋锐的长矛阵时,他们疯狂地用短刀刺在了战马的臀部,同时用马刺死死地磕着马腹,驱使着战马向前撞去。
“顶住!”
军阵里,火长和队正这些基层军官们都是怒吼了起来,他们还是头回见到如此疯狂的冲阵,那些打头阵的突厥骑兵分明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
哀鸣声里,发狂的战马撞击在锋利的长矛上,血流如注,而马鞍上从极动到极静的突厥骑兵更是直接被甩飞,有人直接摔折了脖子,但更多的人只要还有口气,便爬起来冲向身边的唐军,随即被刺成刺猬。
看着正面的军阵战线瞬息间被突厥人这等疯狂的自杀冲锋撞得摇摇欲坠,沈光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这些突厥人固然武备不齐,缺少粮秣,可他们也被逼到了绝境,所以他们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力来。
李守忠再也没了先前的镇定自若,他是积年的宿将,看得出突厥人就是在凭着一股气势作战,如果这个时候让突厥人看到胜利的希望,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惨烈,而他也不得不下令全军撤入营垒固守。
一群被回纥蛮子赶得如同丧家犬般的突厥余孽,也配逼退大唐天兵!
他绝不会接受这等结果!
“沈光。”
李守忠看向了沈光,这个时候只有正面击垮那些不断冲击阵线的突厥死士,他不相信两万突厥兵马个个都这般视死如归。
“末将在。”
“带你的人出阵,给某将那些突厥死士冲垮,某会派两百轻骑掩护你的侧翼。”
“喏!”
沈光领命而去,他知道李守忠麾下那三百具装甲骑是被他当做定胜负的底牌的,这个时候只能动用他的人去支援步阵。
看到沈光走下木台,王神圆和牙兵们脸上的神情都无比凝重,他们是打老了仗的,过去他们随着高仙芝这位主君征战时,他们这些平时被好吃好喝供着的牙兵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候顶上去的。
老兵们沉默着看着归阵的沈光,而那些龟兹良家子和汉儿们已经浑身血液沸腾,难以自已,他们都是目光灼热地盯着沈光这位年轻的主君,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三列横队,随某出阵。”
沈光轻喝间已经翻身上马,然后牙兵和老兵们纷纷呼喊起来,“三列横队,随郎君出阵。”
一百十二人的骑兵,分成了三个四十骑横队,然后沈光在第一队居中打了头阵,这时候他身后的木台上,随着令旗挥舞,金鼓声大振间,他前方的伊吾军将士让开了供骑兵出击的通道。
“驾!”
一抖马缰,沈光策马而出,随后三列披挂了重甲的骑兵轰然而出。
木台上,李守忠看着一马当先率众而出的沈光,神色难明,他如今知道沈光到底有多出色了,光是这份胆魄气势,只要活下来必定是日后安西军的大将。
可若是这位沈郎折在了此战中,那高丽奴必定会找自己拼命,想到高仙芝这个安西副大都护,李守忠沉沉叹了口气,但愿这位沈郎能得持国天王的庇佑,全身而还。
军阵两侧,伊吾军的两百轻骑也已倾巢而出,他们会和沈光率领的具装甲骑一起夹击那些决死冲锋的突厥死士。
几乎是片刻间,沈光就将马速拉到了最高,然后当他冲出军阵的时候,便持矛刺穿了前方奔来的突厥骑兵,几乎来不及撤矛,面前又有突厥骑兵奔至,沈光左手拔刀,硬是拼着挨了一刀,将这名突厥骑兵斩落马下。
三列横队的具装甲骑,终究是硬生生抵挡住了前方扑来的百余骑突厥死士,但是这一轮正面的硬拼后,也有二十余人落马。
那些摔落的汉儿和龟兹良家子没有逞强,他们记着沈光的吩咐,一旦从马上摔落,便立刻和附近的同伴汇合,然后朝身后的军阵靠拢返回。
重新整队的沈光再次策马冲锋,迎上前方那些仍旧不惜生死冲来的突厥死士,他同样不相信这样不怕死的突厥人能有多少,这就是双方意志和气势的比拼,谁先露了怯,谁就会输!
让沈光放心的是,他并不是孤军作战,李守忠派出了军阵两侧的轻骑跳荡,为他们守住了两翼,而他们后方的伊吾军步卒在简短的修整后,亦是重整旗鼓,排成阵列,跟在他们后方推进。
“杀!”
嘶吼声中,沈光忘却所有,只有舍生忘死的冲杀,领着身边的牙兵和众人不断向前冲杀。
“铿!”
刺耳的声音里,被一刀砍得在马上打了个趔趄的沈光,面无表情的砍下了这个突厥骑兵的脑袋,他不记得自己身上挨了多少刀枪,也已经不在乎了。
木台上,李守忠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沈光就像是不死的怪物一样向前冲杀,没有人能阻挡他,这样的勇猛让他想到了曾经在北庭共事过的李嗣业,那个同样强得像是怪物一样的男人。
沈光身后,随着推进的伊吾军将士同样看得呆了,他们发狂地呼喊嚎叫,当沈光第三次冲垮突厥人的死士后,遍地狼藉的战场上,持续进攻了半天的突厥人终于退却了,即便是那些贵族们领着督战队砍杀逃兵,也难以阻止那些被当做炮灰的牧民们后撤。
没人想和打不死的怪物作战,更何况阿史那真凑出来的五百死士已经死伤殆尽,至于其他勇士面对杀红了眼的沈光,根本就提不起与之对战的勇气,只能是且战且退。
看着如同退潮般散去的突厥军队,沈光从胯下脱力跪倒在地的战马上下了地,踩着地上的积尸,从地上捡起了残破的军旗,重重地插在了地上,这一仗他打赢了,可是身边的牙兵却死了近半。
他还记得执旗的陈二郎是个爱讲荤笑话的,常说等他解甲归田以后,要到他麾下当个镖头,赚够了钱就去延城的花街娶个漂亮胡姬做妻,以后生了儿子继续给沈家效命。
看着那面飘扬的残破赤旗,阿史那真面色难看,不能一鼓而下,这场仗他已经输了一半,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这般厚待大唐,这伊吾军中还有如此英雄!
第一百七十章 莫争一时得失
回返军阵时,那些伊吾军的将士们看到沈光和他身边还剩下的五十多骑部下,牵着的马匹背上是战死的同袍尸首时,短暂的沉默后便是高亢的欢呼。
“沈郎君威武!”
听着前方传来的欢呼声,李守忠并没有什么嫉妒,这是沈光该得的欢呼和赞美,军中就是这么直接的地方。
这一仗,要不是沈光领着麾下拼死冲杀,他手下的士兵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死伤,换句话说前军的那些将士都欠沈光一条命。
按着大唐军法,前队战死后队方继,没有沈光拦下那些突厥死士撕开军阵缺口,至少那十队将士活下不多少人。
返回阵中时,也有从马上落下掉队的汉儿和龟兹良家子汇入沈光身后,满脸的自豪。
“都督,幸不辱命,沈某前来复命。”
看着自木台上下来相迎的李守忠,沈光沉声道,他并没有怪李守忠的意思,这一仗本就是他要跟过来打得,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有命,又能怪谁去!
“沈郎,此战过后,今后谁和沈郎做对,谁便是咱们伊吾军的敌人。”
“都督说得是,沈郎这样的朋友,咱们交定了。”
李守忠身后,伊吾军的那些将领俱是高声道,谁不愿意和沈光这样的人做朋友呢,为人慷慨大方,有钱又仗义,还这般勇猛,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都督客气了。”
沈光看着那些热忱的伊吾军将领,知道自己这仗没白打,起码以后他要是在伊州做什么事情,伊吾军便是他的朋友。
这时候日头已然高悬,李守忠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沈光带人会大营休整,不过鏖战半日,虽说将突厥人最凶猛的头阵气势削平,但是接下来还有恶仗要打,突厥人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们依然还有再战之力。
……
比起士气高昂的伊吾军,突厥军队的临时营地里,却是气氛低落。
阿史那真环视着四周的贵族和将领们,知道他们是被唐军的战力吓到了,挑选的五百死士全军覆没,此外还折损了千余人,可是却连唐军的军阵都没有攻破。
“大家都抬起头来,咱们还没输呢!”
“唐军才多少人,咱们死得起,他们死得起吗,就是五个换一个,咱们也能赢下这场仗。”
阿史那真的声音让那些贵族和将领们抬起了头,可他们却并没有被鼓舞起多少士气来,他们确实耗得起,可是真要是五个换一个,打到最后他们就是赢了,也就剩下几千残兵,还有什么意义。
“打是你们要打的,如今只是受挫,你们便没了勇气,那当初又何必跟着我逃来此处,乖乖地给回纥人当狗不是更好。”
阿史那真见状大怒,他不惜千里从长安城逃回到草原,难道就是为了延续这些所谓的同族吗?
“特勤,唐军的军阵坚固,死士都撕不开他们的口中,咱们再打也是徒增损耗……”
“死士冲不开,那就都给我下马步战,唐军的弓弩再犀利,射箭的人也总会累。”
阿史那真看着前两日还拍着胸脯跟着他保证会不惜性命死战的贵族,知道这些人说到底还是怕死,怕失去手中的兵马,失去那仅有的权势。
眼眸深处,阿史那真满是失望,心中原本那点犹豫瞬间被他抛诸脑后,只要这些人还在,就算他能给剩下的部众挣条活路,这突厥也不会有什么前途,或许自己就不该离开长安城,当他的质子不好吗!
想到这里,阿史那真终于抬起了手,然后四周他手下各部里被他折服的牙兵和勇士涌出,抓住了那些贵族。
“特勤,你这是要做什么?”
“都杀了吧!”
阿史那真已经不屑于解释,更不愿意和这些将死之人多费口舌,只是挥手做了个斩杀的姿态。
“阿史那真,你这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他是唐人派来的奸细,他是要毁了咱们突厥人最后的苗裔啊!”
临死前那些贵族们发出了各种哀嚎和咒骂,可是那些勇士们却无动于衷,因为阿史那真能和他们吃一样的食物,睡一样的地,可是这些贵族们却仍旧可以吃羔喝酒,睡他们看上的女子,他们这些所谓的勇士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被使唤的狗罢了。
鲜血四溅,二十多个贵族被砍了脑袋,阿史那真朝牙兵们道,“把他们的族人也都杀了,把他们的家产都分下去。”
“是,特勤。”
牙兵们高声应喝道,然后临时营地里掀起了阵阵腥风血雨,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脑袋和他们手下的亲族爪牙纷纷被杀,原本士气低落的突厥人们再度恢复了斗志。
那些贵族们拥有的牲口被现场宰杀,支起的大锅里被丢满了牛羊肉,那些平时吃不到肉的穷苦牧民每人都分到了大碗的肉和发黑的盐巴,他们狼吞虎咽,即便噎住了也仍旧如同野兽那般死死地吞食下去。
谁都知道,他们接下来要继续和那些唐军厮杀,可至少他们不用再当个饿死鬼。
阿史那真巡视着营地的每一处,告诉所有人,想活命就只有拼死打下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和唐军打到底,大不了一死而已,可如果他们逃了,逃回到草原上,就要给回纥人当牛做马,妻女被淫辱,活得生不如死。
突厥营地里的动静,并没有瞒过李守忠,听着斥候们的回禀,他神色如常,只是没有再继续列阵于大营外,而是全军坚守营垒,他没必要为了所谓的面子和这些疯了的突厥人死磕到底。
“全军退守大营。”
“都督,那些突厥蛮子不过是强弩之末,咱们何须怕了他们。”
“是啊,都督,沈郎君才杀得那些蛮子胆寒,咱们便这般退守,岂不是……”
听到身边将领的话语,李守忠不由厉声喝骂起来,“到底某是都督,还是你们哪个是,某说了,全军退守大营,听不懂吗!”
阿史那真,你想破釜沉舟,一决死战,也要看某给不给这个机会!
喝散了手下那些莽夫,李守忠站在丈高的营垒墙上,眺望着远处突厥营地内的炊烟,满脸的冰冷,除了当年的庭州大战,他还没有打过这般憋屈的仗。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以本伤人
营帐内,卸去甲胄的沈光,胸膛背上遍布淤伤,左肩胛骨更是裂了好几处,伊吾军的军医帮忙包扎后也是啧啧称奇,“郎君的甲胄,真是坚固得不可思议!”
那军医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他在北庭当了二十年的军医,也曾见识过大都护穿戴的宝甲,可是都比不上这位沈郎君脱下来那副,明明被刀砍钝击,可除了些划痕和些许变形外,竟是毫无破损,最难得是那甲胄里也不知内衬了什么皮子,竟是护住了这位沈郎君脏腑没有受到大伤。
沈光闻言轻笑起来,他那身明光甲可是专门定做,内衬是高密度的强化材料,当初为了打全甲格斗,如何防钝击自然是重中之重,要是没有这身盔甲保命,他哪敢冲那么猛!
这时候营帐外传来了鼓角声,王神圆掀帐入内道,“郎君,那些突厥蛮子又打过来了,不过李都督已经让大军退守营垒,还让咱们好生休养,不必挂怀战况。”
沈光听罢点头,今日这风头已经出够,而且他也没有余力继续冲杀,要是再请战那就是喧宾夺主了。
“郎君好生休养,某且告退了。”
军医官自是识趣地离开,再说这位沈郎君麾下将士的伤患,也都处理完了,他也该去营中给自家将士瞧病去了。
“王队正,你们可怪我……”
“郎君哪里话,能和郎君并肩作战是咱们此生之幸,陈二郎他们死得其所,咱们又怎么会怪郎君。”
不等沈光把话说完,王神圆已自开口道,然后营帐里剩下的四个牙兵都是笑了起来,“王头儿说得是,能跟着郎君是咱们的运气,这上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听到那些牙兵言语,剩下的汉儿和龟兹良家子亦是高声附和起来,“能追随郎君,是咱们的福气。”
沈光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代的恩义便是如此,他待人以诚,旁人便以性命报之。
这个时候说什么对不对得起,便是太过矫情了,沈光只是暗自发誓,此生必定不负这些投效自己的人。
……
伊吾军大营外,亲自策马督战的阿史那真看着李守忠让士兵守御于营垒内,外面俱是拒马鹿角,亦是满脸的惊愕和惶怒。
突厥士兵们如同蚂蚁般冲向前方的唐军营垒,冒着箭雨搬开那些拒马鹿角,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中箭受伤或者死去,但是没有人有怨言,谁都知道战死或许是他们最好的下场,既然如此,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惜命的。
不计死伤的代价下,突厥士兵们终于清空了最外围的拒马鹿角,然后顶着简陋的木盾冲向伊吾军的营墙,这时候伊吾军的长矛手和盾牌手也是自营门内涌出,占据这内圈的拒马鹿角,绞杀那些杀过来的突厥士兵。
“特勤,这样打不是个法子啊,咱们冲不过去。”
阿史那真身边,新提拔起来的将领们都是眼睛通红,唐军依托着营垒和军阵,对他们的杀伤实在太大了,那些牧民上去只是白白送死。
“唐军也是人,他们也会累,继续加大进攻,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阿史那真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想赢这一仗,就不能怕死人,他们一共就四千善战的勇士,不能在这个时候白白消耗,只能让那些牧民用血肉之躯去消耗唐军的箭矢和体力。
……
看着突厥人死伤惨重,却依然猛攻不休,已然重新披甲上了营墙观战的沈光看了也不由为之动容,这场战事在史书上未必会有几个字记录,也许顶多就是,“天载五年秋,白眉可汗遗众犯甘露川,伊吾军大败之。”又或者连这样的记录都不会有,可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是怎样惨烈的一场战争。
“沈郎,你可知道,就是当年突厥大军围了庭州,都不曾这般打得这般凶。”
李守忠看着大营外的那杆大纛,脸上满是唏嘘,开元二年,他祖父还是突厥将领,是默咄可汗的妹夫火拔颉利发麾下大将,那一年突厥大军围庭州,最后默咄可汗的爱子同俄特勤被唐军阵斩,火拔颉利发害怕被默咄可汗降罪,便率领部众投降了大唐。
尔后他祖父为大唐效力,征战多年,到他父亲时才有幸被圣人赐下国姓为李。
“都督,这是困兽犹斗的垂死挣扎,必定不能持久。”
沈光在边上答道,他清楚李守忠的担忧,唐军再善战,也是活生生的人,眼下莫看伊吾军的将士几乎是碾压着那些突厥人在打,近乎称得上是一边倒的屠杀,可是突厥人四处围攻,李守忠除了压箱底的三百具装甲骑,已经无兵可用。
等到精疲力竭时,就会出现伤亡,那时候突厥人真正的精锐才会压上来决胜负。
阿史那真的战术简单粗暴,就是用人命来换伊吾军的伤亡,可是沈光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近乎偏执的冷血战术,才是突厥人取胜的唯一机会。
“但愿如沈郎所言!”
李守忠看着营地外那杆大纛,喃喃自语道,他知道还有个结束这场战争的办法,那就是领着营中的具装甲骑,直接斩了阿史那真,那么这些突厥人肯定会不战自溃。
“都督,那阿史那真心机深沉,城外的大纛或许只是个诱饵。”
沈光看着李守忠的目光落在大营外那杆异常扎眼的狼头大纛,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大唐军队向来喜欢玩奇袭斩首的战术,当年的李靖苏定方便是那般灭亡东部突厥的。
这么多年,大唐军队奔袭千里,直斩敌酋的名将太多,以至于这种战术成了每个大唐将军的毕生追求,高仙芝如今谋划的就是奇袭小勃律,生擒勃律王,所以沈光太明白李守忠的那种炙热眼神。
只是那个阿史那真,真的就会傻傻地等在那杆大纛下,等着李守忠率兵去砍了他的脑袋么!
沈光可不那么觉得,所以哪怕他这般劝谏有些犯忌讳,可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沈郎,你说得有道理,可某还是想试试!”
李守忠看向沈光,他知道沈光说得没错,可是如果任由突厥人这般死缠烂打,不给他麾下将士喘息休整的机会,到时候必定伤亡不小,他身为主将,有些险必须要冒。
见李守忠主意已定,沈光也不阻拦,只是道,“若是都督要奇袭贼酋,某愿带兵接应。”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劝降
日影偏斜,伊吾军的大营前早已横尸遍野,就是突厥人再疯狂也难以承受这样的伤亡。
阿史那真也没有再继续用屠刀逼着底下的牧民去送死,他押上了最后的四千勇士围攻伊吾军大营。
赢了便挣条活路出来,输了万事皆休。
营墙上,看着退却的突厥人,伊吾军的将士们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只是麻木地坐在地上喘息,火头军们挑着食桶上前,羊肉的香气才总算让他们恢复了些许精神。
看着狼吞虎咽的伊吾军将士,营墙上沈光眺望着大营外望过去仍旧是黑压压一片的突厥军本阵,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伊吾军的将士们已经疲累至极,李守忠更是领着牙兵们整装待发,只等阿史那真发动最后的进攻,他便要去奇袭突厥人的大纛,就像他说的那样,阿史那真在不在那里并不重要,只要那杆大纛倒了,突厥人的士气就会被摧垮。
“郎君。”
听到身后王神圆的声音,沈光回头看向几个牙兵和老兵道,“可还有力气再战。”
“歇息了半日,手正痒着呢!”
牙兵里,有人嬉笑着说道,沈光知道他们是在宽慰自己,于是他也是笑了起来,“且去着甲备马,但愿用不着咱们上阵。”
回过头,眺望着前方沉默的突厥军本阵,沈光觉得自己或许该为伊吾军多争取一些时间。
从营墙上下来,沈光策马擎旗,直接出了营门,等到王神圆他们闻讯而来时,沈光已自离营而去。
“郎君。”
王神圆要策马追去,却被边上的老兵拉住了,“郎君做事,自有分寸,咱们这时候追过去,只会陷郎君于险地。”
听到老兵的话,王神圆愣了愣,最后只能作罢,然后上了营墙,只希望郎君吉人自有天相。
这时候李守忠亦是匆匆赶至,他也不知道沈光这时候突然单骑离营,到底是做什么?
……
突厥人的营地前,沈光策马不疾不徐而至,尚有三里距离时,便遇上了突厥人的游骑,整日的厮杀血战,让这些突厥人看着沈光时,目光犹如择人而噬的恶狼。
沈光驻马停顿,手中那杆残破赤旗招展间,已是高声道,“某乃安西沈光,要见你们的特勤,还请通报一声!”
那几个手已握上刀柄的突厥士兵看到沈光手中擎着的赤旗时,俱是面露惊愕,然后他们的神情变得既敬畏又恐惧。
最终这些突厥人不发一言的离去,而沈光只是好整以暇地在马背上等候起来,他相信阿史那真会出来见他的。
……
不死的恶魔在营外邀见!
阿史那真从游骑那儿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由愣住了,上午那支打着赤旗硬生生打光了他五百死士的骑兵首领,在营地里已经成了所有人的梦魇,以至于有了不死的恶魔这等称呼。
“安西沈光!”
阿史那真口中自语着,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不死的恶魔居然不是伊吾军的将领。
“特勤,让我去砍了他的脑袋……”
见阿史那真不语,他四周不少将领都是纷纷大声道,在他们看来只要杀了那不死的恶魔,定能大大提升士气,不然的话就算接下来打起来,他们也要担心这支可怕的骑兵杀出来。
“都住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阿史那真喝声间,已然让牙兵取了马匹翻身上马,不管来人是不是缓兵之计,他都打算去见见,仗打到这份上,他就剩这最后的筹码,一旦打出去,是输是赢都是天意。
很快阿史那真就策马出营,身后是一群将领跟随,实在是不死的恶魔太过可怕,他们生怕这位特勤会折在那恶魔手中。
沈光略微有些讶异地看着浩浩荡荡出来的一群人,他本以为那位阿史那真顶多就带几个牙兵亲随,没想到最后居然搞得排场那么大。
“沈某见过特勤。”
看到那位阿史那真驰到近前,沈光却是拱手为礼道,而这时候阿史那真也认出了沈光正是当日跟随在李守忠身边的随从,不由面露惊容。
“沈郎君是?”
“某是安西高大都护麾下,只不过机缘巧合遇上李都督,才在伊吾军中做客,不曾想遇上特勤挥兵而来。”
“原来如此,那不知沈郎君此来,是代表李都督,还是……”
阿史那真总觉得眼前单骑而来的沈光来意并不简单,于是开口问道。
沈光沉吟了下,目光看向阿史那真身后那群突厥将领,阿史那真看到后立马便明白过来,回头道,“你们都退下。”
“特勤,唐人狡诈,不可……”
“退下。”
怒喝间,那些将领终究是不甘地讪讪退下,阿史那真这时候才看向沈光道,“沈郎君,请讲。”
“特勤,再打下去,那贵部就是和伊吾军不死不休了,就算李都督想收手也收不了。”
仗打到这份上,伊吾军虽有伤亡,但是比起他们的战果,仍旧不值一提,但是如果阿史那真麾下精锐尽出,那结果就会截然不同。
“而且特勤以为,接下来就真能打赢吗?”
“除了多造杀孽,彻底激怒大唐以外,某实在想不到这仗继续打下去,还能有什么好处。”
阿史那真闻言默然,然后他死死地看着面前温文尔雅,浑不似战场上那般狂暴凶猛的沈光,缓缓开了口道,“我本意是想率众内附大唐,当日我和李都督的对话,沈郎君也听到了。”
“特勤,你率众犯境,烽火从甘露川一直传到了伊吾县,换了你是李都督,你会接受吗?”
“特勤也是在长安城里待过的,想必也该清楚,若是李都督当日答应特勤,恐怕事后会被安个心怀不轨的罪名……”
“沈郎君,当日确实是我疏忽。”
听到沈光的话,阿史那真不由苦笑起来,他那时只想着内附大唐,给部众们争条活路,却没想过李守忠的感受,难怪他会那般拒绝自己。
“那如今某还有机会么?”
“特勤,如今伊吾军大胜贵部,贵部顺势请降,对李都督来说,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只要特勤愿降,某愿为贵部说项,让李都督行文朝廷,准许贵部内附大唐。”
沈光径直说道,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目的不过是为了给伊吾军多争取些修整时间,可如果阿史那真有意投降,他也愿意为之做保,当然最后李守忠做什么决定不是他能左右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单骑携金刀
伊吾军大营里,疲惫的将士们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后,就两两背靠着坐在地上恢复体力,谁也不知道突厥人的下一波进攻什么时候会开始。
李守忠站在营墙上,远远眺望着突厥人的临时大营,“沈郎去了有多久了?”
“都督,沈判官离营已有两刻钟。”
听到手下的回答,李守忠心中的焦急略微缓了些,两刻钟已经够将士们恢复些一定的体力了,他如今已经将伊吾县内征召的青壮也补充进驻队,接下来就看沈郎此行到底何为。
李守忠到底是经验丰富,沈光持旗出营,多半是以劝降的名头去拖延时间了,要不然一个人去突厥人的大军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沈郎啊沈郎,你这胆量……”
叹息声里,李守忠走下营墙,不管沈郎此去结果如何,但要是有个万一,他就是拼死也要将沈郎带回来。
……
“沈郎君,你孤身来此,就能做得了伊吾军和李都督的主吗?”
“照某看,怕是伊吾军势竭力衰,难以为继了吧!”
阿史那真看着神情平静的沈光,忽地开口说道,只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位沈郎君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有丝毫波澜。
“特勤,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占些口舌上的便宜么!”
沈光笑了起来,接着缓缓道,“伊吾军的战力,特勤想必心中清楚得很,即便特勤将手下精骑全部拿来赌这一仗,除了给伊吾军将士多造些杀伤外,特勤还是拿不下伊吾军的大营。”
“某也不妨实话告诉特勤,李都督手上还有四百重骑,特勤的精骑一旦久冲不下,下场如何,不需要某多言,到时候特勤还能约束得住手下那些部众吗?”
沈光的话虽然听着有些刺耳,可阿史那真却满脸颓然,因为沈光说得并没有差,拿不下伊吾军大营,得不到粮草补充,他们的败亡也就是几日间的功夫罢了。
“特勤,此时降了,李都督那儿尚有几分情面可讲,还能保留几分体面,再打下去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沈光趁热打铁地说道,他看得出阿史那真已经意动,而且阿史那真最初的本意也只是为了保全最后的这些部族。
“沈郎君,某能信你么?”
阿史那真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沈光,声音低沉,只是目光里隐隐有种期盼。
“特勤,某只能说尽力而为,却是不能保证什么。”
沈光直视阿史那真的目光,平静地回答道,他知道自己这趟来得值了,只要阿史那真愿降,他就有六七成的把握说服李守忠,自天宝以来,北庭安西的兵员补充就远不如开元年间充裕。
如今伊吾军的三千将士,那都是积年的老兵,若是这一仗折损过多,对李守忠来说即便最后剿灭了阿史那真的余部,也是得不偿失。
“那某便信沈郎君一回。”
阿史那真做出了决断,沈光已经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管如何,他都愿意再试一次。
“沈郎君,要某如何做?”
“特勤什么都不必做,只带兵归营就是,某且回去说服李都督,明日自带人前往特勤那儿招降。”
沈光可不敢让阿史那真直接跟着他回伊吾军的大营,如今双方正是刚刚血战过后,就像方才阿史那真身后那些将领看见他时恨不得砍了他,换成了伊吾军那边也是一样。
“特勤给某一样信物,能取信李都督就行,至于贵部那儿,特勤也需得好生把道理说明白了,省得到时候……”
沈光的话没有说下去,阿史那真自是懂得其中道理,不过那些贵族已经被他全都杀了个干净,如今大半将领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他还是有几分自信能控制住这些人。
解下腰间镶金嵌玉的弯刀,阿史那真递给了沈光,“这把刀是某初到长安为质子时,圣人所赐,应当足以让沈郎君取信李都督。”
接过弯刀,沈光看着阿史那真身后那些突厥将领道,“事不宜迟,某这就回去劝说李都督,特勤,咱们就此别过。”
看到沈光策马离去,阿史那真身后那些将领再也按捺不住,都是纷纷驱马上前,结果却都被阿史那真喝住,“都回来,随我回营。”
“特勤,就这么放他走了!”
“都住嘴,你们若是还想咱们的族人能活下去,就听我的。”
阿史那真没有多解释什么,他此时已经明白沈光的用意,如今双方刚刚大战过,还是先过一晚做个缓冲,这样才有余地让他们各自说服其余人。
尽管觉得阿史那真放沈光离去,是纵虎归山,可是阿史那真的威望在那里压着,一干将领心有不甘,也只能无奈跟着阿史那真回转本阵。
……
伊吾军的营墙上,留守的士兵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缓缓浮现的骑影,不由愣了愣,随即就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骑影,直到那面残破的赤旗在朔风中猎猎招展,他才忍不住高呼起来,“沈判官回来了!是沈判官回来了!”
随着他的高呼,一直守在营门口的王神圆冲上了营墙,当看清楚沈光的身影后,他才长舒了口气,心中大石落地。
不多时,李守忠亦是闻讯匆匆赶来,而他也没有拦着沈光的部下,任由王神圆领着剩下的老兵、汉儿和龟兹良家子都是策马出营相迎。
“都督,沈判官这是去?”
“等沈郎回来,便知道了。”
沈光孤身而去,孤身而回,而突厥人迟迟没有进攻,都让伊吾军的将士们猜测不已。
大营外里许的旷野,王神圆他们迎到了沈光,“郎君,下次可再莫这般了……”本来心中有诸多话语,可最后到了嘴边,便只成了这么一句。
“王队正,这次是我孟浪了,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沈光朝众人一礼,他单人独骑去劝降阿史那真,心底里还是有三分底气在的,只是对王神圆他们来说,终究是叫他们担惊受怕了。
“郎君言重了,只是今后郎君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还请带上我等,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也愿陪着郎君闯一闯。”
王神圆大声说道,他身后众人亦是齐齐应和起来,沈光见状不由道,“某今后不会再这般了,必定带上你们。”
很快,沈光在王神圆他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已经打开营门的伊吾军大营前,看着率众出迎的李守忠道,“李都督,某幸不辱命,阿史那真愿意率众归降。”说罢,高举起了那柄镶金嵌玉的弯刀。
“沈郎,辛苦了。”
听着沈光的话语,在四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李守忠顿了顿,方才回过神来,想清楚了沈光话中的隐义。
第一百七十四章 铁骨铮铮
伊吾军大营里,随着沈光的归来,很快便欢声雷动,对于疲惫的伊吾军将士来说,接下来不用再和突厥人死战,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郎,且去某帐中,咱们好好叙话。”
李守忠认出了沈光带回来的那把金刀,正是阿史那真的随身之物,想来沈郎口中的“率众归降”不是妄语。
不多时,沈光便到了帅帐,除了李守忠外,伊吾军的将领全都到齐了,说起来沈光先前单骑出营直奔突厥大军本阵,他们嘴上没说,可心里大都以为沈光怕是凶多吉少,一去不回。
可谁能想到,最后沈光不但全身而回,而且还单人独骑说降了突厥大军,这样的功绩,他们以往只在故事里听说过。
“李都督,某自作主张,还请都督降罪。”
沈光进帐后便率先请罪道,不管如何他擅自离营招降阿史那真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如今就看李守忠的器量如何了!
“沈郎哪里话,若不是沈郎的缓兵之计,某麾下的健儿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死伤。”
李守忠哪里会怪沈光,虽说他坚信伊吾军能守住大营,但是方才突厥人若是继续倾力而攻,必定会伤亡惨重。
伊吾军的那些将领们这个时候亦是纷纷附和起来,他们并没有嫉妒沈光,上午那场血战,他们是亲眼见证的,没人再敢小觑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沈郎君,反倒是心中佩服得很。
“都督,这非是缓兵之计,阿史那真确实有心归降,还请都督明鉴。”
若是换了刚来那会儿,沈光必定是听不出李守忠的言外之意,可是和封常清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沈光的心思也变得深沉不少,遇事喜欢多思多想。
北庭安西的边将,向来嗜军功如命,就算李守忠也难以免俗,招降阿史那真这件事,沈光心里早有准备,伊吾军未必会舍得这么大块肥肉,全歼贼军和贼军主动投诚归降,这其中的军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判官,这是两码事,阿史那真愿意率众归降是他的事,与咱们伊吾军何干?”
李守忠没有说话,可是他麾下的参军却开了口,“如今突厥人气势已散,又有沈判官言语惑敌,今晚突厥人大营势必没有什么防备,都督正合领着精骑夜袭,立下不世奇功。”
那王参军,沈光亦是认得,这位是雒阳人士,被发配来伊吾军已有五年,时时刻刻都想着回长安城去,自然不愿意这全歼敌军的功劳变成了敌军归降,要知道这可关系着他能否因功调回长安重新选官任职。
随着王参军的话,其余将领都是意动,因为这等出其不意的斩首战术,向来都是唐军最拿手的,尤其是如今突厥人愿意主动归降,今晚戒备必定松懈,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谁愿意错过。
“沈郎,你还是好生休息,事后某定为你向朝廷请功。”
李守忠终于开了口,他脸上略微有些愧疚,不过就像王参军说得那样,这样的不世奇功面前,没人能轻易舍弃,此战功成,便是伊吾军以一当十,大败突厥余孽,这样的功劳足够伊吾军上下分肥,都护府那里也能沾光。
沈光感受着大帐里异样的气氛,知道他只要保持沉默,事后李守忠和伊吾军绝对不会亏待了他,可是人生在世,不是什么事都要苟且的,更何况阿史那真选择相信了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大帐里,看着原本还温和的沈光忽地面容严肃,目光冷冽,李守忠和麾下众将都有些坐立不安,实在是沈光的那种目光叫他们如芒在背,心中有愧。
“李都督,王参军,且不说突厥大营防备是否松懈,某只问一句,伊吾军即便夜袭斩了阿史那真,就能将剩下的突厥人全都给留下来吗?”
“突厥尚有青壮一万五千人,其中四千乃是精锐,伊吾军即便倾巢而出,也顶多是击溃突厥大部,难以做到将其一网打尽。”
“到时候这些突厥残军要么成为流寇,要么逃回草原投奔葛逻禄、铁勒等部,不过是白白叫别人捡了便宜,李都督除了得了个虚名,又能有什么实在的好处。”
“沈判官,你这是微言耸……”
看着沈光气势凌人,而身旁的主君面露沉思,王参军不由急了,开口想打断沈光,却被沈光厉喝道,“你且住嘴,某还没说完呢?”
“某还想问问,王参军口中的不世奇功算哪门子不世奇功,阿史那真所率的突厥残部不过是丧家之犬,便是上报朝廷,尔等以为朝廷会觉得伊吾军打得是什么天大的胜仗吗?”
沈光这番话说出后,不单是李守忠,就是其余将领也都是心中凛然,顿时觉得王参军的话似乎也没那么可信了。
“突厥残部犯境,伊吾军守土有责,说穿了这仗打赢了是本分,打不赢是罪过,朝廷可不会觉得区区突厥余孽能称得上是什么不世奇功。”
说到这儿,沈光已自冷笑起来,“自打回纥献了白眉可汗的人头,圣人传首示众,突厥便算亡了,李都督若是真以此为大功而上报朝廷,只怕落不得什么好处。”
这时候,王参军已经惴惴不敢言,他只想着全歼突厥残部是大功,哪里想得到那么远,在场的将领全都是些武夫,他们纵然听不明白沈光话中所指,可仍旧是不明觉厉,尤其是看着自家都督沉默不言,王参军冷汗涔涔,就知道这位沈郎君说得怕是**不离十。
“圣人文治武功之隆,远迈前朝,如今突厥既灭,其余部心慕王化,投降归顺大唐,岂非更合朝廷里衮衮诸公的心意。”
“李都督,某还是那句话,只要李都督愿意,某愿意重金购买归降的突厥奴。”
说到这里,沈光忽地走到大帐门口,盘膝而坐,朝着帐内众人道,“某已应下阿史那真,大丈夫当言而有信,李都督不愿受降,便请斩了沈光,以全某名声。”
“某话已说完,还请李都督决断。”
看着铁骨铮铮的沈光,伊吾军的众将都是面露愧色,李守忠更是长叹一声道,“沈郎请起,是某一时糊涂,差点枉做小人。”
李守忠比自己那些部下眼光要高得多,仔细回味沈光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沈光说得没错,朝廷是不会把阿史那真和那些突厥残部当什么不世奇功的,反倒是沈光招降阿史那真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英雄
夜幕降临,伊吾军大营里,杀牛宰羊好不热闹,李守忠既然打定主意受降,自然不会再改主意,而绝大多数伊吾军的将士也不愿再战,哪怕功劳再高,也要有命来享受,那才叫功劳。
大帐里的事情自然没瞒得住,在这个讲究风骨气节的时代,沈光的作为毫无疑问符合人们对于英雄的印象,而那位王参军则成了人们口中贪图功劳视将士性命如草芥的小人。
“咱就说郎君何等英雄,自是言出必行,那姓王的真是小人……”
听到手下们的议论,沈光也不由暗自摇头,他不过是在帅帐里陪李守忠喝了轮酒,没想到这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还是小瞧了这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李都督。
想想也是,能独自掌军十余年,这位李都督又岂是个单纯的武夫,能做到一军都督的份上,哪个不是胸有丘壑的人物。
“郎君回来了。”
看到沈光,众人都高兴起来,白日一战,他们随着沈光打出了威风,尤其是那些龟兹良家子和汉儿,内心深处总是有些许的自卑,但是今日血战过后,他们回到大营时,伊吾军将士的夸赞和发自内心的钦佩目光去让他们头回能挺直胸膛,头颅高昂。
“大家都坐吧!”
和众人围坐一圈,看着队伍里那些年轻人,想到白日里阵亡的那些汉儿和龟兹良家子,他心中颇为不好受,不过自古慈不掌兵,这都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东西。
“某和李都督已经商谈过,今日战死的同袍,都会得到朝廷承认的勋官告身,可由家中子弟继承。”
听到沈光的话,那些龟兹良家子们难过之余,又有些振奋,他们为郎君效命,拼死冲杀,求得不就是来自大唐的承认么!
“多谢郎君大恩。”
龟兹良家子里,有些见识的带头说道,若没有郎君的情面在,那位李都督未必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如今战死的同伴不但能以大唐将士的身份荣归故里下葬,还能荫及家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
看着忽然跪倒在地叩头的龟兹良家子们,沈光连忙上前拉住那带头的白七郎道,“说起来是某亏欠了你们,你们且都起来,日后某必定还你们个更好的前程。”
军功这东西,没人会嫌多,沈光这趟麾下折了二十九人,他为着这些战死的部下从李守忠那儿全都讨要了三转的飞骑尉,让出了他自己的功劳,这也让伊吾军里不少将官动容,一些年纪大了的也都是动了解甲归田以后投奔沈光的念头。
安抚完这些年轻人后,沈光方自朝王神圆道,“王队正,这回是某对不住你们……”
“能为郎君效死,是我等的荣幸。”
王神圆笑了起来,他们这些牙兵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厮杀汉,他那些部下哪个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有些钱全都花在了喝酒和胡姬身上,也就是跟了沈光以后,亲眼见着这位郎君白手起家,创下偌大的基业和名望,叫他们也是与有荣焉。
以前王神圆不懂什么叫死得其所,可如今他明白了,他那些手下也都明白,能为郎君效死,他们不后悔。
“郎君,且喝酒,莫说那些丧气话,今日咱们可是大胜而归,当好好庆贺!”
老兵里,王犇在边上劝道,然后其余人亦是都笑着附和起来,沈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那酒盏道,“倒是某矫情了,来,这一碗酒,某敬大伙儿!”
看着沈光仰脖喝酒,众人亦是纷纷喝起酒来,这时候自有火头军送来了整治好的牛羊肉,大家都是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
突厥大营内,牙帐里,一众将领看着阿史那真,都是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白日那不死的恶魔来了趟后,他们的这位主君便下定决心要归降大唐了。
“特勤,唐人狡诈,不可相信啊!”
“今晚你们提兵好生戒备,若是伊吾军夜袭,那便是那位沈郎君骗了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好过,可若是今晚平安无事,我自不会有负沈郎君,你们谁若是不愿降的,那便自回草原上去,我不会拦他。”
阿史那真环视着四周的将领和部下,这些人大都是他新提拔起来的,他们没有什么根基,如今大营里士气低落,死的人已经够多,底层的牧民厌战,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听特勤的。”
牙帐里,几个始终跟随阿史那真的宿将沉声喝道,他们不像这些刚提拔起来的年轻人那般没脑子,和唐军死战那是被逼无奈,如果有的选的的话,他们也愿意归降大唐,至少做大唐的忠犬好过被回纥人抓回去当奴隶。
等那些年轻将领们最后愤愤不平地离去后,阿史那真看着还剩下的那几个老将道,“你们还有什么话想问的?”
“特勤,若是唐军今晚真来了……”
“若是来了,咱们也只能死战到底,到时候我自带兵断后,你们带着族人们去投奔阿史那施吧,他好歹还姓阿史那,想来不会为难你们,还会善待你们。”
“特勤!”
几个老将都是满脸的无奈和不忿,阿史那真口中的那位阿史那施,就是导致后突厥覆灭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个当上拔悉密之主的叛徒勾结了葛逻禄和回纥连年攻打,才导致乌苏米施可汗和白眉可汗相继而死。
“什么都不必说,且等过了今晚再说,说不定那位沈郎君是个信人呢!”
阿史那真看着周遭几个老将,独自坐下后道,“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看着独自抄着酒壶自斟自酌的阿史那真,几个老将叹了口气,全都是默默退出了汗帐,他们心中亦是忐忑无比,比起去投奔那个叛徒,他们更希望那位沈郎君能够守信。
“且挑些人去看看唐军动向,万一他们要动手,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汗帐外,几个老将合计了下,还是派出了身边的亲信部下前往伊吾军大营侦查,他们今日最好的机会就是趁伊吾军疲惫之际,四千精锐继续猛攻,可惜特勤被那位沈郎君说动,如今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亡羊补牢。
就大营里如今那惨淡的士气,若是唐军真的来夜袭,就是有了准备,也未必能挡下来。
阿史那真在汗帐里饮了许久,他自己都记不清喝了多少杯时,汗帐外忽地有护卫闯入,于是他放下酒杯,惨笑道,“可是唐军杀来了!”
“特勤,唐军大营里灯火通明,吵闹得很,似是在大肆庆贺,有几个梅录说不如趁此良机夜袭……”
“混账,他们想害死大伙么!”
阿史那真拍案而起,虽然醉意熏熏,可是他的眼神已经不复初时的颓废茫然,而是有了些许希望。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归降
难熬的一夜过去,突厥大营里,整宿没合眼的突厥士兵们看着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红日,却是爆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声,他们都是最底层的牧民,不懂什么国仇家恨,他们只知道阿史那真这位特勤说了,过了今晚无事,他们就不必再和唐军打仗,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
至于要给大唐当奴隶,他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本就是贵人们的奴隶,不过是换个主人而已。
阿史那真看着木杆上那血淋淋的几颗脑袋,不由沉沉叹了口气,日出时分,他下令砍掉了昨晚试图鼓动军队夜袭伊吾军大营的几个年轻梅录和伯克的脑袋,如今他们已经禁不起折腾了,他只想尽量多的保存族人的性命,这个时候任何不安分的人都会被他清除。
“你们看管大营,我亲自去伊吾军大营请降!”
“特勤,还是我去吧!”
阿史那真身边有担任贺兰苏尼阙的老将出声道,他们能挺到今日,全赖这位特勤,如今归降这样的大事还没彻底办成,他们不敢让阿史那真冒险。
“沈郎君既然守信,我又岂能让他失望,你们不必多言,我自有主意。”
阿史那真摆手道,都要归降了,自然要表现出诚意来,还端着什么架子不是让人笑话么。
……
当太阳升起,伊吾军大营前,早已经忙活了大半个清晨的附从军总算是将大营前突厥人的尸体清理干净,只是那被无数鲜血染红的土地里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沈光看着那数千具被白布覆盖的突厥人尸首,也是不由感叹着战争的残酷,同时对于八年后的安史之乱更是忧心忡忡,那是直接摧毁了大唐盛世的内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能否……
“郎君,郎君。”
王神圆略带兴奋的声音让陷入沉思的沈光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去,只见大营外,有一队不过十余骑的队伍,然后那杆狼头大纛显得扎眼得很。
只是短短片刻,整个伊吾军大营都沸腾了起来,因为突厥人的首领亲自来投降了。
李守忠亦是没想到阿史那真还真的来了,一时间他看向身旁沈光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但很快他就压下了心里的那丝妒忌,他已年近五十,还有什么好争的,倒不如好好交好这位沈郎君,为自己的子侄铺路。
看着前方伊吾军大营营门洞开,旌旗招展间,有唐军骑兵列阵于外,阿史那真示意护卫们放缓了马速,直到快近前的时候,才从马上下来,牵马步行。
“罪人阿史那真向李都督请降。”
听到阿史那真的高呼声时,李守忠亦是心中感慨,他并没有在马上停留,而是随着沈光一起从马上下来,上前扶住了要下跪的阿史那真,既然已经决定要接受阿史那真率众归降,他自然也要给阿史那真留几分面子。
长安城的圣人,天心难测,阿史那真此番率众归降,说不定反而合了圣人的心意呢!
想到这儿,李守忠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沈光,这位沈郎君真的是好口才,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昨日两人私下商议该如何向朝廷奏报阿史那真率众归降之事时,他也算是开了眼界。
都说文人的笔,杀人的刀,李守忠原先还不怎么觉得,谁让他手下的幕僚大都是些王参军之流的歪瓜裂枣,他还是头回见到沈光这般编故事的好手,偏偏还能挠到圣人和朝廷的痒处。
“特勤不必如此。”
扶起阿史那真后,李守忠笑着说道,“要不是沈郎君,某还不知道特勤有那般苦衷。”
阿史那真听得满是疑惑,可是面上仍旧笑着应和起来,然后随着李守忠进了伊吾军大营,他如今心里已经定了大半。
来到帅帐后,看着早就准备好的宴席,阿史那真知道归降这件事情算是办成了,在李守忠的招呼下,他坐在了下首,另一侧则是沈光,席间是伊吾军的几个大将作陪。
阿史那真麾下的突厥部众还有两万五千多人,如何安置也是个问题,同样上报朝廷也有许多讲究,而这些都是要和阿史那真好好商量的。
“这一杯敬沈郎,要是没有沈郎,某和特勤说不定要在沙场上分个你死我活,哪有这般把酒言欢。”
“敬沈郎君。”
阿史那真举杯道,他知道李守忠是个心高气傲的,能让李守忠这般祝酒,看起来归降这件事情上还真是全靠那位沈郎君了。
“都督言重了,某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事罢了,更何况回纥狡诈,欺凌突厥遗民,我大唐身为天朝上国,岂有坐视不救的道理。”
听到沈光的话语,阿史那真沉默着,他听出了沈光和李守忠对话间的隐义,似乎他这趟归降,并不是那么单纯和简单。
于是阿史那真决定少说多听,觥筹交错间,几杯酒下肚,听着沈光不时的问话,阿史那真回答间,也慢慢弄明白了沈光的用意。
“特勤真是孝子,为了侍奉母亲,不惜离开长安,千里迢迢地返回草原。”
……
“某也是没想到,回纥人这般凶残,竟是百般凌虐突厥遗民,特勤逼不得已,才带着部众南逃,叵耐这回纥和葛逻禄竟是胆大包天,竟然追着特勤,犯我大唐边境。”
沈光和李守忠一唱一和间,就将阿史那真率众归降的故事安排得明明白白,在长安城待了十多年的阿史那真也不由不感叹,这个故事不说编的天衣无缝,但至少是能让圣人和朝廷给他们这些突厥遗民一条活路。
“特勤事母至孝,想必圣人必定不会怪罪特勤擅离长安之事,只是贵部遗民这数量有些多,很难让朝廷那边……”
阿史那真并非蠢笨之辈,自然明白沈光的言外之意,这位沈郎君为他编造的故事里,最重要的就是要他卖惨,也只有他们这些突厥遗民惨到极点,朝廷才不会有什么忌惮,反而会同情他们。
两万五千的青壮男女和孩童,可说不上什么凄惨,只有仓惶南逃的部众不足万人,朝廷才会允许北庭都护府接纳他们。
这就是阿史那真从沈光话里听出来的底线,还有一万五千部众,不能作为投奔大唐的突厥遗民出现在伊州。
177 暗示和默契
沈光独自饮着酒,该给的暗示他已经给了,接下来就看阿史那真愿不愿意接受了。
整个伊州的人口也不过六七万的样子,阿史那真麾下的突厥青壮就有一万五六千,若是如实上报,哪怕他把阿史那真率众南逃投奔大唐的故事编的再凄惨,朝廷也肯定会心生忌惮,圣人就是再好面子也会仔细思量的。
所以这一万五六千的突厥青壮,肯定要在李守忠行文上书朝廷前,想个法子消化掉。
沈光给出的方案是组织伊吾县逗留的胡商们购买突厥奴,同时这也是用来贿赂伊吾军上下和阿史那真为首的突厥贵族。
阿史那真的脸色沉重,他知道沈光的主意并不算差,只是他内心深处终究是有些不甘,若是能保住这两万五千人,日后回纥难免有反噬大唐的时候,到时候突厥作为大唐的新忠犬未必不能重返草原,夺回昔日的地位。
可是如果按照沈光的安排,他们突厥再度复兴的机会就彻底渺茫了,底层的那些牧民一旦成为奴隶,只要他们的主人不是太苛刻,他们便绝不会再记得突厥过往的光荣,至于那些剩下的贵族,手上有了钱,见识过了大唐城市生活的富庶和舒适后,谁又会再想着回到苦寒的草原。
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想要重振往昔荣光的,又能有什么用处!
可是自己有的选择吗,伊吾军修整过后,战力完备,这是他不得不吞下的毒饵!
想到昨日那惨烈的厮杀,想到无数倒在伊吾军大营前的族人,阿史那真过了良久,才抬头道,“一切都听都督和沈郎君的。”
看到阿史那真接受了沈光的安排,李守忠并不意外,因为阿史那真如果拒绝,那些突厥遗民的下场只会更惨,接受的话,好歹还能保下些亲近的部众。
“某陪特勤回去,以安贵部遗民之心。”
受降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突厥大营里还有四千精锐,万余青壮,这缴械投降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完的。
看到阿史那真表示要回去带部众投降,沈光亦是欣然起身,表示要同往。
“沈郎劳碌许久,还是让其他人去吧。”
李守忠开口劝道,他不是担心沈光抢功,而是担心沈光的安危,因为就这率众归降之事,肯定不如阿史那真原先所想的那般,难免阿史那真会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都督,还是某去吧,特勤的部众至少都识得某,不至于心存疑虑。”
看到沈光坚持,李守忠也只能答应下来,不过让仍旧朝始终沉默的阿史那真道,“特勤,沈郎君的安危就拜托你了,若是沈郎君有什么好歹,贵部上下可……”
“都督放心,我又怎敢伤害沈郎君,若不是沈郎君,只怕我等这些突厥遗民连归降大唐的机会都没有。”
阿史那真终于开口说话道,他也算是彻底想清楚了,有的归降总比没的归降好,阿史那施志大才疏,就算族人们投奔于他,下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如此就好。”
李守忠点点头,然后自派了军中大将率领两百人随同沈光一同前往突厥人的大营。
离开伊吾军大营时,李守忠也按着沈光的意思,从军中凑出了批酒水交给沈光带走,也算是他们愿意受降的诚意。
翻身上马,看着那几车蒲桃酿,阿史那真神色复杂,他看向身旁的沈光道,“沈郎君真是叫某不知该如何是好?”
“特勤若是想怪罪沈某也无妨,但是沈某行事,向来问心无愧!”
沈光回答道,拆分阿史那真麾下的那些突厥余众本就是应有之意,他没有答应李守忠和军昨晚夜袭,已经是仁至义尽,作为草原上的失败者,阿史那真他们应该有失败者的觉悟。
“是啊,沈郎君没有负我,是我……”
阿史那真一时难言心绪,最后也只是沉默着和沈光并肩前行,往自家大营而去。
快到突厥人的大营时,由着阿史那真一路情绪低落,始终不发一言的沈光看着前方已有数百骑出营迎接,却是叹了口气道,“特勤不该高兴些吗,这个样子回去,特勤又如何劝说手下接受安排。”
阿史那真闻言,不由目光一凛,但随即就苦笑起来,“沈郎君所言极是,我是该高兴些。!”说话间,阿史那真脸上强行挤出了笑容来,看向前方来迎接的部众们。
“特勤!”
不多时,那几个留守的老将全都到了,当他们看到阿史那真和那位沈郎君谈笑风生,心中大石落了地,看起来归降这件事还是靠得住的。
“这是沈郎君带来的美酒,还不谢过沈郎君的慷慨!”
“多谢沈郎君!”
突厥人好酒,尤其是那些老将,他们已有许久不曾开怀畅饮,如今看到那几车蒲桃酿,都是个个双眼放光,他们身后的那些部下和年纪将领亦是同样忍不住喉头耸动,只想赶紧回营大喝一场。
回到营地后,阿史那真立马便命人将大唐接受他们举族归降的消息传将下去,几乎是片刻过后,沈光在阿史那真的牙帐里听到了巨大的欢呼声,那声浪简直如同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这时候牙帐里,就连那些内心深处仍旧主站的突厥将领也不由为之色变,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特勤说人心厌战,即便他们要继续和唐军死战,也没有半分胜利的希望。
“传我命令,今日宰杀牛羊,让大伙都吃个饱,也好好庆贺番。”
阿史那真的命令,很快让突厥人的营地里变得更加喧嚣热闹,而牙帐里,一坛坛打开的蒲桃酿,也让牙帐里的将领和贵族们忘却了所有的事情,美酒当前,他们只想喝个痛快。
随着牛羊肉被一盘盘地端上来,牙帐里众人都是痛饮起来,那些贵族都记不得他们上次喝到这等上品的蒲桃酿是什么时候,想想此前被回纥人在草原上撵着到处跑的流浪日子,没人再想回到过去。
宴饮间,不少人都频频向沈光敬酒,而沈光亦是来者不拒,他那惊人的酒量更是叫这些突厥人深为敬佩。
当酒酣之际,阿史那真忽地举杯敲了敲道,“大家都听我说,大唐已经准许我率众归降,但是只许我拥众万人,剩下的部众需得去其他州县落户,我想听听大家是怎么想的。”
沈光饶有兴趣没有插话,事实上这位特勤也确实是个聪明人,只是换了种说话,就不会让他的这些手下有太多的抵触情绪。
对于阿史那真的话语,就是那几个老将兼老牌贵族也是无话可说,大唐能允许他们内附已经是恩德了,拆分部众也是应有之意,于是自是纷纷附和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可共富贵
不管什么时候,人性大都是一样的,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看着那几个昨日还唯自己马首是瞻的老将和贵族,在听到可以独领拆分的部众接受大唐的安置后纷纷表示愿意为他“分忧”时,阿史那真笑了起来。
就坐在阿史那真身边的沈光,依稀能看到这位特勤眼里依稀的泪水。
看着底下的那几个贵族甚至为了那拆分安置的首领名额争执起来,阿史那真知道突厥是真的亡了,以往种种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也不亏欠他们什么,更加不需要有什么内疚!
阿史那真这般想着,然后看向身旁的沈光,所谓的拆分安置于州县,其实就是将那些部众发卖为奴,他原本还心有不忍,可是看着那些争权夺利的所谓“族人”,他忽然觉得那些底层的牧民给这位沈郎君做奴也不失为更好的出路。
“行了,你等且莫争执,到时候朝廷自有安排,你们且不如等去了长安后,想想如何在圣人面前好好表现。”
阿史那真喝住了一众面红耳赤的手下,言语间便给他们挖了个大坑,只是没人怀疑,众人都想着到了长安城以后要如何博取那位圣人的欢心。
半日过后,在阿史那真的安排下,一万五千青壮都是交出了武器,在营地外堆成了小山一般,当然在沈光的坚持下,阿史那真给自己麾下心腹部众仍旧保留了兵器和仅有的甲胄。
其余的贵族和将领虽然羡慕,但是也无话可说,毕竟是这位特勤坚持要归降大唐的,如今能享受这等特殊的待遇也是应有之理。
中午时分,姗姗来迟的伊吾军将那些兵器全都收走了,同时接收了万余战马,这也算是阿史那真给李守忠和沈光的好处,当然这如何分配自然是沈光和李守忠直之间的事情。
直到这个时候,那些突厥贵族和将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那四千勇士的战马还是被保留了,而且伊吾军也没有拿他们当俘虏看,甚至仍旧准许他们驻扎在原地,还送了批粮食过来,让他们省着点自家的牛羊吃,都让他们失去了防备心。
“诸位,贵部人数众多,这牛羊还是得省下来,要不然来年的日子可不好过,这些粮食省着点吃,也足够贵部熬过这个冬天,只不过诸位需得做好前往长安城的准备。”
在离开前,沈光朝那些喝得半醉的突厥贵族们说道,同时暗示起来,“伊吾县里有不少胡商,诸位若是有什么能脱手的值钱玩意,不妨考虑考虑,虽说诸位去了长安城,朝廷自有接待,可是长安城里最好的美酒和胡姬,还是得诸位自个掏钱的。”
沈光离去后,有喝得迷糊的贵族不由朝阿史那真问道,“特勤,你久居长安,那长安城的美酒和胡姬,可当真是……”
“长安城,居不易,平康坊里的姑娘,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至于长安城里的诸多美酒,许多我都不曾喝过,也喝不起。”
听到阿史那真的回答,那些贵族都是愣住了,然后满脸的神往,“真想去特勤说的平康坊好好快活下,可是咱们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卖给那些胡商……”
被回纥人追亡逐北了大半年,这些贵族哪还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听到这些人的自语,阿史那真自嘲地笑了起来,“那些胡商向来收购战马奴隶,你们若是舍得,便将部众卖于他们。”
阿史那真只是开了口,好几个贵族都是眼睛一亮,虽说这位特勤已经得了大唐准许,能拥众万余,可剩下的不还有一万五千人吗,尤其是那些孩童,养着也是浪费粮食,倒不如全卖了,反正有妇人在,总还是能再生养的。
……
回到伊吾军大营的沈光,和李守忠见了面,将他在阿史那真牙帐里观察到的情况都一一道出,“那些贵种都是志大才疏,利令智昏之辈,危难之时他们还会服从阿史那真,可如今归降事成,便一个个开始为自己争起好处来,全然没有半点戒心。”
“彼辈蛮夷,不读书,不知礼,贪婪愚蠢便是他们的本性,阿史那真是妄自白费功夫。”
李守忠闻言忍不住说道,浑然没把自己当成突厥人看待,“沈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阿史那真是聪明人,他给那些贵种挖了个坑,某自然会帮他一把。”
想到白日宴席间,阿史那真和自己的一番低语,沈光不由冷笑起来,伊吾县的那些胡商不是想和他搭关系吗,那正好让他们为自己购买些突厥奴调教后送往安西,他可不会嫌手下人多。
这个时代,除了大唐以外,那些草原民族可没什么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尤其是对底层那些牧民来说,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便是他们的主子,而沈光有自信让这些突厥奴个个以身为唐人而自豪。
“沈郎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出了什么事,都算某的。”
李守忠拍着胸脯说道,见识过沈光的各种“奇思妙想”后,李守忠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和沈光交恶,得罪了沈光,天知道他会怎么算计你。
“都督,某文学不行,这公文还得劳烦都督亲自润色。”
听着沈光的话语,李守忠也不禁面色古怪,说起来这位沈郎谈吐风度俱是一流,就是那如何上书朝廷,将阿史那真率众归降之事也能编造的曲直如意,可偏偏于落笔时写出来的东西却是寡淡如白水,甚至可称得上粗鄙不文。
想到自己要将那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草稿,润色誊抄成朝廷那边能入眼的公文,李守忠亦是头疼得很,“沈郎莫不是消遣我,以沈郎才华,怎么会……”
“都督,某于文学上确实没什么天分,还是劳烦都督了!”
沈光想到封常清送给自己的那些书籍和手札,就是心里肝颤,他这一路上不是没有发奋苦读,可是边上没有封常清讲解,他只能看个囫囵大概,私底下他也试着写古文的文章,但最后发现他还不如用大白话来写,至少李守忠能看得十分清楚明白,无非就是花精力重新润色写过而已。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奴隶买卖
蒲类海边,长长的骆驼队伍绵延里许,这是来自伊吾县的胡商们组成的商队。
就在几日前,甘露川那边传来捷报,说是犯边的葛逻禄人和回纥人被打退,有南逃的突厥遗民举族归附大唐,不过伊吾军那边没法安置,那些突厥贵族愿意将手底下的部众发卖为奴。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当日烽火燃起时,李都督口中犯边的突厥人突然变成了葛逻禄人和回纥人,但是对于那些胡商来说都是可以忽略的事情,赚钱才是他们唯一在乎的,再加上那位沈郎君也派人暗中和他们联系,于是几个胆大的胡商私下一合计,便合伙带着队伍往甘露川去了。
那些突厥奴固然能赚钱,可他们更希望能获得沈光手中安西烧春的专卖权,那才是金山银海的富贵。
一路行来,盗贼绝迹,这也让几个胡商心中振奋,这伊州地广人稀,他们过往除了走伊吾县那几条固定的商道,可是不曾去过甘露川,谁都知道伊吾军控制着漠北草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如果能打通这条商路,这又是笔大富贵。
怀揣着发大财的梦想,几个胡商催促着队伍飞快地前行,他们还要前往玉门关通关,最后去长安城,这趟甘露川之行得掐着日子计算着走,能快一天是一天。
……
听到远处传来的驼铃声,骑着马在伊吾军大营外散心的沈光笑了起来,那些胡商终究是到了,那么拆分那些突厥余众的事情也可以着手进行了。
胡商们没有想到他们刚离开蒲类海不久,就遇上了伊吾军前来迎接,于是他们高高兴兴地前往了伊吾军大营,这回他们的骆驼队带来了伊吾县里征收的大批军粮,同时还有他们携带的不少货物,其中尤以布匹为多。
大唐的铜钱虽说是最保值的硬通货,可是流通量并不算大,像是安西北庭等地的边军,给士兵们发放军饷的时候,更多时候是用布匹折算。
以货易货,以物易物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交易方式,李守忠答应了阿史那真的归降,这军功自然就打了折扣,所以就需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
临时搭建起来的大帐里,沈光招待了那五个搭伙来甘露川的胡商,这一趟的交易略微有些复杂,当然和这些胡商的关系不大。
“诸位能来,沈某不胜感激。”
眼下初秋已过,这天气随时都有可能开始下雪,对于这五个胡商来说,他们跑甘露川来说确实是冒了风险的,因此沈光也很佩服他们的胆魄。
“郎君哪里话,若不是郎君和都督挡住了那些葛逻禄和回纥蛮子,我等怕是要人财两空。”
“是啊,说起来,郎君对咱们可是有救命之恩啊!”
几个胡商拍起马屁来,也都是极不要面皮的,若不是沈光早有心理准备,要不然只怕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今日请诸位过来呢,某也是有事相求,还请诸位不要推辞。”
说话间,自有牙兵奉上了蒲桃酿,为几个胡商倒酒,却是叫几个胡商高兴得脸都涨红了,他们以往可没有这般受重视过,一时间,五人都是端着酒杯拍着胸脯,直嚷嚷道,“郎君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咱们能办到,绝不推辞。”
“好,那某就直说了,诸位等会儿随某去突厥大营,以十贯一人的价格购买突厥奴,能买多少算多少,到时候某自会折算成安西烧春的份额付于诸位。”
沈光开口说道,他不方便直接出面大量买入突厥奴,而且这人口转运也是桩麻烦事,倒不如全交给这些胡商,“某知道诸位原本是打算去长安城的,若是耽搁了诸位的行程,某照样愿意用安西烧春折算诸位的货物,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五个胡商本以为沈光是要他们出钱,可是没想到却是让他们代为采买突厥奴,而且还是用他们心心念念的安西烧春折算,这哪是请他们帮忙,这分明就是带他们发财啊!
“郎君放心,这事情包在咱们身上,绝对给郎君办得妥妥当当,只是那突厥奴的价格是不是给得高了,五贯钱都是叫那些蛮子赚大了。”
在商言商,胡商们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争先恐后地说起来,打算帮沈光在购买突厥奴一事上狠狠压价,不过沈光让这些胡商代为采买突厥奴的钱货可不是付给那些突厥贵族的,于是他摇头道,“就按某说的价格来,即便是那些女子和半大孩子,也是一个价。”
“郎君真是仁德……”
胡商们看不懂沈光究竟想做什么,被驳回了压价的建议后,就只能讪讪说道。
“另外这购买突厥奴一事,某希望诸位日后守口如瓶,不得外传,否则就休怪某不讲情面了。”
看着面前沈郎君忽然冷面说道,那五个尚自面上嬉笑的胡商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碜,只觉得脖子发凉,如同小鸡啄米般的忙不迭地点头应声,“郎君放心,我等一定守口如瓶,要是咱们手下哪个多嘴多舌,便割了他的舌头。”
“这样就好,诸位且先休息下,待会儿某便带诸位前往突厥人的营地,诸位先合计下手里的财货。”
说完,沈光便离帐而去,由着那五个胡商自己商量,能为他采买多少突厥奴了。
半个时辰后,五个胡商精神抖擞地跟着沈光,在伊吾军的骑兵护卫下,前往了突厥人的大营,他们骑在马上,一个个神气活现的,要知道过往他们遇到突厥人这等草原强盗,那可都是战战兢兢地,哪会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
来到突厥人的营地时,早就等不及的突厥贵族们将沈光一行迎入牙帐,早就对这些同族失望至极的阿史那真自不会拆穿沈光的算计,反倒是同样配合地将手下跟随他的部众发卖了两千人出去。
十贯一人的价格,足以让穷惯了的突厥贵族们眼红,除了被他们认为是依靠的心腹部众外,就没有什么是他们舍不得卖的,那些底层牧民本就没什么用,那些半大孩子更是浪费粮食,就连那些女人也是。
只是短短片刻间,五个胡商就采买了近八千突厥奴,其中五千都是女人孩童,那些突厥贵族还把这五个胡商当成了人傻钱多的傻子,要不是他们还清楚女人能用来生育,只怕那剩下的四千女子都要被他们全部卖掉。
因为得了沈光的吩咐,五个胡商也大方爽快得很,不等奴隶交割,便让手下从骆驼队里取了等价的布匹货物和钱财,直接堆在了突厥大营前,这也让那些突厥贵族对于沈光口中,他们要前往长安城朝觐圣人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第一百八十章 截杀
胡商们被当成是人傻钱多,若是换了过去,那些突厥贵族拿到了布匹财货,少不得要赖账。
可是如今他们归降在即,又有伊吾军给那些胡商做靠山,他们在大营前领着心腹拿了属于自己的钱财货物后,便将手下的部众驱赶出大营,交割给胡商们。
“这些蛮子当真不是东西。”
看着到手的突厥奴,就连身上御寒的破袄子都被那些贵族们给扒了,饶是那些胡商里最吝啬的也忍不住骂了起来,入秋以后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他们若是不给这些突厥奴配上保暖的衣物,这八千人里除了那三千青壮男子,剩下五千妇孺怕是要冻死大半。
这些突厥奴可不是他们的,而是沈郎君要的,这些胡商就是再不舍,也只能从自家货物里取了布匹,裁剪之后分发下去,免得那些突厥小奴真的都给冻死了。
伊吾军大营边上,重新起了营地,用来看管这八千突厥奴,沈光抽空亦是领着部下的龟兹良家子和汉儿们前去安抚了这些突厥奴。
“郎君,这么多突厥奴,就是送往安西,咱们也没地方安置啊!”
王神圆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沈光的部下,火烧城那里虽说有大把的荒地,可是郎君一直在招募老兵和汉儿们过去落户,哪有空余的地方安置这么多人。
“焉耆国内乱,死了不下五六万人,这点人不在话下。”
沈光离开火烧城时,焉耆国内那些剩余的地方豪强可是个个都战战兢兢,李嗣业领着焉耆镇军把历年积欠的军粮全都一次性给补全了,他只要和李嗣业打声招呼,有的是地方安置这些突厥奴。
如今沈光最头疼的还是手下缺乏治理的人才,他从李守忠这儿购买的突厥奴就算打散了在焉耆镇分开安置,也缺乏足够的官吏去管理,尤其是他还是以私人身份购买的奴隶,他又不是关内的世家大族,家族里就有足够的人才可以管理奴隶。
“这趟长安去的不是时候啊!”
沈光心中暗自想到,如果可以,他是真想在龟兹和焉耆大肆征募本地的良家子和胡商子弟暂且充作麾下官吏来管束这些突厥奴,等把人口都安置妥当了再前往长安城,如今就只能拜托李守忠和伊吾军帮忙了。
“你们都看到了,若不是沈郎君仁德,你们通通都要被冻死。”
沈光走后,那些胡商手下的管事们自是按着主人的吩咐,向那些突厥奴宣传着沈光这位主人的慷慨仁德,他们都是贩奴的老手,自然知道该如何调教这些奴隶成为熟奴,也知道要如何培养他们对主人的忠心。
回到伊吾军大营,沈光找上了李守忠,“都督,某有一事相求?”
“沈郎有事但说就是,和某这般生分做甚!”
这几日总算是将沈光的文章给改完了的李守忠心情大好,如今他已经将公文送往都护府,估计冬天的时候,就能送达长安城,这样的话朝廷那边要有所指示,也得等到来年开春,这段时间足够他收拾首尾,不落下任何话柄。
“都督,如今入秋已深,某购买的那些突厥奴怕是难以前往安西,说不得要在甘露川过冬,还请都督代某好生照看,所需粮食衣物,某自会折算钱货付于伊吾军。”
“某还当什么事叫沈郎这般紧张,原是这等小事,沈郎但放心就是,某定不会叫麾下儿郎去骚扰那些突厥女奴的。”
李守忠笑了起来,那八千突厥奴里,光女奴就有三千,也难怪沈郎这般紧张,他这伊吾军麾下都是些光棍汉,要是不看紧了,只怕来年开春个个都得顶着大肚子去安西,到时候沈郎还不得找他算账。
“那就有劳都督了。”
“对了,沈郎打算何日启程回去?”
“明日就走。”
“这么快么,不过这样也好,早点把事情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李守忠和沈光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那些突厥贵族也是时候送他们去“长安”了,不然伊吾军的将士们迟迟拿不到该有的“赏赐”,那可就是要坏了他两的名声了。
……
突厥大营里,原本归降大唐的喜庆气氛,随着贵族们将部众发卖为奴,硬生生被冲淡许多,而这也让剩下的底层牧民和妇人越发愤恨这些天生就高高在上的“贵种”,就连阿史那真的声望也不免受了牵连,再没了原先那等威望。
“主君,咱们真的要去长安城吗?”
阿史那真身边,有忠心耿耿的侍卫问道,在他看来与其去长安城做笼中鸟,倒不如留在伊州自由自在来得舒服。
“自然是要去的,你们若是不愿意去,留下便是。”
叹息声中,阿史那真看向身边的侍卫长道,这是个单纯的勇士,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只是他不愿意再骗他,“我这趟去了长安,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回草原了,你们今后就跟着沈郎君吧!”
“主君,您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侍卫长单膝跪地,看着满脸颓然的阿史那真,满脸的茫然,他和同伴们虽然是勇猛善战的武士,可是也只有阿史那真才把他们当成勇士对待,给与他们厚待和尊重,不像别的大贵族那般倨傲,骨子里看不起他们这些穷苦出身的牧民。
“说什么胡话,你们是天空里的雄鹰,大地上的骏马,怎么能像我那般被关进牢笼,不得自由。”
“听我的,跟随沈郎君去闯下番事业,也不枉了你们一身的本事。”
“咱们愿侍奉主君终生。”
听到阿史那真的话,侍卫长领着牙帐里的护卫都是跪倒在地,高声说道。
阿史那真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我去了长安,你们从此将不复自由,我习惯那儿的生活,可你们习惯不了,也许一年两年你们还忍受得住,可是三年、五年、十年呢,你们终究会心生怨愤,与其那时候你们怪罪我这个主君,倒不如我指点你们有个好前程,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能沾你们的光。”
“行了,都起来吧,我心意已决,你们若是不愿追随沈郎君,便留在伊州,以后若遇圣人大赦,能够入籍大唐,想必你们也能在伊吾军中立下些功劳。”
……
翌日清晨,精神抖擞的突厥贵族们领着手下心腹带上了他们的财货,踏上了跟随阿史那真前往长安的旅途,这几日他们听阿史那真极言长安城的繁华富庶,心中早就不胜向往,尤其是平康坊,谁都想去好好尝尝那儿的醇酒美人。
蒲类海边,快马疾行了半天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阿史那真朝那些贵族道,“你们且在这里等候……”说完便自领着手下侍卫们策马离去,只留下他那几车财货在原地。
“真是矫情,拉个屎尿也要避讳。”
留下的贵族里有人不忿道,全然忘了他们当初是如何奉承阿史那真的,过了良久,他们也不见阿史那真归来,难免有些疑惑,不过这时候远处忽地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忽地有些骑兵冲来,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瓢泼的箭雨便当头落下,随后便只见阳光下,是明晃晃的唐军甲骑奔涌而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沙漠
伊吾县中,自甘露川快马赶回的沈光,难掩疲惫之色,蒲类海边他可是亲自领着伊吾军的具装甲骑将那些突厥贵族全都杀了个干净,所有的尸体补刀后丢入湖中,那些财货也全都转给了伊吾军,算是完成了他和李守忠的交易。
“沈郎,今后可不能再这般行险了。”
驿站内,白孝节看着平安归来的沈光,心有余悸地说道,虽说如今伊吾县里传开的消息说是回纥人和葛逻禄人犯边,伊吾军大胜,斩首四千余,可他不是那些没见识的胡商和豪强,当然窥视出几分猫腻来。
不过沈光是他属意的驸马,他也不会去打听那些不该打听的事,只是想劝沈光今后不要再做这种太过风险的事情,打打杀杀自交给那些军汉去做就是,像沈光这样的才华,长安城才是他始终的舞台。
“大王厚爱,沈光心领。”
看到沈光明显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白孝节也不由叹息一声,但是他也不好说沈光真的做错了,就像是沈光说得那般,“既为大唐人,复为大唐军,怎么能坐视贼寇犯边,置之不理呢!”
起码如今伊吾县里,沈光的声望已然不低,这几日随着伊吾军大胜的消息传来,伊吾县解除了城禁,驿站里那些滞留的官吏往返安西长安之间,沈光的名声只会越传越远,越传越响亮。
“你好好休息吧,咱们明日就出发,往玉门关去了。”
听到白孝节这般说,沈光自是默默退下,然后回到厢房倒头大睡起来,因为他的缘故,白孝节确实在伊吾县耽搁了太久,接下来他们要横渡大沙漠,说不准就会天降大雪,到时候这路途更加不好走。
第二日清晨,当沈光离开驿站时,却发觉那位伊吾县的杜县令居然身着便装前来相送,让他大为意外。
“恨不能与沈郎早日相识,沈郎此去长安,一路多珍重。”
被杜县令握着双手,沈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自问和这位杜县令间似乎也没太多交集,只不过这个时代唐人的感情便是这般直接奔放,只要看对眼,那就立马能引为知己,就像是那位知交遍天下的李太白,走到那里都不会缺少朋友。
沈光如今在安西和北庭之地,名声已经不弱于当年初出茅庐的李太白,更何况他的音乐同样更能打动人心,只是几首曲子就已经让这位杜县令把他引为知己了。
“杜县令,江湖路远,咱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
沈光抽手而去,走得倒也潇洒,让那位杜县令颇有些怅然若失,而他身旁的两个游学士子颇为羡慕地看着远去的沈光,他们知道像沈光这样的人去了长安城,才是真正的风云儿,那几首煌煌雅乐,足以横压半个天下。
圣人跟前,那位李大家怕是再难独宠!只恨自己不能有这等才华,否则他们何必远赴万里塞外,只求个幕府小吏职位,以求他日恩主举荐。
出了伊吾县,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官道前行,这回白孝节没有再坐马车,而是同样骑乘骆驼,因此速度快了不少。
直到大沙漠的边缘,沿途都有驿站提供补给,因此当沈光置身沙海边缘时,队伍补充了大量的水囊和草料,然后便在积年的向导下进入了大沙漠。
这时候天气已经一日比一日寒凉,刚进入大沙漠第二天,天边就开始飘起了鹅毛般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从天际直落而下。
感受着那天地间的严寒,沈光才能体会到老兵们口中,当年大唐军队在冬季千里远征,奇袭碎叶和怛罗斯的艰辛和不易。
冷风似刀,打在脸上木得厉害,好在沈光离开伊吾军时,李守忠送了他不少獭油,抹在脸上能够防止冻伤,就是油腻了些。
这一路上,沈光都是跟在那向导身边,学习如何在雪地里辨别方位,他手下那些龟兹良家子和汉儿们也是顶风冒雪地跟在他身边,没有丝毫的松懈。
摸出酒壶,沈光轻轻抿了口,感受着烧酒入喉后涌起的那股暖意,他觉得这回让白孝节带上了第一批窖藏的安西烧春,真是带对了。
他们在伊州和玉门关之间的沙漠里行走已有五日,幸亏有这安西烧酒在,每日例行的配给,才让队伍仍旧能够保持着高昂的士气,速度没有慢上太多。
“郎君真是天人,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到咱们这货物能在雪地里跑那么快!”
和沈光说话的向导是伊州本地人,祖上曾是高昌国的官员,可惜后来高昌王猖狂无礼,得罪了大唐,被太宗皇帝派兵灭之,自那以后他家里家道中落,到他这一辈的时候当起了引路的向导。
二十多年下来,这向导不是没有在冬季带着商队横穿大沙漠,可是都没有如今这般惬意。就在两日前,这位沈郎君见到积雪深厚,却是命人做了滑撬,将货物横置其上,然后用骆驼和马匹拖曳,却是比单纯的驮着速度快了许多。
再加上那安西烧春,这冬日的严寒似乎也没那么折磨人了,如今他每日里最期待的就是分酒的时候,给自己的壶里灌满,足够他细细品上半天,就是等到了玉门关,再也喝不到这等美酒,着实是叫他怅然若失。
沈光倒是没觉得什么,不过他身边那些老兵却是忍不住附和起来,“那是自然,咱家郎君那是天上的谪仙,只可惜郎君不能早生几十年,要不然咱们当年打那些蛮子的时候,冬天可没这么难熬!”
对那些老兵来说,这雪橇在冬季是足以节省大量畜力的神物,原本几匹马驼得物资,只需一匹马就能拉着跑,而且还能载人,只可惜他们队伍里木板不够,不然全都乘坐雪橇,可比骑马还快。
到了傍晚时分,队伍开始安营扎寨,按着向导的话,他们这一路行来比起夏秋时还快了不少,最多三天就能抵达玉门关,这也让队伍里众人都是越发振奋,连日在雪地里行走,已经让他们都是极为不耐烦了。
“沈郎,等到了玉门关,你带咱们去滑雪撬去。”
从白骆驼上跳下来,白阿俏朝着沈光说道,在她身边是同样穿得鼓鼓囊囊的史娘子,沈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人居然化敌为友了,女人的心思果真是叫人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