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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包     匠心txt下载     匠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79 新任务

    晚上,许问回去县衙那边,又困又饿,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逢春是一个他精心建造起来的城市,从一开始就考虑了防震减灾的功能,所以虽然遇到这样的灾难,但受灾的程度还是有限。

    综合当前的数据来看,房屋整体损坏比山上行宫略严重一点,大概在20%左右。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地震本身损坏的,还有类似西区那样因为地下水管爆裂以及暴雨,周边地区全部受到重大影响的。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许问心里越来越担忧。

    地震伤的不仅是建筑,还有人。现在疏散出来的地方不够,大部分都是杏花场这样露天的,暴雨会造成体温严重流失,对伤员有巨大危害。

    同时,地震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死亡,虽然很令人难过,但尸体的处理也是重中之重。

    一不小心,瘟疫就会随之而来。

    事实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就算是现在,他们也开始采取防疫措施了。

    各种麻烦事情纷至沓来,再加上城市本身的抢险救灾,人员安排,许问一天忙得焦头烂额,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走进县衙的时候,他恨不得有桶热水,几个馒头,舒服地泡个澡,填个肚子,倒头就睡。唔,或者澡也别洗了,睡起来再说。他好久没有过这种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感觉了。

    还好逢春城建城的时候多考虑了一层,不然……

    他走进县衙,两边衙役目不斜视。

    县衙旁边就是建城的指挥大营,这两年常来常往,两边都是打惯了交道的。

    以前来的时候,这些衙役一个个都嘻皮笑脸,许问经过的时候还会跟他开几句玩笑,但今年,个个都像是刚入伍的新兵,抬头挺胸,板正得不行。

    许问很困了,没有多想。他走进去,迎面撞上一个人,刘总管。

    刘总管见到他,眼睛立刻一亮,连忙迎上来要挽他的手,道:“你来得正好,大人正想找你!”

    许问连忙让开,指了指身上:“别了,我这一身的湿,换身衣服再去吧?”

    “不用,大人很急,都让人出去找人了!”刘总管生怕他走了,急急忙忙地说着,又靠低他,压低了声音,“听说绿林安定那边情况都

    不是很妙,大人应当是找你商议那边的事的。”

    提前透露一些不重要的小事,让晋见的人心里有个底,是内臣拉拢他们的一个小手段。

    但刘总管是天子近臣,竟然也要拉拢他吗……

    这只是一闪念,许问完全没有想下去,急急地问道:“绿林安定那边怎么样了?”

    这两个都是周边的大城,也是最有可能受到地震影响的地方,许问一直在担心。

    “不好说,你还是进去听吧。”刘总管摇摇头。

    许问的心悬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的疲倦了。刘总管把他引到一间侧厅外面,他一个箭步迈了进去。

    厅中气氛非常紧张,皇帝坐在一张几案后面,案上堆满了卷轴。案前站着很多人,荆南海和县令等全部位于其中——还有几张生面孔,应该是皇帝新调过来的人。

    听见门响,所有人一起转头,皇帝也抬头看了过来。

    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再加上倾盆暴雨,房间里点着大量的蜡烛,灯火通明。

    皇帝看了许问一眼,吩咐道:“给他打点热水,准备肉羹和姜汤,去去寒气,填填肚子。”

    刘总管领命出去,许问愣了一下,深深行礼道:“谢大人关心。”

    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在这些人里恢复自己的身份,他还是谨慎了一下。

    “累了吧,不过还有些事情要找你商议一下。再撑一撑。”皇帝和气地说,把他召到几案跟前。

    其他人自然而然地给许问让路,把他让到了中间位置。生面孔们脸上掠过一些异样,纷纷对视,但什么也没说。

    “绿林和安定情况如何?”许问毫无异议,急着问道。

    “地动就发生在天云山,逢春一带,绿林和安定只是遭到波及,震动状况没有逢春严重。”皇帝向旁边点点头,立刻有人开始向许问介绍。

    也就是说震中是在逢春了,又是逢春……

    “然而?”许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震动影响地下,绿林安定地热均已断绝。”那人说道。

    许问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几座城市,尤其是绿林,建城基础就是地热的存在。

    它的城市布局、生产结构、

    居民生活状态等等,全部都是在有地热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

    地热消失,逢春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现在是三月,还来得及。”许问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说,“赶在冬天之前,把新城建起来,尽可能地收容更多的人!”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快也太果断了,周围所有人一起看他,明亮的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年两城?”旁边一个人问道。

    “一年不行,现在是三月,西漠十月就会冷下来。七个月,两座城,还有周边的村庄,数量约在三十以上。”许问道。

    “你觉得能完成?”另一个人又问。

    “必须完成。”许问回答得极快。

    “那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呢?”皇帝突然出声。

    “就算大人不说,我也想主动请命!”许问毫不犹豫。

    皇帝扬了扬眉,片刻后道:“你先别急,想清楚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情。”

    地热断绝是大事,但就像许问说的,现在是三月,天气正在慢慢地暖和起来,不用马上面临寒冷的现状。

    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地震波及周边,房倒屋塌,伤亡众多,必须要派人救援。

    主持这件事的人要有足够的处事能力,也要足够了解西漠这一带。这样的人当然另外还有,但当前最合适的仍然是……

    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许问身上。

    “我来!”许问同样毫不犹豫地说。

    这关系到无数人命,以及他们的后续生活,就算皇帝不提起,他也要主动要求参与的。

    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许问干脆就自己提出来了。

    皇帝伸手,一枚金印在烛光下反射着光芒,被他托在掌心。

    “凭这枚金印,你可以调动西漠五县以及所有乡村的民绅、役工、军队。若有人敢不听令,县令以下,可先斩后奏!”

    许问听着皇帝的话,伸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金印。

    没想到,他拒绝了尚方宝剑,结果它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了他面前。

    同时接下的,还有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以及更大的责任。

    “定不辱命!”他道。

880 我也挺好

    “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许问?”

    夜已深,人已散去,皇帝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坐在几案旁边,紧皱着眉头看上面的卷宗。

    之前的卷宗已经判完了,还有许多新的又被送了进来,一直就没有断过。

    前烛已灭,刘总管又添后烛,换完之后,他手一顿,忍不住回身问道。

    “嗯?”皇帝没有抬眼,手也没停。

    “许问的长项在技艺,此事明明有更合适的人……”刘总管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长项在技艺?”皇帝轻笑着反问了一句,摇了摇头。

    “陛下认为不是?”刘总管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意思。

    “是,也不是。”皇帝说。

    “陛下的意思是……”刘总管不解。

    “技艺之力比你想象的强太多了,也远超我的想象。”皇帝说。

    刘总管还是不懂,技艺之力再强,也就是造造东西,盖盖房子。跟这抢险救灾什么关系?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刘总管连忙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躬身道:“陛下,六皇子和十一皇子正在外面,已经等了很久了。”

    “哦?”皇帝好像这才想起自己这两个儿子一样,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很快,李昊和李晟两个人来到几案跟前,跪下磕头,然后站了起来。皇帝抬头看见他们,立刻轻咦了一声,放下了笔。

    “你们俩……长高了啊。”他站起身,围着他们打了个转。

    “晟弟长高了,我没有,就是瘦了。”李昊笑着说。

    听见这话,皇帝又扬了扬眉。

    他对儿子们有点放养的意思,但相关他们的各种事情还是瞒不过他的耳朵的。

    以前在宫里,这两个儿子关系很不好,准确地说,是李晟跟其他儿子的关系很不好,一直属于被欺负的那个。

    他没有太管,只在岳云罗进宫之后把李晟交给了她。

    那之后,李晟的境遇比之前好多了,但跟其他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是不怎么好,有更多的东西凌驾于他们的血缘之上了。

    不过这一次皇帝再没有多管了,几乎是纵容了他们的行为。

    他当然知道李晟来了西漠,知道岳云罗有意无意对他所做的一些安排。他也知道那之后李昊也来了西漠,同样也知道工部想要透过他去做的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也在背后做了一些安排,等着一些事情的发生。

    结果没想到,两年时间,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

    这两个儿子也像是扎根了西漠一样,一直呆在那里,仿佛没打算回来了。

    现在看见他们,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仅如此,他们的外表也跟以前完全不同……

    李晟确实长高了,现在已经高出了他哥哥近半个头。而且身材强壮,皮肤黝黑,肌肉几乎能从衣服下面显出来。

    这哪还是在宫里那个娇生惯养的文弱少年?

    仔细看看,李昊确实没有长个子,皮肤也没像李晟那样晒得那么黑,但整个人神完气足,脊背挺直,自信而飞扬,精气神就跟在宫里时判若两人。

    两个儿子,在西漠呆了两年,宛如脱胎换骨。

    皇帝有点惊喜,同时也注意到他们的衣服,皱起了眉。

    “怎么还湿着?”他问道。

    “来的路上给人搭了把手。”李晟说。

    “我也是。没事,没湿多少,一会儿就干了。”李昊也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行,小心风寒,去换。”

    皇帝把他们赶去换衣服,隔着一道屏风,听完了两人的话,知道他们这两年在做什么事情了。

    李晟当初化名林谢来西漠的时候,整个人有点浑浑噩噩。他并不清楚养母的用意,心里又攒着一股气,来到这里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本来也是岳云罗的意思。

    但是我来这里有什么用呢,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啊。

    当时他很茫然地问了许问,许问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跟他说:“别急,慢慢来,明白这一辈子想做什么是很难也很幸运的事情,用心去体会。”

    他仿佛有感而发,李晟心有所悟,真的沉下心来,留在了西漠,尝试了很多事情。

    最后,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天赋与兴趣所在,就是许问新提出来的新式炸药。

    这看上去是一个很简单粗暴的玩意儿,其实里面的学问实在太多了。

    开山引爆,炸药的份量、安放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会有重大影响。

    李晟沉迷在这巨大的声响与威力之中,享受着随心所欲掌控山川河流的感觉。

    而他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很快成为了整个逢春最好的炸药专家。当然,这种新玩意儿,其他人也是从头开始琢磨,没人掌握先机。

    “你呢?”皇帝安静地听完,又去问另一个儿子。

    李昊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问道:“父皇,你觉得,一个帝国,是强大比较重要,还是长久更重要?”

    这时,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他抬头与皇帝对视,这一瞬间,皇帝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

    许问收拾好东西,带好人手,将要出发了。

    这次行动,有一个人必不可少,就是李晟。

    地震剧烈,很有可能出现山石崩落、房屋倒塌等情况。

    比较简单的可以直接靠人力来解决,但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就要借助外力了。

    现在全逢春对炸药掌握最精深的就是李晟,许问也比不上。再说了,就算他能,他也不可能包办所有事情。

    所以在逢春/情况已经被整理得差不多、确定用不着李晟的时候,许问就决定把他带上了。

    李晟去见他爹了,许问等到了一段时间才等到他回来。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一脸的若有所思。

    许问跟他很熟了,直接问道:“怎么了?”

    “许问……”李晟有些困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是不是落在六哥后面了?”

    许问听完李晟转述的李昊跟皇帝的对话,也沉默了一会儿,坦白地说:“是的。”

    “嗯……”李晟再度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儿,突然轻松起来,道,“管他呢,人各有志,我也挺好!”

    他眼神明亮,短短片刻就已然挥去了心中的杂念,问许问道,“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

881 要怎么办

    技术的革命必然伴随着利益的相互倾轧和阶层的变化,在另一个世界,工业革命催生了两次世界大战,在这个世界,皇帝也因此遇到了性命之危。

    这一点,必然会有更多的人看见,受到各种影响。

    只是许问也没想到,李昊会在他弟弟之前发现这一点,而且听转述过来的他们的交谈,他对此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抵触。

    是沉下心来的教书生涯,让他看见了无数平民的变化,因此有了这样的感触,以及这样的变化吗?

    许问无法掌握这世界的所有事情,也并无意掌握。不过现在看起来,李昊这样的转变,应该是件好事。

    此时,许问正带领部队前往绿林镇。

    刚出逢春城不远,道路就出现了问题。

    两边山石崩落,把路给堵了。

    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许问指挥大家就知道怎么做,比较小规模的山石,直接肩挑手扛,使用铁撬钎子等工具把它们除掉。大型石块,李晟就上了,轰的一声,再坚硬的石头也能给炸出裂缝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处理,方便快捷,容易多了。

    这样往前清了一段,前方传来一些嘈杂声,许问抬头,看见前面多了不少人,人群中又有一张熟面孔,好久不见,非常亲切。

    他意外地叫了出来,快步走了过去,问道:“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正是许三,他近年来一直在跟着朱甘棠修路,许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按照上次写回来的信上说的,他们现在应该在更北边一点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赶回来的。”许三爽快地回应。

    他们在北边也感觉到地震了,朱甘棠曾经经历过地震,规模虽然比这个小得多,但总算是有一些经验。

    他知道他们那里感觉不强烈,不代表这地震就不厉害了,主要要查到震中在哪里。

    如果震中发生的是大型地震的话,很有可能对他们刚刚修好的道路造成损坏,那是必然要马上抢修的。

    所以他派了几队人马,分别往各个方向追查。结果一查,就朝着逢春城的方向过来了。

    “老师分配了几个路段,让我

    们抓紧抢修。这次地震很厉害,物资人员运输都有很大的需求,路是必须要通的。”

    跟许问呆得久了,许三的用词遣句跟许问也有点像了。

    说着他又往前一指,“老师在第一桥上,你过去应该就能看见。”

    这话里的意思是他们会继续维护当前路段,不会跟着许问一起过去。

    许问好久没有见他,心里其实是有点想念的,但这个时候,他什么话也没多说,与许三紧紧一握手,带着人马迅速出发了。

    果然,接下来的路段全部通畅,虽然碎石什么的不可能清理得像平时那么干净,但它已经在许问面前铺上了一条通畅坦途。

    他们一路快步行走,很快看见了第一桥。

    桥上影影绰绰有一些人,许问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格外高瘦、风度与众不同的那个。

    他跟朱甘棠也好久没见了,他黑了、也瘦了,不像以前宽袍大袖,高冠长须,一派文士风范。

    他穿着工匠标准的短打,头发用一根竹棒随便挽起,胡子剃了又长出来,变成了疏于打理的短须,脚上全是泥。

    此时他有点愁眉苦脸,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听见许问的叫声抬头,看见他眼睛就是一亮,连忙招手。

    “来得正好,第一桥断了,你看看怎么办!”

    桥断了?那可真麻烦了。

    许问来不及招呼,马上去看。

    准确来说,断的不是桥,而是桥头的土地。

    第一桥虽然使用了新技术,但是技术力还是有限的,不可能像现代桥梁那样,几乎达到了任意妄为的地步。

    所以他们还是只能选在饮马河比较狭窄的段落建桥,建之前经达了严格的考查,对这一段流水的冲刷、地基的牢固程度等等全部都有充分的了解,确定无误之后才动工。

    但千算万算,算到了所有日常情况,没有算到这种烈度的地震。

    许问根据当前考察到的各种情况估算,按现代算法,这次地震约在六级左右,算得上是大型地震了。

    六级地震直接震碎了河岸,大片土地崩落,第一桥桥头的这一段全部陷落了进去,下方几乎无法承重,更别提行走通车了

    许问看见这种情况,也皱起了眉。

    他对桥梁并不算了解,当初这座桥几乎是朱甘棠带领它的团队独力完成的。

    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他也觉得有点棘手。

    “麻烦……暂时看来没法用了,你们要去绿林的话,还是绕路吧。”朱甘棠看见他的表情,也明白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嗯……”许问又思考一会儿,摇摇头道,“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确实没办法解决,我先绕路,再想想。”

    “嗯,我们的人已经在具体勘测了,回头总结报告发你一份,你有什么主意就跟我说。”朱甘棠也不留他,很爽快地说。

    许问又回头看了一眼,带着手下开始绕路。

    他当前的目标是援救安定绿林两处以及下属村乡的居民,确实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他抬头看向前方,快步行走,心里微微有些沉。

    这个世界,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你发现自己的无能。

    也不是说无能吧,也就是当你加入某项工作,尽可能地接触它的边际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有种种无力、准备不到位、学识不够等等情况。

    天工无惑,且不说那种人类尚且无法企及的状况,就算已有的知识里,天工也真的能够百晓百通,无所不知吗?

    许问两年前是天工二境,到现在仍是天工二境,一直卡在这个位置,完全感觉不到进境的迹象与可能。

    要怎样才能成为天工?当初师父是怎么进入下一步的?

    师父说天工不需要全知,但那要怎么做呢?

    他会遇到这种无力感吗?

    他是怎么解决的?

    许问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前方。

    他们现在要绕到下游比较平缓一点的流域,乘船渡过饮马河。

    前面会有一个渡口,渡口附近有个村庄,名叫流鱼村,村里的居民主要以经营渡船和捕鱼为生。

    他们将在这里坐船过去。

    结果他们刚刚靠近村口,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又是惊慌又是着急,隐约还有痛哭声。

    许问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882 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第一桥修起来之后,许问已经很久没来过流鱼村了。

    不过他两年前当然是来过的,还不止一次。

    逢春出事之后,流鱼村跟着遭殃。倒不完全是地热的问题,主要是逢春没了,渡口就半废了,再没了行脚商人往来,流鱼村少了至少一半的收入。

    在许问的印象里,那时候的流鱼村破破烂烂,以蓬屋草房为主,外面晒着渔网和鱼干,腥气逼人,看上去非常惨淡。

    这时他们听见叫喊声和哭声,快步进村,抬头一看,立刻就是一愣。

    流鱼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石房子?

    流鱼村离震中很近,地震导致石屋纷纷倒塌,看上去不少人被埋在了里面,村民们正在奋力挖掘。

    有一些已经被挖出来了,血肉模糊地放在泥水里,跪在地上痛哭的应该是他们的家人。

    许问皱起了眉,也不需要他招呼,他带来的工匠和兵士立刻冲了上去,帮忙挖地救人。

    许问也走了过去,他稍微一看,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弄来了水泥,应该是从对面的悦木轩水泥场拿到的。他们没有大块的石料,也没有逢春民宅的建筑方法,只是单纯地用它和了碎石和黄土,自建了新房。

    这样土石混合的房子虽然建筑质量很一般,内部低矮阴暗,但还是比以前的草房子强多了,日常住起来也许还行,却遇到了这种规模的地震,倒下来也比草房子厉害多了。

    许问带来的都是训练有素兼经验丰富的工匠,他们动作非常快,眼看着一幢幢房子被清开,更多的人被挖了出来。

    许问眉头皱得更紧。

    地震发生在白天,大部分青壮年都在外面干活,留在屋子里的几乎全是老弱妇嬬。

    他们有的直接咽了气,也有不少还活着,残肢断臂、头破血流,比比皆是。

    许问带来的人里有两个大夫,他们迅速动了起来,清创上药包扎,金创药流水一样用了出去。

    “人手不够,药也不够啊……”李晟也去帮忙,过了一会儿,走到许问身边来悄悄地说。

    嗯。”许问当然也发现了,表情非常严肃。

    遇到这种大型灾难,要动员起来的不止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整个体系。

    许问手下的工匠经过这两年的培养与训练,已经算得上一支不错的力量,但术业有专攻,他们能做的也就是挖掘与建造,但后续的救援和治疗等等工作呢?也一样要人去做的。

    人从何处来?怎样进行组织?

    身处大周,遇此大难,格外能让人意识到,“现代”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尽力而为吧。”

    这时旁边一个妇女正在跪地哭号:“小根,怎么没听见你的哭声,你叫一声啊小根!娘好怕,你叫一声,让娘安安心,娘马上把你救出来!”

    她头发散乱,哭得沾在了脸上,一边号一边用手挖地。但砖石下面悄无声息,感觉非常不祥。

    许问不再多想,快步走上前去,绕着那块地方转了一圈,问道:“孩子几岁?”

    “两岁,只有两岁!”那女人操着浓重的乡音哭道。

    许问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拿起锄头,对着一个地方挖了下去。

    他的手法非常巧妙,挖去上面的土石的时候,完全没对下面的造成影响,几乎没有震动。

    雨一直没停,落在地上,和着泥砂往里渗,到处都乱糟糟地糊成一团。

    旁边有人悄悄地对许问说:“希望不大了,这么小的娃娃,就算没被压死,也要被闷死了。”

    许问没吭声,手下也没停。

    片刻后,一抹蓝色出现在泥水之中,女人一声尖叫:“小根的衣服!”说着就想往上扑。

    “别动,小心那边的梁压下来!”许问立刻提醒,两个汉子及时抓住了她,阻止了她的行动。

    许问在继续,没过多久,就把那孩子给抱了出来。他探了一下他的呼吸,表情微变。

    “没气了!”旁边另一个人大声叫。女人刚刚露出惊喜的表情,脸色瞬间惨白。

    许问摸摸那孩子胸口还是暖的,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同时捶打心脏。十秒左右,那孩子吐出一口脏水

    ,哭了出来。

    许问松了口气,这才把孩子交还给他的母亲。

    女人哇的一声,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大哭,鼻涕眼泪很快糊了一脸,但谁都听得出来 ,这哭声里蕴藏的,是怎样的狂喜。

    救活了一个本来都以为死定了的孩子,许问看上去却并没有太高兴的样子,他转过身,继续忙碌了起来。

    一座座房子地清过去,一个个人地救出来。

    有他们的加入,流鱼村救援的进度快了不止一倍。

    他们是从村子西边进来的,清理到东边的时候,天几乎已经全黑了,点起了火把。

    火光刚刚燃起,许问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温言软语:“你别哭啦,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咱们当然不怕,对不对?”

    许问猛地转头,看见火光照亮了一个人,正弯着腰,蹲在地上,跟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说话。

    那小男孩吸溜着鼻涕,带着哭腔,但还在点头:“嗯!我,我不哭。一,一点也不痛!”

    那女孩给他洗干净了伤口,又用布包好,夸奖道:“太棒了,真勇敢!”

    许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叫出来:“林林?”

    连林林猛地转头,看见许问,一下子站了起来。

    然后她笑了。

    火把的光一点也不亮,甚至是有点暗的。但那一刻,许问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连林林跑到他面前,眉眼弯弯,眼中流光溢彩。

    她脸上身上全是泥,甚至头发也被泥水浸得一绺一绺的了,但看上去一点也不狼狈,跟许问记忆中一样美,不,甚至比那更美。

    许问贪婪地打量着她,她也在看着许问,相互倒映在对方眼中的两个人,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两人又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接着,连林林的表情又是一变,轻声问道:“你不开心?”

    许问一愣。他一直在专心工作,自以为并没有表现出来,结果连林林竟然只一个照面就看出来了。

883 都怪你

    两人话没说完,连林林的身边又传来了呻吟声。

    她转身去看,然后抱歉地对许问笑笑,匆匆走过去帮忙治疗了。

    刚刚见面的心上人,话没说几句就走开去做其他事情了,但许问觉得挺好的,他看着连林林的背影笑了笑,也去跟着其他人一起忙活了起来。

    雨还在下,四周一片黑暗,他们带来的防水火把很有限,只能勉强照亮周围的少许空间。

    但他们还是坚持着挖掘抢救,按照村里人的指示,翻开一座座废墟,把里面的人挖出来,移到一边,进行抢救。

    抢救有黄金时间段,过了这个期限,死亡率会大大提升,他们必须要抓紧。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全部保证存活,移到一边的躯体有一半没了气救不回来了,剩下的一半就算还活着,也有很多缺胳膊少腿的。在这个时代,可想而知以后生活会有多么辛苦。

    “还有人吗?”挖到最后一处,再没村民指挥了,许问抬起头来,向四面问道。

    呼喊声已经小了下来,但到处都是哭声,还有持续不断的呻吟声和痛呼声,所有人都在忙着照顾自己的家人,没人回应许问。

    许问思考了一下,叫了手下工匠,指向之前几个没人提出来所以没有去看的废墟:“再继续挖。”

    他们继续默不吭声地工作,听着周围的声音,一个年轻工匠小声说:“真惨啊……”

    “还好我家在逢春,房子好好的都没塌……”另一个工匠小声附和,被旁边的人叫停了。

    沉默中,他们又挖出了一个人,好像是个光棍汉子,还有气,被拖到一边去急救了。

    接下来的房子里再没有人,但统计下来,村子里仍有三人失踪,也不知道是危险的时候逃出去了,还是被压在了别的地方。

    “那怎么办,继续找吗?”李晟走到许问身边,有点为难地问。

    “嗯……”许问思考了一会儿,找到了村长,把事情交待给他,“这两天麻烦组织一下壮丁,再清理整顿

    一下村子,尽量把那三个人找出来。”

    村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重重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是你发明了水泥?”这时,一个蹲在地上的妇人突然冲到许问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

    她披头散发,满身是泥,满手是血,好在许问本来也湿透了,血在泥水中淡去,倒也没那么明显。

    许问可以让开的,但没有让,反倒扶了她一把,让她更站稳一点。然后,他看了一眼她冲过来的方向,那里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胸口没了起伏,已经彻底地断气了。

    而且很明显,她身上包括头上五六处有伤,上面还沾着砂石,充分说明了她是怎么死的。

    所以许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扶住了她。

    “都怪你!发明了这个东西,盖什么石房子,害死了我闺女!”她捶打着许问,哭号了起来,“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啊,要是以前的草屋子,你怎么会被砸死啊!”

    她显然已经被女儿死去这件事击垮了,已经哭了很久,眼睛红肿,沾了一脸的那些,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她砸得非常用力,是下了死手的,许问也觉得有点疼。

    但他却没有挣脱,也没有离开,而是就这样扶着她。

    这种痛苦实在太强烈、太有冲击力、太让人能够感同身受了,直面这种痛苦,强大的无力感冲刷着他的心脏,让他说不出话来。

    但这时,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那女人的手,把它从许问的衣服上移开,然后一个闪身,挡在了她和许问之间。

    许问先看见了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如果不是小而纤细,看形态甚至有点像男性的。

    手上都是茧,皮肤也有点粗糙,是做惯了活计的类型,不小家碧玉,更不大家闺秀,但是是许问最喜欢的类型。

    连林林抓住那女人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诚恳地问道:“你闺女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会先问

    这个,愤怒与痛苦被暂时中断,抽泣着道:“草儿,叫草儿。”

    这是一个非常朴实而常见的名字,连林林微微一笑,手从她的手腕上移到手掌上,轻轻握住,问道:“草儿喜欢大房子吗?”

    流鱼村的石屋虽然低矮,但比茅草房子还是要宽敞多了。女人又是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断断续续地说:“搬,搬进去的时候,她好高兴的。”

    “笑得很开心吗?”连林林问。

    “……花儿一样。”女人哽咽了一下,声音里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那一定很好看。”连林林说。

    女人的手软了下来,捂住自己的嘴,开始哭。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迁怒,但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不迁怒,何以排解?

    她弯腰蹲了下去,哭得极其伤心,连林林也蹲下去,跟她蹲在一起,轻言细语地说话。

    起初,女人一阵暴哭,但渐渐的,她的哭声变小了,声音里有某些情绪渐渐疏解了出去。

    许问听着她们的声音,抬着头,闭了闭眼睛。

    连林林最后安抚好了那女人,回到了许问面前。

    那女人情绪已经平缓了很多,但还在哭,可想而知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只要想起这件事情,仍然会止不住地哭。

    人世之苦,亦在于此。

    两人一起看着那边,一起叹了口气。

    许问没有向连林林道谢,连林林也没有为了安慰骂他的人而道歉。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无言的默契。

    “我们马上又要出发了,还有很多事要做。”许问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连林林立刻表示,“我也想帮忙,我可以帮忙的!”

    许问笑了,想去摸她的头发,但看了看头上的水和泥,又缩了回来。

    “走吧。”他说,“一起去,你能帮上很多忙。”

    这个黑暗的夜晚,有她在,仿佛也不那么沉重了。

884 河上星月

    一行人继续上路,流鱼村的村民给他们拢了船,安排了几个家里没什么事的撑船,送他们去河对岸。

    许问和连林林肩并肩地坐在狭小黑暗的船舱里,头挨头地小声说话。

    一直在忙,其实两人都已经很累了,但这样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疲倦好像都少了几分。

    许问起初对连林林出现在流鱼村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想通了。

    这本来就是她预定的归期,发现了地震,她就更加快了行程,结果在流鱼村被留了下来,面对遇灾的村民,帮起了忙。

    这对连林林来说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发生她身上很正常,但也不介意听她再行解释一遍。

    连林林告诉他,他们上次隔镜会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动身回来的路上了,她走得很急,想提前一点回来,早一点见到他。

    还好她这样做了,不然发生地震,肯定会延误她的行程,就不能在流鱼村碰面了。

    听到这里,许问笑着看了她一眼,心里非常舒坦。

    连林林还是想以前一样,有话就说,毫不迂回。想他、赶路回来想早点见面,这些都是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仿佛把一颗滚烫的心掏了出来,**裸地摆在了许问面前一样。

    她本来是跟吴可铭一起回来的,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外面,四下空旷,他们第一时间趴到了地上,安然无恙。

    当时吴可铭就皱起了眉头,说这地震必不可能小了,而且来向很有可能是天云山。

    连林林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很信任他的判断,于是一下子就急了。

    这时候吴可铭也说他有一个老朋友独居在这附近,他有点担心想去看看,于是两人暂时分道扬镳各自去了自己的方向。

    吴可铭不用担心连林林,他知道连林林后面一定有人跟着护着,连林林自己也知道。

    也因为这个渠道,连林林半路就知道了许问没事,逢春也没有大事,终于放下了心来。

    “说到这个,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许问猛地直起身子,想了起来。

    地震之前,他其实一直记得这件事情的,也有在准备一些东西。但突发事

    件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一整天下来他竟然忙忘了。

    他这个声音比较大,旁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他们已经听说了连林林是谁,对他俩的关系也有自己的判断,这时一起笑着起起哄来了:“这样不行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忘?妹子不能放过他啊!”

    “没事没事,现在情况特殊,一个生辰而已嘛!”连林林立刻摆手,又向许问笑着说,“但以后要给我补上哦。”

    前面半句话,她爽朗大方,但面向许问时,她的声音立刻软了下去,有点糯糯的,非常好听。

    许问环视了一眼四周,摇了摇头:“以后补归以后补,现在也不能漏了。”

    他站起身,从人群里走出去,坐在船头。

    这是一条渔船,腥气十足,很不好闻。但现下这种情况,也没法要求太多。

    不过渔船自有渔船的好处,船头船舱满地都是鱼鳞,各种鱼的都有,各种部位的都有,颜色各异,大小也各自不同。

    许问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翻出一个木盒,装了满满一盒鱼鳞,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进行处理。

    连林林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亲手给自己做一个礼物了,站起来走过去,大大方方地跟他身边的人换了座位。

    船头地方很狭窄,她紧贴着许问坐着,这时有月光洒入,她往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雨停了!”

    是的,从地震后一直在下雨,这种情况对救灾来说挺麻烦的。

    但这时雨终于渐渐停了,只有少许的水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落下来。

    天空的云也散开了,露出了一线银钩一样的月亮,月光混合星光一起落下,披在他们的身上。

    许问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眉目舒展了开来。

    他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混合调配,用竹镊将鱼鳞一片片浸了进去。

    星月之光并不明亮,鳞片又很轻薄细小,其实很不好处理的。但许问的手极其稳定,鱼鳞层层叠叠地在透明的液体里排开,倒映着从天而降的光芒,仿佛流转着一层特殊的光晕。

    连林林托着腮,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神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

    韵味。

    分离的这两年里,他俩其实在镜花水月中见过很多次面,但那都是隔了一层,还有点模糊,并不能看见全貌。

    其实许问这时候转头就可以看到,两年不见,连林林长大了不少。虽然仍然少女气十足,但神态表情里,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花蕾绽放了,露出了最鲜艳的那一抹色彩一般。

    她望着许问的眼神更加柔软专注,好像在这一刻,船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似的。而她,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长长久久地看下去。

    饮马河并不宽,许问把鳞片全部浸在液体里后,船就到岸了。

    许问把东西全部收好,对连林林说:“还需要一段时间,做好了给你。”

    “嗯!”连林林偏了偏头,笑靥如花。

    许问看着她,一时间感觉有点炫目,过了一会儿才说:“生日快乐。”

    “你也快乐,要天天快乐哦。”连林林回应。

    很普通的回应,许问以前在另一个世界也收到过,但此时听见,感觉又有不同。

    可能是因为里面包含的那份心意,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心意……

    “嗯。”他说。

    其实今天才是连林林生日的正日子,不过接下来,许问确实没有时间再给她庆祝了。

    过了饮马河,又走了一段距离,是一个小山包。

    这是当初逢春难民流居这里时的营地,后来逢春城新建,难民回流,这里却也没有荒废,一批新的流民占据了这里,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山包不高,但足够挡住视线,越过这里才能看见绿林镇。

    这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云层渐渐变厚,重新挡住了星月光芒,周围一片黑暗。

    深夜的黑暗却并不宁静,隐约的声音从山包方向传来,许问心里顿时一沉,脚步同时微滞。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一个温暖绵软的份量,是连林林把手伸了进来,轻轻一握。

    “快点过去吧。”她似乎也明白发生什么了,轻声说道。

    “嗯!”许问加快了脚步。

885 城中火

    山包下面有个冬营,是当初许问他们临时建的,用来安置 流民。

    临时建筑而已,当时建的时候也就是打算过个冬,没打算用太久,类似这样程度的地震直接把营地全部都震塌了,埋了很多人进去。

    营地里现在乱得跟流鱼村差不太多,也就是这边以土建为主,离地又比较浅,埋进去的人比较好挖出来,受伤的人众多,死的人比较少。

    但即使如此,天降灾难,营里仍然呻吟声和哭声一片。

    许问等人奔赴过去帮了些忙,把剩下的人全部都挖了出来,这次倒是没有出现失踪者。

    营地的流民对他们千恩万谢,并没有认出许问就是这里的建造者。

    许问心情沉重,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并没有逗留太久。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地间笼着一层蒙蒙的光芒,不再像之前那样伸手不见五指。

    连林林突然抬头,看了看许问的表情,轻轻拉住他的手,问道:“你在想什么?”

    “水泥是我发明的,这里的营地也是我建的……”许问声音不大,里面极其难得的蕴藏着一丝不确定和怀疑。

    “这跟你什么关系!”连林林稍微提高了声音,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当初,你让那些逢春人过了一整个暖冬,不是这样他们就被冻死了!没有水泥建逢春新城,这次震中死的人会更多!”

    她气鼓鼓地瞪着许问,微薄的晨光都掩不住她涨红的脸颊。

    许问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并没有因此后悔。”

    他从来不是那么圣母的人,只是……

    “所有的事情,都有好坏两面。先进的技术就像一把双刃剑,你永远不可能完整把握它的所有发展。”他感慨地说道。

    “……嗯。”连林林安静了下来,偏着头,若有所思。

    这件事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新式炸药。它能开山裂石,修建隧道,驱动火箭飞上天空,强而有力地改变这个世界。但同时,它又能被制造成种种武器,扩大战争规模,造成无数的家国覆灭,

    家破人亡。

    许问在提前把炸药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这些亲身经历、这些更细小的事情,带给了他更深的感触。

    他确实没有什么后悔的,他做的是好事,救了更多的人,肉眼可见的,未来也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受益。

    但是,眼前的事情也的的确确发生了,透过这个,许问仿佛再次窥见了世界的真实、某一些道理——不是这个班门世界,而是所有的。

    越过那个山包,就能看见绿林镇了。

    此时晨光未熹、天色未明,稍远一点的人和景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些轮廓。

    许问抬头,看向绿林镇的方向,立刻“咦”了一声,有些意外。

    旁边其他人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是不想打扰他跟连林林的交流,但这时李晟也跟着忍不住“咦”了一声,意外地道:“怎么这么亮?”

    他说得没错,远处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空。

    不对,不是灯火,是着火了?

    但现在是雨后,眼看着又要下雨了,空气潮湿得像是能挤出水来,普通的火点都点不着,绿林镇怎么会这么亮?

    一群人打起精神,加快脚步过去,到达附近时越发感觉到不对。

    前面流鱼村和冬营都非常的喧闹,就算摸着黑,也没有这时代夜晚应有的寂静。

    但这里却极其安静,更准确地说,是一片死寂,在黑夜里尤其显得异样。

    这寂静配合着这熊熊的火光,尤其感觉不对劲。

    这一瞬间,就如同有火之恶灵在城中肆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样。

    靠近绿林镇城墙时,向前突然出声道:“很不对,要小心。”

    “是。”黑甲军一起应声,主动上前,把许问连林林以及工匠们护在了身后。

    许问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了声谢谢。

    向前有点生硬地说:“没什么可谢的,应该的。”

    许问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

    这群人不是现代军队,没有接受过抢险救灾的专业训练。

    之前在流鱼村的时候

    ,面前灾情,他们明显有点不知所措。

    但很快,他们就自动自发地学起了许问带来的那些工匠,渐渐的开始有些熟练,越来越上道。

    看见他们,许问不自觉就有了一些熟悉与亲切,现在看见他们的举动,这感觉更强烈了。

    不过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他们来到绿林镇的城门前,发现城门大敞。

    这更不对劲了。

    绿林这种规模的城市都是有宵禁的,晚上城门紧闭,早上才会开。

    正常时间,现在还没到开门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向前比了一下手势,让许问他们停步,自己带着两名手下走到城门附近,那里有个石屋,是绿林镇验路引的地方。这里的门也是开着的。

    向前在门口警惕了一下,迅速闪身进去,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没人,但有血,桌上有刀痕。”他回到许问面前,表情凝重。

    这一定是出事了。

    “你们几个跟我一起进去。”许问点了几个黑甲士兵,又对连林林道,“你跟小林他们一起留在外面,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小林指的是以前叫林谢的李晟,现在他虽然用回了原名,但许问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他,他也说过更喜欢许问这样称呼。

    “嗯,你们小心!”连林林言简意赅地表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李晟张了张嘴,似乎想跟他一起进去,但看了看连林林,嘴又闭上了。

    许问不再多说,向向前一点头,由他领头,一行人向着城内进发了。

    他们穿过城门,到了城内,越发觉得不对。

    正对着城门的是一条街道,名叫永绿街,这里商铺林立,白天里摊贩也很多,是绿林镇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甚至以前还经常交通堵塞。

    但现在,店门大敞,里面却明显没有人,街上安安静静,跟闹鬼了一样。

    不过,透过永绿街,可以看见火光,正是之前他们在城外看到的那些。

    许问和向前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小队沿着街道的阴影,向那边摸索而去。

886 城中神火

    许问一路走,目光一路扫过四周。

    从城外看,绿林镇城墙有大片塌陷,但是城门还是坚挺着的。

    城内情况反倒好一点,全部倒塌或者倒一半的房子也有不少,但放眼看过去,大部分都还大致保持着原样,就这样看起来,绿林整体的伤亡应该还在控制范围内。

    这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房屋本身就修得不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里几乎全是竹木建筑,屋顶墙壁都比较轻,不容易倾倒,倒下也不容易出大问题。

    但是就皇帝那边的情报看来,绿林镇地底出现问题,地热同样开始流失。

    就现在的手段,很难判断这是受到逢春一线的整体影响,还是单纯因为这次地震造成的。

    但无论如何,绿林必有大难,这场灾难会在短时间内逐步展开,到年底达到顶峰。

    作为皇帝,肯定会操心这件事情,提前做好准备。逢春城那边,也必然是要提供帮助的。

    这些事情在他脑中只是一闪念,很快就过去了。这会儿他的注意力肯定还是集中在眼下的。

    这一条街确实都没有人。

    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古代商铺跟现在的不一样,很少晚上完全没人早上过去上班的。它晚上总会有人留守在这里,要么是店主本人,要么就是店伙计。

    这样一来可以节省住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防贼防走火,总是要人守着的。

    但现在,无论店铺有没有被震塌,店门全部大开,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

    许问走到一半,目光突然一凝,悄悄向那边潜了过去。

    向前迅速跟上,两人的动作都非常小心。

    走到跟前,许问弯腰伸手,摸了把地。向前则伸手摸向另一处,缩回来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沾上了一些深色的液体。

    “是被人拖出去的。”许问道。

    “屋子里没有发生争斗,像是单方面的殴打致伤。”向前补充。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凝重,继续向前走,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

    快到街道尽头的时候,空气里的湿气开始凝结,化成了沉重的雨水敲打了下来。

    这次的雨下得比之前更大,迅速拉成了

    雨帘,噼哩啪啦地在地上溅起硕大的水花。

    许问他们半边身子在屋檐下的阴影,但整个身体还是很快就被浇了个透湿。

    “火还没熄?”向前没管身上的透湿,眼睛直盯前方,惊讶地问。

    他的声音很低,还被雨水压住,但许问还是听见了。

    他同样盯着那橙黄色火焰的方向,心里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淋着雨,他们穿过了永绿街。

    永绿街正对着衙门,衙门前有一片广场,是张榜公告、击鼓鸣冤等事件发生时用来聚集的地方。

    永绿街尽头的火光,就是从这片广场上传来的。

    现在雨更大了,雨帘密布,对面的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

    但仍然可以看清,广场正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在这样的暴雨里仍然烧得非常旺,完全没有熄灭的态势,反而让周围的雨水蒸腾成了白汽,笼罩了这一片区域。

    篝火周围,白汽边缘,依稀可见或跪或站的有大量的人,他们抬着头,盯着白汽中央的某处,看不清那里是什么了。

    走到这里,终于听见人群中央仿佛有人在扯着嗓门说话。但这里距离有点远,雨声又太大,并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许问观察了一下四周,跟向前小声交流了几句,两人带着队伍绕了一个圈子,偷偷摸摸地到了人群后方。

    刚一靠近,许问就耸了耸鼻子,皱起了眉。

    好臭,真是太臭了。

    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意识到这火为什么下雨还能燃着了。

    因为这是用石油烧起来的!

    原油在海上都能燃起大火,这点雨水算得了什么。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前方位于浓烟与白汽里,趁着地震之灾对绿林镇民进行胁迫的人是谁。

    血曼教的人。

    班门世界到现在为止,在利用石油的只有他们。

    当然都是极其粗浅简陋的利用,但这个特征已经足够明显了。

    不久前才袭击了身为特使的皇帝,他们这又是想干什么?

    前两年他们搞的事情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来得多来得大,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股狗急跳墙的味道?

    这时天还没亮,天空一片灰气,还下着大雨,没人发现他们的行动。

    许问悄悄蹲下,向着火光中央、那些人抬头的方向看去,瞳孔顿时紧缩。

    只见那里立着一个巨大的木架,仿佛是直接砍下两棵树,皮也没剥,直接把它们捆起来做成的。

    架子上从左到右,捆着三个人,都在挣扎,显然是活的。

    木架下方,这三个人的脚下,就是那巨大的火堆,这俨然就是一个将要执行火刑的态势!

    许问环视四周,他身边这些人大部分身上都有伤,而且很明显不是因为地震受伤的,是被痛揍之后的鼻青脸肿。他们脸上满是惊恐,但身上并没有束缚。

    许问过来的时候,前面说话的人刚好歇了一下,这时又再次开口。

    他半个身体都在烟雾里,看不清楚具体形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一些异样的亢奋,大声说道:

    “半年之前,神明即有预兆,天摇地动,逢春必亡。这次地动,赤地千里,你们知道源头在哪里?没错,就在逢春,还是逢春!”

    “不仅如此,如今绿林地热已熄。现在已是春天,你们还感觉不到什么,但想想冬天的时候,想想你们以前见过的那些逢春人!那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

    “逢春之咒,祸及绿林!我们绿林,遭遇的是无妄之灾!”

    说着,他向着下方火堆一指,声嘶力竭地道,“看,神火就在眼前,血曼大神已经向我们证明了世间的真理!只要信奉神明,神明就会把春天还给我们,让我们在滴水成冰的寒冬仍能享受春天的温暖!”

    这人挥舞着双手,声音极其洪亮,即使是隆隆的雨声也无法压住。

    许问环视四周,神情凛然。

    他发现,环坐在雨地里的这些绿林居民,表情开始渐渐有了一些变化。

    他们好像真的被这个人说动了,仇恨、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混杂出现,眼看着将要群情激愤。

    这时,那人用力一拉,把木架上那人拉到自己身边。

    他的声音像破锣一样响起,大声道,“这就是渎神受咒的逢春人,谁要来受神之庇佑,谁就来用神火净化他们!”

887 神明

    净化?

    用神火净化?

    这两个词这样联系起来,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这是要把这几个人用火烧死啊!

    那三个人被绑在木架上,绑得不算太紧,摇摇晃晃,这时最右边的那个转了一个圈,露出了大半的身体,以及大半张脸。

    火光映在那人脸上,许问瞬间就认出这是谁了。

    查先生!

    逢春城的查先生,他怎么在这里?

    他跟查先生打的交道不是很多,但对他一直都非常敬重。

    从当初领导逢春流民到后来隐居城中教书育人,他进退自如,毫不居功,是真正的泱泱君子之风。

    他不是一直在逢春城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邪教的人绑起来威胁?

    这时候,许问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向前敏锐地发现,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怎么?”

    许问深吸口气,给他讲了查先生其人其事。

    雨声中,没人能听见许问的话,但向前的表情一层层凝重起来,然后抬头,与许问望向同样的方向。

    他什么也没说,但许问已经明确感觉到了他的意志。

    不过这个时间,已经来不及拖延了。

    前方那人一声令下,那三人突然开始缓缓移动,离开了木架,仿佛凭空出现在了半空中!

    下方绿林镇民本来表情各异,有的因为那人的话有点愤怒,有的任处于恐惧中,更多的还是麻木,但此时看见这幕情景,他们纷纷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呼。

    那木架看上去插在火堆上面,其实只是视觉错觉,木架离火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而此时,那三具身体摇摇晃晃,离开了木架,上无凭下无依,就像有一只虚空的大手,凭空抓着他们,把他们握在了半空中一样。

    这情景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很让人震撼,真的像是血曼神显灵了一样。

    下面的绿林镇民发了一会儿呆,好些人从坐到跪,砰砰砰地开始磕头。

    还有人一边磕头,一边伸直了手大叫:“我愿意入血曼教,愿为教

    民,愿意听神的话,神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这人声音非常尖利,话刚一说出来,马上有人应和:“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很快,应和的人越来越多,磕头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怎么回事?”向前也震惊了,压低声音问许问。

    雨声很大,烟雾很浓,呛人的味道遮蔽了嗅觉,许问一时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一个点,恍然大悟:“是威亚!”

    “啊?”向前没听懂,愣了一下。

    “在这附近找一下,肯定有滑轮、绳索等东西。他们就是这样被吊上去的,然后用雨和烟做遮挡,让人不好察觉。这附近肯定有机关,应该在……”许问匆匆计算了一下,指向另一处,“应该在那里!”

    “好,我们马上去把它毁掉!”向前立刻站直了身体。

    “别!”许问连忙阻止,抬头眯起了眼睛,“在我面前用机关?那不是送上门的吗……”

    …………

    莫伍是个行脚商人,行走于西漠,前两天刚来绿林。

    他以前很少到这边来,但近两年来,西漠的路越来越多,他可行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终于来到了这座非常出名的城市。

    绿林跟西漠所有的城市都不一样,莫伍到来之后,很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攒了好多见闻准备回去给人摆一摆。

    结果一天过后,这里就地震了,他浑浑噩噩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晚上准备休息休息,就被人打进商铺,痛揍了一顿,然后拖到了这里。

    血曼教的威名他是早就听说过的,但他从不信鬼神,遇到类似的事情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因此,被扣在这里的时候,他主要想的也是要怎么脱身。

    然后他看见了在暴雨中也可以熊熊燃烧的“神火”,他震惊了,立刻在心思寻思了起来。

    “这种火?能用在别的地方吗?水浇不熄,要是能想办法用起来,岂不是能发大财?”

    具体怎么用其实他还没有想出来,但就这么一个念头,让他脑子活络了起来,紧紧盯着“神火”不放。

    然后,

    他看见了新的“神迹”,那三个人凭空飞了起来,眼看着要被扔进火里了。

    这个过程很慢,持续的时间比较长,好像刻意拉长,要让下面的人彻底看清楚这了不得的神迹一样。

    莫伍张大嘴巴,紧盯着眼前的一切,也真的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人怎么能飞?难不成真是神的惩罚?

    这样说起来的话,逢春遭的灾也确实太多了一点,难道真的是触怒了神明?

    这次大地震,也真的是因为逢春人完全不把神放在眼里,回到了原址,又修了座新城?

    对了,他一开始想让他们想什么来着?

    聚集起来,一起去冲了逢春城?

    这时,旁边有人叫喊着要入教什么的了,莫伍浑浑噩噩,跟着一起磕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难道这血曼神,真的真的是真的?”

    磕了一会儿头,他又忍不住抬头往上看。再没人救人,这三个人就要被烧死啦!

    咦?不对劲。

    他脑子有点乱糟糟的,但这一抬头,就感到了不对。

    木架就在火堆后面,距离非常近,上面虽然刻意拉长了动作,但其实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但怎么这么久了,人还没有进火?

    这一看他眼睛马上就直了,那三个人还在天上飞,而且飞向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眼看着就要飞离火堆,到另一边的房顶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落到房顶上,那些人就安全了啊?

    那个神使一样的家伙明明说了要净化这些人的,怎么会突然又像是要放过他们?

    难不成又有新的神来了,在跟血曼神抢人?

    他用力抹了把脸,看见那边屋顶上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身姿挺拔,俊秀如竹。

    他浑身同样淋湿,但丝毫不显狼狈。

    他不紧不慢,轻轻挥手,那些被血曼神使号称要净化的人就顺着他的手势飞了过去,轻轻落下,落入了安全之地。

    他俯视下方,火光映在他面上,映在他眼中,跳跃在他的身体之上。

    这一刻,他真的如同一位年轻的神明!

888 雨战

    下面的人明显没想到这一出,没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很快,他就伸手往上一指,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

    许问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叫道:“走!”

    这时许问已经快手快脚地把查先生从束缚里解出来了,向前的人也搞定了另外两个,他们迅速扛着这三个人,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屋顶上倒着几具尸体,是刚才在上面控制滑轮机关的血曼教徒。

    这种类型的机关,必然是有多个位置同时控制的,许问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控制住了机关的走向,把查先生他们救了下来。

    机关有人守着,许问一开始就提醒了向前他们,要求他们及时控制住对方。结果向前他们一上去直接下了死手,那五个人只打了一个照面,甚至还没看清楚来者是谁,就已经变成了尸体。

    许问没说什么,这是非常合理的处置手段,他看也没看那几具尸体一眼,就上去把机关接手了。

    下了屋顶,跑出一段距离,他们迎面撞上几个人。

    那些人衣服破破烂烂,看上去像是难民,但许问一见他们,立刻沉声道:“干掉他们!”

    他话音未落,向前就已经冲了下去,他的手下跟在他后面,几乎是一种一往无前的态势。

    他们当然是格外训练有素的,一冲过去就是冲着要害,直接就要下死手。

    向前第一时间击倒了一个,他的同伴手下迅速跟上,一个接一个的“流民”倒在了他们手下。

    但是不知道是心软还是失手,有一个敌人倒在地上之后还在挣扎,竟然还没有死。

    击倒他的黑甲军士也没有在意,刚才那一刺虽然没有扎断他的脖子,但也在他颈侧留下了一个大洞,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攻击力了。

    没想到那人刚刚倒地,就又爬了起来。他抓住他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为了方便行动,这些黑甲兵士并没有全身披甲,只在关节要害等处佩戴了护具。所以这一口咬下去,直接咬在了他的皮肉上。

    被咬的兵士闷

    哼一声,低下头,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

    那人呲着一口黄牙,满嘴都是血,混着他自己脖子上流下的大量鲜血,根本弄不清谁是谁的。而且他的表情扭曲,眼神混乱,脸上还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正在做什么。

    向前顺着那兵士的目光看去,看清这人的样子,瞬间明白许问之前为什么下命令下得那么果断了。

    这些人全是用药迷了的,如果没有弄错,应该就是血曼教擅使的忘忧花,药力发作,他们完全不知疼痛、不知恐惧!

    “这些人已经废了,干掉他们。”向前沉声道。

    “是!”兵士接令,这个黑甲士兵又一个军刺刺了下去,直接把那人的另半边脖子给戳断了。

    接下来,他们的手下得更狠。一击一毙命,绝不容情。

    很快,他们就杀出了这条小巷,背后倒了一地的尸体——那些人直到死,脸上都还是挂着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容,仿佛这死亡,也是他们梦境的一部分。

    许问的手上也沾了血。他直到现在也在坚持练战五禽,这是一门混合了健身与战斗的技术。

    那些黑甲士兵都是专业中的专业,真正的战斗精英。许问跟他们比还是有所不如,但现在跟在队伍里,闪避格斗,疾速前行,看上去也并不会拖别人后腿。

    向前有些侧目,百忙之中给许问比了个大拇指,简短地说:“不错!”

    许问笑了一笑,但笑容很快就敛去了——

    转出这个小巷,迎面又来了一大群人,而且头顶上瓦片声响,还有人从上方跳了下来!

    “丙型保护阵型!”向前来不及多说了,他一声厉喝,所有人齐声应声,变幻阵型,把许问和查先生等三个人护在了里面,自己和黑甲士兵们则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型,尖端向外,保护意味十足。

    这时,雨还在下,雨声之中,查先生发出一声呻吟,挣扎着站了起来。

    “不用……管我们,我们可以自己走!”他高声对向前他们说。

    另两

    人也连连点头,他们的脸有点熟,许问一定见过,就是叫不出名字。

    之前在屋顶的时候,许问就已经查看过他们的情况。

    他们受了不少伤,没有致命的,一部分伤口还在流血,非常虚弱。这种情况,他们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出问题,但必须赶紧到安全的地方,不然体温和鲜血流失,还是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但现在——

    他对着向前他们点了点头,向前一声令下,先前扶着查先生他们的两个兵士也撤回了队伍里,彻底补全了三角阵。

    接下来,这支小队与铺天盖地涌来的敌人展开了一场真正的苦战。

    血曼教仿佛对这次绿林镇行动下了重注,感觉是把所有可以拿出来的力量全部布置到了这里。现在从外面冲过来的,至少有百余个。

    他们的战斗能力当然远不如黑甲士兵,拍马也赶不上,但他们只有十个人,对面一百多个。最重要的是,那些人不知道是嗑了药还是狂信徒,个个都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不管受了什么样的伤,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奋不顾身地往上冲,直到彻底被击毙为止。

    黑甲士兵们没过多久就已经全身浴血了,一开始是敌人的血比较多,接着自己的血混了进去,最后连绵成片,被雨水冲刷,流到了地上,又顺着石板的缝隙向外流了出去。

    他们并不是停留在原地战斗的,而是一边抵御敌人的攻击,一边保持阵型缓缓往外行动。

    许问四人位于正中央,都没有参加战斗。许问没有逞英雄,他知道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上了也就是一个添乱。

    但此时,他留心着周围的情况,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对方人太多,他们太少,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

    照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团灭在这里。

    但是这样怎么办?

    现在这情况无关技术,就是人类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行为,完全在他的控制范围外。

    他要怎么做?

    大雨倾盆,许问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无助过!

889 破墙

    但前面的人还在咬牙坚持。

    冲过来那些不知道是教徒还是流民的家伙手上也是有武器的,虽然锈迹斑斑,有的直接就是削尖的竹杆之类,但还是能够造成杀伤。

    黑甲士兵们的要害被护住了,但身体没有防护的部位还有很多,许问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带着铁钉的木板拍在了向前的胳膊上,往下一拉,碎布血肉就跟着一起被扯下了一大块。

    向前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倒是旁边看着的许问额角一跳,几乎感同身受。

    这样下去不行……但是要怎么办呢?

    不行,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看清楚有没有什么机会……

    许问强行要求自己冷静下来,忽视那些飞溅的血肉和不断弥漫出来的闷哼呻吟,观察周围的情势。

    他们现在正位于一个小巷子里,很狭窄,两边都是房屋,是绿林镇最常见的那种小巷。

    前方就是永绿街,他们距离那里还有五十三米,这段距离里堆满了人。虽然他们的三角阵型在一边保护格挡一边前进,但要打倒这些人从这五十三米里挤出去,难度之大,想都想不出来那可能性。

    “这边。”许问突然提声说道,拍了拍他右边那人的肩膀。

    现在主要压力都在前后的人身上,左右两侧的主要防护从房顶上跳下来的敌人,相对来说比较清闲。

    许问一拍,那人立刻警惕地回头。

    “这边,就这个位置,你跟我一起用脚踢,用力。”许问没时间说细节,简单命令。

    “砰砰”两声,两脚踢在了同一个位置,那堵看上去非常结实的墙壁四分五裂,露出了一个大洞。

    “从这边进去。”许问提声说道,首先扶着查先生从里面钻了进去。

    耳边雨声一停,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狭小/逼仄,却空空荡荡。

    这也正常,屋子里的人几乎全部都被赶出去了,聚集在了衙门前的广场上。

    想到这个,许问心中一动,动作却没有停。

    “这里,继续踢。”他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人说。

    向前根

    本不假思索,许问一下命令,他就带着他的人一起进来了,只和另一个人守在破洞前面断后。

    破洞不大,最多只能容两个人进来,二夫当关,压力马上就小多了。

    但肉眼可见的,这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教徒们丧尸一样趴在洞口,扑在旁边的竹墙上,愤怒嘶吼,捶得墙壁摇摇晃晃。

    这墙毕竟是竹子做的,而不是砖石什么的,主要做一个区隔的作用,并不太结实,现在被他们这样一扑,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眼看着就要倒了。

    然而,又是两声巨响,屋子的另一侧也被破开了大洞,许问没从屋子门口出去,而是破开另一堵墙壁,进到了隔壁的另一座竹屋里。

    “怎么回事?”向前喘着气问许问。

    按理说,直接出门上街,可以走得更快一点,何必这么麻烦?

    “那边也是人,他们包抄过来了。”许问道。

    向前心一沉,抢到前面,说:“我跟你一起来!”

    这时他们刚刚进了第二间屋,许问又走到了一堵新的墙壁跟前,眼看着是要继续用这种方式一路破墙出去了。

    他寻思着自己那兄弟受了伤,踢破墙壁需要很大的力气,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许问没有拒绝,迅速示意了某处,一脚踹了上去。

    向前一点头,稳准狠地跟他踹到了同一个位置,脚上墙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竹墙在他脚下破了开来——而他根本还没用到太大的力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竹墙是用竹板拼起来的,那里是它结构的弱点。”许问看出他的心思,随口解释了一句。

    向前半懂不懂,只明白了一件事,许问一眼看出了这墙的弱点在哪里,只要跟着他指出来的地方踢,根本不需要费太多力!

    “明白了!”他的精神突然振奋了起来,然后,两人一路砰砰砰地破开墙壁,绕开血曼教徒的包夹,安然无恙,甚至没费力气地到达了安全的地方!

    但他们不可能彻底摆脱敌人的追踪,对方也正跟着他们的脚步尾随而来。

    “现在要怎么办?”向前问道,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许问当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许问对绿林镇非常熟,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先不出城,他们一定在那边安排了布置。我们……去那边!”

    他指向某处,再次扶起了查先生。

    “我,我跑不动了。可以的话,你直接把我扛起来吧,就当行李那么扛,劳烦你了。”查先生气喘吁吁,苦笑着说。

    “那可能会很辛苦。”许问看着他说。

    “没事,我受得起。”查先生吐了口气,对许问点点头。

    “那行。”许问再不迟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抓住他的腰背,把他像一袋米一样扛在了肩膀上。

    他只扛过货没扛过人,不知道怎么扛才能让人舒服一点,但查先生在他肩膀上,只虚弱地道了一声谢,半声苦也没叫。

    “走。”许问一声令下,另两个人也被扛了起来,一行人向着他指的方向匆匆而去。

    走了一段距离,向前觉得有些不对,犹豫着问道:“那方向是……”

    他对绿林不熟,但是方向感很强,这时草草一看就认出了他们将要去往的方向。

    那不是他们来的地方吗?

    永绿街的尽头,衙门门口?

    他可是记得的,那里聚着很多人,绿林几乎所有的镇民都聚集在那里——许问这是想干什么?

    这时候他想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许问已经跑了起来,后面的人正在往这边狂追,他只能继续跟着跑。

    而且……他一咬牙,不管怎么说,相信许问,他必有道理!

    暴雨倾盆,压不下熊熊火势。

    现在天色渐亮,但广场上的火光仍然炽烈。

    人群还在那里,他们的脸上一片空茫。

    从地震到匪徒到神火到人质被劫,连续的变故让他们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之前看守他们的血曼教徒大部分都去追许问他们了,但他们仍然坐在雨地里,动也不动,傻了一样。

    而这时,许问扛着人,正是向着他们狂奔而去的。

890 神佑

    血曼教徒走了不少,但那个“神使”一样的人还在。

    他站在火堆旁边的台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人,看着许问他们跑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一个黑色镶铜的面具,嘴角轻轻跳动,有点抽搐。

    他是没想到,大好的局势,竟然会这样被人给搅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有翻盘的机会。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许问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会儿的雨比之前小了一点,但还挺大的。但即使如此,许问他们身上的伤仍然没办法完全被雨水给洗掉。

    他们一路跑过来,脚下步步印血,再这样下去,就算放着他们不管,他们也能自己流血致死。

    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人。

    刚才出来的捣乱的人一共十一人,救下三人,总共十四人。这十四人集结成群,跑成一个三角阵型,然而他们的身后还缀着上百个人,全部都是他的教民!

    他脸上泛起笑意,冰冷地看着许问他们,心想,还真以为你们能跑得掉吗?既然送上门来,那就让我再给你加把火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铜铃,用力一摇。

    这铜铃看着不起眼,但发出的声响极其巨大,“当”的一声,响彻在整片广场上,瞬间震住了绿林镇民,激得他们抬起了头来。

    “血曼神的子民!”他声音更加洪亮地道,“逢春邪魔入侵,救走了他们的同伴!但神火熊熊,照亮了我们的来路!抓住他们,祈求神的原谅……”

    他的话没说完,许问他们已经跑到了他所在的高台之下,停了下来,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

    “神使”毫不理会,挥着手,大声道,“抓住他们,首先立功者,即可祈求神火的庇佑。绿林的地热,即可转移到你与你的家人身上,让你未来这一辈子,都能享受温暖与——”

    他说出这一长段话的时候,许问和向前把查先生等人放下,向前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钩索,向前一只手抓住许问,另一只

    手用力一挥,钩索叮的一声,一端钉在了高台的边缘。

    然后,两人腾空而起,穿过黑烟与白雾,跃到了高台之上。

    “神使”声音一顿,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然后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挥手让身后的壮汉上前,同时大喊:“抓住他们,血曼神在看着你们!”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抓住下面的人,就能让许问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再动手。从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围魏救赵了。

    下方,有几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查先生他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才走了两步,有人伸手抓住一个人的胳膊,犹豫不定地问:“你,你要做什么?真的要去抓那些人?”

    “不然怎么办?”那人表情有些茫然地反问,“你说,咱们过得好好的,老天爷为什么要给咱们降这样的灾?先是地震,再又是地热没了。咱们招谁惹谁了?”

    对方无言,那人喃喃自语,“我这一辈子过得小心翼翼,跟人都陪笑脸讲和气,蚂蚁也不踩死一只的,从不得罪人。但现在,咱们,咱们真的要跟那些逢春人一样吗?那些逢春人有多惨,你没见过吗?你真的要跟他们一样吗?”

    他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但直接说得另一人沉默了下来。

    他看向查先生等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愤恨的表情,哑着嗓子道:“都怪他们!就是他们触怒了神,招来了诅咒,连累咱们变成了这样!”

    “对!”旁边又有几个人应声,纷纷站了起来,望向查先生等人。

    然而这时,上方一声惊呼,让他们不由自主抬起了头。

    雨又小了一些,天色也明亮了不少,可能由于烧得太久,上方的黑烟也散去了一些,可以看清楚台子上的景象了。

    台子周围倒下了几个人,显然是被击倒的,于是站着的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戴面具的黑衣人,还有两个,一个黑甲健硕,身材极其高大,另一个则看上去有些眼熟。

    “那不是许问吗?”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

    修建逢春城

    之前,许问在绿林呆了大半年,他进进出出,偶尔给人搭把手修个东西,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情,却给这里的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记得他是修逢春城去了?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人留心过他的去向。

    以前他们见到的许问,温和有礼,脸上要么带着笑,要么就在认真专心地做什么事情,非常的平易近人。

    但这时,他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面具人,表情冷漠,一种凛然而危险的气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几乎让人不可逼视。

    许问看着那人,淡淡问道:“神火?”

    他并没有刻意提高调门,但一来是雨渐渐小了,二来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下面的人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面具人没有说话,许问又问,“让孕妇携带入城,胁迫她用来**,一尸两命的神火?”

    这事简直骇人听闻,许问说得清清楚楚,下面的绿林镇民一时间被震住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了过去。一些表情麻木、一直低着头的人也猛地抬起了头,注视着上方。

    “不错,那让我们来试试。”许问一边说,一边对着向前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

    向前满身是伤,胳膊上有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但一听许问的命令,他仍然闪电般上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擒住了面具人,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肚子上。

    面具人哇地一声吐了一地,腰像虾米一样弯了下去。

    许问从容避开,绕到他身边,一把抓起了他的头发,还在手上绕了一下,把他提了起来。

    面具人头发很长,披散未束,他的个子又比许问矮半个头,许问这样提起来感觉一点也不费劲。

    他把那人提到平台旁边,右臂平伸,把对方悬在半空中,下方就是原油燃起的冒着浓浓黑烟的火。

    黑烟升腾,照得那人的身体若隐若现,真的有若被神魔之气笼罩。

    “你说这神火能佑人,你是血曼神的信徒,它想必也是能佑你的吧。你说我把你像这样扔下去,你会被它烧死吗?”

891 人被烧就会死

    “神使”愣了一下,接着疯狂挣扎了起来。

    他的脑袋左右乱晃,看见了下面的情况,立刻大叫起来:“你们杀了我也没用!杀了我,你们的同伴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听见这话,许问也跟着看向了下方。

    查先生三人被九个黑甲士兵护着,位于高台之下。他们身后,那些陷入疯狂的血曼教徒越跑越近,已经快到他们面前,要围上他们了。

    九个黑甲士兵虽然再次形成了三角阵型,把查先生三人护在里面,但这样能持续多久呢?

    以那些人的疯狂,等到他们护不住的时候,这十二个人就将一起被人海淹没!

    “那又如何。”许问表情不动,平静得近乎有些冷淡地道,“在那之前,这一百多人里至少有三分之一会被他们消灭。最关键的是,第一时间,你会死。”

    他的目光移到“神使”身上,声音清晰,可以被下面的所有人听见,“火能烧人,烧透了就会死。同样,火能提供温暖,冬天能让人活下去。这就是火。不管你说它神也好,鬼也好,庇佑也好,惩罚也好,它都在那里。变的,只有人心,不是火。”

    “此火之所以水浇不熄,是因为燃烧的材质不同。它出自地底,极其浓稠,而且本质是油,水油相隔,能让它持续得更久一点。但烧久了,油烧完了,一样会熄。甚至,你把砂土之类的东西盖在上面,盖透了,它也会熄,跟别的火没什么两样。”

    许问的声音里有一种清朗的特质,平时听上去非常悦耳,此时稍微提起,声震四方。

    雨渐渐小了,下面的绿林镇民都在注视着那些火,有人喃喃道:“这样说的话好像是小了一点……”

    突然有人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很快速地从火堆那边取了一点火过来。

    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火果然是用一种黑色的浓稠的油燃起来的,非常臭,烧出了一种刺鼻的味道,跟“神使”所谓的神火完全不沾边。

    “你干什么?”他旁边的人有点害怕地问。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把火扔在地上,用鞋底用力踩了几脚。

    他取来的火本来就不多,当然经不起这样的蹂躏,很快就熄了。

    “许问说的是真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火,就是油燃起来的而已!就跟你家灶上起的火一样,不好用水浇,盖上锅盖就灭了!”这人不仅胆子大,举一反三的能力也非常强。说完,他兴奋地抬头,又去看许问。

    这时,许问也正在俯视着他,嘉许地向着他一笑,朗声道:“火是凡火,人也是凡人。这世上一切自有其原理,本就没有神仙鬼灵!不然,此人自称有神庇佑,扔进神火,他必不会死的吧?”

    许问说话的时候,手里还一直提着那个人,而那人听着他的话,心里比之前稍微冷静了一点,觉得许问这样跟人介绍神火的原理,应该不会对他再做什么了。

    没想到现在他话锋一转,竟然又向前走了一步。

    “不要!”他一声凄厉大叫,再次拼命挣扎了起来。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许问的表情,冰冷淡漠,有如神明一般。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许问不是吓着他玩儿的,是真的要把他扔下去!

    “放开我!”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裤裆一热,一些热烘烘的东西流了出来。但他完全顾不了这个,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放开我,我会死的!会被烧死的!”

    然而许问的脚步非常坚定,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次,他的脚尖已经接触了平台的边缘,再踏前一步,就要走空了。

    “根本没什么神火,都是假的,那就是石漆的火,水浇不灭而已!放开我!”他声音嘶哑又尖利,扭曲得怪异。

    不管他怎么叫,许问一点理会的意思也没有。不管那人怎么挣扎,他的手臂都纹丝不动,简直像铁铸成的一样。

    这居高临下的凛然仪态,再配上火光、烟雾,以及天空渐开的云层与光线,看得下方许多人都屏息凝神,专心致志。

    然后,许问俯视下方,道:“听见了吗?这世上本没有神仙鬼灵。所有一切,自有自己的原理。人被烧就会死,火于冬日即能温暖身心。你的命运,始终只在你自己的手上。你们几千人,为什么会被一百多人堵在这里?”

    说完,他

    松开了手,“神使”发出一声极长、极其不可思议的尖利惨叫,身体划过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掉进了火里!

    人被烧就会死,但前提是要烧透,而且不会马上死。

    神使在火堆里滚来滚去,拼命挣扎着往外逃。

    甚至他也逃出来了,但这石油遇火不熄,沾在身上也确实难以摆脱,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火人,在雨水里走来爬去,最后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这场景太骇人了,把周围的绿林镇民全部都给震住了,也吓住了更远一点地方的教徒们。

    甚至高台上面,向前也被吓了一大跳,冲到台子边缘俯身去看。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问,迟疑道:“你……”

    老实说,他自己也是杀人如麻的那种,手下人命可能数都数不过来。但他真没想到,许问会下手得这么狠,这么果断!

    许问向向前一点头,道:“走,救人去。”

    说着往回走,示意向前带他下去。

    既然还是要下去救人,为什么还要上来多此一举?

    向前有点不太明白,但还是照着许问说的做了。

    两人回到查先生他们身边,“神使”的惨叫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教徒们愣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大叫:“他们害了大人,亵渎了血曼神,干掉他们!”

    这话好像提醒了那些人,他们大喊一声,向着许问他们扑了过来。

    向前带着兵士摆出防守的姿态,突然听见另一边也传来了大喊声。

    他诧异地转头看去,愣住了。

    越过高台,越过嘶吼惨叫的人形,他看见好几个绿林镇民从地上爬了起来,挤过人群,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在他们身边,又是几个人爬了起来。

    接着,人越来越多,最后八成的人都动了起来。

    他们乌泱泱地冲到许问他们跟前,拦在他们和教徒们的中央。

    然后,他们用自己的手和脚,拳头和牙齿,发起了攻击!

    对啊,他们有几千人,对方只有上百个,他们为什么要怕他们,挨他们的打,冰冷地坐在雨地里听他们的威胁?

892 求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停了,浇了原油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些许余烬。

    绿林镇民数量确实是多,血曼教徒根本没法比。但血曼教徒都是疯了的,他们根本不管敌我力量的悬殊,拼了命一样扑上来,用尽所有一切力量疯狂战斗,眼睛发红,武器被打掉了就用牙齿指甲。

    这状态极其吓人,要是只有绿林镇民,说不定又被他们吓退了。但是还好有许问、向前以及那些黑甲士兵在。

    他们奋勇向前,牢牢守住了第一波防线,给镇民们了一个极其强力的示范。

    有人带领,他们的畏惧就不再像一昧的害怕了,最后,他们齐心合力,真的把那些血曼教徒全部打倒,有的用绳子捆住,有的用水缸之类的东西罩住,总之全部限制了起来。

    最后,他们发现身边再没有了站着的敌人,与他们并肩的只有同伴,愣了一下,面面相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在流血,流了好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没事,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多少,而且一点也不疼。”那人朝他说的地方看了一眼,挺起了胸膛,有些骄傲地说。

    “你怎么回事,怎么倒了,哪里受伤了?!”

    “没,我才想起来我晕血……”

    “哈哈哈哈!”

    街上出现了笑声,接着一传十,十传百,一直向外扩散了出去。

    “真没想到,我能做到这样,将来老了,也能跟儿孙们炫耀一下了……你爷爷我,一马当先,干掉了五个匪徒!”

    有人在大声这么说,也有人在小声或大声地哭。这样的战斗,战损是不可避免的,有可能是轻伤重伤,也有可能就是死亡。

    许问环视四周,叹了口气,同时心情也非常沉重。

    地震、血曼教,还有未来的地热消失。

    他不是那种要把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圣母,但在这种情况下,任谁看到这样的场面,想到即将来临的未来,也不可能觉得高兴的。

    这时,马蹄声响,踏着地面,有如滚雷而来!

    许问诧异转头,看见铁骑如黑云般从永绿街那头出现,转眼间就奔到了眼前,然后齐刷刷地停下。

    许问一眼看见最前面那匹马上的人影,愣了一下。

    连林林!她坐在最前面那个黑甲骑士的身后,搂着对方的腰,拼命探头往前面看。

    她看见许问,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

    脸的神采飞扬,还隐约有些担忧。

    她也不等马匹停下,一个翻身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她因为小时候的病,平衡感是有点问题的,从这样疾驰的马匹上跳下,根本不可能站得住。

    许问的心脏一下重跳,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眼看着连林林在半空中失去平衡,上半身向着地面栽过去——这样的话,她一定是脸和肩膀先着地,必定重伤!

    他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动得这么快过,也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能力。

    他闪电一般冲到那匹栗色大马跟前,用力伸出手,把连林林接了个满怀。

    柔软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扑进他的怀中,许问还来不及感受什么,低头就想责备她太鲁莽。

    “你……”

    结果话还没正式出口,连林林已经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急急忙忙地问他:“你没事吧?”

    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被风吹得发红,比之前在流鱼村看见的时候还要狼狈。

    但她的眼睛仍然晶晶发亮,眼里一如即往地倒映许问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许问身上也是有伤的,就在胳膊上。他几乎是直接用他受伤的地方接住了连林林的身体,现在也在剧痛。

    但这时,他抱着连林林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身体上的伤痛、心里的那些忧虑全部都消失了,反而感觉到一股陶然的熏意,恨不得眼前这种场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好让他一直搂着她不放。

    他一直没有回答,连林林更担心了,从他的怀里挣扎起来,检查他身体的情况。

    “好多血,这伤,好深啊!”

    血曼教徒的攻击乱七八糟,向着能碰到的一切地方乱砸乱砍,因此许问的伤也非常显眼。

    连林林一眼就看见了,眼眶马上就红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胳膊,往上吹气。

    她那表情,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眼里的明亮泛起了波澜。

    “没事的,我全部避开了要害,包扎一下修养一下就行了。”许问安慰她。

    他说的也是实话。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手。头被打破了,手都不能受伤。

    所以他很小心地护住,再加上他现在比普通人灵活得多,力气也大得多,所以现在看起来有点惨,其实完全没有伤筋动骨。

    连林林检查了一下,放下

    了心。这时上方传来声音,载着连林林的那个黑甲骑士掀开面罩,问道:“城里已经安定下来了?”

    是女性的声音,很熟,许问立刻就听出来是谁的了。

    “是的,大人。”他抬头看着岳云罗,答道。

    “我们在外面察觉了不对,胡哥大概探知了一下城内的情况,说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同意了他的说法,所以我们就想找人求援。”连林林小声向许问解释。说话间,她抬头看了许问一眼,表情平静,丝毫也不担心许问会嫌弃她不进城来跟他同生共死。

    “我手上还有联系飞羽军的胡烟,于是点燃了胡烟,等人过来。没想到她……也一起跟着来了。”

    飞羽军是连林林四处游历时,“暗中”保护她的那支队伍。连林林出发没多久,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甚至还跟他们搞好了关系。

    胡烟是飞羽军将领樊天扬给她的联系工具,只要燃起胡烟,就可以召唤他们。大漠空旷,尤其好用。

    不过现在她的行程算是结束了,这两天她其实都没有发现这些另类同伴的存在,点燃胡烟的时候,她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没抱完全的期望。

    没想到飞羽军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物。

    “你马上就认出来她是谁了?”

    许问有点好奇,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岳云罗并没有打扰他们说话,而是带着飞羽军走到了另一边,仿佛正在对着绿林镇的镇民问话。

    向前一见她表情就是一变,上前行礼,口中也是含糊称了句大人,没有暴露她的身份。

    飞羽军和向前的黑甲军明显属于一个体系,向前就算不认识她的脸,看见飞羽军的存在也应该意识到她是谁了。

    镇民们看见飞羽军,表情也变了,再没有之前那么兴奋,而是谨慎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他们胆怯又好奇地看着岳云罗,一位女性将领,能够指挥这么多大老爷儿们,对他们来说是简直不可想象。

    岳云罗神态自如,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

    “我又不是傻,我当然知道。”连林林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她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和药物,给许问包扎。

    她的动作非常麻利,是做惯了的。

    包扎完毕之后,她站了起来,望向岳云罗,道,“我娘她,真的挺厉害的。”

    语气比许问想象的还要平和。

893 喝口热水

    许问看着连林林,有些惊讶于她的平和。

    之前他就跟连林林说过岳云罗的事。

    感情自有亲疏,以他跟连林林的关系,岳云罗的事情当然没什么可隐瞒的。

    当时连林林表现得略有些激动,可以看出对她略有些怨气,为自己,也为连天青。

    这很正常,不管岳云罗在外面有什么样的功绩,对于连天青和连林林来说,她就是抛下年幼孩子不管的狠心母亲,在感情上就很难原谅。

    但现在,连林林看着岳云罗的目光非常平静,说话的语气似乎还带着谅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有你对一个人抱有期望的时候,才会被对方牵动情绪,感觉到种种喜怒哀乐。

    而据许问所知,这两年里,连林林是没有跟岳云罗见过面、产生过联系的。

    现在她能如此平静而客观地评价对方,只代表了一件事情。

    她已经不把岳云罗当成自己的母亲了,而是另一个普普通通、追求自己未来,在事业上值得钦佩的女性。

    这对连林林来说当然是好事,她已经过了最为期待母亲存在的时候,岳云罗当初那么绝情,没有负过责任,现在也不配被她亲近。

    但在岳云罗那边呢?

    许问没有多说,而是跟连林林讲起了别的事情。

    不管什么时候,他当然是以连林林的个人愿望为重的。

    许问和连林林并没有凑在一起聊多久,很快,连林林就给他包扎好了伤口,接着又站起身,到向前等人的身边去继续做起了护士。

    她出门在外,自然是少不了这项技能的。

    而在无数次深夜光与影的密谈中,许问给她讲了无数现代的知识,这其中就包含了医学方面的一些原理。

    现代医学对于病症是如何看待的,消毒与杀菌有什么样的作用,等等等等,连林林听了很多,也非常信赖许问地听从并且照办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就是按照这样的方法行事的。譬如向前,之前他的胳膊被一块钉着钉子的木板砸中,连碎衣带碎肉地拉下来一大块。

    这个时候,连林林

    问过伤情,认真地对向前说:“钉子上有锈,锈与血相混合,有可能产生剧毒,毒会扩散全身,致人死命。所以现在我要把这一块皮肉全部剔除,避免剧毒的产生。”

    向前五大三粗一个汉子,此时对着连林林认真的眼神,竟然有点不自在了。

    他动了动身体,非常客气地说:“您,您请便,我不怕痛的。”

    连林林抬着头,向他展颜一笑。

    说话间,她拿着小刀在火上烤了好一会儿,这时向前刚一答应,她就手起刀落,异常快准狠地把伤处削了一大片下来,然后止血涂药,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不行。

    向前仿佛被她的笑容吸引住了,再加上她的动作实在太快,还没反应过来,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然后,他看着连林林又向他一笑,起身跑向下一个伤患那里,同样的快人快语,温柔亲切。

    “女孩子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止疼药。”许问正看得专注,突然听见身边传来说话声,转头一看,是查先生。

    他虽然虚弱,但主要是因为年纪大了,又在雨水里被绑了太长时间,其实没受什么伤。

    这时候他烤了一会儿火,渐渐缓了过来,脸色看着比之前强多了。

    “确实是。”许问同意,接着问道,“您不是在逢春吗,怎么会被绑到这种地方来?”

    “倒霉。”查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勺,无奈地说。

    逢春新城将要建好,他心情很好,趁着这个机会出来探亲访友,邀请他们去逢春新城看看。

    结果刚刚出来不久,就遇到了地震。再后来,血曼教满处搜城,直接把他搜出来绑起。再后来一片混乱,发生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

    “听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激起绿林镇民的仇恨,汇集人群,冲击逢春新城?”许问凝目思考,问道。

    “感觉确实是这个意思。”查先生被绑在架子上,但脑子也没有停止思考,这时候他缓缓点头,同意了许问的判断。

    “他们为什么单单对逢春这么大恨意?我先前以为是因为想拿逢春当个活靶子,但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简单。”

    许问缓缓说道。

    “活靶子?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最早的时候,他们可能也真是这个打算。”查先生坐在一块石头上,缓缓点头。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打着寒噤,但思考起来的样子俨然一个智者,又是许问熟悉的那个人了。

    许问皱了皱眉,四周看了一眼,去跟岳云罗说了几句话,岳云罗点点头,安排去了。

    没一会儿,街边架起了几口大锅,有的烧水,有的煮粥。

    又过了一会儿,查先生手上已经捧上了热水,慢慢喝下去之后,脸色好多了。

    “但现在,我觉得情况有所改变。”这段时间里,查先生也整理好了思绪,继续对许问说,“这段时间里,血曼教的行动变化非常大,我怀疑很可能,他们跟另一股势力有了勾结。”

    “勾结?为什么?”许问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如常询问查先生,仿佛早有预料一样。

    “看来你也有点感觉了。你说你这个逢春城修起来,得罪了多少人啊?”查先生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又喝了口热水,说道。

    “首先是工部。内物阁接这样大的工程,就是抢他们的生意。这种大型工程里的油水,实在太多了,他们怎么舍得放手?”

    “然后,就是一些大人物。陛下亲自到这里来,让他们有点慌了。”这个部分,查先生说得有点含蓄,但许问忍不住扬起了眉。

    他知道皇帝来了?

    要知道,皇帝可是以特使的身份出现在西漠的,直到现在,在明面上也只被叫作大人,回避了他的真实身份。

    查先生怎么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这样说起来的话,在这个时间他突然离开逢春城,是不是也有别的原因?

    不过他会当着许问的面明白把这件事说出来,显然没打算瞒着他——这种人,是不可能犯这种的失误的。

    所以这个时候许问也没有多问,而是问道:“大人物,您觉得是谁?”

    “这个可不好说。”查先生心平气和地笑了一笑,说道,“恐怕整座京城的人,都得包括进来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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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匠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匠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匠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