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匠心TXT下载匠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匠心全文阅读

作者:沙包     匠心txt下载     匠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35 一个镜架

    许问走到一堆破烂跟前,弯下腰,拨弄了一下。

    摄像头在他手上,跟了过去,直播间的观众只看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完全看不清楚。

    他招了招手,高小树跟他一起小心把那堆破烂放到旁边的平板拖车上,一起把它拖了出去。

    现在的荣显和高小树两人当然走的不是同一条道路。

    荣显不可能完全脱离学业,假期过后就回去继续上他的高中了。不过他还是常常跟许问联系,据他自称,他闲暇时间还在不断锻炼自己的手艺,并且开始学习其他相关这个更高级一点的知识。

    他经常向许问汇报自己的学习进度,请他指点。

    就微信和邮件交流起来的情况看,短短三个月时间,他仿佛成熟了不少。

    高小树则已经正式地开始技工学习的道路。他通过初级考试,现在一边学习中级的内容,一边累积必要的工作经验。

    他妈之后才知道短期班和长期班的区别,长期学习出来可以直接成为高级技工,不需要那么长的工作时间。她很不好意思地跟儿子道歉,问要不要重新给他报班。

    高小树很明确地拒绝了。

    他真的还得感谢他妈当时的粗心大意,让他有了一段完全不同的机缘。

    不管怎么看,跟着许问一起学,都比出去读那个全日制技校要强得太多太多了。

    他妈从电视上看到过许问的事情,甚至也看到过自己的儿子。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叮嘱高小树跟着许问好好学。

    毕竟将来,他就要靠自己的这一双手来养活自己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许问,见识了不少东西,跟他也有了相当的默契。现在两人一起动手,把地上的垃圾堆一样的东西转移到平板车上,原模原样,连那垃圾一样的形状都没怎么改变。

    然后,两人一起推着车走出了这间库房,到了许问的工作间——现在的许宅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重建,但已经经过了一些规划,有了一些功能区域。

    这里明亮多了,所以很容易能看出来,那黑糊糊的玩意儿其实是一堆烂木头,有长形的木条、有椭圆的木板,但全部都朽烂了,配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弹幕一阵哗然。

    “这什么?”

    “这不是垃圾吗”

    “放路边我都不会拣”

    “这真是古董???”

    什么样的声音都有,都看不懂这东西是什么,更加一点也不看好,还有些人表示就算他爸拣回来放家里,他妈肯定也得马上就给它扔了。

    “这是一个洗脸镜架。”许问笑了,对着弹幕解释,“三足镜架,形态非常优美,雕工精细,绝非凡品。而且,看这形制,它是婚嫁用品,也许当初有个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坐在这个镜架前面,卸去妆容,期待着她的丈夫。”

    “呃……”

    “形态优美雕工精细?打哪儿看出来的??”

    “等我修出来给你们看。”许问卖了个关子,并没有详细给他们解释,而是直接动起了手。

    “大部分情况下,文物修复的流程都是一致的。”

    许问一边修,一边向着屏幕前的观众介绍。他声音清朗,吐词清晰,没什么口音。再加上语气从容平和,带着不言而喻的自信笃定,非常吸引人。

    “第一步是拆解,把文物的各个部件拆开。这个洗脸架自己就散架了,看来我们可以省去这一步。第二部分是清理,这部分包括两个环节,一个是清洗,一个是整理。”

    “这一步相对来说是比较难的。因为要清洗与整理,首先要知道它是出了什么问题。譬如这一段木头,它腐朽了,我们先要研究它究竟是为什么腐朽的,腐朽到了什么程度,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处理。文物修复,是一个持续性的过程,我们要保护的不仅是现在,也是一段时间内的未来。弄清楚它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在之后就可以进行针对性的保护,让这种损坏不会再持续下去,或者不断地反复出现。”

    接下来,他根据眼前的实际情况,给他们分析这段木头出了什么问题,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用了古今两种手法,古代的是一些经验与口诀——这些口诀是古代的工匠们根据自己的经验与观察结果总结出来的,非常细致,也有一定规律。

    当然,它们也不一定全部准确,很多都是牵强附会。但会被许问记下来讲给观众们听的,一定经过他的亲自验证,必定真实有效。

    现代的则是使用科学仪器,进行微观的分析,观察上面有什么样的细菌与真菌,腐朽给木料造成的变化等等,判断各个部分分别需要什么样的处理。

    这些判断细致而复杂,许问分析处理起来却游刃有余,条理非常清晰。

    明明很枯燥的内容,他讲起来却格外吸引人,有些人只是随便点进直播间来听听看的,没想到竟然就这样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些口诀每一句都朗朗上口,里面的内容仿佛每一句都可以和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挂钩;显微镜下展现出来的微观世界,为他们展示了生活的另一面。

    这也是文物有趣的一点。

    类似洗脸架这样的文物,它非常的生活化,是古人日常生活中每天都要用的物品。

    所以它从设计制作出来开始,就与“人”密切挂钩,有了分割不开的关系。

    所以,透过宏观与微观的这些细节,完全可以看到古人生活的痕迹,也可以看到这件物品在荒弃之后,延续了百年千年的孤单与寂寞。

    物因人而生,因人而废,它本身没有生命、没有灵魂,但透过时光与人生活的痕迹,它仿佛与人共享了一段生命一样。

    万物自有灵,这灵,自它本身透出,自它的每一个角落透出。

    说来也怪,许问的这段直播时间并不算太长,但透过他做的这些事情和他说的话,观众们莫明其妙对这一堆烂木头产生了感情,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它修复之后的样子了。

    许问讲得很细致,动作却也不慢。

    他一边把木头切片送去检测,一边趁着结果出来的时间画了详细的图样,拟定修复的流程设计。

    这些步骤他都是当着观众的面做的,认真严谨,丝毫不乱。

    与宋继开等文物局的人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他的工作方式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修复的第二步是清理,第三步是补配。

    这个洗脸镜架的损坏比较严重,有一些部分已经彻底无法使用了,只能照样制作全新的。它是酸枝木的,许问的仓库里倒有材料,不需要另外去买。

    上面的镜子还有残存,是玻璃镜,背后的水银花得很厉害,镜面也显得斑驳不清。

    许问把它从边框上取了下来,准备看看是清理一下继续使用,还是换一面。

    他把它翻过来,擦了一下粘附的积垢,手突然一顿。

    他在镜子背后看见了两个字。

    “木木。”

836 必不及格

    两个木字,并排在一起,非常熟悉的字体。

    许问刚一看见,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虽然刻在镜子后面的木板上,稍微有些变了形,但还是看得出来,这个字,跟连林林的签名非常非常相似!

    他下意识地抬了下头,想起自己刚才的话。

    这个镜架很明显是件婚嫁用品,现在再看,他也还是一样的判断。

    连林林的名字刻在这样一个架子上,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又仔细看那个字。

    他的声音和动作突然停下来,屏幕前的观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弹幕打了一大堆问号。

    而且摄像头是从斜侧面拍的,拍的是镜架的整体,如果没有特别靠近的话,是看不清那么小的细节的。

    所以观众看不清那个字,只知道许问突然发现了什么,感到了明显的震动。

    过了一会儿,许问舒了口气,释然地移开了目光。

    不是她的签名。

    连林林最初识字,是他教的。

    第一个教的,是个木字。

    连林林举一返三,从连天青提过的双木为林,推导自己了自己的名字——当然写错了。

    双木写成林的时候,左边的笔画会有一些变化,原本的捺要写成点。

    当时他直接指出了连林林的错误,连林林赌气说就要这样写,之后也真就一直这样写这个字了。

    她的林,从来都是两个木字,独立为政,并不依偎。

    而眼前这个,笔画间构都跟连林林写的字非常相似,但左边是个点,这一看就不是她的了。

    许问又看了一眼那个字,确认无误,心情略微有些复杂。然后他抬起头,环视四周,目光从周围的景物上掠过,心里想的则是整座许宅。

    许宅是座私宅,除了这个镜架以外,还有一些婚嫁用品。其中不少家具上面都有着葡萄、石榴、并蒂莲花等雕刻纹样,在古代,这些纹样代表的是婚姻美满、多子多福等等的含义,综合判断,这座宅子很可能就是座婚宅。

    之前许问跟文物局的专家们一起勘探测绘的时候,讨论起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意见。

    文物局的专家们

    也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位古代的工匠大师为了自己的晚辈建的。

    许问当时愣了一下,问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建的。

    专家们哈哈大笑,说有这本事的大师,多半孙子都已经出来了。

    当然,古代能拥有这样宅子的,更有可能是高官富贾,但这里是大工巷,工匠聚居之地。这点基本上已经能确认了,但为什么地位低下的工匠会被安排到这里居住,远超他们的阶段地位,这个原因,文物局的专家到现在也没有查到。

    婚宅……林字。

    到现在为止,许问心里想着的女孩子只有连林林一个人,不说非她莫娶,也大致差不离了。

    在许宅这样一个地方,看见这样一个名字,却又发现不是——真让他心里的滋味非常奇怪,好像有点甜,又好像有点失望,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许宅是什么情况呢。现在看起来,跟他确实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是,终究还是,不同的时空……

    “喂,主播?”

    “怎么走神了?”

    “还有人在吗?”

    许问一时没有动作,弹幕连连发问,也有人在讨论。

    “怎么觉得怪怪的。”

    “是啊,感觉主播的春心动了。”

    “什么东西,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女朋友了?”

    此时许问抬头,看见弹幕,笑了起来:“是啊。也不怪我,你们看,这里有个字。”

    他非常坦然,直接把镜头移过去,把那个字展示给观众看。

    “这个镜架很明显是一件陪嫁用的家具,上面刻着的林字,多半是新娘的闺名。双木为林,我突然触景生情。”

    “哇!”

    “主播虐狗!”

    “汪汪汪!”

    “突然被塞一嘴……”

    弹幕巨大骚动,也有不知道双木的存在的,七嘴八舌地问,迅速被科普了。

    确实此林非彼林之后,许问很快收回了心神,开始认真工作。

    这个洗脸镜架要补配的部分不少,许问已经提前画好了图,现在开始制作。

    木工是他最早学习的的一个门类,也是他最熟悉的一

    种。

    事实上,这也是传统建筑最大的一个门类,大木木作和细木木作,撑起了大多数房屋的整体与细节。

    这个洗脸镜架的造型相对来说比较常规,它像许宅很多的木制家具一样,没有一根钉子,全是榫卯连接而成。

    它一共三足,优雅的弧形从底部延伸而出,向上托起,收束成脸盆架。整体直线与曲线结合,构思非常巧妙。

    此时许问对整个镜架已经成竹在胸,细致到每一个部件上,也都跟明镜一样,工作起来非常迅速。

    他的行动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节奏感,让整个流程实际上很快,但看起来却很慢,有一种不疾不徐的样子,格外从容优雅。

    而许问一旦拿起工具,他、工具、材料之间就会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恬静安逸,让人忍不住沉迷。

    以往这种情况,直播间热度虽然不会减,但弹幕会变少。很多人并不是真的在关心他的技术,而是主要体会那种氛围,感受那种所见即所得的快感。

    但今天,这种情况却改变了。

    弹幕有人在介绍许问现在所使用的手法,这里是怎么用的什么刀工,怎么做的,会产生什么效果。说得很详细,用词也很接地气,讲得很吸引人,一看就是水平非常高的专业人士。

    最关键的是他时不时就吹许问一波,这个地方基本功有多扎实,那个地方处理得有多到位,哇,这里竟然还能这样做真是灵思巧妙不可思议。

    很多时候,非专业人士看一样东西,只能看出它好或者强,有时候甚至还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对的。

    但专业人士发话就不一样了,而且专业人士更会夸更敢夸夸得花样更多,明确告诉他们许问这个怎么牛牛在哪里,谁谁谁也做不到——他提到的这些名字,全部都是连普通人都听说过的。

    不过有人喜欢这样直白的吹,就有人不喜欢。

    有个人不满地发弹幕了:“秦南岭是我老师,你这样踩着他吹不好吧?”

    那弹幕停了一会儿,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

    “不明所以,只知褒贬,看来专业不佳。这次期末,你必不及格!”

837 分工

    此时,秦南岭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的待客沙发上,对着自己的笔记本噼哩啪啦地打字。

    他大约六十多岁,但头发乌黑,精神矍烁,除了脸上的些许皱纹以外,几乎看不出年纪。

    最重要的是,他打字速度非常快,完全不逊于任何一个年轻人。

    ——这也是他能在弹幕上长篇大论科普以及训人的基础。

    秦南岭身份比较特殊,他木匠世家出身,但他家非常重视文化教育,在还没有义务教育、但已经对各种阶层开放学习的时候,就已经去学堂读书上学了。

    但同时,他家的手艺也没有放下,所以变成了很少有的传统技艺和科学文化两把抓的家庭。

    秦南岭现在是个工匠大师,同时也是帝都美院的教授,教授的科目就是华夏传统工艺。

    在这方面,他深耕细作,结合中西,当然是非常有发言权的。

    他在线挂了自己那个学生的科,又给直播间观众讲解科普了一会儿,最后有人过来提醒,小声道:“秦教授,休息马上要结束,会议又要开始了。”

    秦南岭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盯着直播间又看了一会儿。

    在他的主持下,弹幕进入了更佳良好的讨论氛围,一些人在提问,又有他以外的人在回答。

    秦南岭早就发现了,这个直播间藏龙卧虎,很多行内人在看,只是没有一个契机或者说是环境,没有出来说话而已。

    现在他抛砖引玉,果然就把这些人引出来了。

    这项工作对许问来说非常简单,但他一旦工作起来就很专注,一开始还偶尔抬下头看下弹幕,解答一下上面的问题,后来全神贯注,眼睛都没有往手机的方向瞟一下。

    摄像头忠实记录着他的动作,一如即往的流畅,带着他独有的节奏感与韵味,木屑纷然而落,木纹渐渐呈现,从人到工具到他手上的材料,几乎全在发光。

    秦南岭看得出神,旁边秘书又提醒了一声,他才恍然大悟,从沙发上起身。站起来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多看了笔记本屏幕一眼。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电脑,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上面堆满了东西,有一叠叠钉好或

    者散开的纸张,还有x光片、木样石样等很多乱七八糟的材料。

    这里正是万园市许宅修复方案的审核办公室,秦南岭是审核顾问的一员。

    会议桌旁边坐了好些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倦。

    这个审核看上去时间很长,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文物局这边其实一点也没拖延,给予了它极大的重视。

    这些专家都是加班加点来审核的,审核得非常细,没放过任何一点细节。这里还经常发生争吵,吵得外面的工作人员都经常就有点紧张,敲门进来看是不是打起来了。

    秦南岭走进屋子,想了一想,又走出去把自己的笔记本拿了进来,放在了桌上。

    他旁边那个人看见了,笑着说:“老秦,手机和笔记本都要放在外面的,电话可以请秘书代接一下,有急事再给你转进来。”

    这确实是这里的规矩,秦南岭却没有照着他的话去做,而是把笔记本打开,左右招呼道:“这个直播,大家可以看一下。”

    “这不是许大师的直播吗?”旁边一个人看了一眼,就笑着说,显然对这个一点也不陌生。从他的称呼里,足以看出他对这个直播以及许问的态度。

    他跟秦南岭差不多年纪,能坐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他在行内的地位。而他也要称许问一声大师,称得心服口服。

    很多时候,人靠人脉也能得到一定的行业地位;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怎样都会获得广泛的敬重。

    “我看得挺早的了,从平镇那会儿就开始看了。他们在做许宅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一直跟着。一开始还担心他们会夹带私货用舆论逼人,后来发现他们……或者说他,讲得挺客观的。一些有争议的话题不急着给人抛答案,明明白白就把争议点讲出来,让人自己去想。”另一个人跟着说道,讲得很有感触,一听就知道是老直播间观众了。

    “对对,那个议题我也跟进了,挺有意思的。他讲的是一种壁画颜料。那颜料开采起来对环境有破坏,但非常特殊,只有它才能最大限度还原出壁画的原貌。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以人为本还是以物为本,确实是个好议题。”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最

    后还是要做的啊。他怎么修复,用不用那个颜料,他总要做选择的吧?”

    “那个地方情况比较特殊,最后他两条路都没选,用另一种技术手段解决了。”

    “狡猾啊……”

    “这怎么狡猾了,这明明也是条路子。技术在不断发展,以前解决不了的问题,不代表现在也解决不了。完全可以另辟蹊径,想想其他办法嘛。”

    “但要是找不到新办法呢?这两条路,你终究还是得选一条。”

    “那就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倒是……”

    秦南岭打开许问的直播间,其实是有其他事情想说,没想到大家迅速就发散出去,自己讨论起来了。

    不过他们这种人聊天就是这样,可讨论的话题太多,太容易发散了。

    “咚咚。”秦南岭敲了两下桌子,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

    “行了,知道大家都看过了。”

    周围一阵笑声。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今天中午我看了一段时间的直播,不得不说,许大师确实厉害,很多操作举重若轻,看上去很平凡普通,其实技巧极其高明,专业性非常强。但是大家应该也知道,专业性太强的东西,门槛也会比较高。许大师的直播已经把门槛降到很低了,但有还是有。”

    专家们纷纷点头,这点他们都深有感触,但不知道秦南岭这时候说这话的意思。

    “所以,中午的时候我发了一阵子弹幕,给观众讲解他的这些技术内容。我发现效果非常好。很多人不是对专业的东西不感兴趣,主要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有比较详细的讲解,他们还是很愿意看很愿意讨论的。”

    “秦老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不然咱们轮个班,分个时段,来当义务讲解员。咱们就一起琢磨一下,怎么把这个弹幕环境给他建设一下。”

    许问的直播,他们为什么要给他建设这个弹幕环境,秦南岭没说,其他专家也没问。

    对他们来说,这些好像都是不需要讨论,自然会产生默契的事情。

    “确实,可以分一下。”

    一个人说道,其他人纷纷点头。

838 总能

    结果他们还是没有当成义务弹幕老师。

    这件事被文物局的领导知道之后,直接指示让把这个项目放进修复方案里,把许问的直播当成一个正经流程来看,他们来对直播进行配合。

    这个配合不仅限于弹幕,还可以有评论、文章、视频剪辑等一系列推广事宜,总之,就是以许宅的修复和许问的直播为主体,形成一整套传统文化宣传方案,必要时——不,是必须联系电视台配合宣传,扩大它的影响力。

    弹幕老师既然有效果,那就把它当成固定环节之一。轮班还是要的,选择合适的人参与。但是“义务”就算了,为爱发电可以撑起一时的繁荣,但很难持久,也不方便约束。

    许宅修复必然是个战线很长的工作,修复六年七年,九年十年都有可能。

    先不说许问的直播能不能持续这么久,假如可以,义务的弹幕教学肯定是不合适的,必须把它纳入体系,发布薪酬,加以管理,正经把它当成一件工作去做。

    上面愿意拿钱做事,秦南岭他们当然没有意见,也觉得是他们想得简单了,领导这样更合理。

    同时他们也有些感慨,上面可真是够重视许问的。文物局不是穷单位,但国家单位,每笔钱都要掏得有理有据,能这么快就确定一个长期的项目,真的非常少见。

    但谁能说许问不值得呢?

    对外的宣传推广,尤其是深入到普通民众之间的,一直是文物局的一项工作重点。

    许问的举动,确实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户,是宣传工作极其有利的补充。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个的影响,专家们的工作热情比之前更高了,于是,许宅的修复方案只用了十五天的时间就全部审核完毕,走完流程,进行了批复。

    现在的修复方案,在宋继开带回去的那个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少量改进,但大体还是依循着许问原有的思路。尤其是他以“古法为心,今法为用”的主导思想,经过专家们的仔细研究之后,判断其可行,就照着这个办。

    最后,在批复方案的结尾,专家们额外增加了一个项目。

    每三个月,文物局都会派人过去许宅,实地考察并参与许宅的修复工作

    同时,他们也对这个监督员的职责与权限进行了严谨细致的安排。

    很明显,这个人不是像班门世界的李昊那样,摆明了是过来摘果子的,他更多地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参与修复,加入这项工作。

    许问看到这一条时,立刻就明白了文物局和专家的意思。

    这不是不信任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插手工作什么的。

    这就是因为这些专家也有自己的工作,没办法长驻万园市,但他们又不想错过这件事情,所以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加入。

    对于他们的这种急切,许问很能理解,也无意拒绝。

    他微微笑着,细细看完全部的最终方案,合上最后一页,道:“行,既然已经确定了,那就开工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宋继开千里迢迢把带着红章的方案原本背回来,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与许问对视了一眼,蓦然笑了起来,重重一点头道:“开工吧!”

    这原本就是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的事情,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天天都要做的事情。

    确实就只是日常而已。

    …………

    荆三关闭网页,唇畔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很快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对,敛了笑容,不动声色地往两边看了一眼。

    “我过关了,三叔爷你呢?”结果陆远熟练地查完自己的分数,立刻转过头来问他。

    “嗯,也过了。”荆三略有些自矜地点点头,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太好了!厉害啊三叔爷!”陆远明显很高兴,大声夸奖他。

    “淡定。不过是个高级技工而已,我班门什么地位,用得着这么高兴?”荆三又敛了笑容,教训侄孙。

    “可是拿不到高级技工的资格,参加不了许宅的工程啊。”陆远理所应当地表示,“许问答应我了的,我拿到证书,马上给我安排任务。”

    “什么任务?我也应该有吧?”荆三忍不住问。

    “不知道啊,你不跟他打招呼,很难说的吧。现在这么多人,我看了排班表,满得很!”陆远一如即往的有话直说。

    “我可是班门……”

    荆三的话才起了个头,陆远就这样看着他,他就闭嘴了。

    班门祖上确实很风光,但今时远非昔日,他们班门除了少数行内人知道,在大部分外人里完全没有名气。要不是许问辨正给续了命,再过几代,他们的技术估计就要断竭了。

    再往前想想,要不是许问,在遁世博物馆的项目上,他们真跟六器公司有绝对的竞争力?

    未必见得吧……

    总之,现在的班门,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荆三叹了口气,问道:“现在拿到了高级技工证,总能排个班了吧?”

    确实可以。

    而且给许宅修复工程排班的还是他们的熟人,同门,陆存高。

    陆存高跟荆三同辈,在班门的时候,属于他们这一辈里比较边缘的人物,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了。

    陆存高现在已经拿到了高级技师的证书,正规的国家一级职业资格证。

    祖传的技术强,又跟得上时代潮流,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吃香。

    所以他是班门第一个加入许宅工程的,现在也是许问的得力助手。顺带一提,他新收了个徒弟,小平头张毅,师徒俩现在非常相得。

    陆远和荆三直接到许宅去找他,这里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四处搭着脚手架,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再也不复往日的清净,但满满的都是生气。

    荆三见到陆存高的时候,他正跟许问一起,讨论一个木制构件。

    陆远正要上前招呼,荆三拉了他一下,站在旁边示意他不要作声。

    陆远一愣,安静下来跟着一起听,就听见陆存高说:“蝉肚绰幕?你说这个就是蝉肚绰幕?”

    “对,没错。”许问点了点头。

    “确实是……跟营造法式里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个,没在别的地方看到过啊,它就是个孤品,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陆存高盯着那个构件看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道。

    “是孤品吗?我也不知道。不过它的样式确实挺典型的。如果真是孤品的话,这应该是许宅出现的第……三十五例孤品了吧?”

    许问平静地说着,仿佛十分寻常。

839 蝉肚

    绰幕,是雀替,也就是角替的一种形式,是用来支持梁柱,形成装饰的。

    蝉肚绰幕,是形容这个托木的形状有点像蝉的肚子。它带着非常明显的宋元时代特征,整体来说形制比较简单,只有少量的卷草纹装饰,但曲线和形态非常优雅,与梁柱本身相得宜彰。

    雀替是这种托木到清朝时的名称,那个时候,它的造型非常复杂,已然从力学构件变成了美学构件。很多时候,单一个雀替,就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品。

    连天青最早让许问揣摩修复的,就是孙博然的一件雀替作品,艺术价值相当高。

    但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则是它更早期一些的样貌,这个时候,它实实在在起到承重作用,同时增加了梁头的抗剪能力。当房屋遭到破坏时,梁柱不至于直接砸落倾塌,造成更大的破坏。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种结构,才使得这间偏厅的木建梁柱完整保留了下来,至今还能出现在他们眼前。

    比较有意思的是,蝉肚绰幕作为传统木建中的一种经典结构,到现在已经失传了。

    不,严格来说也不能算失传,它的各方面特征在《营造法式》这本宋代的官方工程大作中写得清清楚楚,连尺寸也都列得明明白白。

    但是,在华夏的任何一个地方,却都找不到它的实例。如果不是营造法式写得这么清楚,如果不是它的记述存在于很多地方,甚至会让人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而现在,它出现在了许宅之中,完美符合描述的一切细节,并以自己的存在实实在在地说话,表示自己就在这里。

    在考古中,实例的发现是一种非常振奋人心的现象。

    再怎么多的描述,也比不上实物的存在。

    因为描述来自不同的地方,有可能出现谬误,但是实物通常是不会错的。

    一个非常有趣的案例,就是洛阳有名的“天子驾六”。

    在这个考古遗址出现之前,学术界一直都有争论,天子御驾,究竟有几匹马。

    这场论战自古有之,一直没有结果,有说“天子驾六,诸侯驾四”的,也有人认为“天子驾四马”,各位经学家引经据典,想要证明自己的说法。

    结果到了二十一世纪,洛阳周王城广场“天子驾六”马坑发

    现,一切争论化为无形。

    实物出现了,再没有比这更有力的例证。

    当然,蝉肚绰幕没到这种程度,因为《营造法式》是官方的典藉,上面对于它的各种情况包括尺寸也讲得很清楚。但实物的出现仍然是重大的发现,而且据许问所说,许宅类似这样的孤例实物,已经出现了三十五例了?

    这真是……

    这处古宅,真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宝藏!

    而现在,陆存高提出了另一个疑问:“这样说起来的话,这座宅子,究竟是什么时代建的?”

    蝉肚绰幕是宋元时代流行的结构,之所以很难找到实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太久远了,那时候的木结构建筑能一直留存到现在的,相对来说就是比较少。

    就现在各方面的判断来看,许宅是一座清代建筑,为什么会使用宋元时流行、清代几乎已经不复见的结构?

    这件事不说奇怪,多少也还是有点异样的。

    “现在还无法判断。但是就建筑断代来看,当然是看晚不看早。毕竟早期结构有可能被选择性延用,后面的结构可是不会提前出现的。”许问说。

    “唔……”这个说法当然很合理,但陆存高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眼前这个蝉肚绰幕看上去略有些肥胖、但形态花纹都极尽优雅舒展,它的每一根线条既像是精雕细琢而成,又像是妙手偶得,带着浑然天成的灵气。

    可能是因为它太美、太具有灵性,陆存高始终难以想象它是后世仿造的。因为通常来说,一个结构、或者说一项审美的存在与当时的时代、周围的环境是息息相关的。人是社会性动物,审美创作很难完全不受当时的影响,完全孤立地存在。

    从这方面看,这座许宅真的很奇怪,它的很多细节都有这种感觉。

    它融合了很多时代的特征,每一项都抓住了最关键的精髓,好像它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同时生活在很多时代,同时受到了这些时代的熏染一样。

    “有意思……可惜到现在为止,各种资料里都查不出它的来历。”他注视着它看了一会儿,片刻后转身,再跟新来的两个同门打招呼,“你们来了啊,走,去登记一下,我看看给你们安排什么项目。”

    他们招呼了许

    问一声就走了,留许问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许问盯着这个特殊的木结构看了半天,缓缓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他知道刚才陆存高在想什么,因为这也是他的疑惑。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格,不是不可以混搭,但是非常难。

    因为风格这种东西,是需要统一的,一不小心就会显得乱七八糟。

    就像画师画画,同一色系通常会比较好处理,但要用大量不同的颜色、甚至撞色来处理画面,还要使之协调美观,就要难得多了,没足够的水平是做不到的。

    建筑风格和装饰风格的协调,比画师处理色彩还要难得多得多。

    但许宅的这位建造者,做得实在太到位了,越品越有味道,真正的顶级水平。

    许问每次坐在这里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做到这种程度,答案每每都是不能。

    他的水平还不够。

    但渐渐的,他又有了一个想法——这就是他的目标,他想成为能建造出这样作品的人!

    而同时,他再次疑惑起了这里的来历……

    也许等修复过程再往前推进一点,他就可能可以得到答案吧……

    毕竟最初荆承找到他,半欺骗地把宅子送到他手上,就是想让他做这个的。

    说起来,荆承呢?

    许宅已经开始修复,各处在建的搭起了脚手架,没在建的也暂时用各种方式保护了起来,连许问都暂时搬了出去,只在工作时才过来了。

    这种情况,荆承在哪里?还有他的可容身空间吗?

    许问一边思考,一边拎起了旁边的纸袋,拿出里面的肉夹馍。

    他刚刚吃到一半,陆存高过来跟他说话,他就把它放下了。现在它已经冷透,他也没在意,一口口把它吃完,擦了擦手。

    这是他这段时间的常态,转眼间,他又投入了工作中。

    现在他们集中修复的是四时堂附近的一个木结构偏厅,相对比较简单,工程进度比较快,再加把劲,一个月内可能就可以修完。

    他进了屋,所以没有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荆承和球球一起出现在了屋顶上。

    球球“喵”了一声,荆承看着脚下名为“三月厅”的偏厅道:“快修完了吗……”

840 曾经过往

    许问走到三月厅跟前,一眼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人,正抬着头,仿佛在看上方的檐兽。

    许问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地道:“蓝总过来视察了?”

    那人低下头来,看向许问,正是六器公司的总经理蓝一珉,许问的老上级。

    三月厅是四时堂旁边的一个木结构偏厅,结构相对简单,保存也比较完整,理所当然被选为了第一个修复的子项目。

    毕竟,工程团队也是需要磨合的,从简单的项目开始比较好。

    许宅修复项目的基本班底是班门施工队,这是许问一开始就跟文物局沟通好了的。

    但文物局也给许问提出了要求,他们可以不管班门公司当前是什么资质级别,但是第一,参与施工的成员需要有资格要求,没有证书,不能进场。第二,工程结束时,班门公司的一级资质必须到手,不然他们做报告都写不进去。

    许问跟陆立海商量过后,同意了文物局的要求。

    就当前情况来看,许宅与班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里面的很多技术,都可以在宗正卷中追本溯源,一一对应。

    陆立海有感觉,许宅的修复,就是班门崛起最好的机会。

    就算不把目标定得那么大,这样一个工程,许问愿意给他们这个优先的机会,对班门来说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他们绝对不可能错过。

    而且文物局的这些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其实也是在帮助他们进步,他们当然能而且应该全盘接受。

    不过算下来,班门要接这个任务,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个。

    第一,技术实力。

    就算是作为一门之主的陆立海,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班门不复以前,人员严重流失,技术严重流失,符合文物局要求能够马上进场的人其实不多。

    而且,许宅重建修复这样一个工程,单靠班门施工队其实人手不够,势必还要更多的合作方。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遁世博物馆项目。

    这项目现在已经接近收尾,但还牵扯着班门施工队绝大部分的主力。班门要接新项目,肯定要先从旧项目里把人解放出来。

    这事也不大,这个项目还有另一个合作公司,也就是许问以前工作的六器公司。

    陆立海现在跟那边合作得不错,配合出了不少默契。

    他主动跟过去联系,商量收尾部分的工作安排。

    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了,班门施工队想提前出场让出工作比重,对他们来

    说肯定是比较不利的,六器公司有点意外。

    陆立海没有隐瞒,直接说明了原因,六器的人就直接找到许问这边来了。

    找他的正是蓝一珉,电话打来的时候,这位以前的上司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说:“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造诣。”

    许问还在六器公司的时候,真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蓝一珉先开口了:“你之前来我们公司,是为了做社会实践吗?想一想,那时候你做事情,可真是够认真的。”

    许问也在回忆那个时候。

    他刚开始找工作的那段时间受到了一些挫折,所以进入六器之后格外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再加上他本性就很认真,工作起来堪称拼命,很吃了一些苦。

    当然,那时候的苦和后面他为了练习技艺所受的,还是没法比的。但是后者他是甘之若饴,前者嘛……只能算是拼命努力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提起这些,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隔得太远了。蓝一珉主动给他想法解释,他也不需要反驳。

    “那时候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受益良多。”他实话实说。

    “现代建筑公司的东西,跟你以前学的那些东西不太一样吧。当时咱们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你是真的有点厉害。不过也难怪你后来替班门说话,还为了他们辞职,原来是同门。”蓝一珉突然觉得一切线索都对上了。

    许问在离开六器公司之前,完全没有学过任何传统技艺方面的东西,这件事要是细想的话,其实是很难隐瞒的。

    但一来,蓝一珉严格来说不算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上司的上司,日常跟他的工作其实没那么多交集,对他的情况不会了解得那么细致。

    再加上,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自己给自己找了理由之后,很多记忆的细节就会自动往那方面靠拢,同时忽略另一些。

    所以现在在蓝一珉的理解里,许问一开始就是个传统技艺的世家传人,技术高超,到他们公司来打工是为了接近现代社会,把传统的东西与现代的东西相结合。

    这样一想,许问能达到现在这个水平,他们也有功劳!

    想到这里,蓝一珉问话也有了底气:“许老师。”

    他摸了摸口袋,试图递烟,但一想许问不抽烟,又把手放了回去。

    “这个事情,能不能让我们六器也参与一下?”蓝一珉友好询问。

    “嗯?”

    我知道,我们公司在传统方面没什么背景,只跟这种风格沾了点边,说难听点,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但跟班门合作之后,我觉得这方面大有可为,还是很可以发展一下的。而且,相比其他公司,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一级资质,工程经验丰富,流程管理和对外宣传都很有优势。”他熟练地自吹,不过说的也是事实。

    结果他说到一半,就被许问打断,只用两个字就回答了他:“可以。”

    “啊?”

    “我在六器工作了三年,那里什么情况,我很清楚,人也熟。在此之前,你们跟班门合作了这么长时间,培养了足够的默契,再加上我们也确实急需人手。各种条件加起来,我为什么不选六器?”

    “……许老师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就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蓝一珉没想到这么顺利,愣了一下,开怀大笑。

    “不过进场之后,各种要求,都得照着我说的来了。”

    “那必须的!”

    蓝一珉说到做到,他们几乎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过来的,进场之后,对许问百依百顺,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班门的人陆续加入,与他们合作得都很愉快。

    三月厅能修得这么快,跟六器公司的全力配合关系非常大。

    蓝一珉今天确实是过来视察的,看见许问,他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说:“这是古人的闺阁吧?真是秀丽幽静,别有情趣。”

    “差不多。”许问做方案的时候就大致考察过这里,这时把考察的结果讲给蓝一珉听,“这里应该是女主人的书房,虽然是书房,但女性色彩还是相当浓厚,我之前修复的一个洗脸镜架应该就是放在这里的,而不是之前所想的卧室。这里的镜子应该比较多,全是当时比较稀有的玻璃镜,据考察应该是为了照明。”

    “哦?是因为这里的女主人怕黑吗?”

    “不像,好像是因为她在做什么研究,这里也是她的工作间。”

    “你说她是已婚女性?”

    “对。”

    “这在古代可真是少见。”

    “确实。”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屋里,许问给他指哪里地方要安玻璃,面积确实相当大,这屋子对采光的需求真是非同一般。

    现在这里的镜子还没有开始装,只有修好的洗脸镜架已经放了进来,安静地呆在角落。

    许问跟蓝一珉并肩走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身影过后,镜面一阵模糊,仿佛又多了一个人!

841 沐光迎风

    “这是今天的信。”

    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下了车,径直走到连林林面前,把手里的信交给她,同时交出的,还有一个很大的包裹。

    “谢谢大哥!”连林林接过信,仰着头看着黑衣人,笑了起来。

    她伸手就想拆信,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小心把它收起,准备一会儿拿回去慢慢享用。

    她拆开包裹,检视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一些生活用品,有些是她托对方买的,有些则是那边主动给她安排的。

    岳云罗很不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但这时候还是尽到了母亲的职责,在这荒僻之地也尽量照料着她的生活。

    连林林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检查了一阵之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陶罐,是之前都没有的。

    她拿出来拿了一眼,有些意外,是一罐松子糖。

    “嗯,那是,那是我给你带的。”黑衣人突然出声,有些不太自在地说,“这么荒郊野岭的,很久没吃过糖了吧?我路过外面镇上,给你带了一点。”

    连林林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在这目光下,黑衣人仿佛更不自在了,继续解释道,“很多人排队,应当在本地比较出名。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最常见的一种……”

    他话音未落,那个陶罐就已经被递回到了他的面前,连林林依然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能收。”她说着,微微一笑,又取出那封信,在黑衣人面前晃了一晃,道,“我好像没跟你说过,这是我情郎写给我的信。”

    关于跟许问的关系,她从来没有说得这么直接明白过,这两个字出口,她的脸颊立刻微微红了一红,但眼波流转,情意呼之欲出。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觉得你像我家里的妹妹,对,小妹妹!”黑衣人连忙解释。

    但连林林还是伸着手,意思非常坚决。

    “嗯……”黑衣人沉默了,过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把陶罐拿了回去。

    “我非常喜欢他,所以就算隔得这么远,也不想他有什么误会,一丁点儿……也不行。”连林林突然再次出声,语气一如即往的温婉,但说得非常直白。

    然后,她向着黑衣人笑了一笑,拎起包裹,走进了屋里。

    黑衣人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叹了口气,打开陶罐,塞了一粒进自己的嘴里。

    “这糖果然不行,她不要是对的,吃着有点苦。”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

    一句,挥手想把它扔掉,又有点不太舍得。这时旁边有两个小孩扯着风筝路过,他拉住一个,把松子糖塞进了对方的手里,然后转过身,走了。

    小孩莫明其妙,打开一看,瞬间心花怒放!

    …………

    “你可真够坚决的。”

    连林林进屋的时候,路过檐下,吴可铭正站在那里,侧身笑着对他说。

    “不应该吗?”连林林反问。

    “挺好的,哈哈,挺好的。”吴可铭在笑,但说得真心实意,甚至还有点羡慕。

    “我也觉得。”连林林一笑,进了屋,把包裹放在了桌上。

    包裹很重,她拎起来却是轻轻松松,里面装的都是她最近最急需的物品,但她一点看的意思也没有,而是擦干净手,忙不迭地拆开了那封信。

    许问没像普通人一样用毛笔写字,而是用了一种特殊的炭笔,字可以写得又细又小,这样,一页纸上可以写更多的内容。

    这种炭笔跟铅笔有点像,但许问设法往里加了一些油脂,于是它不像铅笔炭笔那么容易被擦除,也很难被模仿。

    厚厚一叠信,字小行密,许问巨细靡遗,几乎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给她讲了一遍。

    他写信的感觉非常的理科思维,很少在里面谈情说爱倾诉相思之情,基本上都是有事说事,专业辞汇和技术细节极多。

    自从上次想出那个办法,他已经不再避讳说许宅的事情,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说这是连天青给他出的一道题,就是让他设计方案、注意细节,修复这样一座虚拟中的宅子。

    当然,作为虚拟产物,它的细节实在太丰富了一点,不过也没关系,谁说天工虚拟的设想不能变成现实?

    所以,用这种方式,他同时讲了班门世界和现代两边的事情。

    首先是逢春城,它建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这多亏了内物阁和流觞园大师们全力以赴的帮助与配合。

    严格来说,这是内物阁接的第一个大型工程,但他们为此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

    一方面,他们之前就挖了不少有经验的人才,这方面的储备是绝对不缺的。他们实干经验极其充分,为许问填补了大量这方面的空白,使得他的构想不再只是高屋建瓴无本之木,而是实实在在可以实现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充分理解了许问的意图,花在新城上的时间,比花在行宫上面的还多。

    内物阁工匠体现的当然是岳

    云罗的意志,从这个角落,许问似乎窥见了她的一些野心。

    说起来,在除了有关连林林的事情上,他经常会跟岳云罗产生很多共鸣。

    ——这些话,他也全在信里跟连林林说了,连林林看得笑眯眯的,是真的不介意。

    不过这也不是说行宫那边就会被漏下了。

    大部分的流觞园大师都被派去了那边,毕竟这种地方,更能体现他们的艺术价值和技术水平。

    关于这边,许问提供的其实只是一个大致的框架和概念,细节远没有逢春城那么丰富。

    不过这也给了大师们更大的发挥空间,而且之前在流觞会上,以及现在在天云山上,他们从许问身上、从相互间的交流中得到了大量的收获。

    潜龙行宫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尽情施展,把这些收获和新的感受感触应用在上面。

    这些大师们年纪其实都比较大了,体力精力都远不如从前。但此时,他们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经常是劝他们去休息他们都不愿意。

    许问也提到了新来的李昊。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人摆明了是过来摘果子的,许问当然不可能让他来拣这个便宜,但也不太担心,总之多少是做了一些准备。

    结果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没一样用上的——李昊根本没给他那个机会。

    刚来没多久,他就沉迷进了教书育人的快乐里,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毕生事业一样。一个明显很好色的人,连女人都感觉不香了。

    不过因此,他跟他兄弟李晟,也就是林谢的关系好像变好了不少,偶尔还会在一起吃饭闲聊。虽然有点各说各的,但气氛非常和睦。

    这让许问感到非常惊奇,也不禁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浑浑噩噩过完自己的一辈子。相比之下,那些能找到的人,反而是非常幸运的了。

    “林林。”这时,吴可铭敲了敲窗子,叫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准备上路了。”

    “哎!”连林林清脆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把那封信用特制的防水油纸包起来,塞进怀里,拎起桌上的两个沉重包裹,走了出去。

    “往南走,风都暖和起来了。”吴可铭站在院子里,仰着脸,眯着眼睛说。

    “是啊,真舒服。”连林林站在他身边,沐光迎风。

842 流金竹

    马车来了,连林林上了车,掏出信继续看。

    这种/马车,平衡性非常一般,再加上路况不好,行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很容易让人头晕。

    但连林林已经完全习惯这种情况了,甚至还能在车上看信,几乎不受一点影响。

    吴可铭就没她这种本事,看了她一眼之后,摇摇头,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窗外。

    凉风轻拂,绿意丛生,看着那些自然的景物,吴可铭心中才能感觉到一些愉悦,不那么难受了。

    信上讲完了逢春城和潜龙行宫的情况,开始介绍许宅的修复。

    看到这一部分的时候,连林林心中升起一阵隐秘的欢喜,唇畔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连天青给的作业,这宅子其实不存在,只是空想口述。毕竟许问的行踪明明白白,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样一幢宅子。

    但只有连林林知道,许宅确实存在,存在于一个极其奇妙不可思议的世界里。

    上次她只是透过湖中的一角,稍微看见一点那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还蛮想看到更多的……

    许问给她讲述的内容终究还是有限。

    许宅的修复重建跟逢春新城当然不一样,它以古法为主体,但也用了很多现代的科技手段作为辅助。

    甚至它的核心修复理念,都是现代式的。

    但许问给连林林讲的时候,必然只会讲它主体的那一部分,尽量少提,或者迂回地提现代技术。

    担心连林林会看不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以他对岳云罗这种人的认知,控制欲强是必然的,他跟连林林的来往信件肯定全部被她监控,多半比收信人更要更早看到。所以,他所写的内容向来都很有选择性,不该提的事情,绝不会轻易透露。

    这件事他没跟连林林说过,但她却自然而然地理解了,跟他采取了同样的行动。

    所以,两人的信看上去毫无异样,就是在谈天谈地,谈手上所做的事情。

    许问的信里也在修三月厅,给连林林讲了三月厅的情况,描述了它大致的样子,以及修复的前后经过和当前状况。

    他之前也一直在跟连林

    林介绍这些情况,所以她接受起来非常顺利,没有一点障碍。

    不过这一次,许问提到了他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个难题。

    可能是为了透气之类的用途,三月厅做了一个巧妙的设计,使用了一些竹席。

    问题就出在这些竹席上。

    三月厅的残墟上有一些这种竹席的碎片,所以正经修复时,应该以这些竹席为样品,尽可能地制作出同样的东西。

    修复方案这种东西,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个细节都提前做到。

    许问写方案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些竹席,很谨慎地给了两套方案:第一,找到同种类的竹子,还原竹席;第二,在无法还原的情况下,制作类似的仿品。

    这方案已经给得很谨慎了,当然在实际操作时还是以第一套为优先的,但快修到这里时,才会确定具体怎么做。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很直接,他们找不到同种类的竹子。

    三月厅竹席所用的竹子非常特殊,它非常柔软,比一般的竹皮软得多——这跟制作手法有关,但最关键的还是原材料。而且,它整体呈现一种淡淡的黄色,清洗干净放在阳光下面观察,会发现里面宛如有金色的液体在流动。

    它完美地配合了三月厅主体的多镜面设计,可想而知,它刚刚建起的时候,晴天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盛景。

    不过这也给完美修复带来了难度,找不到同样的竹子,三月厅就不会有那样的效果。

    连林林看着信里的描述,有些向往地用手托着腮。

    看这样说,这个三月厅真是美啊,感觉真的很舒服。

    她也很喜欢阳光啊,很想住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

    不过这种竹子——连林林用指甲在信上掐了一下,做了一个记号。

    许问在信里没说,但连林林知道,他肯定会找很多人去找这种被他叫作流金竹的东西。

    之前两人在湖边深夜闲聊的时候,连林林知道那是个跟现在完全不同的时代,各种消息都传得非常快,能动员的人也比现在多得多快得多,远非个人能比的。

    但是,话虽如此,许问遇到了困难,她也很想帮上忙……

    连林林认

    真地把信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再度把它放进油纸袋,小心收好。

    流金竹,到哪里去可以找到呢?

    竹子这种东西,还是南方生长得比较多吧?

    “到了。”吴可铭突然出声道。

    “哎!”连林林应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这里名叫万箭庄,你看,这万箭竹枝,是不是很壮观?”吴可铭笑着说。

    连林林看见了,果然,这个村庄几乎全部被竹林包裹了起来,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屋顶。

    这些竹子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粗大挺拔,根根直指天空,真有万箭齐发之态。

    “万箭庄的竹编技艺乃是一绝,材料好,手艺也好,你可以好好记录一下。”吴可铭笑着说,“不过这里车进不去,最后一段路只能用脚走,你……”

    他话音未落,车已经停下,连林林已经从他面前消失。

    然后,他听见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从车下传来:“没问题,走走走!”

    她轻松拎着两个大包袱,抬头招呼。

    吴可铭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急切的样子,扬了扬眉,也下了车。

    …………

    一个黑衣人走到许问面前,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

    这个人许问已经看得眼熟了,以前连林林那边来的信,几乎全是他送过来的。

    这理所当然是岳云罗的人,他接过信,瞥了一眼封口。

    连林林的信全部都是蜡封的,最普通的白色蜡烛,上面还压了一个她本人的印记,是一个简单的林字,是她自己刻的——还是许问看着她刻好的。

    这个蜡封看不出半点异样,好像它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没错。

    许问也只是瞥了一眼,唇角翘了一翘,似笑非笑。

    “手艺不错。”他说。

    黑衣人似乎有些紧张,抬头想说什么,但许问除了这个什么也没说,他说什么都好像不对劲,于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许问没再跟他说话,而是一边拆信,一边往里走。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进去再看,但真的等不及。

    结果刚看到开头,他就停住了脚步。

843 同样的地方

    “你这也没个坐标,连城市名字都没有,怎么找?”

    许宅里面,宋继开正皱着眉头跟许问说话。

    他最近有点烦恼,主要还是因为三月厅。

    眼看着它马上就要修完了,却卡在了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细节上。

    找不到流金竹,就没办法做那种竹席,整个三月厅修完了也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而且三月厅,这名字就很符合它的设计,要的是春日晴时那种微晴微暖的感觉,就现在看来,还真只有流金竹席能做到。

    他当初跟许问讲过帝都一次修复的故事,一种植物找不到,纸纤维无法达标,导致修复迟迟无法推进。

    没想到换了个地方,类似的情况又出现了。

    最麻烦的是,这是技术手段无法解决的,这也是艺术类作品的特殊之处。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换其他的材料,当然效果就不会有那么完美了。

    结果今天许问突然跟他说,有个地方可能会有流金竹的存在。

    宋继开一听大喜,结果一细问,许问的描述也太模糊了,除了一些山和河流的形态、走向和位置,其余什么也没有。他倒是标注了那些山河的名称,但同时又强调,实际的名字可能跟这个会不太一样。

    “是我在一本书里找到的,古名和今名可能会有变化,这也没办法。”许问挠了挠头,也觉得很抱歉。

    连林林的信里非常笃定地写到了流金竹的存在,她亲眼所见,也看见了它制作出来的成品,确实就跟许问在信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古代地名跟现代确实不一样,但史上通常也会有记载啊?”宋继开不解地问。

    “我查过了,可能是地方土话的名称,历史地图上也没有能对应得上的。”许问有些抱歉地说。

    “嗯……”宋继开看着平板电脑上显示的内容,陷入了深思。

    班门世界和这里就是有这样的差别,据许问所知,两边的地形地貌比较类似,但名称完全不同。

    最关键的是,连林林去的地方非常荒僻,许问没有

    去过,大周的地图也没怎么记录过——他还特地找荆南海要来地图查过。但结论还是一样,他确实没办法把它跟这个世界对应上,只能把连林林描述的细节直接拿过来了。

    “行,这描述看上去还挺细致的,附近常见的特殊植被都标出来了,可以试着找找看。这作者很细致啊。”宋继开琢磨半天,夸了一句。

    接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纳闷地道,“你这什么表情?我是夸这古书的作者,又不是在夸你!你得意个啥!”

    “嘿嘿。”许问笑了两声,确实与有荣焉。

    相关植被地貌之类的描述,他确实都没有跟连林林提过。他只隐约暗示过她,她提到的那些西疆的地名,全部都是他没有听说过的。

    连林林冰雪聪明,迅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他的暗示。于是,她在标注流金竹所在的位置时,不仅写出了这地方在大周叫什么名字,还非常细致地描述了周边的情况,连植被这种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东西,她也以一种惊喜浪漫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告诉了他。

    看来她也意识到了,两人的通信并不是绝密的,有其他人一直在看。而这个其他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多说。

    林林是真的聪明,同时许问还有一种感觉,这样瞒着岳云罗悄悄传话,有点像两人之间的隐秘小游戏,心照不宣得有些甜蜜……

    宋继开把“古书”上的文字拿走了,他会去联系人,设法确定里面所写的位置,看看流金竹是不是就在那里。

    这需要一段时间,许问只能等结果。不过这一次,他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期待。

    …………

    结果比他想象中回来得还要快很多。

    第二天下午,宋继开就打了个电话跟他说:“找到那地方了,似乎真的有流金竹存在,要不要直接飞过去看看?”

    许问一愣,看了下备忘录,说:“可以,我正好有时间。”

    宋继开跟他一起去,两人约好了在机场见,才一见面许问就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快?”

    “因为内容确实很翔实,也

    有足够的特殊性。地质局的同事还想托我问下你,能不能把那本书借来看看,古代真的很少看见描述这么细致精确的地理内容,说不定还能有一些新的发现,填补一些空白什么的。”事情有了明确的结果,宋继开非常振奋。

    “这个我不确定,我得去问一下。”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许问暂时含糊了过去。

    宋继开干这行,当然知道民间常会有这方面的忌讳。他谅解地点点头,只叮嘱许问回头一定要记得问,这个真的很有用。

    现代交通确实发达,他们先坐飞机到了附近的机场,然后换乘火车,最后换乘汽车,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角落。

    许问下了车,抬头四顾,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就是连林林“现在”所在的位置吗?

    在完全不同的时空,他竟然也站在了这里。

    “我们开始往南走了,风渐渐变得暖和,真舒服。”

    许问眯起眼睛,仰着脸。空气中有微风,带着暖意扑在他的面颊上,非常和煦。

    “山势连绵起伏,路不太好走,但空气湿润清新。我们下了马车,叔叔被颠得有点难受,我去附近的小溪,用水打湿布巾,给他铺在额头解乏。他躺在被阳光晒暖的石头上,水面泛着金光,整个世界都像是在泛着金光。”

    许问往前走,目光落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它有点像头牛,石脊微微向下凹,带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看着就想让人往上躺。石边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快活地向前奔走。

    今天也是个晴天,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像碎金一样洒遍整个世界。

    许问走到石头旁边,停驻脚步。

    一瞬间,他仿佛真看见了吴可铭躺在石头上,有点难受地哼哼唧唧,连林林则站在石边,以手遮眼,望向远方。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唇边带着微笑。

    这幻觉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

    这一刻,许问无比确信,就是这里,就是面前的这座村庄。

    在不同的时空,他与连林林站在了同样的地方。

844 赘婿

    “站那干嘛呢?走,进去了。”宋继开没许问的感受,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村头小溪嘛,溪边长着乱糟糟的杂草,唯一可取的可能是没什么垃圾,而且溪水挺清澈的。

    “嗯,走吧。”许问转头,跟宋继开一起往村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看。

    他不知道连林林看见的村庄是什么样子的,但肯定跟他现在看见的不一样。

    村庄外面有一段没一段的是水泥围墙,上面糊着一些标语,有的已经模糊不清,有的则是新刷上去的。一条水泥公路直通向村子正中央,顺着看过去,可以看见很多砖建的房屋,与其他常见的村庄并没有什么两样。

    宋继开也在看,皱着眉毛说:“这里真的有流金竹吗?或者说,还有吗?”

    “应该还有。”许问说着,伸手指向围墙后面。

    那里的墙顶上,露出了一抹绿意,正是几根竹枝!

    “走走走,过去看。”宋继开连忙说。

    结果两人还没动身,就被人叫住:“你们俩哪来的,看着很眼生啊?”

    许问转头,那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里夹着根烟,穿着破旧褪色的劳保服,跟烟一样皱巴巴的。

    不过他的声音倒很洪亮,问起话来中气十足,还有点警惕。

    宋继开上前,直接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解释来意。

    “流金竹?这什么玩意儿?我们这里竹子是不少,但没听说过你这个啊?”中年人说。

    许问和宋继开对视一眼,心里同时觉得不妙。

    流金竹是许问取的名字,原本不叫这个不奇怪。但这名字是根据它本身的特征取的,就算不叫这个,也应该很容易能对上号。

    结果中年人说完全没听说过?

    难道他们还是找错了地方?

    “咱村有竹制品吗?”宋继开不急着去看竹子原样了,转过身来面对着中年人问道。

    “有啊,怎么没有,要买吗,我带你去看看?”中年人突然变得有点热情。

    “行啊,去看看。”宋继开对许问使了个眼色,应道。

    许问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竹子特征很明显的话,中年人不会不知道,还不如看下当地的竹制品,可能会更直接一点。

    两人跟着中年人一起往村里走,路上问了他的名字。

    中年人名叫龚志凡,本村土生土长,十几岁的时候去外地打过工,挣到了一点小钱,觉得太累就回来了。在外面挣到的钱给家里起了一幢房子,是本村很好的房子了。

    龚志凡对这件事显然非常骄傲,专门描述了一下建房的时候,村里人是怎么羡慕他家的。

    村子不算太大,大概有一大半是平房,还有一小半是农村常见的那种两三层小房,形制非常呆板,外面贴着马赛克,在晴日里反着耀眼的光。

    路过一家的时候,龚志凡特地指了一下,骄傲地说:“那是我的房子!”

    许问两人一起转头,是一幢三层小楼,贴着黄蓝白三色的马赛克,样式跟其他小楼差不多,但配色有点独树一帜,明显比村里的其他楼漂亮多了。

    “很有品味啊!”许问有些意外,赞了一句。

    宋继开跟着点头,显然也有同感。

    “哈哈哈哈!”龚志凡得意极了,搓着手说,“这是我舅给我建议的,我自己又改了一下!人人都说好!”

    “人人都说好”这一点其实是很难的,每个人的审美会根据自己的性格、生活环境、经历阅历等产生巨大的差异。龚志凡这句话不排除有夸张的部分,但这幢小楼确实也有这样的潜质。

    这三色搭配的比例、位置,全部都是经过特别设计的,恰到好处地卡在了大俗和大雅之间,能在审美层面上进行最大限度的覆盖。

    “你舅舅?”许问问道。

    “对,我舅,叫卢定,倒插门到咱村来的,用现在的话来讲叫赘婿!”龚志凡这一听就知道是看网文的,“不过不管是他家,还是咱村,都没人敢瞧不起他,都仗着他过日子呢。”

    龚志凡捏着烟,手往旁边一挥,说,“你看咱村的房子,比隔壁的都好多了吧?都是我舅带着大家挣出来的。可惜这些年年景不行了,生意没以前好做,钱没那时候赚得多了

    。”

    许问和宋继开都是下了车直奔这里的,完全没去附近的其他村看过,没法比较。但就常识来说,这村子位置比较偏,交通也不是很便利,这么多小楼确实应该是比较罕见的。

    “哦?做什么生意?”宋继开来兴趣了,问道。

    “靠山吃山呗。山上放养黑猪和三黄鸡,风干做成猪肉鸡肉,还有竹筒肉去卖。还有菌菇木耳之类,都是露天野生的,营养得很!再就是你们说的藤编竹编,这个卖相一般,不如前面两种。哎,毕竟还是吃货比较多!”

    龚志凡零零碎碎地说了一堆项目,跟大部分有山的村落都差不多。许问听着,也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听上去龚志凡这位名叫卢定的舅舅还是比较有远见的,在别人还没开始这样做的时候,就用土特产来发展商业,带动了本地的一些经济。

    但本地土特产的一大问题就是同质化太强,缺少特色,所以后来大家普遍跟起了风,他们就泯然众人了。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一幢小楼前,宋继开抬头一看,立刻赞了一句:“好房子!”

    许问跟他同时抬头的,眼睛也是一亮。

    如果说前面龚志凡的小楼配色非常出众的话,这幢小楼更加不像这村子里该有的建筑了。

    细究起来,它的造型跟其他家的没太大区别,但红砖裸露,青藤蔓爬,四周矮篱包围,丛花点缀,情趣盎然。

    竹篱敞着,花边是砖铺的空地,上面晒着很多腊肉菌菇之类。花样繁多,但并不拥挤,反而显得错落有致。

    许问迅速看见了园中的一角,那里有个竹棚,堆着一捆一捆的竹子,有些被片成了竹蔑,同样一束束地扎着,还吊着很多竹制品,大部分都是村里常用的。

    竹棚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有些温文,另一个则是一名老者,两人拿着一根竹蔑,正在聊着什么。

    许问的听力比普通人好得多,旁边两个人还没表示,他已经先听清楚了——

    “算了,还是把这个项目去掉吧。”戴眼镜的男子叹了口气,说。

845 不是?

    “小舅!”龚志凡打着招呼走上前去,叫的正是那个戴眼镜的男子。

    许问之前就猜到了,龚志凡肯定是要把自己领到卢定家,毕竟他家确实做竹制品生意,跟他们的要求挺对路。

    两人走上前去打招呼,宋继开上前跟他握手,递上自己的工作证,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是国家文物局的,最近在修复一件物品时,发现了一种暂命名为流金竹的竹子品种。据古书查询,流金竹出产于万箭庄,也就是此处,不知二位有否听说过?”

    卢定认真接过宋继开的工作证查看,看完对旁边的老头对视了一眼,摇头道:“没听说过……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山阴村,不是什么万箭庄。蔡叔,你听过万箭庄这名字吗?”

    “没有……”老头冥思苦想,摇头。

    “这边的竹制品是用本地竹子做的吗?可否让我们看一下?”许问问道。

    “唔,你随意。”

    卢定让出道路,许问简单道了声谢,却并没有去看那些竹制品,而是走到了捆扎好的竹竿旁边。

    这些都是成年的竹子,直径大约十厘米左右,粗大结实。因为存放了一段时间,竹皮呈现黄绿色,上面有一层细毛,看上去跟毛竹没什么差别。

    许问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表面,又捏了一下残留的竹枝。

    后面四个人都在看着他,他也知道,但与此同时,他又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

    他看见了这竿竹子从竹笋到幼竹到成竹直到被砍伐的全过程,它曾经感受过的风、水、光,甚至还有身边经过的小动物。

    竹竿的全部经历与全部细节,此时此刻都映入了他的脑中,形成了简洁而流畅的画面,从此定格。

    天人合一。

    本质上来说,这是一个了解物性的技能。到现在这种时候,许问已经能够非常轻易地使用了。

    不过看完之后,他有点失望,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竿竹子不仅看着像毛竹,从成长经历到内部结构也全部都是。

    许问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就是毛竹,而并非他想象中的流金竹。

    是他们找错了地方,还是连林林根本就认错了他要的东西?

    但是还是不对。

    江南竹子很多,绿林镇的竹笛巷也种了不少,那些都是常规竹种,连林林早就看得熟了。她不可能滥竽充数地随便弄错。

    而且,进村时那莫明的感触,也让许问确定就是这里,他没有弄错地方。

    那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不是的吗?”宋继开意识到了什么,走上前来问。

    “嗯,就是普通的毛竹。”许问遗憾地点头。

    “认错地方了?”宋继开压低了声音问。

    “应该没有。”许问又摇头,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再看看别的。”

    “嗯,你看着。”宋继开应了一声,非常熟练地转身,问道,“请问咱村有地方志之类的记载吗?有的话我想看看。”

    “村里没有,县图书馆里可能有。”卢定说。

    县是卧仙县,就是他们坐车过来的地方,要回去只能坐大巴,大巴一天一班,现在已经没有了。

    “还是应该租个车的……”宋继开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只能在村里住一晚上了。

    “我这里还有两间客房,给过来进货的老板住的,收拾得挺干净。两位不嫌弃的话,就住我家吧。”卢定热情邀请。

    这当然没问题,许问和宋继开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对卢定这个人,以及这幢房子都挺好奇的。

    两人都只背了一个包,没带什么行李,上楼去把包放进了屋子里,许问又下来继续看其他竹子。

    连看了十好几根,全部都是毛竹,一根不一样的都没有。

    “会不会我们想岔了,流金竹其实不是品种,而是一种工艺?”宋继开从他的表情就看出来他没什么收获了,思索良久,提出了一个设想。

    “跟工艺会有关系,但不完全是。那个品种,肯定也是有其特殊性的。”许问肯定地说。

    这时卢定捧着一个搪瓷杯子站在他们旁边,听见他们对话,就问:“你们说的这个流金竹,是个文物的材料?是什么样子的?”

    许问想

    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递到他面前。

    “这样的。”他说。

    这次出来,他把三月厅现存的那点流金竹席的样品也带出来了,作为比对。这时直接拿出来给卢定看。

    卢定一愣,连忙放下杯子,还擦了下手,小心翼翼接过来。

    “这……”他看了一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啊?”

    确实就跟他说的一样,这块巴掌大的破竹席看着旧旧的,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只留下了这一小片,上面还有些陈年积灰,清也清不掉,

    “这样看确实是。不过……”许问接过样品,把它举起来对着太阳,示意卢定抬头。

    卢定依言照做,才刚抬起头,他眯起的眼睛就睁大了,惊讶地叫了一声。

    阳光炽烈,这片竹席就像一个滤网一样,把阳光过滤了一遍,暖融融地照了下来,一点也不刺眼。而且,它通体泛着金色,就像一块流动的软金一样,柔和地灿烂着,卢定难以形容,只知道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最奇妙的是,竹席是竹篾编的,按理说里面会有很多空隙,很难完全阻隔阳光。

    但这块竹席不知道是怎么编出来的,几乎没有空隙,只透不漏。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这个竹席,是不是还防水?”

    “啊?”许问没想到他看完眼前奇景,先问的却是这个。他停顿了一下,如实回答,“确实。这竹编的技艺也很特殊,它看上去很轻薄,其实一共有三层……”

    相关竹席的编织工艺,许问也是特别研究过的,这是一种现在已经失传,但在班门世界还有传承的手艺——逢春城就有一位大师擅长这个,教给了许问。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卢定的眼睛就亮了。他把眼镜摘下来,随手擦了一下,接着又戴上,然后问道:“这门工艺您会吗?”问完他似乎觉得有点不妥,接着又问,“能教给我吗?”

    许问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殷切期盼的目光。

846 三石编

    傍晚时分,三个人坐在卢定的院子里闲聊。

    下午的时候来来去去,有些人上门来卢定这里买东西,基本上买的都是腊肉风干鸡之类的食物,竹制品那个棚子一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此时院子里飘着腊肉的香味,带着淡淡的烟熏味道,是卢定媳妇,也就是龚志凡的小姨做的晚饭。

    准确来说,卢定其实是龚志凡的姨父,但他从小舅舅舅舅地叫着,叫习惯了,偶尔还会管自己小姨叫舅妈。

    “腊肉很香吧?”卢定问。

    “太香了,肥瘦适中,肥肉不腻瘦肉不柴,还有劲道,香得很!”宋继开满意地咂巴嘴。

    “那是的,我亲自选的种,找人问的饲料方子,恨不得疫苗都我亲手打。做来做去,也就这个猪肉做了点口碑出来,其他的也就够过过日子。”卢定叹气。

    “竹产品不好卖?”许问想起刚到的时候听到的话。

    “对,没特色,不太好用,最麻烦的是不好运输。我们现在出货主要走两条路子,一个是批发,有一些固定的商家对点。还有一个是零售,主要网购。咱们的竹产品没啥特色,远途运输邮费还贵,连图新鲜买的都越来越少。”卢定摇了摇头,道,“不瞒你们说,你们来之前,我正打算把这项目砍掉呢。”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竹制产品的可替代性很强,其他的木头啊藤啊皮啊,还有现代的金属塑料什么的,可以用来代替它作用的产品非常多。

    而且,江南一带文化底蕴丰厚,地处繁华,交通便利,那里的竹制品也非常多,完全可以满足买家并不丰厚的需求。

    相比之下,山阴村位于西南,先天就受到很大限制,产品再没特色的,确实是会没有销路。

    许问起身,走到竹棚旁边,拿起一个竹篮细看。

    客观来说,编得挺好的,竹篾处理得细致,编织手法也很精细,是一件非常优秀的产品。

    但问题就跟卢定说的一样,没特色,不新鲜。

    无论是样式还是花样,都是最常见的那种,许问甚至在江南和帝都的很多地方都看到过类似的。

    “所以你想学流金席的这种编法?”许问点了点头,随手在旁边拿起一扎竹篾,走了过来。

    “对!别的不说,防水的竹器,这就是一个上好的噱头!我不是说产品只能有噱头,但噱头这种东西,就是最好的宣传点。再来一个,从千年文物身上恢复的古代技艺什么的,照这个路子再添油加醋一下,不是也妙极?”卢定兴奋地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向许问比手划脚。

    不愧是山阴村的致富带头人,他的确还是有很多想法的。

    然后他一低头,就看见许问从身边的背包里拿出了工具,抽出一根竹篾,开始处理。

    他的动作非常的轻松随意,好像就是闲着没事干,随便忙活一下,结果就这么简单而基础的动作,就让卢定的声音停住了。

    许问拿过来的那一捆竹篾是卢定之前处理过的成品,可以用来直接编东西的——是的,他家用来卖的竹制产品全部都是他亲手编的,为此,他跟村里擅长这个的老人学了很长时间,自己又练了很久。

    他向来有个观点,拿出去卖的东西,产品质量一定要好,这样才能打开口碑,细水长流地留住长线的客户。

    所以家里的那些腊肉,他直到现在也亲力亲为,唯恐出一点问题。这卖得不好的竹制产品,他也秉持着同样的观念,最基础的竹篾也处理得均匀细致,一根毛刺都没有。

    卢定一直挺为此骄傲的,直到现在看见许问。

    他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了:东西做得那么次,难怪卖不出去呢!

    许问一边对这些竹篾进行进一步精加工,一边说道:“流金席用的是一种名叫三石编的工艺,一共三层,相互绞织。它的防水性能其实有限——再怎么密绞,它终究还是有孔隙的,你让它长年累月地被水浸,还是一样会出现渗透。它最大的特点其实是抗拉扯能力强,一块织好的竹席,能承力两百公斤以上。”

    “这个三石,指的不是它有三层,就是承力重量。古代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三石三百六十斤,指它能承受这样的重压。我们实际测试,效果比这还要好,上到五百斤才开始出现撕裂。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思议。”宋继开向卢定解释。

    许问点头同意,接着道,“它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一方面是因为编织手法,能把局部的力量分摊到整体。另一方面是因为竹篾经过特殊处理,韧性强,抗拉力大。另外,三石编一共三层,叠起来很容易会显得过厚,所以前面处理好的竹篾要够薄够软,这项工作很基础,但非常重要。”

    卢定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问的动作,听着他讲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是最近在网上非常常见的一句话——

    这真的是我免费可以听到的吗!

    这么高端的技术,就要这样教给我了?免费的?白教?

    但他很快就挥去了这个念头,盯着许问的动作,生怕错过一点。

    许问的动作一如即往,带着自己独有的节奏感与美感,看上去很慢,实际上很快。

    没过多久

    ,一根细长的竹篾出现在卢定面前,许问用手摸了一下,递给了他。

    卢定有些茫然地接过,触手就感觉到了柔软与温润,像水一样,非常舒服,他忍不住用指腹捻了一捻。

    像绸缎做的丝带,光滑细腻,边缘柔和温润,可以随便绕在手指上,完全不用担心割伤。

    这根竹篾大约一米来长,非常细,大约只有两毫米。这么长却这么细,却从头到尾都非常均匀,侧边笔直直一条直线,没有半点弯曲。

    竹子是有竹节的,一般来说,竹篾必然受到影响,出现起伏。但许问不知道怎么做的,这根竹篾浑然一体,简直像这杆竹子发生了变异一样。

    卢定惊讶地看着,回忆许问刚才的演示过程,然后听见许问提醒:“你可以用手机视频保留一下过程。”

    哦,对!

    卢定连忙掏出手机,许问又处理起了下一根竹篾,他拍完了全程的视频,等许问处理第三根的时候,换了个角度继续拍。

    就这样,他连拍了十个视频,还意犹未尽。

    “差不多了,你也来试试吧。”卢定还想继续的,被许问阻止了。

    他愣了一下,放下手机,接过许问手里的竹条和其他工具。

    呃……是怎么开始的来着?

    他明明单独看完一遍过程,又通过手机摄像头看了十遍,但这时让他动手,却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始了。

    他跑回去重新看了一遍视频开头,这才唤醒一点记忆,开始试做。

    笨手笨脚地做完一条——质量还非常差之后,他摇了摇头,有感而发:“看人家做和自己来,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

    “熟练了就好了。”许问安慰他。

    “嗯!”卢定知道这是非常珍贵的机会,可以说可遇不可求了。他应了一声,认真而专注。

    许问从旁指导,看着他埋头苦干,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毫无疑问,卢定是个货真价实的陌生人,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

    甚至这个地方,他也从来没有来过。

    现在,他正在努力设法将从班门世界的技艺教给这样一个陌生地方的陌生人,不是为了传承,而是为了让他用来发家致富……

    这让他感到了愉快,跟修复许宅时完全不同的愉快。

    真有意思,好像有什么把他指引到这里来了似的。

    也许这就是缘份吧。

    他微微一笑,收回心神,去看卢定手上的动作。

    然后,他疑惑地一顿,伸手道:“等一下!”

847 天涯咫尺

    “啊?”卢定停手,诧异地看许问。

    许问从他手上接过那根竹篾,认真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又俯下身,在其他竹篾里翻找了起来。

    “怎么?”宋继开一直一边喝茶,一边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这时忍不住也起身跟着许问一起看,然后脑中灵光一现,问道,“这竹子不对?是流金竹?”

    “有点像。”许问应道。

    卢定猛地站起。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刚才说的话,他先前看上去没在意是因为他不觉得他们这里有,但现在一听宋继开的提问,他的眼前仿佛又耀开了一片柔和的金光,像春日洒下的暖阳一样,并不刺眼,却充满生机。

    如果他们这里真的有这种竹子,那什么三石编什么特制竹篾,什么特色也比不上啊!

    他低下头,看许问手上的竹篾,然后皱起了眉。

    这不就是普通的黄绿色竹篾吗?还没彻底断青的。年岁久一点,断了青,确实也会呈现黄色。但是最多就是温润的蜡黄,跟流金什么的完全不沾边。

    “这……没什么特别的啊?”宋继开也说,显然跟卢定同样想法。

    “不一样。”许问随口说,继续在其他竹篾里翻找。

    不过他没找出什么结果,一捆竹篾翻完,手里拿着的还是只有那一根。

    宋继开盯着他手上这根看,看半天没看出不同,忍不住问了起来。

    “稍等。”许问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工具,开始进行处理。

    卢定看了一会儿,突然心中一动,又拿出手机来开始拍。

    许问这次的处理手法,明显跟之前教他的不一样。

    眼看着,修长的竹篾在许问手上变得越来越轻薄,原本混杂的青色渐渐淡去,直到消失,而同时,里面的黄色越来越亮,仿佛有一抹潜藏在深处的色泽被许问的动作牵引了出来一样。

    “咦?”宋继开眯起了眼睛,卢定也推了推眼镜,往前更凑了一点。

    到现在两人当然都看出来了,许问手上的这根竹子,确实跟之前那些不同!

    不是技法

    问题,而是种子本身的品种问题!

    最后,许问完工,把竹篾递到他们面前。但是,明明有了新发现,他却微微皱着眉,并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

    宋继开没留意,接过竹篾,咧着嘴仔细观察,但看着看着,眉头也轻轻一皱:“怎么感觉还是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当然指的是跟三月厅流金席的样本。细看就会发现,许问新制的这根竹篾确实品种不同,但处理完毕之后,还是没有流金席的光泽漂亮,差了不少。

    一根竹篾就这样,放到整体情况只会更严重。

    “工艺问题。”许问说,“品种没错,这附近确实有新的竹种,看上去可能跟普通毛竹差不多,有细微的区别。但原竹要做成流金席的效果,需要特殊的工艺,我现在还没找到法子,得再琢磨一下。”

    材料和工艺,影响成品效果的两大因素,必须要全部解决才算成功。

    现在他们有可能达成了一项,另一项还存在问题,革命道路只走了一半。

    “也就是说,这附近真的有流金竹?那也挺好的了!工艺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先找到材料再说!”宋继开还是挺兴奋的,转向卢定问,“这种竹子,你确定没有印象?”

    卢定冥思苦想,最后还是摇头。这差别太细微了,他以前真的没注意过。

    他想了想,试探着去问了下他媳妇,结果那位大妈一拍他的胳膊,直接就说:“哎呀,你不记得了?之前春天的时候咱们去挖笋晒笋干,有一种笋一点也不脆,老得很,特别难吃?当时你说是土质不好,咱们换了个地方?”

    “对啊!是有这事!”卢定想起来了。他们这里遍地竹林,竹笋当然也是常规特产,笋干销量一直不错。

    “我想起来了,它就在侠露谷那里!”他转向许问他们,非常兴奋地说。

    要是这附近真的有流金竹,再许问能解决工艺问题的话,他还愁什么打不开销路!

    流金竹之乡,奔跑在流金竹之下的猪肉鸡肉,流金竹笋——呃,伴生的竹笋!

    各种名头信手拈来,更别提流金竹本身

    ,完全能成为本地的支柱产业!

    “走,我带你们去!”他二话不说起身,结果头一抬,发现天边已经暗了下来,快天黑了。

    这山上虽然没什么野兽,但怎么说走夜路还是有点危险的。于是大家约好了今晚先休息,明天天亮了再去。

    几个人纷纷回屋,许问也回到了卢定媳妇给他们准备好的客房。

    两间客房一人一间,倒不需要跟宋继开同住。

    周围安静下来,许问坐在写字桌边,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那根流金竹篾有些发呆。

    下午他发现流金竹的存在之后,使用的那项工艺看上去可能没那么起眼,但其实非常高明,是他思考过后的结果,融合了他所知所学的很多东西。

    再研究一段时间,他可能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做出改进,但短时间内程度肯定有限,很难达到流金席的那种水平。

    可以说他水平有限,也可以说他专精的项目并不在这里。

    但是一方面三月厅的修复进度眉在眉睫,另一方面卢定这边明显也急需一个拳头项目来改善当前窘迫的商业处境,工艺改进需求非常明确。

    许问一个人慢慢研究琢磨,一点点抠细节进行改进,最终可能还是可以做到流金席的水平,但是——有那个必要吗?

    他微微一笑,捏起那根竹篾,心念微微一动,已经换了个地方。

    他回到了班门世界,坐在书屋旁边,面前摆着的,正是连林林“刚才”寄过来的信。

    他垂头看了看熟悉的字迹,又抚了抚信纸表面,把它放到一边,拿过纸笔开始回信。

    “见信如晤。你的信对我帮助良多,流金竹确实可能生长于你所说的地方,但将它的特质提亮出来,制成流金席,还需要特定的工艺。不知当地是否有对应工艺?我觉得可以将其收集保存下来……”

    他带着笑意,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此时,他面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个女孩清丽明亮的面孔,正托着腮,看着他,准备与他对话。

    彼方的她,与此处的他,虽在天涯,却仿如咫尺。

848 日出一刻

    第二天,他们还是天没亮就出发了。

    这是宋继开的提议,他说来都来了,顺便去看下日出吧。

    大家都没有反对。

    跟他们一起同行的还有卢定的媳妇,何立建。她的名字很男性化,眼大嘴大,可以想象她年轻时的明艳漂亮。

    何立建是上山来打猪草的,她从早到晚,不停地忙活,有很多事要做。

    当然卢定的事情也不比她少,两口子带着村子里的很多人一起忙。

    这在这个区域是非常少见的事。

    从山阴村往里走有很多山,很多地方汽车都通不了,只能靠拖拉机或者步行。

    交通如此不便,这一带必定很穷,穷极生懒,像山阴村这么勤劳致富的村子真的不多见。

    这两口子同年,都五十多岁了,年纪不轻,但走起这种山路仍然健步如飞,在手电筒光芒的照耀下,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他们一边走,一边给许问二人介绍本地的情况。两人都很健谈,没一会儿这里附近哪里有个坑有个洞,许问二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据他们所说,那块有可能是流金竹的区域位于霞露谷,南向的一片谷地,两面是山,一面是悬崖,还有一面是通向外面的路,风景挺不错的。

    “名字也很美。”宋继开笑着说。他走得很快,也没怎么喘气。

    “其实就是有霞有露,把字凑到了一起而已。”卢定谦虚,接着又有些意外,“两位腿脚不错啊?”

    “哈哈,习惯了。考古工作,经常要爬山,条件比这里差的海了去了!”宋继开有点怀念地说。近年来他更偏向文职工作,亲临实地的时候变少了,但状态却并没有下降。

    “我也差不多。”许问也笑了一下。

    卢定没怀疑。在他的眼里,这两人是一起的,许问必然是国家级的高级技术员,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至于年纪也没什么,毕竟外面的世界,大着呢。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渐渐的,山林间开始有了一抹亮色,泛出了一点青莹莹的光芒。雾气在林中袅绕,流动着,像一根根纱带,包裹着树林修竹。

    “看日出的话,要快点了。”何立建抬头看了一眼,提醒道。

    “嗯。”几人应声,果然加快了脚步,不再说话了。

    这一带看日出最好的地方也是霞露谷,半路何立建就走了,她还有自己的事做,没时间风花雪月。

    他们到达的时候,周围的光更亮了一些,但仍旧朦朦胧胧的。

    霞露谷的位置确实很好,悬崖的一面正好朝向东

    边,站在这个缺口往外看,前方没有一点遮挡,整个世界流动着淡淡的雾气,在他们面前展开。

    这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紫晕,颜色很深,紫下面是一抹灰白,显然太阳将要升起了。

    “不错,来得及。”宋继开终于有点喘气了,但他没完全没歇,转身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单反和三脚架,开始组装。

    他一边装一边说,“我就这点爱好,每到一个地方,就想看看日出,把它拍下来。等我老了退休了,我就办个摄影展,主题就是日出!让人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各地的日出有什么样的不同。”

    “日出还有不同?不都是同一个太阳吗?”卢定也微微有些喘,同时好奇地问。

    “当然不一样,太阳总是那个太阳,但景不同,人不同。”宋继开简单回答,话里意韵犹深。

    卢定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若有所思。他转头看见许问,他并没有参加这场谈话,而是在霞露谷转了起来。走到这里,他气息完全没有变,状态是三个人里最好的一个。

    这里跟卢定之前描述的差不多,整片谷地有一半以上的地方被竹林所覆盖,是那种纯粹的野生的竹林,依山而长,完全没有打理过的。

    竹林下面丛生着杂草和灌木,很难行走,不过可能是因为过来挖笋的人多了,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竹林的深处。

    “就是这里了。”卢定走过来,伸手往山上一指,“不过不全是,我记得是有一块地方的笋特别难吃。好几年前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好像是……那边?也有可能是旁边一点。”

    这片山还比较大,半山都被竹林覆盖,面积相当广阔。

    他们挖笋有固定的地方,中间换过几次,疑似流金竹的区域就是在这个过程里被他们淘汰的。具体在哪里,他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你们当时也没留意,那一带的竹子跟其他地方的有什么不同?”许问问。

    “没有不同。至少不显眼。”卢定非常肯定地说,“不然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嗯。”许问应了一声,一边往深处看,一边沉吟着道,“假如这路是你们采笋的时候踩出来的,那它就应该不在路的附近。”

    “有道理。不过这就不太好走了啊,我们最早挖笋的时候,都用了砍刀来开路的。”卢定皱眉。

    “不要紧,我来。”

    许问上山的时候就换了套鞋,也背了砍刀,准备做得非常充分。

    这时他跟宋继开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往里走。

    宋继开连忙放下相机跑过

    来,想要帮忙,被许问阻止了。

    他阻止的方式非常简单——

    他挥起砍刀,直斫面前一片灌木的根部。

    砍刀是卢定那里的,许问只在早上磨了一下。但它什么钢质卢定还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他们以前也用这种砍刀开过路,非常费劲,一小时能开出三米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结果,现在这山上的路,都是长年累月累积起来的。

    现在许问明显是在试刀,结果他手起刀落,盘根错结的灌木应声而落,歪倒在了地上。

    卢定眼睛都看直了——这是在开路吗?不,这是在割草!不,比割草还轻松!

    许问试了下刀,就继续往里开了,刷刷刷的声音连续响起,一条弯弯曲曲的新路向着竹林深处延伸而去。

    过了一会儿,刷刷声停下,又过了一会儿,许问扛着一堆捆好的灌木出来,把它放到了山谷的空地上。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两个人,笑着说:“我本来就是木匠出身,对木性很了解。顺势而为就行了。”

    他接着又看了一眼天边,提醒宋继开,“太阳快出来了。”

    雾气渐渐淡去,天边越来越红,今天明显是个大清天。

    光线又明亮了一些,丝丝缕缕地散落在霞露谷中,照得草叶上的露水晶莹发亮。

    许问的头发衣服也湿了一点,是刚才砍树开路的时候被林中重露染湿的。

    他随手拂了下头发,看着日出的方向,准备看完再继续。

    宋继开走到相机旁边,又调了两个设置,三个人一起安静下来。

    天际渐渐明亮,重云涌动,仿佛有活物正在云后行动,但被重重束缚。

    云的边缘越亮,云本身就越暗,仿佛一场无声的对抗。

    最后,云层终于被挣脱,朝阳跳了出来。那一瞬间的景象难以形容,整个世界仿佛都因此产生了变化,云层被彻底照亮,整个世界被彻底照亮,万事万物仿佛都因此重获了新生。

    “每次看,都会觉得很感动……”宋继开轻声说道。

    许问也轻轻吐了口气,点点头,转过身准备继续干活。

    结果他才一转身,眼角余光就闪过了一抹异样。

    这异样一闪而逝,瞬间消失。但就这么短短的一刹那,许问已经锁定了它的位置!

    他毫不犹豫地走到竹林旁边,开始重新开路。

    “不走刚才那里了?”卢定意外地问。

    “嗯,我大概知道流金竹在哪里了。”灌木应声而落,许问的声音混在其中,清晰而笃定。

849 比我强

    “这就是流金竹?”卢定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站在许问身边。

    他还是帮了不少忙,许问砍下来的灌木和杂草,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和宋继开捆起来扛出去的。

    这是个重体力话,两人干了大半天,都不是早上出来时的样子了。

    当然,最重的活是许问干的,而现在看上去状态最好的也是他。

    他的气息仍然没有变化,只微微出了一点汗,此时平稳地回答道:“有可能是,我来看一下。”

    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片竹林,看上去和他们一路经过的没什么两样。但之前日出的那一瞬间,正是这一片区域响应般的耀出了一线光芒,灿烂却柔和,仿如晴好的春日……正是成品流金席的那抹色彩!

    许问放下背包,拿出工具,开始裂竹取篾,柔化提色。

    卢定扶着竹子低头看,嘀咕了一句:“跟纸似的。”

    确实,许问处理得太轻松太简单,都不是他熟悉的竹子了。

    不过肉眼可见的,许问手上的竹篾渐渐变得像丝带一样,柔软而细长。最重要的是,一抹柔和而鲜亮,完全与众不同的光泽显露了出来,好像有一抹阳光,被他握在了手中一样!

    卢定和宋继开同时窒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出声,关注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重点——

    “原来是这么美的?”

    “你已经完善工艺了?这么快?!”

    许问处理完最后一点细节,抬头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我自己完善的。昨天晚上回房之后,我联系了一个老朋友,让她帮我查到的。既然有成品工艺,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他站起身,把那根金色丝缎一样的竹篾递到宋继开手上,“几千年的匠人,几千年的智慧,不比我一个人强多了?”

    …………

    一周后,许问和宋继开一起回到了万园市。

    这一周他们完全没闲着。找到流金竹之后,他们进一步确认了它的生长区域,让卢定帮忙保护和规划。他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威信的。

    许问把处理流金竹以及三石编的方法完整地教给了卢定,直到他学会为止。

    他教得很细致,卢定又让何立建帮手,拍了大量的视频,后面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可以细细回味。

    当然,这技术不是他一个人学了就够用了,后面他也自己选一些比较靠谱又勤奋的人,把这两项技术传授出去。

    许问向来觉得,技术既然存在了就要使用,没有藏起来不让知道的道理。

    卢定大喜

    ,向许问保证,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这片林区,把这一工艺发扬光大的。

    同时,卢定配合许问,带人砍伐了一批流金竹,将其运出这片山区,运往万园市。

    这批当然是用来修复三月厅的,它算是就差这个了。

    宋继开另外又准备了一些样品亲自携带,一到帝都就把它送去了相关的机构。

    这种竹子究竟属于什么科目,是不是有扩大种植的可能,各方面属性究竟是什么样的,完全可以用现代科技手段来进行研究。

    没过多久,调查结果出来。

    流金竹其实就是毛竹,它之所以会有性态与光泽上的变化,是因为受到了种植它的土地影响。

    霞露谷的那一部分土质比较特殊,因此生长在上面的毛竹形成了一定的变异,变成了流金竹。

    这个国家级分析机构建议宋继开再提供一些土样,来证实这件事情。

    宋继开又去联系卢定了,许问没管这件事,而是专心制作流金席。

    一根根崭新的竹篾在他手上出现,轻薄如丝带,然后交织错节,变成一张张竹席。

    最后,这些竹席被使用特殊手段,平贴在了相应的墙面上,而与它相对或者间错的一些地方,镶上了玻璃镜——这是当年三月厅初建时就有的景象。

    三月厅正式修复完毕,最终落成之日是十月,一个秋日。天气不太好,云很多,有些阴沉。

    好些人站在三月厅门口,看着许问走进去,一扇扇打开了那些木窗。

    三月厅虽是闺阁,但跟普通的古代女性所居又有些不太一样,窗上仍有雕花,但简洁大方,强调的是线条的曲折圆润,而非更常见的繁复细致。

    此时,木窗打开,天光透入,照在镜子上,照在淡色的墙壁上,两者交互重叠,不断反射。最后,整间屋子里都氤氲着一层淡且明亮的金色。

    明明是个阴天,却仿佛是被春日的暖阳笼罩了!

    许问开窗的声音渐渐停下,门口仍然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这片“暖阳”,心生感触,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宋继开第一个走进屋子,转身往四周看,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就是三月厅?”

    许问在之前的修复方案就列举过它的设计理念,以及成屋时会有的效果。

    但真正是百闻不如一见,宋继开见过无数奇妙或独到的建筑,但还真没有一间像眼前这个偏厅一样,带给人这么大的震撼!

    明明是秋天,还是个阴天,这位智慧的建造者,却用充满灵气的设计改变了现实,至少在这一间屋子里,改变

    了季节与天气!

    真是了不起的设计……

    “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人类的智慧,就像没有极限一样。”宋继开感叹说。

    “是啊,而且想一想,那时候什么条件,跟现在完全没法比。人就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找到流金竹,还能想办法把它的特质提炼出来,达到现在这样的效果……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陆立海也来了,他左顾右盼,也很感慨。

    当初的许宅是什么样的他也是见过的,有点惭愧,那时候就连他这个班门的当任家主,也没看出来它牛到了这种程度。

    这还只是个偏厅,其它地方修复出来是什么样的,想想是真的让人有点等不及看到了。

    三月厅到此全部修复完毕,当然作为总体工程来说这只是个开始,但还是挺振奋人心的。

    宋继开端起单反,和文物局的工作人员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撰写了完工报告,发往帝都,作为当前阶段的总结。

    刚刚修复完毕的三月厅因此喧闹了好一阵子,直到深夜才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留下了许问一个人。

    现在的许宅处于修复阶段,晚上没再住人,包括许问在内,都是住在附近租来的民宅的。

    许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不过今天三月厅修好,他莫明其妙地就想留在这里,不想马上离开。

    这里还没有接水电,天上的云仍很厚,四下一片漆黑。

    许问摸出手机,点亮电筒,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窗边。

    他另一边就是那个洗脸镜架,顶端的圆镜正侧向他这边,手机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同时又倒映在镜中。

    突然,“喵”的一声,球球跳上了旁边的高几,脑袋顶着他的胳膊,使劲地蹭了蹭。

    “你怎么来了。”许问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球球仰着头,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这段时间球球也跟他一起搬离了许宅,住在那间民宅里,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不过这家伙向来神出鬼没,许问已经习惯了。

    这时,有一阵风,吹散了云层,露出了后面的明月和几颗星星。

    朦胧星月光芒透窗而入,在镜面与竹席间不断投射,屋子里银光浮动,仿佛雾气一样。

    许问意外地转身,他真没想到,这里在晚上还会有这种效果,真的太美了!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角落洗脸架上的古镜上,目光一凝。

    镜面有点模糊,倒映着他和球球的影子,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312/ 第一时间欣赏匠心最新章节! 作者:沙包所写的《匠心》为转载作品,匠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匠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匠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匠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匠心介绍:
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匠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匠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匠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