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0 李昊
“六殿下?”
许问巡视了一遍工地,正准备去另一处看看,就听见有人来报了。
“是,带了天子印信和工部的函书,均验证无误。”
这就是林谢说的他那个兄弟吧……来得比想象中快多了啊。
许问立刻想起了林谢不久前的提醒,有些意外。
“人呢?”他问道。
“还在外面,没有主官的许可,不能放人进来。”回报者一板一眼地说。
这倒真不是针对对方,确实是因为**事件之后,新城工地在管理方面又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尤其对外来者的限制更加大了。
当然,这么大一座工地,来往人员都非常多,不可能彻底封闭,但像这么大张旗鼓拉着支车队过来的,几乎就是在用喇叭喊“来管一下我”了。
“不错,我亲自出去迎接吧。”许问说着就起了身,才出门,就撞见了荆南海。
“我跟你一起去。”荆南海面无表情地说。
显然他也接到消息了。
接着阎箕和秦连楹也出来了,向许问点点头:“我们也一起。”
许问看着这三人,微微一笑,道:“走吧。”
李昊是被拦在主城区外面的,离他们的所在地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脚程不慢,但还是走了近乎两刻钟才走到。
许问抬头,看见了那支非常显眼的车队,一眼看出了它的制式和上面的标志。
跟林谢隐姓埋名不一样,这支车队是摆明车驾过来的,明显没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
车旁站着很多人,许问一眼看见最中央的两个。
那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说是年轻人,看上去岁数也不算太小,大概三十上下。老者头发花白,腰背挺得笔直,有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文气。
等的时间太长,年轻人脸上带着隐约的不耐,老头侧着头,仿佛正在低声安抚他,年轻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仿佛已经耐下了性子。
荆南海微一扬眉,偏头对许问低声说:“这是李昊,是陛下的第六子,母亲是田灵妃,工部尚书之女。他旁边的是蒲边丛,工部侍郎,直管京营府。”
“对,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秦连楹紧接着说道。对于蒲边丛的出现,秦连楹似乎有些诧异,道,“他进士出身,正经的读书人,但
在算数方面有些长才。他为人方正,不慕权贵,怎么……”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后半句话是什么。
——他怎么跟李昊一起来了?
不过这位六殿下因为母亲的关系,天生就跟工部有瓜葛,蒲边丛跟着他一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昊来意不明,但他们也没打算怠慢。一边说一边往那边走,几句话工夫,就已经走到了。
这时,从这支车队的其他马车上走下来一些人,许问一眼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全是工匠,而且是工作多年、经验非常丰富的壮年工匠。
人群分开,李昊和蒲边丛的目光投了过来。
李昊首先看向许问,打量了一下,满面笑容地道:“这位想必就是许师傅了,真的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太年轻了!”
他笑容温暖,言语亲切,令人如沐春风。
他打量许问的时候,许问也在坦然自若地回视他。
血缘始终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李昊跟林谢长得非常相像,是那种即使没人说也会意识到他们是兄弟的相似程度。
他身姿挺拔,衣着得体,从京城远道而来,他看上去稍微有些疲惫,但仍然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风度极佳,成熟稳重的气质甚至还超过了林谢——当然,是刚见面时的林谢。
现在的林谢,经过了逢春工地的磨砺,俨然一个成熟工匠,蓬头灰面,跟风度这个词完全扯不上关系了。
总之,李昊带给人的初步感官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但是林谢是怎么形容他这个兄弟来着?
“这废物?”
这纯粹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人,还是实实在在的客观评价?
同时,许问留意到站在李昊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子,应该是他带来伺候的丫环。许问的目光在她手腕没入衣袖的部位上一扫,眼神微微冷淡了下去。
“多谢六殿下抬爱。”许问没把这丝异样在脸上带出来,如常回礼。
“不必客气,诸位为我父皇建行宫,是我大周的有功之臣,我李昊感激涕零,在此向各位致谢!”
李昊提高了声音说道,同时躬身,向四周敬了一个罗圈揖。
他这一礼不仅是向许问他们行的,也是向的四周诸人,甚至包
括守卫的卫兵、正在忙碌工作的民夫。
他声音洪亮,语出诚挚,那些人先是一愣,接着微微有些受宠若惊,显然很少遇到这样的大人物对他们说这样的话。
不过他们总地来说,他们表现得还挺淡定,有的在回礼,有的重担在身,只是稍微点了下头,就又接着去做自己的事了。
李昊一揖起身,发现反响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热烈,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许问唇畔露出了微笑。
这就是这三个月来的教化之功了。
这三个月,许问想尽办法引导或强迫他们读书学习,还安排了人演戏讲故事,尽可能地拓宽他们的眼界,增长他们的见识。
学习这种事情,三个月很难速成,但潜移默化之下,还是有点效果的。
如今,面对李昊这样身份的人物,仍然能表现得这么不卑不亢,非常难得。
这不仅让李昊有些意外,蒲边丛也是一样,他再次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群,仿佛正在深思。
李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先接受了荆南海等人的行礼,跟他们打招呼。毕竟是田灵妃的儿子,他跟这群人以前都是认识的,打过不少交道的样子,这时候招呼起来非常熟稔,还开了几句玩笑。
接着,他貌似亲热地挽起许问的手,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话。
许问有点不太自在,只几句就找借口把手抽了回来,放在了袖子里。
李昊也明显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继续强迫。
京营府跟内物阁是竞争关系,蒲边丛礼貌地跟荆南海和阎箕见了礼,立刻拉着秦连楹到了一边,小声向他问话。
许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也无所谓,秦连楹自有分寸。
走出几步之后,李昊笑吟吟地说:“我们初来乍到,对此种种都不太熟悉,回头还有请许师傅细细给我们介绍了。哦,对了。我仿佛还没跟许师傅说我们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从今日即刻开始,我就是这座行宫的总监事。今后还请许师傅多多指教了。”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函书,塞进许问手里,接着手往后一挥,指向刚才从车上下来的那些壮年工匠,微笑着道,“这些是我从工部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师傅,经验非常丰富,也很擅长带领队伍。回头我们可以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安排。”
821 今时以往
皇子为大型工程监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一般都是工程还在谋划阶段的时候。
像这样开始之后才来,确实不多见。
但逢春新城——潜龙行宫开建一共才三个月,这时间加入也挺正常的。
虽然这事最开始“招聘”的时候,说的是由主官一力主导,统管所有人力物力。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要来做个监工分一杯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许问当时是代表内物阁参加“招聘”会的,他成为主官,相当于内物阁接下了这个任务。
内物阁直属皇帝,不属工部统管,李昊则跟工部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身份特殊,硬要加入就连荆南海也没法说什么,不过,这样谁都看得出来,是工部想要借这个机会,往这项工程里插手了。
许问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抬头与荆南海对视了一眼。
内物阁近年来扩张得非常迅速,独立工部之外接了不少工程,渐渐有了些跟京营府平起平坐的感觉了。
不过在大面儿上来说,他们还是很尊重工部的,很多工程能不抢,也不会去抢。
西漠行宫,是内物阁自京营府手上抢来的第一个大型工程,并且在这上面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连荆南海这个总管都派过来长驻了。
许问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项目,它在西漠,离京城非常远,是一块非常好的实验田,可以任由内物阁发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工部显然还是觉得这是挑衅,是内物阁对己方权威的一种侵犯,所以借着李昊的力量,派了人过来了……
方才从李昊车队上下来了二十几个工匠,此时全部走过来,站在了李昊身后。
他们带着相同的气质,服装也有些相似,身板壮实,站在一起像一堵土墙,不起眼,但是也确实让人难以忽视。
李昊说得很清楚,他们来自工部,都是大师傅,经验丰富擅长带队伍,表示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做事的方式,当然也很擅长跟其他人抢夺主导权。
这样一群来
自其他机构的力量加入逢春新城,势必带来一些冲击与改变。
许问心中这些念头一闪而逝,接着他迅速露出了笑容,迈前一步,伸手去握最靠近那位大师傅的手,殷殷询问道:“大师傅尊姓大名,擅长什么门类?”
那师傅相貌十分精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眉敛目地站着。这时被许问一握手一问,突然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地道:“姓王,叫王山海,是个堆灰工。”
堆灰就是用石灰等材料堆砌或者雕塑出建筑部件或者装饰物的一门工艺,是江南一带建筑的常见工艺,王山海的相貌和口音里,也有着明显的江南痕迹。
许问却只是笑了一笑,没有绪旧,而是继续去问下一位大师傅的姓名和手艺门类。
不管怎么说,许问都是这项工程的主官,他关心新人太正常了。
再加上某些原因,李昊在旁边笑吟吟地听着,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有些得意的样子。
一共二十四人,许问很快就问完了。接着他转过身,有些抱歉地对李昊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刚才是说想去看一下新城现在的情况是吗?”
“什么新城?不是潜龙行宫吗?”李昊笑容一敛,仿佛有些不解地去问旁边的蒲边丛,“这里在建的不是父皇迎接外使的行宫吗,还是我弄错了?”
“这是内物阁递交上来的建设方案,以一城衬托行宫,让外使由一城而见我国,以此彰显我大周的强盛实力。”蒲边丛深深看了一眼许问,言简意赅地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李昊拍了拍手,恍然大悟,“这想法挺好的,但许师傅啊,想法是好,但你要记得,你建的是陛下的行宫。这座城,不过相当于是行宫外面的园子。愿与万民共享江山园林,是皇恩浩荡,切不可颠倒了主次,把更关键的东西放在了后面。”
李昊面带微笑,言辞恳切,好像是在真心提醒许问的疏漏一样。
许问回视着他。
他都到这里来了,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建的是什么吗?
这就是装模作样,找机会敲打一下他,秀一
下存在感而已。
李昊在告诉许问,以后这逢春城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了,我可以不做决定,但我随时可以做决定。
这还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许问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当初他在六器公司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件类似的事。
他本来在负责一个项目,那也是他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他尽心尽力,做得非常漂亮,还引来了媒体采访。结果他当时的直属领导就过来插手了,处处表示这是在自己的指导下完成的,想将功劳据为己有。
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许问有点记不太清楚,似乎是一个稍微有些憋屈但又可以接受的结果。
这也是你人生中所遇到的恶心事件大部分可能会有的发展。跟你接不接受都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只是捏着鼻子糊弄过去罢了。
最后许问愤而辞职,其实是很多这种事情累积起来的结果,到了某个点,就爆发了。
之后得到许宅,来到班门世界,倒是很少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如今再次碰见,竟然感觉有点怀念。可见两个世界,官场与职场,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不过今天的他,也不是过去那个才进公司的小小新人了……
“你说得对,这方面我一直都很注意。万事当以陛下为重,以大周国威为重。”许问向上拱了拱手,道,“那我们就从山上行宫看起了。”
听到“国威”两个字的时候,李昊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什么。但紧接着许问答应先看行宫,感觉像是屈服了。于是他微微一笑,道:“不错。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我……”
李昊正想趁机表示一下自己不知疲倦不拘小节,结果许问一拍额头,道:“是我疏忽了。那就先请殿下和蒲大人稍事休憩一下,再一起上山吧。”
李昊愣了一下,有些嫌弃地看了一下四周环境,正想拒绝,秦连楹就微笑着上前了一步,道:“我与蒲大人也算旧识了,就由我来带领二位吧。”
他伸手向旁边示意,转过身时,不动声色地与许问交换了一个眼神。
822 一间茅厕
蒲边丛跟秦连楹以前就是认识的,一离开许问他们跟前,蒲边丛就一把拉住了秦连楹的袖子,质问道:“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往京里传消息了?”
秦连楹轻轻一扯,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上拉开,道:“我本来就是休了假过来的,以私人身份来此,为何一定要往京内传递消息?”
蒲边丛眼睛一瞪,正要说话,秦连楹又笑了一笑,抢先安抚,“当然,京营府为何准我这么长时间的假,其中也有原因,我也清楚。这个你尽管放心。”
接着他又对着李昊点点头,道,“总之先行过来,两位可以一边沐洗风尘,一边听说我解说。”
蒲边丛有点狐疑,但索性已经见到人了,秦连楹跑也跑不掉,于是放开手,跟着他一起来到了一列平房的外面。
这列平房青瓦方砖,没有一点装饰,蒲边丛一看就皱了下眉。
不过走进去一看,他意外地转了个圈:“很明亮透气啊,这是什么地方?”
“盥洗室。”秦连楹说。
蒲边丛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惊讶地问道:“茅厕?”
“对,也可做梳洗之用。”秦连楹指了指一边的台子,走过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拧了一下,就有哗啦啦的清水流了出来;他又拧了一下,水停了。
直到这时,蒲边丛才意识到一件事。
自从进城以来,他闻到的空气一直都是清新洁净的,不像其他很多城市,甚至京城的很多角落,都散发着一股屎尿臭气,那是许多平民随地便溺留下的气味。
这种味道自打蒲边丛出生起,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城市本来就是这样的。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多人的地方,空气也可以这么干净。
李昊没想那么多,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台子。
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学着秦连楹的样子拧了一下,果然又有水流出来。
“这是什么?”他惊叹地问。
“许主官说,这叫自来水。取山上泉水,以陶管引之,用机关进行开关。目前陶管只铺设了一部分地区,此处可试用。”秦连楹解释说。
蒲边丛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这意思是,这陶
管将会铺设到全城?”
“建城规划中确实有此一项,蒲大人没有注意吗?”秦连楹倒有些意外了。
潜龙行宫和逢春新城的整体规划是呈交到京城让皇帝和工部都看过的,蒲边丛理应看过,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确实没太注意。”蒲边丛清了清嗓子,略有点不自在地说。
这项工程非常大,规划当然也非常复杂,正常情况下,光看都得看很久。
蒲边丛确实看了,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行宫上,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工程,必须要设法插手。
那之后,他忙着安排一些事情,更没有时间去看规划的详情。
这时秦连楹问起来,他就有点露怯了。
“嗯,这确实是我们一早就规划好了的。正好天云山上也有山泉,只需要引水下山,如此一来,家家取水都会很方便。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城内设了很多这样的公共茅厕,令人定时清理。这样一来,城内就会较少随地便溺,不会太过脏污,外使前来观看会显得比较美观。而若有一天能有幸迎接陛下的光临,他漫步城中,有如置身山林,当然也会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蒲边丛站在水龙头旁边,一边慢吞吞地梳洗,一边听着秦连楹说话。
秦连楹说得当然有道理。
别的不说,这空气质量的问题,他们刚才在外面就已经很清楚地感受到了。
有如置身山林肯定是夸张了,但空气比其他地方清新多了也是真的。嗅觉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感受,所以一路走过来直到这里,蒲边丛确实都觉得挺舒服的。
“确实不错。”他承认道。
他一抬头,发现墙上的窗户设计得也很巧妙。是砖/制的花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树影摇曳,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外面的视线,同时又能让人一边梳洗,一边欣赏外面的景色。
这房子是新起的,外面的植物也是新种的,稍微还有点荒,没有完全长起来。但这用意,蒲边丛是清楚地感受到了。
秦连楹告诉他里面是茅厕,他点点头,进去试了一下。
这个也挺有意思,蒲边丛能看出来设计是很有章法的。包括人怎么进来怎么走,日常怎么清理,空气怎么流通……
他进士出身,不是专门的工匠,但在工部呆了这么多年,都做到侍郎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各色各样的猪跑来跑去,对这些东西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这间茅厕确实是花了心思的。
如果把这整座城市当成是行宫的后花园,这公共茅厕就是后花园的一处设施,怎么花心思都值当。
但许问想的仅止于此吗?
他真的是在把这里当行宫后花园来建的吗?
蒲边丛深思着走出去,正好听见李昊在笑着对秦连楹说:“这水龙头还真挺方便的,要是其他地方有就好了。”
“殿下出入皆有侍从,不需下令就有人服侍,哪用得着这些。”秦连楹含笑说道。
“我是用不着,但下人用得着啊。”李昊仿佛非常忧国忧民一样,深深叹了口气,“民众能生活便利舒适,才是为君——君之子的重责。”
李昊抬头,蒲边丛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从李昊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以及一直隐藏得非常巧妙的野心勃勃。
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这行宫以及这座城的掌控欲变得更强烈了,更加渴望把它握在自己的手中。
说起来稍微有点可笑,他是因为一间茅厕而强化这样的想法的。
更可笑的是,同样也因为这间茅厕,蒲边丛跟他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这个工程,绝不能让内物阁一家独大,他们工部必须要获得同样的控制权!
“不错,我已经打理完了,想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不知殿下可有精神?”蒲边丛打定主意,询问李昊。
“没问题,我也很有兴趣,同去同去。”刚才还有点疲倦的李昊振奋地说,上了趟厕所跟打了趟鸡血一样。
“可。我想许主官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秦连楹笑着点头,向外伸手。
蒲边丛点点头,迈步往外走,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
要不是秦连楹这么细致地讲解,他也很难意识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设施里,还藏了这么多巧妙。更不会由小见大,意识到内物阁在这里藏了这么大的计划。
秦连楹果然还是他们京营府自己人,先前是他误解他了。
两人对视,各自露出了笑容。
823 女人
这个潜龙行宫,果然没有来错!
此时,李昊甩着手,走出这间特殊的茅厕,丫环守在门口,适时递上毛巾。
李昊眉头一皱,有些不满:“怎么不去里面伺候着?还让你主子找你不成?”
丫环张嘴还没有说话,秦连楹先行打断,微微笑道:“是我让她不要进来的。此处乃公用之地,分为男性与女性两处,性别分明,不适合一起进去。”
“这工地还有女人?”李昊和蒲边丛一起吃惊了,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初逢春城遭难,居民流落异地,那可是不分男女的。之后建城回归,也一样男女皆有。建自己的城,修自己的家,本应是理所当然之事。”秦连楹淡淡地说着,这对于京城来的两个人来说有点不可思议,但听他说起来,感觉又理所当然,好像确实就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更何况,男女皆有所长,分工合作,自然会加快工程进度。”
“这样说的话,这里不是很多女人?”李昊突然表情有些古怪地问道。
“相比较其他工地,确实更多一点。”秦连楹看他一眼,如常说道,“但此处建城的大部分还是役工,虽多也是有限。”
“那能去看看吗?”李昊突然兴致勃勃地问道。
“殿下,正事在身,你……”蒲边丛脸色微微一变,正要打断,就听见秦连楹随口道:“有何不可?”
“还有重要正事,怎可随意分心!”蒲边丛不满了,大声斥道。
蒲边丛一发脾气,李昊就有点怂,他呐呐地,正想找个法子下个台阶说不去了,就听见秦连楹的声音平静而闲适地响起。
“关心工匠人员构成情况,一样也是正事。”
“对对对!”李昊大喜,简直要夸秦连楹贴心体贴了。
蒲边丛还想发怒反对,但看见秦连楹的表情,突然愣了一下,改了主意:“行,那就去看看吧。”
“好好好,走走走!”李昊突然振奋了起来,一挥手,让秦连楹带路。
秦连楹果然带着他们往另一处走,沿着路走了好一会儿,看见了一
处工地。
“女人在哪里?”李昊左顾右盼看了一会儿,竟然没有发现。
“那不就是?”秦连楹伸手往前一指。
“啊?那是女人?”李昊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总算是认出来了。
也不管他没看出来,那些女人穿着和男人一样的衣服,干着和男人一样的活,皮肤也几乎和男人一样的粗糙。
如果不是体态个头终究还是有些不同,几乎看不出来性别。
李昊一看就大失所望了:“这也算女人?”
“殿下还请谨言慎行切不可乱说,他们都是殿下的子民,用自己的手建自己未来要住的居所,值得一敬。”这个时候,秦连楹却敛了笑容,庄重地说道。
“哦……”李昊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但还是很失望。他没精打彩地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兴致全无地道,“走吧,回去吧。”
于是他回去许问他们面前时,也还是这个无精打彩的样子。
“怎么?”许问用询问的目光看秦连楹。
秦连楹含着一丝笑意,朝他摇了摇头,许问于是也没再多问,而是对李昊道:“殿下,我们现在一起去行宫看看如何?”
“走吧。”李昊挥了挥手,怏怏地道。
他们现在在城市的这一头,在建的行宫在另一头。
当然,如果李昊他们真是来视察监管的,他们应该走过去,顺便看看宫下之城。
但许问安排了马车,李昊没有拒绝,很快地上了车,蒲边丛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照顾李昊的面子没说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其他工匠,问道:“他们……”
“城内其实是不许私车通行的,殿下这是特殊情况。至于这些大师傅们,就由我们陪着一起步行走过去吧。”
许问质询地看着那些人,这些京城来的大师傅此时非常和气,连忙道:“可以可以,我们也习惯了。”
蒲边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是上了李昊那辆车。
许问充
分尊重了李昊的身份,给他安排了这里最好的马车,也就是阎箕那辆藤车。
它透气安稳,车内空间有限,但坐起来宽敞舒适,李昊靠在靠枕上,惬意地舒了口气,道:“这车舒服,他们挺会享受的嘛。”
蒲边丛听说过阎箕这辆车,是他自己自制的。
阎箕最早也是京营府的,那时候经常去外地办事监工,奔波劳累。于是他就做了这辆小车,主要应付非官道路面不平整的情况。
这辆车在京营府挺出名的,还有人找阎箕要图纸仿制过,但做出来的效果始终不如这一辆。
“有时候就是这样,天地地利人和,一时灵感激荡,画出来的画、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其余时候的好。这就是可遇不可得了。”蒲边丛说。
不过他也就是随口解释了两句,现在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殿下,您觉得把工部这些大师傅带来,真能渗入接管这行宫的管理吗?”蒲边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这不是你提议的吗,怎么又来问我?”李昊有点不满地看他,“你当时说的不是挺有道理的吗?许问也好,内物阁也好,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机构,都没做过这么大型的工程,肯定有自顾不暇的时候。请这些大师傅来,完全可以在这种时候镇住场子,最关键的是把工部的办事方式带过来,告诉他们正经是应该怎么办事的,到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听咱们的了。”
“嗯。”蒲边丛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想法,听李昊又说了一遍,也还是觉得有道理。
但他琢磨着刚才上车之前,那些大师傅对许问说话的表情和姿态,总觉得哪里有不对……
他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
许问和那些大师傅们跟在后面步行,一边走一边在说话。
隐约的声音飘过来,他们好像在讨论技术方面的话题,讨论得有点激烈,甚至有点争吵的感觉。
蒲边丛有点放心,放下了车帘,心想,这些都是在工部做了好多年的老师傅了,怎么说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许问这么个小年轻占了上风吧……
824 官与民
藤车很快来到了山下,车上三人先后下来,最迟下车的是那个丫环,她钗环零乱,腮颊殷红,眼畔还残着一丝泪痕,一副在车上被狠狠蹂躏过的样子。
她看见许问他们,咬了咬嘴唇,极不自在地整理着衣衫,脸上全是羞惭。
蒲边丛也很不自在,他一直把目光移开,这时一下车,立刻迎向许问,抬头去看旁边的山,问:“行宫就安排在这里?”
明显是有意拉开话题。
许问也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不过他没有马上回答蒲边丛的话,而是向旁边点了点头。
蒲边丛这才留意到他身边站着多了一名女子,轻纱覆面,看不清形貌,但身姿仪态端方有礼,俨然一位大家闺秀。
李昊一看,视线立刻追了过去。
那女子上前,挽住李昊的丫环,笑着说:“你们大老爷儿们的事情,我们姑娘家就是掺和了。回头你们上山,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兰月?兰月姑娘就跟我一起候在山下,等各位爷儿们下山吧。”
她言辞爽利,声音悦耳动听,李昊忍不住问:“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咳,我不是为别的,你把服侍我的丫头带走,我总得知道是谁才行。”
那女子轻挽面纱,露出纱下面容。她仿佛很不习惯跟这种大人物说话,声音都压低放轻了。
“奴家夫家姓倪,您……”
结果她话没说完,李昊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下来,退后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哦,夫家有名有姓就好。我们上山吧。”
他这态度当然不是因为知道秦织锦嫁人了,当然是看见了她轻纱下面的面容——一块巨大的黑色胎记,上面还有些黑毛,真是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他态度变化明显,秦织锦当然也不会生气。她放下面纱,再次向许问他们行礼之后,挽着兰月离开了。
“行宫就在山上,以后可以行车上去,但现在山路还未修通,只能走上去。”许问看着两名女子离开,收起脸上的奇怪笑容,转身向他们介绍。
李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点了点头,说:“走吧。”
一行人一起步行上山。这座山在本地叫阳春峰,与这逢春
城相映成趣。
它是天云山脉的一部分,其实是个双子峰,由两座并行的山峰组成,通常一座叫阳峰,一座叫春峰。
当初逢春城有地热,热度会一直蔓延到阳春峰,所以这里有一半是常青的。但它本身的地理位置也比较特殊,它本身是个风口,但风不疾不冷,春天时,风会徐徐地从天云山另一头过来,把阳春峰的另一半染绿。
它几乎是整座天云山最先绿起来的地方,在这一带的地方传说里,它向来被认为是春神眷顾的地方。后来会变成血曼神诅咒之地,说起来也挺奇怪的。
只能说人心太易于煽动了。
潜龙行宫将建于两座山峰的连接之处,背东朝西,取一个天子坐镇东方,迎接西方来客的意象。
同时将来,配合此处的特殊山景,天子可台观日出,门观日落,景色将会非常雄奇。
“好地方啊!”听完许问的介绍,李昊道,“这地方选得太好了!”
说着他又有点羡慕,“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到这里来住一住。”
这是皇帝的行宫,未经许可皇子当然是不能来住的。李昊这话,明显透着一些野心。
“将来异国使节前来,陛下有可能指派特使迎接,殿下争取一下,未必不可行。”蒲边丛也不知道听懂他的意思没,建议道。
“呵呵,有道理。”李昊笑了两声,突然注意到周围景物,“怎么这座山,跟我平常看到的,仿佛不太一样?”
“好像用了一些西式的造景法子?”走到这里,工部那些大师傅也在左顾右盼,偶尔还窃窃私语讨论一下。这时,人群里一个人突然问道。
“林师傅说得对。”许问看了他一眼,含笑点头。
那位大师傅一愣,之前他们确实全部都自我介绍过,但是二十多个人,就这么匆匆介绍了一遍名字,许问就全部记住了?
“东方造景讲究师法自然,注重内涵;西方造景则更加注重形式,强调设计。这两者其实本质并不冲突,于是我们将其融合了一下,引入了西方的一些形式,强调东方的内涵意韵,使山景更加和谐而不显零乱。”许问毫不隐瞒,把己方的设计思路娓娓道来。
“倒也不难看。”林师傅说,其他大师傅也纷纷点头。
“以前我也见过一些西方园林造景,一整片全是草地,把树修剪得圆圆方方的,呆板得很。这个倒不一样。”
“这个还是挺自然的,但又很清爽雅致。”
“你看那竹林。”
一个大师傅指向旁边,所有人一起转头去看,李昊和蒲边丛听见了,也跟着一起转头。
这片竹林明显也打理过,说不上跟普通的竹林有什么不同,但那疏密有致的分布态势、林中的小径、落下的叶片,竹竿旁边的石凳……仿佛全部都是讲究的,看着就很舒服,让人忍不住想要进去走一走。
“漂亮。”林师傅说。引来了一片赞同。
这样一看,其他地方也有很多不同,匠心独运之处。走在这条路上,感觉已经就是一种享受了。
“现在只是初步规划了一下,在原先的基础上做了些改造。等到行宫正式建成,还要填充很多细节。”许问说。
“哦?什么细节?”有人在问。
“譬如那处,准备建一个紫藤花架,春天时可以形成花瀑,与旁边绿林映衬,应当很美。”
“紫藤在此处可以种植?”
“可以,我们已经有人在试植了。”
“嗯……竟然连花匠也有。”
“是,为建这座城,有很多工匠大师自五湖四海而来,将此处当成了一片实验田,实践很多想法。将来建成的潜龙行宫和新逢春城,一定会很有意思。”
许问微笑着说着,很多工匠望着四周初见雏形的景色,微微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工匠大师?全是来自民间吧?”人群中,突然有个人说道。
“……是。”许问转头去看他,记得这人姓韦,擅长大木作。他一出声,他旁边的其他工匠立刻都安静下来了,显然身份不低。
“民间工匠确实也有有本事的,但都是小才小艺,没有大规大矩。无规无矩不成方圆,没有章法,怎么修这一座大宫大城?”他抬头看着许问,言辞非常犀利,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有道理。”许问看着他,不惊不怒,反而微微一笑。
825 想学就可以学
“正式启动工程之前,我们做了不少规划,做了很多图样,一会儿上去可以看看。看完之后,各位师傅如果有好的意见,也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许问对韦师傅点点头,又转向其他人,态度亲切诚恳,一点抵触也没有。
“嗯。”韦师傅这样也没法再说什么了,只好也点了下头。
一行人继续上山,眼前树木渐渐变得稀少,四周变得明亮起来。再一抬头,已经到行宫的建筑工地了。
这时,许问的旁边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姓刘的师傅大声叫道:“师父!”
前方,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师傅听见叫声,从高高的花岗岩石堆下面转头,眯着眼看了过来,一看到这边,他的脸色就浮现出了喜色。
刘师傅认清面孔,越发大喜,大步流星准备迎过去。
结果他师父仿佛也在为了见到他而高兴一样,同样快步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两人走到面前,他师父非常随意地向他点了点头道:“敏行,你来了啊。”
就这么四个字,他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到了许问面前。
然后,他满面笑意地递出了手上一个石雕,问道:“许先生,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刘敏行刘师傅傻眼了,他师傅真也不是多傲慢的人,但日常离和气这两个字也差了十万八千里,是个货真价实的严师。他第一次见到他师傅这样跟人家说话,对方还是一个岁数只有自己一半——可能还不到的年轻人!
这样子,分明就是不耻下问——不,恭敬请教。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样!
这个时候,刘敏行很想冲着他师傅的耳朵大喊:“您不是一直跟我说我太年轻了,经验还差得远的吗?这十几岁的少年的经验就能超过你了?”
当然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傻着眼,看着他师父真的像一个年轻学徒一样,带着请教的谦虚态度,站在许问身边,看他检视那个石雕。
刘敏行默默地走过去,很快也看出了那石雕的不同。
首先是它的材料,它是花岗岩的。
当然,花岗岩不是不能用来雕刻,但它坚硬粗糙,很难进行处理,所以也很少有人会对它进行精细雕刻,大部分都以写意为主,取其自然之态。
他师门有一套自成流派的雕刻手法,雕刻材料以青石和玉石等为主,圆融细致,相当精妙。但这种雕刻手法通常只能用来雕刻小件,大件费工倒在其次,最关键的是一旦雕大,就显得局促匠气了,没小件那
么好看了。
但他师傅手上这个却不一样,它还是小件,只有巴掌大,但在原有的圆融细致之外,多了一层自然写意的流动似的风采。它虽然还是小,但已经有了一些“大”的风度。这种风格,表示它已经从师门原有的局限中摆脱了出来,又自成了新的流派!
不仅如此,它是用花岗岩雕的,以它的硬度,能进行这样的处理,表示他师父在雕工手艺上又往上进了一步,技巧与控制力更加惊人了。
上次见师傅是五年前的事吧?没想到五年不见,师傅的水平竟然又有了这么巨大的突破!
这可真是太,太了不起了!
要知道,工匠虽然是一个非常吃经验的职业,但也绝不是一昧的越老越强。
人老了,必然要面对着体力衰减、五感衰退、肢体控制力下滑等种种问题。而这其中的每一项,都跟技术制作相关。
尤其是他们石匠,虽然到了这境界不可能使用蛮力,但再高的技巧,也是要体力作为基础的。
所以,到了一定的年龄,眼界和境界固然可以提高,但作品数量和质量必然会下降。
他师傅今年六十五,五年前给他过的六十大寿,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年纪还有这样的突破……刘敏行真的是震惊了。
“不错,进步很大,不过这几个地方有点悖了石性,可以再斟酌一下。”许问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给指点了几个点。
刘敏行的师傅站在旁边,认真地听着,那样子跟所有的徒弟听师傅训话都差不多。
刘敏行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听不太懂!
他们所说的,是关于石性的。
刘敏行当然知道石性是什么,但许问说的实在太深入了,就好像长了一双透视/眼,连同最深处的细微杂质和裂纹也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该怎么进行最佳的处理。
不仅他这样,他师傅也是如此。许问说的这些东西,他好像都觉得是理所当然一样,一点怀疑也没有。
天人合一!
刘敏行迅速地想到了这个词,只有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对石性有这么深刻透彻的理解。
这样说起来的话,他师傅早就已经接近了这个境界,有过这样的体验。倒是许问……
刘敏行又多看了这个年轻人两眼。
早在山下,他就已经看出了这个年轻人底蕴很深,绝不是浪得虚名。
但是天人合一……还是有点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旁边听着。他知道
,在这种时候,每听到一点东西,就是巨大的收获。就算现在不懂,记下来以后慢慢回味,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们一代代地传承,就是这样学习的。
其他工部大师傅都不认识刘敏行的师傅,但看他刚才的表现,听见现在的对话,也都猜到了。于是他们也在听,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在蹭课。
专业人士听得认真,非专业人士就有点不耐烦了。
李昊一开始也跟着听了一会儿,发现什么都听不懂,马上就不耐烦了。
“不是来看工地的吗?这是在干什么?”看见许问停下说话转头看他,他清下嗓子,又换了个态度,“工期紧张,还是要抓紧为好。”
“有道理。”许问点点头,对刘敏行的师傅说,“闲下来我会把这些东西整理成文,到时候你再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
“行!”刘敏行的师傅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方式,道,“到时候大家也都可以看看,再补充一下。”
他看了眼自己的徒弟,笑着说,“到时候也可以给小辈们看看,做个参考。”
“他们说不定也会有自己的经验,也可以进行补充。”
“对,就像你说的一样,集思广益,做个教材嘛!”
刘敏行的师傅不再多说了,摆摆手,走去了原先的地方继续工作。
他看见了李昊,从他的衣着里也能看出他身份不同。但从头到尾,他除了一开始稍微欠了下身作为行礼以外,一点多余的表示也没有,更别提巴结什么的了。
要是换了平时,刘敏行可能会靠着在京城职场修炼多年的圆滑,为师父缓下颊,但他现在却顾不得那些了,问道:“教材?”
“对,是我们这里的老规矩了,所有的新思路新技术全部会总结成教材,图文并茂,公开给所有人学习。不过只能自学,如果看不懂什么的,想要询问著作教材的师傅,那就私下交易,看情况是付费还是拜师了。”许问解释。
“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学?”这一下,就连蒲边丛也有点侧目了。倒是李昊不太懂,想学什么东西,不是随便就可以学到的吗?而且……平时的功课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另外找东西来学啊?
“对,随便学,不过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我们还是提倡量力而行的。”
“嗯……”
蒲边丛若有所思,不说话了。
不过没一会儿,又有人叫出声了,跟刚才一模一样的话,不是一个人,而是同时有四个。
“师父,你怎么在这!”
826 监工
这很正常。
李昊从京中带来的,全部都是工部的大师傅,技艺高超、经验丰富。
这些大师傅,当然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师承,通常都是名门。
今年天山流觞园开启,明山开了流觞会,邀请来的全部都是大周富有传承、技术顶尖的宗师级工匠——也是那些名门。
流觞会结束,这些宗师工匠中的绝大多数都跟着许问来了逢春城,想要实践自己的技艺,建设全新的可能。
所以,两边恰好就对上了,来了逢春城的这些名门宗师,不少就是工部大师傅们的师父……或者父亲,或者其他长辈之类的。
他们大部分都在行宫这边,这是最能发挥他们艺术价值与顶尖技艺的地方,工部大师傅们一来,就纷纷认出来了。
“这……”蒲边丛顿时傻眼了,跟李昊对视一眼,看见对方也在发愣。
这一次,又有四个人认出了自己的师父,纷纷上前去行礼。那些大师工匠看见他们也有些意外,得知他们是来帮助建城的,非常欣慰,一边勉励他们,一边叮嘱他们要听许问的话,听从这边的安排。
工匠极重师徒传承,师父真的跟徒弟的父亲一样,更别提有的就是亲爹,只是叫成师父而已。
大师工匠们说着,工部大师傅们就低着头听着,低眉顺耳,连连点头。
其中只有一个人,一边听着,一边偷偷转头过来看侍郎。
蒲边丛稍微觉得有点欣慰,但转念一想又发毛了:欣慰个屁啊,四个里面只有一个记得自己是哪里人的!
但是尊师重道,不仅是匠人传承重视的东西,孔门也是一样。所以蒲边丛只能沉着脸,也没什么话好说。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这些人身上移开,落到了面前的工地上。
这里的进度比蒲边丛预想中快得多,地基已经全部建好,脚手架都已经搭起来了。
大批的石料堆在旁边,全部切割成大小相似的石块,阳光照在上面,几乎有些炫目。
而且这些石头全是花岗岩,从天云山上直接开采下来的,这石头厚重结实,一看就跟普
通的石头不一样,这样整齐摆放,被阳光照耀,甚至有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
这就是未来的潜龙宫吗?
对于蒲边丛来说,跟李昊一样,也是重视潜龙宫主体远甚于下面的逢春城的。
宫殿周边修得好当然也很重要,但真正用来迎接宾客的还是这座行宫。假如外使真的来临,呆在行宫中接受招待的时间肯定远多于外出,所以当然还是这里更重要了。
他踩了踩地面,又摸了摸这些石块,凝目望向前方的脚手架。
现在宫殿连雏形都还不是,看不出什么东西,只看得出它未来是以石建为主,而非大周最常建的土木结构。
这个蒲边丛倒是一早就知道的。西漠这边地形特殊,大型树林稀少,交通也不甚便利。肯定还是要以就地取材为主。
石料性质属阴,大多用来建阴宅,不过陛下亲身来此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听说他们西方的宫殿都是石建的,他们不在乎,周人也不必替他们在乎。
而且……
他缓缓抬头,看向上方。双子峰之间,日光透射而入,同时有清风掠过。
脚手架已经搭了一半,透过它、透过旁边堆积的石料,仿佛已经能够看见一些东西。
他突然转头,问道:“图样在哪里?”
“已经搬过来了。”许问抬头向旁边一指,蒲边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有人抬着箱子过来,放到他们面前。
箱盖一揭,正是潜龙宫具体而微的木制烫样。
这个烫样是许问主做的,他采取了现代的一些手法,不仅做了建筑主体,还用沙土颜料把旁边的山石园景全部堆了起来,细节丰富,非常完整。
烫样虽是木头做的,但做出了石质的感觉,看着它,几乎能看见成品最后的样子。
可以看到,两峰之间,立着一座白色的宫殿。
它跟蒲边丛常见的东方建筑不太一样,但也不同于他在图画里见过的西方建筑,结合了两者的优势,把庄重奢华和自然意趣这两处完全不同风格进行了完美的融合,以绿、白、褐三色为主体,就图样上看来,宛如仙境一般。
图样如此,实物未必……
蒲边丛这样想着,再次抬起了头。
阳光与清风相伴,拂面而来,温暖与凉爽携手同行。
现在是天云山最好的季节,舒适合宜。蒲边丛抬头看自然山景,低头看下方图样。
他不得不承认,只要实物能做到图样的七成,出来的效果就会比这样看上去的更加美妙。
而且……他莫明往后看了一眼,想到了刚才见到的刘敏行的师父。
有这些人在,有许问在,实物真的只能做到图样的七成吗?
那可真未必见得。
“许主官,抱歉,我还是想多问那一句,这么大型的工程,如何能保证它的完成?”这时,又有声音响起,蒲边丛转头,还是韦师傅。他问得认真,仿佛并不为许问现在展示出来的内容所动。
许问对他的态度非常平和,再次向他点点头,接着向后一指。
韦师傅转身,看见刚刚被人扛过来的一个个担子,挑了挑眉。
“风和日丽,清风徐徐,不如就在此时此地,请监工大人验看我等现在的成果。”许问道。
所有人都在看李昊,李昊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那就现在开始看吧。”
很快,桌案摆起,案上堆满了绢纸卷轴。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个箱子堆在旁边,声势看着有点吓人。
“请。”许问对李昊说。
李昊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过去,拿起了一本册子。
韦师傅倒也不客气,走过去就拿起了一个卷轴,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分明是认字的。
蒲边丛也一揭袍角,坐了下来,开口就问许问:“总册在哪里?”
许问递给了他。
蓝本的册子,装订十分整齐,纸张摸在手上也非常顺手。
蒲边丛进士出身,本能地注意了一下这些细节,突然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是我。”许问道。
“……好字!”蒲边丛赞了一句,翻开第一页,开始细看。
才看了两页,他的脸色就变了。
827 万物随心
刚开始准备建城的时候,许问连续废寝忘食了一段时间,跟阎箕以及秦连楹一起做了建城的方案。
但这并不是现在蒲边丛他们看到的成品。
之后,在筹备重建许宅的时候,他又把在现代学到的知识拿到这个世界,把它又完善了一次。
修一城如修一屋,现在摆在蒲边丛他们面前的,是一份以现代理论知识为骨架,同时又符合大周工匠常规认知的方案。
这中间蕴藏的份量,蒲边丛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感到了震惊。
他抬眼看了许问一眼,继续埋头细看。
工匠建造,是一门相当理性的学科,所以早在宋代,就有《营造法式》这样的官方工程标准书出现,作为官制建筑的统一标准与参考。
现在的大周,也有类似的标准,只是连《营造法式》都不如,何况许问现在呈现给他们的这一份!
现代建筑学,是一门真正的科学,这就代表它的思维首先是科学式的。
理性、逻辑、严谨、周密。
在这种思路下体现出来的逢春城以及潜龙宫建设方案,与蒲边丛在工部见到的任何一份方案都不同。
它实在太详细太细节了,初看的时候,蒲边丛一时间有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关的内容。但仔细一琢磨他就发现,它其实是施工过程中必然会遇到或者需要提前做好预防的内容,真能依此进行的话,很多不必要的事情、曾经在过程中忙得他们焦头烂额的意外,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真能照此进行?”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一开始确实比较麻烦。”许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细节太多,很多人不适应这种做事方式,觉得麻烦。但一来,大家分工合作,这是一份总纲,实际工作中会细分下去,每个人要记以及要做的内容其实不会有这么多。”
“二来,每名役工在进入前都会接受培训,通过了才会加入工作。工作过程中也不断会有奖惩,以奖励居多,鼓励他们照着正确的工作方式进行。时间久了,就变成习惯了,他们会自然而然把这当成工作的一部分了。”
许问有问必答,还答得非常具体。
他说得很简单,但蒲边丛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有多难。
会被派遣到这种地方来服役的工匠,几乎没人
接受过圣人教诲,九成以上大字都不识一个。
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个人生活与工作习惯都完全不同,蒲边丛是见识过的,很多人一口乡音,语言说不定都不能通。
这种情况,怎么能统一他们的行为,让他们照着同一个法子做事?
这也太难了吧!
最关键的是,工期只有三年,许问还要要求他们不学成就不能上工?
“磨刀不误砍柴工。”许问听见蒲边丛的疑问,笑了起来,“前期可能会觉得拖延了,但等到他们实际开始工作之后,你就会发现,这样做的工作效率比老法子高多了,沟通起来其实也更简便。”
蒲边丛半信半疑,眯着眼睛思考了一阵子,继续低头去看。
这一次,他看得比之前更加认真。
李昊听他们说得有点好奇,翻了两页——他本来拿在手上,没打算翻开的。
他是皇子,接受过这个世界最顶级的系统教育,不管性格如何,个人素养是很高的。
而且他跟工部的关系确实很深,虽然这是第一次下工地,但以前也看过不少案子,还有不少次是他一边看,一边听工部派的人细细讲解。
可以说,他对施工方案这种东西一点也不陌生。
所以,他很快看出了这份方案与以前那些的不同,还有里面一些挺有意思的细节……
“这弯弯曲曲的是什么?”他指着册子上一处问道。
“是数字。西方比较常见的一种数字书写方式,非常方便,我们依此进行了统一。”
汉字的数字确实比较麻烦,其实民间工匠也有不少相关的变种,但是各地交流不通,没有统一。
阿拉伯数字方便易学,许问稍微强制了一下,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接受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当初从江南到西漠的路上,他带领着月龄队的工匠们一起学了很多东西,也就此进行了很多尝试。
来这里之后,机缘巧合,他又跟那群南粤工匠接触,带领他们完成了逢春城设计初稿,通过了主官评选。
在这个过程里,他把在月龄队中尝试过的一些东西教给了这群南粤工匠,又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另一些新的东西。
如何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进行更有效的沟通与调度、提高工作效率?
现在在这里实用的很多内容,都是在那个时候学到并且演变出来的。
人生之中你会遇到很多事情,很多经历都会转化成你的收获。
这就是经验的好处,在现代,有很多东西可以通过系统的学习获得,但很多时候,经验与积累也仍然必不可少。
“嗯……”李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也坐了下来,翻书细看。
不过方案这东西,全是数据和条目,看起来非常枯燥,他只看了一会儿,就又一次把它放下,问许问道:“走了这么久,有没有茶拿来喝一喝?”
许问点头,还没有说话,蒲边丛也抬头了。
他好像没听见李昊刚才的话一样,问道:“方案我想留着慢慢看,现在我想看一些实地情况,许主官可否帮忙安排一下?”
李昊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很明显,蒲边丛想根据实地的施工状况,跟方案上的内容进行一个对照。
许问没有意见,微笑着说:“可以,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他转头,向旁边的人吩咐了两句,起身带着他们进去。
走了两步,一名侍从跑过来,给李昊递上了一个杯子。这杯子有点像个竹筒,却是陶制的,上面有个盖子,中间有个孔洞,里面插着一根细竹枝做的吸管。
如果这里有现代人看见就会发现,它很像一个奶茶杯,但这里显然除了许问以外没有这种人,所以李昊只是好奇地看着,照着侍从教的样子吸了一口。
清茶的味道涌入口中,有一种特别的凉爽味道。
“好喝,这是什么?”他问道。
“我们这里批量制作的陶杯,这个系带可以绑在匠人胸口,低头就可以喝到,方便一只手或者双手被占用的时候。”许问解释。
“有意思。”李昊又喝了一口,因为新奇有趣,倒也没介意许问拿普通工匠一样的杯子给他用。
“不过是物而已,尽可以随意变化。”
许问随口一句话,蒲边丛额外多看了他一眼。
不拘万物,随心而发,这是典型的大师思路。
他张开嘴,正要说什么,突然地面一震,然后连接震动。蒲边丛的脸色顿时变了,冲上去拉住李昊,大声叫道:“地动!”
828 巨兽
地动就是地震,蒲边丛突然大叫,把周围其他人也全部都吓住了。一时间,周围他们带来的那些人全部都动了起来,有的站起来想跑,有的想往什么东西下面钻,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这震动来得有点突然,但许问已经习惯了,他站起来往远处看了一眼,道:“不是地动,是开山。”
“开山?”蒲边丛又等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再继续震了。他左右看了看,缓缓站了起来。
刚才李昊坐在地上被他扑倒,险些一头栽到席子外面的土地上了。他有点狼狈地理了理衣衫,又瞪了蒲边丛一眼,跟着问道:“什么开山?”
此时,荆南海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淡淡地道:“没什么,潜龙行宫主要以石料建筑,这附近就有一个石料场。也是最近的一个。巨石滚落,引发地震,是此处常有的事情。”
“哦……”蒲边丛往震动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细想稍微觉得有点不对,但也没想出来到底哪里不对了。于是摇摇头,转而问道,“这石头这么重,从山上采下来,怎么运到工地?”
荆南海没有说话,伸手一指。
蒲边丛和李昊同时抬头,向那边看去,正好看见有一辆车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从那边驰了过来。
车上装满青灰色的石块,看着就很沉重,但更令人吃惊的是,车上没有人,车前也没有其他牲畜,仿佛有鬼神驱策,让它自己走过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李昊和蒲边丛同时震惊,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本地的一大特色,计划书里也有体现。是用机械动力,让它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进……”许问解释了一下,两人闻所未闻,听得半懂不懂。
蒲边丛仰天发了一会儿愣,站起来向那边走,看见无人车走到自己跟前,又沿着并行的轨道,向另一边行去。
果然如许问所说,车下有轨道,跟车一样是铁制的,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黑色,与他平时见到的、熟悉的东西完全不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里建了很多这样的机关?”蒲边丛问。
“对,用它可以省去大量人力
,工程推进得更快。”许问道。
“它是怎么动起来的?”李昊非常好奇。
许问又解释了一下,李昊跟听天书一样,半点也没听懂——这原本就是跟他知识体系完全不同的东西。
不过模模糊糊的,他再次看向那架深黑色、缓慢稳定向前驰动的车,隐约感觉到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
蒲边丛与他看着同样的方向,脸上同样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接下来,许问如之前所说,带他们走进了工地,就着方案上的一些内容,向他们解释潜龙宫现在建设的一些细节详情。
蒲边丛一边听,还一边找来役工具体询问了一下。
他没有背着许问做事,许问也没有阻止,任他自由行动。
果然,方案里的那些内容全部都是实际在执行的,而且效果非常好,问到什么,所有被问到的役工全部都朗朗上口,熟极而流,甚至偶尔还能给他们补充一些实际工作中的细节。
渐渐的,蒲边丛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些役工的质量都不错,说话流利,谈吐措辞也跟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不一样,虽然还比不上工部直属的那一批,但感觉也差不了多远了。
他很清楚,虽然内物阁很重视这次工程,但由于势力范围的限制,没能对派过来的役工进行挑选,就是常规的那一些。
大概是因为潜龙行宫太过重要,内物阁在各地役工里又精挑细选了一下,专门选了素质比较好的过来吧……
蒲边丛这样想着,也觉得很理所当然。
潜龙宫是皇帝行宫,跟下面那些平民住的城当然不一样。
他一边听一边问一边往里走。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行宫的外围,花岗石和其它材料主要堆在这里,堆得很高,从外面不太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绕过一圈用石料堆成的迷宫,他们来到了更内围一些的地方。
蒲边丛抬头看去,脚步一顿,轻轻“嘶”了一声,因为年老被皱褶压下去的眼睑也费力地抬了起来。
走着走着,他们的路径又跟那条轨道重合了,眼看着那
辆车——不,是另一辆从他们面前驰过,穿过一道铁门,到了里面。然后,更加惊人的黑色巨兽在他们面前展开,顶天立地地耸立在他们面前。
这场面完全超乎了他们的认知与想象,是在梦中也没有想过,甚至没有沾过一点边的东西。
人的梦境其实是跟个人的认知密切相关的,是所有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的集合。
但眼前的这些东西,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宛如奇观一般。
“这是什么?”蒲边丛不可思议地问。
“还是机关,也可以叫它机械。是我们在天云山发现的前人遗作,研究了原理之后,将其改头换面,搬到了此处。”
许问介绍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仰着头,眯着眼睛。
不过他看到的不止这些,他透过眼前的景象,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那才是真正的钢铁巨兽、真正的惊人奇观。它们连绵成片,密集成群,好像来自异界的怪物,发出巨大的轰鸣,改变着整个世界。
真的很难以想象,那些“怪物”是经由人力建设而成的,而它们本身,其实也是人类力量的表现。它不仅仅只被局限在地球上,还迈向了太空,延伸向了其他星球……
人类之伟力,竟然能达到这个程度!
要是眼前这些人看到那个世界、那些东西,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但可以看出,仅仅只是眼前的这些,已经让蒲边丛和李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蒲边丛猛地向前走了两步,抬着头,眼珠子好像都不会转了一样。
在他的眼前,一根巨大的石柱刚刚被吊了起来,升上半空。
阳光透柱而过,光线如丝如缕,耀花了他的眼睛。
在机械的伟力下,真正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完成的工作,如今显得如此轻松。
看见这根柱子升起,蒲边丛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升了起来。
一瞬间,他脑海中掠过了以往在工部其他工地看见的种种景象。
然后,他想:我工部以后还有什么资格跟内物阁一争?
829 有龙踏云
蒲边丛抬头凝望现场的机械,良久未动。
先前在外面,他看到的只有普通的脚手架,没什么特别的。结果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走进来,当头就遭到了一记暴击。
事实上,正如许问感觉到的那样,他们给逢春城建设准备的这些机械远不如现代的工业奇观。毕竟没有石油也没有电力,只能主要靠人力畜力,少量靠水力风力,机械工程的规模必定有限。
但即使有限制,对于蒲边丛和李昊这样的古人来说,也足够令人震撼了。
李昊经历有限,还仅仅只是吃惊而已,但蒲边丛震撼过后,表情则渐渐由震惊变成了深思。
毫无疑问,他看见了这种技术的潜力。
这只是个开始,利用它,内物阁还能做多少事情?
“你刚才说天云山的前人遗作,这是什么意思?”李昊缓过神来,想起刚才许问话里的一个细节,好奇地问道。
“是我们刚到西漠的时候接到的一个任务,要去天云山绘制天云石居的详细图纸。我们在天云山工作期间,无意中发现后山有一个古代机械群,是石居的建造者在过程中留下的。天云山主峰非常险峻,他却能用它们把巨石运上山顶,让石居立于险峰之上,山崖之间。”
许问详细介绍,李昊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了:“天云石居,难道就是吴可铭大师那幅名画?”
艺术家到了吴可铭这种等级,就连李昊也要尊称一句“大师”。
“对,就是那个建筑。”
“哦……确实确实,太险峻了,我看的时候就在想,那种地方,这是怎么修起来的。原来就是用这样的机械吗?”
李昊听故事的时候倒是非常和气,接着又抬头去看面前的巨型机械,一脸的肃然起敬。
“当然也是因为建筑师实力极其高超,机械是强,但只能借力,最后还要看人。后来流觞会期间我们才得知,这位建筑师名叫墨则,他利用机械的伟力,筑成了天云山的奇观。”许问重点点出了这人的名字。
墨则……”李昊在嘴里喃喃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再次抬头,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蒲边丛则注意到了许问的另一句话,低下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这机械,是照着他那个来的?”他冷静下来,问道。
“做了一些参考,不过核心还是我们自己的人做的。代代皆有人才,大周亦是。”许问道。
他说的是实话。地形不同,建造的东西也不同,使用的机械当然不可能一样,必须要改造。
甚至这改造也不是主要由他来进行的,倪天养带着祝石头等一群人,自动自发地就开始做,不知不觉就完成了。许问只是在最早的时候插了下手,做了个启动器而已。
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内物阁选人真的是有一手的,倪天养和祝石头算是他在西漠的偶然发现,而这样的人才,在他从江南带过来的那支月龄队里并不稀有。
田极丰、陈万年、方觉明、乔脊等等,他们都在一开始或者中途加入了工作,给了这套工程极大的助力。
想想最先开始,刚从江南启步的时候,他们几乎是懵懂无知,甚至连一些基本的算法都是许问教给他们的呢……
不过也是,这群人本来就不是随机凑成的,而是内物阁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部都在特定的方向上有极高的天赋。
甚至,如果许问没来,内物阁也是派了阎箕,准备一路上给他们教导的。只是有了许问,这项工作做得更顺利更成功罢了。
内物阁打从建立一开始,就预备了与工部完全不同的方向,向着这个方向坚定执行。
想到这里,许问对岳云罗更有兴趣了。
两人之前面对面交流过,岳云罗感觉并不像是穿越者什么的,无论谈吐还是举止,确实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这就更了不起了,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单靠自己的思路与理解,就看见了一条与当前常规完全不同的道路,并且非常坚定的开拓道路,率人前行。
当然,想到连林林的遭遇,许问还
是没办法认同岳云罗的全部行为,但每每想到这个,他对岳云罗确实还是有些理解与敬佩的。
蒲边丛表情严肃,而这时,又是一声巨响,接着地面震动,迟迟不止,地震一样。
“这还是开山取石?”蒲边丛的脸色又变了,转过来问许问。
“是。”许问回答。
“怎么取石的,为什么动静这么大?”蒲边丛目光扫过许问和荆南海。
荆南海正要说话,蒲边丛先一步打断:“你不要骗我,你应该知道,这种东西我一查就能查到。”
这话确实,荆南海闭嘴了,许问笑了一笑,说:“那就去看看吧。”
蒲边丛又深深看了一眼高耸的机械与上上下下忙碌工作、蚁群一样的役工,转身跟着许问一起离开。
这个地方他当然不会就这么浅尝辄止地结束了,他能感觉到,这里面还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秘密,有待他细细去琢磨研究。
现在的他,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要更警惕。
一个搞不好,内物阁的地位就要彻底不保,工部就要被他们彻底取代了。
不过接下来来到山上,看见距离此处最近的那座采石场时,蒲边丛再次感到了冲击。
这里也有很多机器,这很正常,运输轨道的起始点,本来也就是这里。
但在这里,最令人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刚刚到这里时,发生的事情。
一声爆炸。
近距离看,跟远远的感受完全不同。
爆炸就发生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极其惊人,那一瞬间,李昊和蒲边丛同时脚一软,几乎坐在了地上。
“龙,有龙!”李昊被蒲边丛用力搀扶住,语无伦次地说道。
蒲边丛知道他的意思,他甚至也有同感。
他眼睁睁地看见,他面前的山壁爆发出大量的烟尘,石块崩落,仿佛有一头巨兽潜藏在山壁深处,正在挣扎着想要脱身出来一样。
而那惊雷一样的震响,真有如云层深处响起,有龙踏云而来!
830 都读书
“这,这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前方烟尘渐渐散去,崩落的巨石安静地躺在石场上。
李昊又等了一会儿,发现什么事也没发生,总算冷静了一点,扶着蒲边丛的手站起身体,白着脸问道。
“是……火药?”蒲边丛凝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差不多。”许问没想到他知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年轻时,家乡有一个烟花匠,有一年过年,他家仓库走火爆炸。”没等许问细问,蒲边丛自己解释了起来。听到这里,好几个人同时“啊”了一声,显然都很清楚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事。
“但那时的动静,也远不如现在的。”蒲边丛望向前方石壁,那里出现了一个大坑,下方堆积着沙土和巨石。
当年爆炸之后,蒲边丛好奇地去看过,屋顶被掀了,墙壁塌了一小半,而眼前这个……感觉即使是真的天雷降临,也不会有这么可怕的效果。
许问说“差不多”,到底是差在哪里了?
接着,蒲边丛看见山壁那边,又有机械开始运动。仿佛是一些轨道,起到跟滚木差不多的效果,依序把巨石运下来。
附近的工人忙忙碌碌,脸上完全没有惊吓之类的表情,仿佛已经对这样的过程已经非常习惯了。
“我们采用了一种特殊的道具,在火药的基础上改进而来。”许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一如即往的冷静与理性,还有些亲切,很容易让人听进去,“这种新式材料我们称之为炸药,用它制成雷/管,可以定时定量进行爆破,轰开坚硬的岩石,采集花岗岩或者打通一些隧道之类,非常好用。”
蒲边丛认真地听着,眼角余光瞥见荆南海张开嘴,似乎想要阻止,许问却非常随意地向他摆了摆手,意示没关系。
蒲边丛心里一惊。他当然知道荆南海为什么阻止,这种东西,肯定是内物阁的大秘密,可以彻底拉开内物阁和工部距离的东西,他当然不想透露了。
但许问明明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却还是跟他说了,还说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什么?
对内物
阁有异心,还是真的不在意?
不过许问表现得非常正常,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炸药的来历,又带他们上去看现场的细节,表现得坦坦荡荡,仿佛无话不可告人。
李昊很感兴趣——很少有男性会对这样巨大的爆炸威力不感兴趣。这时候他倒不怕了,走在了最前面。
蒲边丛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时,一支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挑着一块石头,把它送去轨道车辆旁边。
这毕竟不是现代,不可能全自动化工作,必然还是需要大量人力填充的。
蒲边丛留意到了他们。
这些当然是役工,但穿着打扮跟普通的役工不太一样,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眼神非常灵动,跟长期劳作之后的麻木呆滞完全不同。而那种眼神,蒲边丛早就已经见得多了。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只听见这些役工一边走,一边喊起了号子。
集体行动中,用号子来带领节奏、集中精神是很常见的事,但他们的口号却和他以往听过的完全不同,甚至他第一时间都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他们反复重复着这个句子,个别人甚至在摇头晃脑,就像学童坐在学堂里背书一样。
他又听了几遍,确认无误。
这时又一支队伍从另一边过来,他们也在喊口号,两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有点听不太清楚。
蒲边丛忍不住向那边走了一步,最后还是听清了那熟悉的篇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们字正腔圆,说的是正宗的官话。要说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这首小诗被他们念得过于铿锵,完全失去了原先婉转的本意。
但没有错,前者背的是论语,后者背的是诗经,绝不是普通役工甚至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东西,那是真正读书人才能接触的篇章!
“这是什么?”蒲边丛彻底震惊了,这一刻,他受到的震动甚至比之前听到炸药爆炸还要来得更加剧烈。
旁边李昊也听见了
,他摇头晃脑,笑着说:“背得不错啊,没想到这些泥腿子也知道这个。”他想了想,又追着第二支队伍的役工补充了几句,“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那些人有些慌乱,行进和背诵都被打断了一下。但很快,队伍里又有人起了头,他们恢复了自己的节奏,一边背诵一边前行。但嘴里翻来覆去的,仍然还是最前面的四句。
“哈哈哈,原来只会这四句!”李昊仿佛觉得有意思极了,回到了许问他们的身边。
“是,他们基础有限,年纪也大了,再加上时间不多,所以教学进度比较慢。不过他们学得很认真,听说连做梦都在背。”许问目送那支队伍远去,微笑着为他们解释。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教学进度?”蒲边丛几乎有点失态了,猛地转头看向许问。
“是,这是我们这里的额外安排。刚进来的时候要集中学习一段时间,现在也会安排固定的学习时间。劳作之外还要学习其实挺辛苦的,但大部分人都能坚持,很了不起。”许问道。
“都能坚持?”蒲边丛问这话的时候,语气简直有点冲了。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不过有上进心的人确实更多。当然,教他们这些东西也不是想让他们去考进士什么的,只是稍微识一下字、背几篇文字,打个底子,也算教化之功了。”许问说道。
“嗯嗯,我也觉得,人人都说寒窗苦读,哪有那么好学的?”李昊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蒲边丛听了这话,却沉默了。接下来,许问继续带他们去看工地,他的注意力一小半放在那些新奇的事物上,一大半放在来来往往的人上。
这里的人当然很多,不仅是役工,还有匠官。他仔细观察着这些人,在他们身上,看见了一些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刚到这里的时候也看见过,只是没有太过深究。而现在……
他沉吟着,一转眼,看见了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
他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只觉得有点眼熟而已。
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然后有些吃惊地叫道:“十一殿下?”
831 不要紧
蒲边丛又看了两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知道了为什么一开始自己会没认出来。
李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黑了,也瘦了,皮肤粗糙,衣服脏兮兮的,以前养尊处优出来的那点贵气和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跟周围的人差不多。如果不是那张脸,真让人认不太出来。
李昊听见叫声也回头,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他认出来得比蒲边丛快多了。
“鼻……十一弟?”他下意识就要叫李晟的外号,但好歹还有点清醒,及时收住了。
林谢正拿着一支雷/管,跟旁边的人讨论着什么,听见叫声,他转过头。
他听见了第一个字,就知道他这个哥哥是要说什么。换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说不定要闷闷不乐好一阵子,但这时,他只是洒然一笑,叫道:“六哥,你也来啦。”
他是知道李昊要来的,本身不吃惊,也没表现得很吃惊。打完招呼,他立刻转头,继续跟面前的人讨论雷/管布置角度的问题。
他说得非常专业而深入,里面好多词李昊听都听不懂。他纳闷地听了一会儿,抬头打量自己这个弟弟,皱起了眉头。
“你咋这么黑?”他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刚好讨论告一段落,林谢,也就是李晟对对面那个中年人点了点头,结束了谈话,笑着回应李昊:“天天在外面跑,一直晒,当然就晒黑了。”
“你天天在外面跑啥呢?”李昊问。
“这个啊。”李晟笑着,把手上那根雷/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李昊狐疑地接过,拿在手上看着。
“雷/管。里面装的都是炸药,刚才你们看见了吧?那个洞就是用雷/管炸开的。”李晟一边说,一边随口提醒了一句,“小心不要接近火。”
李昊看了一眼几乎有十米高的大洞,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许问科普过的内容,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把这东西还给了李晟,又向旁边跑了两步,离他远了一点。
“哈哈哈,不用怕,没事
的。炸药的稳定性很强,不会那么轻易就爆炸的。”李晟看着他的动作,哈哈笑着说。
“别,别过来!”李昊盯着他手上的雷/管,像盯着一条毒蛇一样。
“跟你说了不会爆炸的……”李晟无奈地说,把手上雷/管交给旁边另一个人,那人问了一个什么问题,他信口回答,手上还比划了两下,非常熟练。
李昊隔着一段距离看这个弟弟。
他确实黑了又瘦了,但整体感觉跟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很亮,腰板很直,说话中气十足,充满了自信。
李昊突然有些迷茫,鼻涕晟这样看一点也不贵族,跟他们这些兄弟以及周围的朋友们追求的风度和气质完全不同,按理来说并不令人向往。
但不知怎地,他又隐隐约约觉得,鼻涕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前面,已经拉开自己一段距离了……
“你刚才在跟他们说什么?”李晟手上雷/管没了,安全了,李昊走到他身边,有点讪讪地问道。
“在跟他们讨论雷/管应该怎么布置,才能发挥发挥最大的威力。还有那一段,山体支撑情况比较特殊,可能要重新计算……”
李晟自如地说着,李昊迷茫地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突然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李晟语速很快,这也跟京城贵公子提倡的慢条斯理不太一样,说到一半,他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匆匆跑开了。
李昊看着他跑到刚才那个人身边,指手划脚地说着,又扯过一块木板,在上面写写画画着什么。
他非常专注,眼睛里全是光,好像……好像……李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莫明地就有点羡慕。
“十一殿下来这里多久了?”他听见不远处,蒲边丛在问许问。
“开建时就在了,之后制作炸药准备开山取石,他一开始只是关注,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加入正式工作的。他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学得很快,师傅们人人都在夸,现在竟然有点领头人的样子了。”许问说。
“所以他现在专注在这方面?”蒲边丛仿佛若无其事地问。
“对。”许问看他一眼,坦然回答,“算是专研爆炸技术,建城的其他方面,最近他都没有关注了。”
“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挺好的。”蒲边丛说。
“确实,挺好的。”许问点头。
李昊听着他们对话,看着李晟的身影,没有说话。
李晟忙来忙去,好像忘了这边有个亲兄弟一样,再没过来了。而且李昊看得出来,他这是真忘了,不是假装忘了懒得理会。
他的手上又拿上了雷/管,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偶尔还在手上转着玩。有时候他会低头看上一眼,那感觉,他手上拿着的不是什么危险的物品,而是非常心爱的宝贝一样。
“殿下,你还要看什么,咱们走吧?”蒲边丛走过来叫他。
“蒲侍郎,你觉得……他现在怎么样?”李昊鬼使神差地问道。
“挺好。他现在专注一项,无暇顾及工程大局,将来论功行赏,也就是个匠人头领。你监工全局,功劳必在他之上。”蒲边丛以为他在担心什么,压低了声音安慰。
李昊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他也没反驳蒲边丛,只是长长地“嗯”了一声,转头又多看了李晟一眼。
“不过这潜龙宫工程,真跟我想象的大不一样。”蒲边丛没留意他的异样,他看着四周,心里的震动到现在也没有平复,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他们又在这里参观了一会儿,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下了山,荆南海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离许问他们的营房并不远。
工地的住宿条件当然比不上其他地方,但无论蒲边丛还是李昊都没有在意。
蒲边丛到了地方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趴在桌案上取过纸笔,写着什么。写到一半觉得不满意,揉了扔在一边继续写。
而李昊坐在门口,望着不远处的天云山。
远方又传来了一声爆炸声,他这次没有惊慌,而是侧了侧头,仿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832 一个下午
过了一会儿,李昊想喝水了。
他开口就叫:“兰月,水!”
声音消失半天,没人回应。李昊皱起眉头,这才意识到之前宫女兰月被那个脸上有大黑斑的女人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他有点生气,又叫了两声,一个小兵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点头哈腰:“长官什么事?”
这称呼不伦不类,李昊眉头皱得更紧,不过他没跟他计较,很不耐烦地叫道:“水!”
“哦哦哦!”小兵匆匆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拎了个大壶进来,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殷勤地抬眼看向李昊示意,“大人,水。”
李昊根本没伸手去拿,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倒的,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水刚倒进去,热汽就从里面腾起来的。现在水面上方还飘浮着厚厚的热汽,烟雾一样——这么烫的水,是人喝的?!
“你要烫死我?”他拍案而起。
“啊?这水不能喝?”小兵迷惑地看他。
“你喝给我看啊!”李昊大怒。
“哦……”小兵又迷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咕咚一下喝下去了。喝完之后,还把杯底亮出来给他看,干脆利落,像刚干完了酒一样。
“啊?不烫吗?”李昊也愣了,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是拿自己的杯子喝的。
“这有什么烫的,正好下口!”小兵摆手。
然后李昊就被坑了。片刻后,他捂着嘴,满脸通红,满眶眼泪,话都说不出来。
小兵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外面,又给他捧了一杯冷水进来,伺候他缓解。
李昊的舌头快被烫起了泡,他打从娘胎里出来,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大亏,换了在宫里,早叫人把这个小兵拖出去砍了。
但他嘴巴受伤,只能虚弱地喊了两声,然后听见那小兵说:“长官,这就我一个人,要我再帮你去叫吗?”
李昊瞪起了眼睛,痛苦地把凉水咽进去,连咽了好几口,嘴里的疼痛总算略微好了一点。
“这么烫的水,你觉得不烫?”李昊这时候也冷静一点了,不可思议地问对方。
“不烫啊,正正好,是长官你太娇气了。”
为了证明,他又喝了一杯。
“你怎么用我的杯子……哎,算了。怎么会不烫呢?你的嘴到底是什么做的?”
“习惯了。咱们做活的,大部分时候只能喝凉水,不好的时候,大冬天的,带冰碴子的水就喝下肚了,冻得打摆子。这种时候,有点热水喝就不错了,哪还能管烫不烫,慢慢地就习惯了。”
“冬天喝带冰碴子的水?不会伤寒吗?”
“渴得不行了,哪还管那么多。尤其是家里没婆娘的,可不都是这样。伤寒就伤寒了,救不了就死呗。”
李昊愣住。
这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世界,他以前也绝不会在意。但现在就两个人,坐在这种荒僻之地安静的小屋子里,距离仿佛拉得非常之近,他的心被轻轻碰了一下,滋味难言。
小兵听他不说话了,说:“长官没别的吩咐了吧,那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李昊回答,放下水壶就走了出去。
李昊也没事,站起来跟了出去,看见小兵蹲在院子里,找了块泥地,拿起旁边的树枝写写画画。
好像他出来前就在做这个,听见了李昊的声音才匆匆赶进去一样。
他打水的时候洗手了吗?我不会喝了带泥的水吧?
李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过转眼就忘了,注意力被小兵在地上写画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你这是在写什么?”
“字啊?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两句话来自千字文,李昊还是五岁前学的,但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他低头去看,小兵背得倒挺流利,但这字写得却非常拙劣,金字的两点写错了位置,写到上面去了,后面几个字也错了不少。
“你这写得什么玩意儿啊,乱七八糟的。”李昊忍不住叫。
“是吗?”小兵也不生气,挠了挠头,拿出一个小木牌,认真做着对照。然后他“哦”了一声,俯身去改,结果还是改错了。
“什么玩意,是这样的!”李昊看得不耐烦,伸手把树枝抢了过来,给他改正。
“哦哦哦!”小兵总算看出自己错在哪里了,照着他写的样子又描了一遍,然
后诚心诚意地道谢,“谢谢你哦,你真是太厉害了!”
李昊自打出生以来就没少被夸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兵夸他,他心里格外熨帖。他抬了抬下巴,有点得意,又指后面:“这个生字你写得倒不错,但后面这个丽字,怎么只有一半?下面还有一个鹿啊?”
“哦,这个我没错,你看。”小兵把木牌亮给他看,顺便解释,“不过我们先生教的时候也提到了,原先下面是还有一半,但我们写的时候就写上面一半就成了,不然难了我们也记不住。大家都照这样写,互相知道意思,也没问题。”
李昊隐约觉得有点问题,又觉得有些道理,于是没有说话,继续看他写。
玉出昆冈四个字大致差不离,只最后一个冈字里面稍微改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叉。但确实,这样改,根本不需要解释,李昊也能看出来是什么。
小院里很安静,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的沙沙声。
小兵反反复复,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就把这八个字练来练去。
肉眼可见的,他写得越来越熟练,笔画越来越流畅。
在泥上写字当然不如笔落纸上,他写的也不是书法,没有起笔,也没有收势,并不怎么好看。
李昊一直看着,突然问道:“你们学这个有什么用?”
老实说,这话是有点冒犯的,但小兵还是乐呵呵的:“很多用啊。以前我给家里写信,得找货郎掏钱写,回头就能自己写了。到时候回家教我婆娘,她也不用再找人给她念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像这点小事就能让他非常高兴一样。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小事,都非常鸡毛蒜皮,李昊听得半懂不懂,也不觉得他说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听着,听得心里有点舒服,并不想打断。
傍晚的时候,兰月回来了,是那个戴着纱帽的女人送她回来的。可能因为回来得晚了,她表情有些惊慌。
李昊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非常和气地抬头看她,向她点点头:“回来了啊。”
兰月愣住了,跟秦织绵对视,脸上全是迷茫。
833 有能者居之
许问其实没太多管李昊的事。
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应付完最基本的——其实他自己也是要定期视察现场的——之后,他就忙别的去了。
但即使如此,那边的消息还是会持续不断地传到他这里来。
李昊比他想象中消停,那天回去之后就没怎么出来,据说在院子里跟一个小兵聊了很长时间。
这真是许问没有想到的,就初见的印象来说,他以为李昊是不屑于跟这种人说话的呢。
看来人还是不能只凭着第一印象进行判断。
那天兰月跟秦织锦聊得太高兴了,回去得有点远。兰月当时慌死了,秦织锦也有点紧张。
毕竟兰月是李昊的宫女,贴身侍女,也就是他的所有物。李昊要是生气了,随便怎么处置外人也是没法管的。当然,涉及到生死的话,对他的名誉还是会有些影响。
于是秦织锦送她回去,想要见机行事,让她的处境不要那么难。
没想到一切安然无恙,什么事也没发生,李昊的态度还挺平和,竟然还向秦织锦道了谢。
秦织锦惊呆了,见到许问的时候拉着他说了半天,让他派个大夫去看看李昊,检查一下,他是不是被路过的游神什么的上身了。
许问没想到她的想象力这么丰富,一边在心里说要说的话我才是那个被上身的人,一边安慰她,真的派了人去附近多关注一下,还让秦织锦跟兰月多联系。
最熟悉李昊的当然是兰月了,她回话说李昊没事,就是仿佛受到了什么触动,时不时有点走神。
许问也没有过多的关心,他知道蒲边丛寄了封信出去,是寄到京城的,他没有阻止,也没有把信拦下来看看是什么内容,而是任由他这样做了。
他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他们从京城带来的那批工匠的身上。在许问看来,这二十多个经验丰富,有一套完整工作方式的人,才是最值得重视的。
他本来准备好了一整套手段,包括而不仅限于向他们展示此处的技术实力,进行技术压制慑服他们;逐步引导,让他们了解本地工作方式的优越性与先进性,将他们融入进来
,等等等等。
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简单多了,这些京城大师傅们有一半人的师父就在这里,跟许问一起工作了很长时间。他们只一个眼神,打个招呼,京城大师傅们就服首贴耳,老老实实,任由许问安排了。
许问也很绝,直接像普通工匠一样,给他们安排培训课程,让他们学习这里的规章制度和工作流程,通过考核之后才能进入工作。
这些初期的学习培训,最能体现逢春新城工地的特色,等他们学出来,他们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了。
结果没两天,他就听说了一件事情,震惊得他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昊去到了刘万阁那边,开始教课了!
刘万阁那边现在课程类型很多,有文化课,有常识课,有技术技艺方面的,也有规章制度方面的。
李昊教的是文化课。
身为皇子,他从小接受专业的系统的教育,千字文他五六岁就差不多全学完了。
听李晟,也就是林谢说,李昊性格不太好,但学问做得还不错,各门功课在他们兄弟中间都是领先的。
这也是他老丈人看中他,决定把宝押在他身上的重要原因。
所以,单就学识而言,他当这个老师肯定是足够的。
但教书育人,尤其是在他们这个地方,需要的不仅仅是学识。
许问和刘万阁一起,为这些工匠们设计了一整套全新的教学体系。
他们不需要也没办法进入科举系统,当个真正的读书人,但他们要通过学习来掌握一些基本的能力、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做人的道理。
事实上,在现代,语文课除了识字阅读,也有这方面的教化功能。
李昊真的担得起这个担子吗?
许问专门过去,偷偷旁听了一下,意外发现李昊教得还不错,挺耐心的。
当然也没有那么耐心,这些普通工匠年纪比较大,有些资质也很驽钝,很难教的。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比较听话,先生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但也越是这样,教不会的时候就越烦。
怎么都教不会的时候,李昊
就会冲出去,对着墙角一棵老树发泄一通,过会儿回来再继续教。
而当他教会所有人一个字,测试全部通过的时候,他露出的充满了满足感的笑容,让许问看见了都觉得有些意外。
不久,他把兰月调出去了,让她跟着秦织锦,自己则调了那个小兵来给自己当贴身侍从。
兰月一开始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都吓哭了,结果李昊的态度非常坚决,很不耐烦地她说没事,就是不想老娘们呆在旁边,烦。
这话把兰月听傻了,到了秦织锦那里的时候还在忧心忡忡地问:“殿下这不会是染上了断袖之癖吧?”
秦织锦快笑死了,给她安排了住处,说:“放心吧,男人有时候就是只想跟男人一起玩的,你看我家那口子不也一样?”
“是吗……”兰月想起倪天养的情况,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于是放下心,跟秦织锦一起去做自己最近最感兴趣的那件事去了。
许问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写在信里,讲给了连林林听。
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李昊就算给他找麻烦他也能轻松应付,但看见这种情况,他的心情还是非常之好。
“我也没想到会变得这么快,但真的觉得,我做的很多事情都得到了回报一样。”他在信里如是写道。
他的信还是通过内物阁的关系寄出去的,很快到了岳云罗的手上。
岳云罗小心拆开,把信全部看完,翘起嘴角笑了一下,把它递回到旁边的人手上。那人也匆匆看了一遍,又递给下一个人,吩咐他原样封好,不留一丝痕迹,再把它送出去。
然后他跟上岳云罗,有点不安地问道:“六殿下这……”
“不用理会。”岳云罗淡淡地道。
“可是这样一来,您之前的布局,还有在十一殿下身上花的那些心血……”
“什么心血?这世道,唯有能者居之。他无能,那他就不配。”
岳云罗说得轻描淡写,没有丝毫担忧。
她迈步向前,拨开丛丛苇蒿,刺鼻的味道立刻变得更加浓烈。
她唇边泛起笑意,道:“是这里了。”
834 人活一世
潜龙行宫和逢春新城的建设紧锣密鼓进行中,已然走上了正轨。许问的事情还是很多,但基本上已经理顺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他也不会有过多的事情要做。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了现代,许宅的重修上。
重修方案已经全部完成,递交给国家文物局进行审核。
许问本人没去帝都,而是由宋继开带去的,也由他全程跟踪讨论,跟进进度。
宋继开与这边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每天都会打一个长电话过来,告诉许问当前讨论的议题是什么,对面赞同什么,对什么有疑义。他会跟许问就这些问题讨论很长时间,然后信心满满地走进会议室。
文物局很重视这个案子,挑选了最顶尖的专家来研讨这份修复方案。他们确实水平很高,提出的很多问题都非常值得商榷。
许问在这些意见与建议的基础上,对自己的方案进行了大量修改与完善。
就像对待一尊雕像,他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雏形,现在正在精雕细琢,打磨细节。
当然,修复方案不是作品的成品,不可能所有细节面面俱到,很多东西需要将来的临场发挥。但很多东西,确实也是可以预先准备好,或者做好考虑的。
在这段时间里,直播还在继续。
前期的整个直播方案,都是在观众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许问履行了最早的承诺,想要通过修复许宅的这个机会,带着大家了解传统文化,了解古建筑修复的基本流程和方法。
古建筑修复,前期需要大量的实地考量、测量与检测工作。
譬如一处壁画腐朽了,它为什么会腐朽,腐朽的时间有多长,深度有多少,是哪些微生物造成的……这些全部都是要列入考虑范围内的。
再譬如,假如有一处建筑的某个角落下沉了,同样也要深入考虑它下沉的原因,是不是有什么地质因素。
因为修复同时也是保护,它相关的不仅是建筑文物眼前当下的情况,也包括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
打个比方说,如果一座建
筑的附近有地下水流造成的空洞,时间久了使得地面塌陷,延伸到了此地。现阶段这塌陷可能不是很严重,对建筑只有不多的一点影响。
但在修复时,你要考虑到以后,这种状况会不会更严重,使得修复好的建筑再度遭遇二次破坏。
如果判断未来情况会比较严重的话,这座古建筑可能就不能原址修复了,得要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总之,整个世界都是相互影响的,修复的时候不能只关注被修复物本身,还要关注对它施加影响的种种宏观或者微观的事物。
古建筑修复直播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许问这还是第一次。
开始直播的时候,有不少人,包括骆一凡在内都有些担心,觉得这么漫长枯燥的过程不可能有什么热度,看着看着观众就会全跑光了。
但许问很坚定,百里启和马玉山他们也很支持。
马玉山一句话就说服了骆一凡:“一个人看也是看啊,饭总是一口一口吃的。”
“……也对!是我急功近利了。”骆一凡怔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许问进行推广的战果实在太辉煌,他确实有点被冲昏了头脑,太过心急了。
结果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好很多,观众对这个的兴趣比想象中浓厚很多,前期一直维持在一百五十万热度左右,接下来有一些下滑,到了一百万左右,再然后又不断缓慢上升,修复方案到最后阶段时,它在虎鲸平台的热度维持在了两百万以上,非常稳定。
这是后台没有调过的数据,也并没有什么礼物,可见稳定观看的人是相当不少的。
许问关注过相关的一些讨论,很多人表示,看这个的感觉有点像看熊猫直播,没事就想打开放在那里,不会持续关注,想起来就看看,会有一种分外安心的感觉。
当然,有一些段落会比较关键,但错过也没啥,可以回头看剪辑回放。
这个热度当然算不上特别高,远没有形成国民度什么的,但胜在稳定持久。
许问要的也就是这个,从有一部分人关注,到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他可以慢慢经营,他也等得
起。
直播这种东西,最好是持续性的,每天固定时间开播,播固定的时间,这样才好稳定观众性,保持足够的热度。
修复方案拿去审核了,直播也不能中断,于是许问打开了四时堂的那些箱子。
“我刚来的时候,它们全堆在四时堂里,还有很多家具,堆得满满的。就像你们有些人回去老家,看见堆在柴房里的破桌子烂板凳一样。”
许问持着摄像头,一边说,一边带着观众们去看。
许问掌镜,是直播观众最喜欢的环节。
明明都是一样的摄像机,从他手里出来的画面,感觉就是格外吸引人一些,仿佛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温度似的。
“谁老家还有这种东西啊,早清出去了。”
“哇,古宅老家具,那不是古董?”
弹幕纷纷议论。
“是古董。”许问和弹幕交流,如常回答,“而且很多都是名家之作,技艺非常精湛,收藏价值很高。”
“哇!”
“竟有这等好事!”
“赚大发了!”
“我怎么没有这样一个爷爷!”
弹幕迅速炸开了锅。
古宅至宝,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就是破损比较严重,需要很深层次的修复。古宅修复需要资金,一开始我打算把这些文物修复好了,拿去拍卖换钱,再来修这座宅子。然后一个长辈问我,难道我最后修好的,只能是一座空荡荡的屋子吗?我心想也对,所以向国家申请了资金,这些东西修归修,最后能不卖,我还是不打算卖了。”
许问徐徐道来,语气和缓而诚恳。
弹幕仿佛受到他语气的影响,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有人问:“那你不打算挣钱了?”
“有衣穿,有屋住,有食吃,还要什么?人活一世,最美的不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许问刚刚接手这座宅子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坦然地接受它,把它当成自己毕生的追求。
而此时,他从容而笑,弹幕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