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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包     匠心txt下载     匠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59 夜思

    荆承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他没有真的离开,存在感依然强烈的持续着,所以许问轻轻一笑,已然明白了他的答案。

    他搬起旁边的纸箱,把里面的莲花灯一个个点燃了放进池塘里。

    皎洁的白光映在水面上,红莲与白莲交错,美不胜收。

    许问在池塘边坐下来,耐心地等候了起来。

    不过整个今天,他一直沉浸在工作中,现在坐下来了,满脑子还是那块血榉。

    突如其来的天工鸣音带给他大量的感悟,有灵感,也有长期思考之后沉淀下来的一些体会。

    当时他灵感迸发,把全部心神贯注进了自己的工作中。现在静坐下来,又有许多不一样的想法纷纷浮现,令他沉思了起来。

    若干时间以前,他认为工匠最重要的是技艺,而技艺可以分割成纯粹理性的工作,数据、线条、结构等等,是可以整理分析出来的。

    那时候的他,认为熟练掌握十八巧,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木工。

    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错了。

    一个优秀的木工,需要的不仅是这个。

    然后他就在想,艺术家与工匠,究竟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有的工匠作品的价值,仅止在于对时代的解析,而另一些作品,却真正具备了超越时代的艺术审美价值,仅止注目也让人心神震撼?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他心里也并非完全没有答案,在连天青引导他看山看水看世界之后,在流觞园经历了天人合一之后,在两世看了无数的艺术作品之后,他心里渐渐也有了些明悟。

    道家有个词,道术。

    这个词很常见,但其实可以分开来讲,道是道,术是术。

    道是核心精神,术是表现出来的技法。

    其实工匠也是一样,十八巧和探古出来的结果都是技法,是术。

    对于传统工匠来说,这是基础,代表着他们极度的聪明才智——在那样匮乏与有限的条件下,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能力,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

    这目的或者是宏大,或者是险奇,或者是精美,它们无一不体现了人力的极限。

    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也很重要,毕竟不能实现的设计根本就是无效的,只是脑中的臆想而已。

    但技术本身是在不断进步的,

    因为科技在飞速发展,以前不能或者很难做到的事情放到现在,也许只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就譬如,以前的楼再高也是有限制的,超过三十米的都极为有限,而现在呢?

    三百米也只是等闲了。

    许问在班门世界改进了水泥,便是变革性的技术发展,逢春新城的建设因此成为可能。

    如果蒸汽机被发明呢?电力的使用呢?核能呢?

    为什么有的传统技艺会被淘汰、会消失?甚至连文传会都不会想着把它救回来传承下去?

    因为根植于它的土壤已经不存在了,它不可能再有存在的空间。

    譬如说,补锅匠、锔碗匠,以前挑着担子走遍家家户户,为人们提供基本的生活服务。

    但从几十年开始,他们就已经消失了,现在这样的技术顶多存在于各博物馆,供专家们修复文物而使用。

    归根结底,是因为技术进步了,物质丰富了,人民有钱了。

    碗打碎了换就行了,锔什么锔?甚至很多时候碗还是好的,就是觉得不好看,要重新配色符合家具风格就要重新换一套。

    锔什么锔,补什么补?一个碗而已,补得再精美,能有新碗好吗?

    类似这样的传统技艺还有很多,它们有的无可奈何地消失了,有的苟延残喘,还有文传会这样的部门在尽力挽救。

    但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并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仅仅只是技术的话,旧技术总会被新技术所取代。

    那么,传统文化存在的必要是什么呢?真正应该延续下来的,又是什么?

    许问渐渐想明白了,这就是其中之“道”。

    人类世代的延续,证明自己的过去与未来,这是道。

    化不可能为可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创造无限可能的人类伟力,也是道。

    掌握万物、塑造万物、捕捉美的本质与精髓,竭尽全力将它体现出来,一样是道。

    道,就是人,就是人心。

    万物即我,我即万物,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一个“我”字上。

    但我是我,他人也是我。

    无数的“我”汇集起来,形成了这个世界,形成了古往今来所有的历史。

    所以,那个被他命名为班门的世界……

    许问坐在池塘旁边,青草被风拂过,轻触着他的脚踝,眼

    前莲灯闪烁发亮,映入他的眼眸。

    球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窝在他身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有时候拍打在他的大腿上,沉甸甸的,无比真实。

    那个小乌龟也出现了,四肢脑袋都伸出了龟壳,趴在一块石头上。

    许问不知时间之逝,小乌龟却看见了天空明月从西边到了东边,天色从深黑染上了薄薄的晨光。

    时间太久,池中莲灯终于有些黯了,这时,它们突然闪烁了一下,在晨雾之间,映出了一暮场景。

    朝日初升,通红的太阳正在缓缓上升,将周围的云雾染上了一层层的粉红色,同时映入湖中,天地一时同辉。

    湖边有一条窈窕的身影,正扶着树,看向湖面,表情似乎有些失望。

    这时,她仿佛看到了什么,马尾辫轻轻一甩,回过头来,又惊又喜地看向了这边。

    许问登时站了起来,遥遥与她对视,绕着池塘,快步向她走去。

    而几乎就在同时,连林林也迈开了脚步,绕着湖岸往他的方向走。

    但这次跟上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中间却隔着一条河,没办法过去。

    那条河在许问这边看着是一道人工的沟渠,用太湖石砌成的,没办法直接翻越。渠上本来有一座木桥,时间太久远腐朽了,烂在了渠底,只留下了遗迹,完全没办法使用。

    “早知道就把这里修好的。”许问看着这座桥,后悔极了。

    “这就是你那座宅子吗?”连林林好奇地看他身后。

    上次两人见面的时候天太黑,她什么也看不清,现在就着晨光,终于看清了一角。

    朝阳的光芒晒在残破的建筑上,她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眼中仿佛只剩下这个了。

    “对。”许问匆匆应了一声,也认出了她身边的湖,“你还在那里,没有走?”

    “嗯……我想再呆一天,想见见你。”连林林说着,身影随着太阳升起,开始摇晃模糊,许问迅速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除了想念,许问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问,这时候他也来不及再诉相思了,张嘴就想问她见到师父了没有。

    结果话未出口,他先看见连天青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天工无惑,指的究竟是什么了!

760

    此时,连天青正站在连林林身后,离她有一段距离,远远看着她,表情异样。

    也许是刚才静坐等候时有了新的感悟,许问看他表情、所站的位置,以及前面连林林的神态,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他确实是去“见”了连林林,但这只是单方面的相见,连林林没有见到他。

    现在的他们两人,相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但跟之前他在这边的情况也不太一样。连天青可以自由控制谁可以看见他,谁又不行。

    也就是说,成为天工之后,他已经超脱于这个世界之上,得到了一些之前没有的能力。

    但关键是,连天青为什么不愿意让连林林看见他?

    而且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沉思、微怜、叹息……

    电光火石之间,许问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天工无惑了!

    所谓天工无惑,当然不可能是彻底理解所有事情,真的没了疑惑——毕竟是个人,都不可能做到这样。

    这个惑,指的是对班门世界的疑惑,也就是许问一直在想的那个:“这个世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现在连天青成为了天工,明白了班门世界的存在形式,所以他对另一些事情产生了犹疑。

    其中关于他的女儿,更有可能的是,关于连林林跟他的关系!

    果然,许问这样想着时候,连天青向着他投来了目光,与他对视,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是说,他不看好这段关系?

    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

    一瞬间,许问心乱如麻!

    日出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没一会儿,连林林的身影就开始变淡,将要消失了。

    许问上前一步,站到太湖石边缘,心急之下,一个不稳,险些跌进了水里。

    他抬起头,对着满面担忧又不解的连林林大声喊:“等我!”

    连林林偏了偏头,张嘴说了什么,仿佛有狂风掠过一样,风声模糊了她的话语,许问并听不清楚。

    他情急之下,从口袋里捞了一样东西,低头看了一眼,用力把它扔了过去。

    那东西落在连林林身边的草地上,滚出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连林林走过去,把它拣了起来,捧在手里看。

    那是一个木球,其实是个盒子,机制的。打开来,只有一层薄薄的球壁,里面装的是那盏香薰灯,精致巧妙,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许问看着连林林的动作,松了口气。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连林林,连同整个班门世界都要一起消失了,但看见这件小礼物过去,他总算松了口气。

    两个世界还是连通的,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

    连林林的身影越发模糊,她身后的连天青也是。片刻后,仿佛有石头投进了湖面,一阵摇曳之后,那湖那人全部消失。

    许问盯着原处看了一会儿,握紧拳头,有点发呆。

    球球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走过来蹭蹭他的腿,尾巴灵巧地绕了一绕。

    许问弯腰把它抱起来,轻抚着它的皮毛。

    连天青成为天工,知道了班门世界的本质,但也因此对连林林和他的关系产生了犹豫,仿佛并不看好了。

    之前连天青其实也没明摆着支持他们,但许问知道那只是表相,是父亲面对女儿长大了的自然矛盾。本质上,他从不用担心他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当然现在连天青也不会,但如果阻碍他们的不是他,而是世界呢?

    他毕竟不是那个世界的人,虽然现在那世界对他很友好,让他可以来去自如,但这种情况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万一有一天,班门世界开始排斥他,不让他进了怎么办?

    那时候,他要怎么办?他再也见不到林林,再也见不到师傅,再也见不到那些他已经熟悉、并且喜欢的朋友们!

    最早的时候,其实也是因为这个,他一直不敢对连林林产生家人以外的情绪。

    但感情的滋生是自然的,无法控制,一发不可收拾。

    而现在,这个问题再度摆到了他的面前,他要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荆承!荆承!”他突然一转身,叫了起来。

    荆承无声地出现,背映着逐渐铺开的霞光,似幻非真。他笼着手,带着一贯的漠然,注视着许问。

    “会有那么一天,我再也进不去班门世界吗?”许问直截了当地问。

    荆承只回答了他四个字——

    “天工无惑。”

    他仍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却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只要他成为天工,就能知道这些事情。

    果然,重点还是要落回到这个上面。

    许问注视了一会儿荆承,转过身,重新看向那片池塘。

    莲灯已灭,沉落池底,与池水完全融合。

    红莲如火,艳丽如昔。

    在池边站了一会儿,许问踱步回到刚才的沟渠旁边,弯下腰,检视那座腐朽的木桥。

    球球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跳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起看。

    “这桥……结构有点意思。”渠中无水,木桥大致维持着一些形态,可以看出部分细节。

    他的手指在旁边的泥土上勾勒了一下,画出了它大概的形状。

    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沿着倒了一半的走廊,一边走,一边看。

    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在这里看见了奇特的景象,是当初建设它时的情景。

    现在他还依稀记得一点,与之对应着去看,渐渐补充完整的走廊出现在他眼前,覆盖在这一片残墟上。

    他一边走一边看,许宅的许多细节不断映入他的眼帘,他的心情渐渐宁定。

    这地方真是常看常新,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能发现新的别具匠心之处、发现新的美。

    这也是许问一直没有开始正式修复的原因之一。

    他没把握完全复原这种美,而修复时的任何一点不完美,都会让它受损,感觉就太可惜了。

    这就是他之前想过的,能够超脱时代和审美习惯,一直传承下来的东西。

    它是在有限条件上,工匠对制作与建造极限的突破,是他们聪明才智的结晶。同时,他也是工匠对建筑与美的体会,是工匠所感受到的世界本身。

    这是,他们的心。

    许问最后站定在前厅的两棵朴树下,抬着头,注视着石雕的门楣,又看了半天。

    “突然有点想赶紧开工了。”他撸了把球球的毛,说道。

    球球不会说话,只会舔/他的手。

    “嗯,还是先把手上的工作搞定。”许问笑了,又摸了它一把,站起了身。

761 心流

    许问回到平镇的时候,发现门外的人群里,多了几个人。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站在最中间那个,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但精神矍铄,气质儒雅,目光明亮温和。

    看见他来了,那人注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招呼,却并没有上前。

    武斯恩走过来,小声对他说:“顾问团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说先不过来打扰你,等你完成工作,再好好聊聊。”

    “嗯,多谢他们体谅。还有……”

    “什么?”

    “站在中间那位是谁?总觉得有点眼熟……”

    “那位是李三司教授,他跟咱们平镇可是有莫大的渊源,我也没想到顾问团里竟然有他。”

    李三司!

    许问恍然大悟,不久之前他跟百里启他们还讨论过他,了解了他的事迹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真人了。

    许问对李三司很尊敬也很好奇,确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聊一聊,不过的确如对方所考虑的,现在不是时候。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进去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走进了工作间,他身边,摄影机悄然启动;在他看得见看不见的许多地方,无数人关注着他,那目光与注意力的份量,他感受得到。

    许问回到自己的工作台旁边,坐了下来。

    面前是昨天没完成的雕刻,他注视着它,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就那样看着。

    “怎么了?”门外,李三司身边一个中年女性有点担忧地说,“今天最后一天了,他的雕刻还没有做完,怎么还不动手,做不完了怎么办?”

    李三司紧盯着许问,眼中仿佛有异光掠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先去跟他见面吗?”

    “不知道……事先聊一下,也不占几分钟。”中年女性其实之前也是这么提议的。

    “因为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进入了心流的状态。在心理学上,它叫心流,但在老匠人里,其实也有对它的称呼,一般叫它守天地。”

    李三司对华夏传统民间工匠是有深刻的研究的,这时对旁边的人介绍道,“守天地的是心,在进入这种状态的时

    候,心中唯有天地与我,所有一切皆会映入心中,所有一切皆是我的延伸。到这种感觉的时候,通常都能出活了。就是做出能够传世的佳品了。进入这种状态,当然不好打扰。”

    旁边另一个小年轻听了,好奇地问:“但要这样说的话,我们不也是天地的一部分吗?”

    “呃……”李三司瞬间语塞,小年轻立刻被旁边的直属导师敲了脑袋:“你etc成精吗,自动抬杠?”

    “不,小王说得也有道理。人,确实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李三司微笑着说,好奇地看向屋内。

    当时他探访的那位大师对他说,能心守天地,就代表这个匠人得了道了。

    但得道也有高低,最厉害的那一种,简直不是人,是神仙了。

    李三司现在也记得当时说这话时的环境,一个有些幽暗的屋子,窗户却特别大,日光正正好好地照在工作台上,让那些被摩挲得手柄发亮的工具仿佛具有了生命。

    老人坐在桌子旁边,戴着老花眼镜,说得非常认真。

    但李三司听了,也只是笑笑,没太放在心上。

    他热爱华夏传统文化,大半生精力都投注在古建筑与古城市保护上,但他也很清楚,对这样老匠人的话,只能听信一半,不能全信。

    毕竟工匠在古代处于社会底层,没什么接受教育的机会,绝大多数字都不识一个。对于日常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的一些不能理解的事情,他们通常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释,这种解释,少不了怪力乱神。

    所以,在工匠中间,迷信与禁忌非常多,甚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民俗文化。著名的鲁班经,其中相当大的篇幅就在讲述相关的内容。

    但是他们说的完全就是假的吗?

    那也不会。

    他们试图解释的很多东西,其实就是他们遇到的、或者体会到的某些事情,这些事情或者体验都是真实存在的。

    譬如这位大师说的守天地,用心理学术语解释就是心流,指人们在专注地进行某行为时表现出的一种心理状态。它会带来高度的兴奋与充实感,通常在此状态时,不愿意被打扰,也抗拒中断。

    在这

    种状态中,人的注意力会极度集中,感官放大,对于所从事行为的相关细节体会得格外清晰。

    譬如进入这种状态打游戏,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小地图的一切细节,了解敌我双方的动态,分析当前以及接下来的形式,操作时也会更准确敏锐。

    那种感觉,就有点像通了灵,好像在这段时间里,有另一种超出平常的力量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其实正经说起来的话,这一点也不奇怪。

    这本来就是这个人应当拥有的实力,只是进入心流状态时,大脑皮层更加活跃,把那部分力量激发出来了而已。

    艺术创作工作,是最容易激发心流的典型环境之一,在这种工作中,它又会有不同的表现。

    这位大师说的守天地,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创作的本质,是与世界的交流,也是与自己内心的交流。

    所谓的得道有高下,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与了解的层次是不一样的,这势必会体现在他的创作中。

    所以到现在为止,李三司对许问的作品抱持的还是一个保留的态度。

    他所掌握的技术很了不起,能在创作中进入心流状态也很了不起,但这之上呢?他会不会给他带来更令人意外的惊喜?

    不过这时候他也有点遗憾。创作是一个需要不断打磨的过程,三天时间实在太短,有更长的时间就好了。

    此时在屋内,许问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已经开始了工作。

    前两天,各部件的雕刻工作已经接近完成,只留下一些收尾工作。这时候,他把最后那点做完,又一样样把各木制配件拿起来,每一样加了两三刀。

    此时,屏风外面的三名老者同时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轻呼了一声。

    然后,他们相互对视,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又进境了?”

    “三天三境,这也太……太快了点!”

    许问一边加刀,一边把各零件按顺序摆好。于是,这件作品的整体也初见雏形。

    “这究竟是什么?”有人还在问。

    “这……不会吧?”有人看出来了,却还是不敢置信!

762 这就完了?

    之前许问一件件制作处理那些零件的时候,动作太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外人专注于他的动作,完全没留意那些零件究竟有多少。

    这时他全部统一加工然后/进行排列,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零件的数量这么多!零零碎碎加起来的话,得有千把件吧。

    一般来说,零件数量就算很多,也是很容易能看出来最后的成品是什么,因为这些零件里重复的部分肯定很多,就像床栏、窗格等等,它们就是设计图稿上纹理的呈现,并不会对整体的理解造成妨碍。

    但许问这个则不同,它也有重复的零件,但相对非常少,大部分零都是独立的,完全看不出来它会被放到哪里。

    而现在,他把它们一一排列出来,大部分人还是没看不出来,只有极个别的依稀察觉了一些什么,却眉头紧蹙,感觉……很不看好的样子?

    一时间,工作棚兼摄影间的外面气氛有些奇怪,直播间弹幕却在讨论着与之相似却不太一样的一些事情。

    “我靠这也太复杂了。”

    “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做得完吗?这才雕完,还得打磨抛光吧?”

    “要不要上漆啊?有没有规定?”

    “不是看拍卖价吗,上漆能加分吧?”

    总之一群人忧心忡忡,都在关心许问能不能按时完成。

    许问却不紧不慢,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着。

    炮制木料的声音持续着,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没过多久,直播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继续耐心看他完成接下来的工序。

    许问一抬手,就会吸引人的注意力。现在的他,就仿佛是有这样的魔力。

    弹幕还是有懂行的人的,到这个阶段,许问要做的工作就是打磨。

    精雕完毕的木雕作品还是很粗糙的,表面会有很多刀痕,还有毛刺,需要打磨修整。

    这个打磨也是技术活,一方面要修掉毛刺,一边要保留作品应有的风格。某一些刀痕如同笔法的边界,是需要保留下来的。

    就譬如圆刀会形成很清晰的凹凸感,能够表现物体的质感和肌理效

    果,作为浮雕的底面处理时,俗称为“麻底子”,会有一种自然朴拙的美感。

    这种效果有意为之,当然需要保留,所以打磨修饰时,尤其需要权衡,必须要恰到好处才行。

    而现在,许问的动作不仅是用简单的“游刃有余”就可以形容的了,仿佛有一种深深的感情、一种光芒从他的动作里散发出来,浸润进了这些木块里。

    经由他的手,这些木块中仿佛也沁透出了光芒一样。

    血榉的颜色本来就接近黄花梨,是一种很温润的红褐色,现在因为这个“光”,它变得更鲜艳了一些,如果说之前是清晨微熹之时,现在则多添了一抹朝阳的色彩,勃勃生机几乎要透出木质的肌理。

    理性来说,其实都知道这是因为给榉木处理出了光泽的缘故,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经由许问的手,一切就变得有如魔法,他的手所过之处,木料就发生了神奇的变化,如蒙光辉。

    打磨完了就是抛光,这是更进一步的处理,让表面更加光亮、平整。

    抛光一般是用不同型号的砂纸进行的,许问用的是毛皮。这一部分他显得更加随心所欲,随手一擦,光泽就出来了,有的如镜面一样光滑,有的则稍微粗糙一点,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肌理。

    “这力道和角度的控制,简直绝了。”

    外面有人低声说。因为很安静,所以声音就算很小也能被周围的人听见。

    好些人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们都清楚,这样的随心所欲之后,包含的是什么样的实力。想要练就这样的实力,需要什么程度的苦练。

    事实上,这是许问的天赋,也是他在时间停滞的许宅里,用了无数的时间与无数的耐心与毅力,一点一点地磨出来的。

    而在如此,这一切的努力与心血在此呈现了出来。

    毕竟有上千件零件,许问速度很快,这个过程还是花费了他近一天的时间。

    今晚七点拍卖会就要开始,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弹幕又开始骚动了。

    “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开始组合?”

    “这真完不成了吧?”

    “完不成怎么办?还能参加拍卖吗?”

    “就算能,这么一个未完成品能拍出什么价格来?”

    弹幕热烈讨论,大部分人都在为许问担忧。

    这三天,他们看见了无数奇迹,仿佛是在做梦一样。如果到了最后,许问做的这个东西根本就拍不出价格来,不值钱,那一切就变成笑话了,他们这几天的真情实感也就全变成笑话了,谁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这就是一种止损心理,很多粉丝都是这样的。

    结果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许问做了个木箱,把这些零件全部都装了进去!

    箱子经过设计,看着没那么大,但恰到好处地把所有零件全部装了进去,严丝合缝,最后一个零件扣进去的时候,恰好填补了最后一个空间,一如即往地对强迫症患者非常友好。

    现场和屏幕前的很多人一阵满足,但紧跟着又紧张起来了。

    这是什么?

    装得再好的零件也还是零件啊,一堆零件,能卖出什么价格来?

    大部分作品,可都是要讲究一个完成度的。

    这都没完成呢,谈什么完成度?

    不会吧,许问不会就把这个箱子拿去拍卖吧?

    结果许问还真没让人失望,他真的就这样伸出了手,召唤工作人员,表示自己的工作完成了。

    武斯恩匆匆忙忙走进摄像头里,许问的关注度毕竟非同一般,他亲自来了。

    “如果时间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为你争取一点,把你的作品安排到拍卖会比较靠后的位置,你在那之前完成就可以了。”

    这摆明了是优待,但没人觉得不合适。大家都想看见精彩的作品完成。

    “没事,我已经做完了。”许问笑了一笑,递过箱子。

    “已经做完……”武斯恩盯着手上的箱子看了半天,有点犹豫地问道,“拍卖会之前会制作拍品清单,你这件作品要叫什么名字呢?”

    “嗯……那就叫它,班门锁吧。”

    许问现场取名,语气非常肯定。

763 直播抽奖

    台前幕后一阵哗然。

    锁?

    你说这玩意儿是个锁?

    它哪里像个锁了?

    不过也有人通过它的名字结构,猜出了一些什么。

    鲁班锁名为锁,其实是一种益智玩具。

    这个班门锁其实也是吗?

    上千件的益智玩具,这可真是太复杂了。但这个活动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实到拍卖价格上,一个玩具,就算它再复杂,又能卖出什么价格来?

    最昂贵的乐高玩具,蝙蝠侠洞那种,也就二十万左右。这个价格确实不低了,但要看跟什么比。

    许问这块血榉,一开始就被陈楠教授开价到一百万,而被许问拒绝了的。

    也就是说,它拍卖出来的价格,必然应该在一百万以上。卖不出这个价格,就是许问的失败。

    一个玩具,卖到一百万以上?

    简直天方夜谭!

    武斯恩紧盯着许问,表情非常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把这个有点沉重的木箱放到旁边准备好的另一个箱子里,亲手用封条封好。

    这表示,在拍卖之前,不会有人把它打开替换或者破坏什么的,它会原样保留到拍卖会上。

    “我知道了,会以这个名字进行登记。”武斯恩承诺,接着从身后接过两张纸,递给许问道,“这是拍卖的代理合同,上面各条款已经写明,你可以看一下。拍卖的收入将除去材料成本,一半归于制作者,一半进入一个基金,用作传统文化保护。这个基金暂时由我们承运公司监督管理,回头将正式由国家文物局牵头,建立基金,所有价目进出都会定时在网络上向公众公开。”

    这话是对许问的介绍,也是借着他的直播间,公布给大众听的。

    整个制作后期,许问直播间的热度一直稳定在一千万以上,一点也没掺水,几乎成了虎鲸直播间的头名。

    最关键的是,直播间的热度计算一般是观看人数、弹幕数量、弹幕人数、礼物值等各项加成的一个总和,许问直播间礼物不多,弹幕不多,主要就是靠观看量

    撑起来的。

    这个关注度真的就非常可怕了……

    不过实打实的观看人数总会转化成弹幕的,先前直播间气氛特殊,弹幕相对比较少,但也占了半屏。

    现在许问完工,眼看着**就要来了,弹幕数量也疯狂增加,密密麻麻占了半屏,还叠了几层。

    武斯恩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弹幕上支持者众多,质疑声也不少。

    但慈善这个东西,与金钱密切挂钩,生来就会伴随着这些声音,只能靠时间与行动一点点证明。

    武斯恩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等许问看完拍卖合同,签了名字,又跟他说了今晚拍卖的时间与地点,就离开了。

    到此为止,许问“古艺新作”的工作全部完成,只等晚上的拍卖会出结果。按理说,直播到现在也应该关闭了。

    结果许问看了看时间,又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重新坐到摄像机面前,拿起了手机。

    “谢谢你们这几天一直来看我,能得到你们的关注,我很高兴。”他说。

    这是他几天以来第一次跟弹幕交流,弹幕简直要疯了,满屏密密麻麻,什么也看不清楚,下方的弹幕框拼命向上滚,速度惊人。

    “慢点慢点,你们这样我什么也看不清楚。”许问说。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弹幕还是一点不见少,最后还是许问自己去设置了一下,才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他设置的时候没有别人教,全是自己做的,而且速度并不慢。所以刚刚设完,他就看见一条弹幕,念了出来:“大师对弹幕挺熟的啊?”

    “那当然,我也是现代人。直播是看得比较少,但以前一直去视频网站看视频,自己也发过弹幕。”

    “什么样的视频?什么样的都有,传统文化的、考古发掘的、地方文化的,还喜欢看工业类型的。传统手工业,也是工业的一种嘛。”

    “传统手工业确实被现代工业冲击得很厉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总是要追求更方便更快捷的生活,我们不可能一直生活在过去。”

    “过去也很有情调?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那我只能说,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就不举更远一点的例子,拿几十年前来说吧。七十年代的时候,家家户户限电,每户晚上只能开一盏灯。因为发电量供应不了。这还是有电的时候,再远了,没有电,蜡烛是很贵的东西,油也很贵,晚上怎么办?只能睡觉。夜晚照明,是很基本的需求吧?但真的满足不了。”

    许问语气和缓,慢悠悠地回答着弹幕的问题。

    这里面有一些是他收集来的信息,但大部分都是他亲自经历,说起来细节丰富,格外真实。

    按理说,他的工作做完了,直播间的人数应该大量减少的,但交工一个小时后,直播人气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又增加了几百万,稳居虎鲸第一位了。

    其实人数相对固定,没有明显增量,但弹幕量增加太多了,还有很多礼物,大额打赏非常多,直播间上方的通知几乎没停过。

    许问跟弹幕聊着天,手上却也没有闲着。

    血榉还剩一点边脚料,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这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个小东西。那是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乌篷船,平镇常见的式样,船篷比较高,篷下有凳可供乘坐,船夫站在前方的船板上用竹篙撑船。

    它虽然小,但刻画得极为细致,船上乌黑竹篾篷子的纹理、船篷下的两排凳子、凳上的人、篷前的船夫全部都清晰分明,连衣纹都宛如真实。

    许问其实就只在刚刚到平镇的时候坐了一回这样的船,但现在他描画起来却信手拈来,每个细节都很逼真。

    弹幕看得眼馋,开始起哄:“抽了抽了!”

    许问看见了,处理完最后一点部分,笑着说:“行啊,弹幕抽一个人,回头邮寄出去。”

    接着想了想,又说,“回头我会正式开一个直播间,长期直播修复一座古宅。到时候我会定期做些东西弹幕抽奖,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长期直播?

    修古宅?

    弹幕抽奖?

    直播间的弹幕迅速炸翻了天!

764 谁做的?

    所谓的古宅,指的当然是许宅。

    直播修复许宅,是许问不久前才做出的决定。

    现在已经让多人多时段验证过,许宅虽然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譬如它的来历之类,但并没有什么不能公诸于众的灵异现象。

    甚至许问有了一个想法——

    这,也许本来就是它所期待的事情。

    时间差不多了,许问跟弹幕道了别,把木雕乌篷船和抽奖工作交给工作人员,让他们处理,自己就离开了。

    承运公司处理这种事情驾轻就熟,很快办妥。他们遵从许问的意愿,没去微博上扩大影响力,而是直接在弹幕上抽了一个人,用口令进行抽奖。

    最后是一个名叫“年轮”的女性观众抽中了,她非常激动,把自己的地址私信给了工作人员,是一个大学生,这几天一直在看许问的直播,已经是他的忠实粉丝了。

    工作人员验证完毕后,就表示会将奖品以最快速度寄给她,同时向她约稿,写收货之后的repo,可以支付稿费。

    年轮满口答应,与工作人员交换了微信。

    许问知道承运公司的人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没有放在心上,带着荣显和高小树去吃饭。

    这几天,这两个小孩一直尽职尽责帮他打下手,工作得非常勤奋。

    他们虽然学过,但毕竟还算是初学者,一开始有点生涩,好几次递错工具或者递得慢了,但没过多久,他们就能跟上许问的脚步了,与他形成了相当的默契。

    以许问现在的水平,当然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要及时甚至提前半步做好准备,必须对他的工作拥有足够的阅读能力。

    他俩能做到这样,一方面确实有天赋 ,另一方面也明显是下了苦工的。

    “辛苦你们了,你俩想吃什么?我请客。”许问问道。

    “哥啊,那东西你真就这么抽出去了?”荣显忧心忡忡地问。

    “怎么,你想要?没事,我也可以做别的送你。”

    “我确实想要,但重点不是这个!你知道那样一件木雕能值多少钱吗?重

    建许宅,不是很费钱吗?”

    许问真没想到荣显是在为这件事担忧,他意外地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确实缺钱,你说的也确实是一种赚钱的方向,但我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

    “第一,真正做一件作品,是很需要时间和精力的,我将来的大部分精力,势必要花在许宅本身上。”

    “唔,有道理。”

    “第二,许宅是一座宅子,但又不仅仅是一座宅子。我想以修复它为一个契机,让更多的人关注它,通过它来了解传统文化、喜欢上它。这次展销会,咱们是搏得了一些热度,但还不够。这种热点都只是暂时的,要让它形成稳定的吸引力,必须得经过一段时间,最好能有多次热点。”

    “嗯……所以你说还会再继续抽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形成热点?”

    “手段之一。剩下的,我还想再跟承运公司的人商量商量,他们应该会有更好的想法。”

    “你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荣显彻底明白了,若有所思,旁边的高小树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也抿着嘴,仿佛在想着什么。

    现在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到一小时时间,他们没选那种很出名的高价餐馆,而是就在路边找了一个小餐馆,门口贴着鲜艳菜色照片的那种走了进去。

    这种餐馆一般都是地方菜,直接取材附近的河湖,以水鲜为主。

    这馆子很不起眼,但厨师手艺不错。当然也是因为食材真的特别新鲜,一顿饭下来,三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结果刚刚站起来,一群人就正好从旁边的包厢出来,为首一人笑着说:“怎么样,不错吧,这家不咋出名,但我回回回平镇都要过来吃。老厨师了,我小时候他就在,现在还在。也不知道这一身手艺,有没有传给徒弟。”

    声音有点熟悉,许问回头去看,与对方对上视线。

    “许问?太巧了,你也在这里?”

    那人先认出了他,许问跟着也认出来了,招呼道:“李教授好。”

    这人正是李三司,他的声音很有特

    色,许问只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李三司见到许问很高兴,走上前来,要跟他说话。

    旁边一名女性低声提醒:“这样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李三司不以为意,道,“那件事可不可行,本来也应该多了解一下物主,搞清楚他的想法和打算的做法。”

    然后他对许问说,“你是要去拍卖会现场吗?走,一起去吧。”

    准备出门的时候,店主和厨师都出来了,亲自来送李三司。

    他们热情而感恩,许问这才知道,他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了两百多年,结果二三十年前险些被拆了,是李三司一力保下来的。

    现在他们在这里开个小馆子,做点小生意,过着虽不富足但非常安逸的生活,这都得感恩李三司,他们确实也铭记于心。

    李三司很洒脱地摆手,很认真地说:“我也不需要你们感谢,就想叮嘱你们一件事情。以前来吃饭的时候我也说过了,得让老爷子找个好徒弟,把手艺传下去。不然我以后来……”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很难得地被打断了。

    店主大婶爽朗地笑着说:“记得呢记得呢,您说过好多次。不过今天的菜,您真的没吃出什么不对吗?”

    李三司一愣,细细回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跟以前一样啊?”

    “味是一样,但可不是我爹做的,是他徒弟炒的。他刚还在厨房忙,没来得及出来送您……啊,他出来了!”

    李三司抬头,看见从厨房里出来的一个高大腼腆、穿围裙的陌生汉子,眯着眼,笑了。

    “好,好得很!”他笑着说。

    确实……很好。

    许问站在一边,看着李三司跟他们说话,然后挥手道别走开,也微笑了起来,跟了上去。

    “我听说你刚来就被埋进活动里了,都没好好逛过咱们平镇,我给你介绍一下吧?”李三司没向他问许宅的事,也没谈这几天他造成的轰动,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头。

    “好啊,我正想问您呢。”许问立刻应声,真心实意。

765 寒窗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会场的方向走,李三司和许问走在最前面,两人沿着河,一边走,李三司一边给他介绍平镇。

    他对平镇实在太熟悉了,每一幢屋子都能说出道道。

    他没把重心放在平镇最出名的那些所有人都清楚来历的建筑上,重点讲刚才餐馆那样寻寻常常的普通人。

    他们通常都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代了,两三百年的都很正常,有些人家里还有家谱,供奉着祖先的牌位。

    在平镇建桥之前,他通过许问见过的乌篷小船与外界交流,但大部分人其实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方寸之地,除了平镇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其实也有不少人这样。

    他们小时候在这里上学,长大了在这里继承家里的小手工活和小店,在这里结婚生子,一直生活。

    他们中也有不少会不满足于现状,但这种人一般都离开这里去外面了,留在这里的,享受这种生活,心灵平静。

    听得出来,李三司对这里的感情非常深,他提起那些人,就像提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一样,非常熟悉。

    许问一直安静地听着,对这里的一块石块、一条沟渠、一片砖瓦都有了全新的感觉。

    它们的存在不是无意义的,与人类有密切的联系。许问仿佛可以看见人们有意无意寄托之上的情感与情绪,像丝絮一样牵连于上,层布如云。

    这让这一切都仿佛增添了光辉,事实上,平镇能如此之美,很大一部分也是缘此于此。

    荣显是个自来熟,他知道顾问团是来做什么的,有意去找他们说话,很快就聊起来了。不过也没聊多久,他被李三司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听了起来。

    会场并不太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短短十几分钟,大家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眼看着会场门要到了,荣显感慨地说:“真想听李老师讲课啊。”

    “行啊。”李三司笑着说,“回头你加个微信,我学生的。我最近偶尔会在外面做一些讲座,他会把资料整理给你,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听。”

    “好啊好啊,能现在就加吗?”荣显非常的积极主动。

    李三司很和气,笑着掏出手机,把学生的微信推送给了他,自己也跟他交换了一个。

    加完微信,李三司他们另有安排,就跟许问他们道别,往别处去了——并没有提出要加许问的联系方式。

    大家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文物保护单位的界定背后,涉及大量的钱和物资。像这样在多人环境里说说话倒没事,结果出来前,最好还是避免一下私下的交往。

    不过,这么不方便交流的时候,李三司还专门来跟他聊了一路的平镇人文,倒也是挺有趣的。

    许问目送对方的背影离开,转过身,走进了会场。

    会场位于平镇中央的一座老宅子里,这里原本是平镇的学堂,兼做村中议事的会场,空间相对比较大。

    这是一座砖木混合结构的房屋,典型徽式建筑,厅堂四面无窗,上方有一处天井,天井下方有排水口。

    天晴时,阳光从上方泄入,照亮整座厅堂;下雨时,雨水也会直接淋进来,从排水口流出去。

    “古人认为金水相生,聚水就是聚财,所以这个设计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许问指着对面,给两个小孩介绍。

    “这里雨水会直接进来?”高小树仰着头往上看,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对。”

    “学生就坐在那个台子上上课?”

    “对。”

    “冬天也是这样?”

    “是的。”

    “那不是会很冷吗?”

    “不然怎么叫寒窗苦读呢?学习,本来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你们看那边,那个就是寒窗,也没有糊窗纸,风会直接从那里透进去,冬天也是一样。学子就在寒风中苦读,只有渡过这样的难关才能平步青云。”

    “这也太辛苦了吧!”两个小孩一起感叹。

    “在那个时代,能读书就已经挺幸运的了。一个人读书,往往需要全家人供养,只要能考上秀才,就能改变社会阶层,改变自己乃至全家的命运。士农工商,士,可是处于社会最顶层的一群人。”

    “所以现在也是人人都想着要上大学?”高小树突然问。

    他年纪小,平时看着总觉得有点钝钝的,这时却举一反三,很快就从过去想到了现在。

    许问惊喜地看他一眼,点头道:“对,几千年时间,人们受传统观念的影响非常大,至今也有体现。”

    闲聊中,他们走到了前面。

    这次拍卖会规模不小,似乎还有一些大人物会来,会场前设置了安检,除了他们这样的制作者以外,其他进来的人还要提前预约报名,接收验资。

    即使这样场地也还是有限,不能接受所有人,所以拍卖会在全程网络直播的同时,会接受网络拍卖。

    拍卖的参与者可以临时报名,但同样要提前,报名时同样会有资金监管方进行验资。

    能做到这一步,足可体现武斯恩个人的背景实力,以及各方面对这次活动的重视之深。

    许问无疑是这次活动的核心人物,但进去的时候一样要接受安检、验明正身。

    工作人员明显是认识他的,这样做的时候有点紧张,一副随时准备解释的样子。

    不过许问毫无异议,非常配合。工作人员松了口气,看待他的表情越发尊敬了一些。

    这次活动的参与者一共169人,数量相当多。这些人没全来,但也到了一大半。

    主办方没给他们指定位置。169人,就有169件拍品,放到一起拍时间太长了,所以分了四个会场。

    不过现在拍卖还没开始,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自发地聚集到了一起。

    这样的人有一种统一的气质,许问一眼就认出来了,正准备往那边走,突然被人拦住。

    “许问?我正要找你,你总算来了。”

    许问没见过对方,但马上就认出来了。

    “陈教授您好。”

    正是之前想买他血榉,却被他拒绝了的陈楠陈教授。

    许问招呼得客气又尊敬,对方却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想问你!”

766 第一件拍品

    许问跟陈楠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块血榉木,对方来找他只可能为了这个。

    陈楠语气不善,许问却一如即往的客气。

    他跟着陈楠走到一边,陈楠直截了当地问:“那块血榉,你是不是有点浪费?”

    那块血榉是许问买下来的,那就是他的了,要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有没有浪费也是他的事。

    老实说,陈楠这句话问得有点不太妥当。

    但许问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问道:“陈教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传统木雕的一大优势,就是利用木材本身的特质纹理,进行加工,让后天的制作与木材先天的特征达成一致。那么大一块宝塔纹血榉,价格且不提,有多难得你知道吗?你竟然将它分割处理,这也太浪费了!”陈楠痛心疾首,是真的在为材料本身惋惜。

    “我知道。”许问说。

    “啊?”

    “我知道它很珍贵,但是木门年代已久,上面还有裂纹,必须进行处理。”

    “可以利用艺术的方式进行回避,一般也是这样做的。直接把裂纹的部分切掉,太简单粗暴、太无脑了!”

    “您说得有道理,但我并没有破坏它本身的形态。”

    “嗯?”听见许问的话,陈楠皱眉,“你都把它切成那样了,还说没有破坏?”

    “是,回头拍卖开始,您就知道了。”许问说。

    这几天,陈楠看完了许问的全部直播。当时有事来不及看完的,事后他也补了录播。

    他是看着许问把那四位数的零件一件件摆好,装进大箱子里的。

    现在许问却跟他说,他没有破坏那块血榉本身的形态?

    怎么可能?

    “唔。”陈楠盯着许问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就等着看了。”

    “嗯。”许问平静地回答。

    “技术不错,境界很高,我看得很过瘾。”陈楠正准备离开,结果走之前又停下来对许问补了两句话。

    “……多谢夸奖。”许问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陈楠的质问只是一个小插曲,过后没多久,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

    169件拍品,数量很多,按类别分了四个会场,每场四十来件。

    所有拍品已经全部被整理出来了,按名称列了表,放到了网上。哪件在哪个会场,大概什么时段全部都列了出来,非常细致贴心。

    许问用手机看了看,木工制品是一个大类,大多数都在一号会场,他的“班门锁”也是,排在了最后一个,算是大轴。

    二号会场仍有不少木工制品,不过数量不多,以铁石砖金属等比较大件的东西为主。

    三四号会场的拍品都比较小巧,三号会场是金牙骨竹绣等比较传统常见的技术工艺,四号会场整体比较偏门,有相当一部分濒临失传的技艺。

    “先去哪里?”荣显也在看手机,兴致勃勃地问许问。

    “我想先去四号会场看看。”许问说。

    “跟我想的一样!这第一件是油灰塑,这是什么?”荣显早就在好奇了。

    “是岭南那边的一种传统工艺,我也只听过没有见过。走,去看看吧。”

    三人到了四号会场,这里跟其他会场一样,有一个大屏幕,主要用来展示拍品细节;大屏幕前面是一个台子,上面有两个人,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件雕塑,色泽非常鲜艳。

    武斯恩请的专业的拍卖师,拍卖流程经过事先设计,前面会有一段展示与介绍的时间。

    由于这次拍卖的形式比较特殊,为了更好地展示,介绍不像平时那样,由拍卖师完成,而是交给了制作者本人。

    这个制作者年纪已经很大了,至少已经八十岁,头发掉了一大半,身体佝偻得厉害,眯着眼。

    他这体态不完全是年纪造成的,而是长期蹲坐工作造成的骨骼扭曲,是职业病。

    工作人员给他搬了张椅子来,让他坐着讲,他握着一支麦克风,口齿有些不清。

    “这个,是油灰塑。做起来,有点麻烦。它是用那个,油灰泥,再加一丁点水泥红,一起做。一天做不完,要放水里,就会一直软着,等第二天继续做。三天时间有点短,做得一般,你们不要见笑。”

    他很费劲地讲完了,把话筒还给工作人员。

    荣显使劲听了半天才听懂,笑着说:“这老爷子也太实诚了吧?怎么连做得不好都说出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使劲吹给自己抬抬价吗?”

    “老派人,是这样的。”许问说。

    “老爷爷年纪都这么

    大了,怎么还让他上台呢?不能让徒弟什么的来帮帮忙吗?”高小树挺不满的。

    “这是失传技艺的拍卖会场。”许问叹了口气,道。

    “啊?”

    “就是说,这门手艺只有老爷子才会,也只有他能讲。等他过世,它就失传了。”

    “啊?”

    高小树又啊了一声,不过很明显,这一次他不是没有听懂,而是吃惊。

    然后,他的目光从许问脸上移开,看向大屏幕。

    屏幕的画面停留在这件作品上,把它照得非常清晰。

    可以看出,它本身的肌底是赭红色的。老爷子刚才说过,这是因为里面加了水泥红,高小树知道这是一种颜料的名字。

    它捏的是两个小人,民间的福娃娃,憨态可掬,非常可爱。赭红色的基底上涂着颜料,娃娃的黑发、白肤、红衣、绿腰带、黄背心都非常鲜明,色彩对比非常强烈。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手不稳,还是因为这门手艺本身就是这样的,鲜明的色彩之下,娃娃的细节略有些粗糙,边缘也不那么清晰,最重要的是,它看上去跟普通灰塑差别不大,甚至可以说没什么差别。

    这就很尴尬了,作为一项将要失传的工艺,它并不比它的同类更具有独特性。而照老爷子说的,它耗时比较久,工作中断的时候,要把它放进水里隔绝空气保存,三天时间也不足以彻底完成。

    这表示,它的工序漫长而复杂,相比简便易得的灰塑,更没有竞争力了。

    所以,在它还没有失传的那个时代,油灰塑就远不如灰塑普及常见,而在今天,灰塑还是相对比较常见的工艺,而油灰塑,基本上已经是最后一代,马上就要失传了。

    接下来的拍卖过程也算是一个证明,参与拍卖的人不多,价格也不算高。最后,它被现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拿下,只花了四千块。

    成交的时候,男子笑着对旁边的同伴说:“等失传了,这就是孤品,也算赚了!”

    显然,如果没有失传的话,他并不觉得它值这个价。

    他没掩饰自己的声音,老爷子明显听见了。

    他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睛,唇畔露出一丝笑容,慢吞吞地站起来,走了下去。

767 谢谢

    第二件作品的待遇就好多了,甚至炒起了四号会场的第一个热度。

    这是一件香稿塑作品,同样出自岭南地区。

    它是用香稿树的木质磨成粉末,加上桃胶混合成泥状,捏塑成形,晾干涂色而成的。

    香稿粉末也是岭南地区制作神香的原料,所以香稿塑也称为香末塑。

    制作它的大师姓黄,他的头发也全白了,但看上去比前一位大师精神多了。

    他笑吟吟的,上来先道:“我知道大家对香稿塑这个词很陌生,但我相信,在场其实很多人都见过咱们香稿塑作品。”

    这话一出,场下马上就议论起来了。

    “你见过?”

    “我没有……”

    “这三个字单独我都认识,连一起就不认识了。”

    “听都没听说过,怎么见过?”

    四个会场的拍卖过程都是全程直播的,还接受网络出价,这种时候弹幕肯定是少不了的。

    四号会场因为有“将失传工艺”这个噱头,观看人数和弹幕人数并不比其他会场来得少,这时也在讨论同样的事情,都在表示没有见过。

    黄大师眨了眨眼睛,一挥手,屏幕上放起了一段视频。

    那是一段动画片,更准确地说,美术片。

    美术片的概念比动画片更大,它是动画片、木偶片、剪纸片等的总称。上个世纪,华夏制作了一大批这样的作品,剪纸片、木偶片、水墨动画片……种类相当多。

    那时候影视剧很少,做给孩子看的更少,这些美术片在电视上反复播放,给当时的大人小孩们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现在屏幕上放出来的是一部泥塑片,名叫《刘胡兰》,取材自解放以前一位女性英雄烈士的生平。

    这部泥塑片也是以前反复播放的美术片之一,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都有印象。片子一放,他们马上就想起来了。

    不过在场的也有像荣显高小树这样的小孩子,甚至许问都没怎么看过这个,但听旁边的人热情介绍,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看着屏幕上活灵活现的小泥人做出生动的动作,表演着剧情,下面的人恍然大悟:“这就是香稿塑?”

    有个人声音比较大,黄

    大师听见了,他在台上笑着眯起了眼睛,大声说:“对,这就是香稿塑!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我和我父亲一起做的一套作品。对于香稿塑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但它确实是陪着我们一起长大的。”

    他不像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反倒像是来宣传香稿塑这门手艺的。

    他就着工艺本身介绍了比较长的时间,主要在讲它在当代生活中的运用。这门手艺不为人所知,濒临失传,代表着它没人来学了。

    黄大师对它有很深刻的感情,竭尽全力想要挽救它。

    所以,他想了很多办法。

    当初会把香稿塑与美术片结合,可见他确实拥有相当的创新精神,可惜当年时候有点不对,对于普罗大众来说,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情玩赏这个。

    对于刘胡兰,他们确实留有印象,但大部分都只记得是泥塑了,并不记得它是下面更细微的分支。

    不过,你所有认真做过的事情都不会是白费的,譬如现在在这里,他提起这部美术片,很多人都留下了印象,对这门手艺,瞬间就感觉更亲切了。

    接下来正式拍卖的时候,这成为了巨大的加分项,起价不高,出手参拍的人非常多。

    黄大师的作品很有趣,是一个半个桌面大的迷你场景,捏的是书生小姐夜晚在后花园密会的情景。

    他年纪大了,但手艺非常精湛,塑造得极为精细。

    书生刚从树干爬到墙上,倚着墙头,有点惊慌又有点喜悦;小姐与丫环在另一边往外探看,小姐满怀期盼,丫环则紧张而警惕。

    人物的表情、花园的亭桥流水都非常逼真生动,最巧妙的是,这是在夜晚,他没有捏出天上的星月,却用色彩的交错表现出了光影,宛如真的能看见月光洒落一样。

    “这塑造场景的技术,真是独到。”许问凝视着那件香稿塑,赞叹道,“这是把书画里面的一些技巧用进来了。”

    这件作品的起价只有五百,很快就来到了七万块。

    荣显低着头,在旁边拿着手机捣鼓了一会儿,台上大屏幕的角落迅速出现一个新数字——

    “十万!一位名叫我要学木工的网络买家出价十万!十万,看来他认为这件作品确实具有相当的价值,还有比这更高的

    吗?”

    拍卖师瞬间激动,声音提得比之前更高了。

    网络买家参拍时可以使用网名,但实际都是事前经过实名认证并验了资的,绝不会有乱拍的情况。

    但这个名字还是让下面很多人的表情都有点古怪了。

    “我要学木工?学木工的来拍香稿塑?”一个人嘀咕。

    这人就在荣显旁边,他听见了,斜了对面一眼,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好东西人人都喜欢!”

    “是你拍的?”许问小声问。

    “嗯嗯,喜欢,想收藏!”荣显马上换了个态度。

    荣显有钱,这也是他的个人举动,许问当然不会干涉。

    原先的出价是七万,十万在这基础上一下抬了三万,竞争的人马上就变少了。

    这时候,只剩两个人跟荣显竞拍,荣显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最后十五万拿下了这件作品。

    十五万,作为一件现代作品来说,这个价格并不低,黄大师也很满意。他满面笑容,心情相当不错。

    而且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这个——

    价格三拍落定,他转身挥手,屏幕上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淘宝店页面,下方还有店铺名称、地址以及二维码。

    “这是咱家的网店,如果还有喜欢这个,想买一件把玩收藏的可以到这里来看看。价格不贵,还有钥匙扣之类的小件,随时欢迎光临。有想学这个的可以加我微信,也可以淘宝联系,教学免费,学成之后,作品可以挂在店里一起卖,只收最基本的托管费。”

    这条件……真的非常优惠啊。相当于是只要你想学,就可以免费学到一门可以谋生的手艺。

    要知道,换了以前,你想学门手艺,那是得提着礼物上门,几年内形同卖身给你的师父的。

    “香稿塑真的是一门非常有意思的工艺,现在已经濒临失传。现在还活着的传人,连我在内,不到五人,年轻人一个也没有。等到我们全没了,这门手艺也就没了。我想让它延续下去,不求大家助我,只求对它有兴趣的人多关注一下、多了解一点。谢谢。”

    黄大师脸上的笑容敛去,他站在拍卖台上,对着台下的人,对着网络屏幕前的所有人,躬身行礼。

768 我可以学吗

    拍卖会还在继续,第四会场的不完全是这类已经或者濒临失传的工艺作品,也有一些比较冷门,很难归类的类型。

    譬如有一件拍品,是个条编的墩子。

    条编是指用柳条、白杨、棉槐等植物枝条编织的物品,主要是生活用具,簸箕、笊篱、笸箩等等。

    墩子一般是座墩,类似长圆鼓形的板凳,也是条编里比较常见的种类。不过这个墩子编得比较宽大,更像是个茶几。

    这件拍品是密州条编的风格,混合使用了平编、绞编、勒编、砌编、缠边五种技术,还用了好几种不同颜色的枝条,在正面与侧条都编出了鲜艳的图案。

    这件拍品并不算太受欢迎,弹幕的普遍反应是太花了,作为家具很难搭配。最后是一位走民俗风格的客栈用一万二的价格拍了下来,顺便做了个广告。

    看起来,他们想要是真的想要,但借机打广告的意图明显更加突出。

    其余的还有风筝、花磕子(古代做面食的模具)、花边大套等等。整个第四会场的拍卖过程,简直像一次民俗文化的综合性展览。

    这些不同工艺当前的境遇并不太一样,然而大部分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打个比方说,现在正在台上接受介绍的是青州府花边大套。

    花边大套就是一种手工花边,中世纪油画里常常可以见到,通常用来作为衣物的装饰。

    而眼前拍卖的这个花边大套,来自青州府,是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西方常见的花边,怎么变成了华夏的传统工艺了呢?

    花边大套是十八世纪初由传教士传到青州府的,当地人将它消化、吸收、改造和升华,变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反出口到国外,解放后那段时间,很是赚了一笔外汇。

    由于它的特殊的出身,它至今也走的中西合璧的路线,将中国传统文化与欧洲古老工艺结合,细腻精美,华贵典雅,在国际上享有极高的声誉,被誉为“抽纱之王”。

    它的编织过程很有趣,使用的是一种特制的棒槌。这种棒槌由几十个小棒槌组成,每个小棒槌约十厘米长,一头缠线,一头系一串珠子。

    一般的图

    案使用五十对左右的棒槌,多的有七八十甚至上百对。

    编织时,织者坐在案前,运用十指,以别针为支点,同时操作这几十支小棒槌,将棉线进行扭绞、缠结、穿插。

    整个过程让人眼花缭乱,编织出来的作品可平面可立体,线条流畅,明暗交错,装饰性极强。

    现在屏幕上展示的是一件比较大幅的作品,整体呈圆形,像一面镜子一样。中间是一幅庭园兰竹图,周围有一圈竹叶装饰。

    镜头从花边上方扫过,离得极近,拍出细节。

    根根棉线交错,有粗有细,有密有疏,有明显的浮凸立体感。其精美细致复杂的程度,真的很难想象是手工编织出来的。

    很明显,这幅作品只是展示而已,要拍卖的那件摆在台上,小得多,只有二十厘米见方,图案虽然也很精美,但一看就简单多了。

    拍品的图样也被投到了屏幕上,两幅作品放到一起,对比非常鲜明。

    “这是什么意思?坑自己?放件精品出来说要拍的这个其实不行?”荣显对这个行为非常纳闷。

    “对啊……”高小树也不懂。

    “其实咱们的花边大套一点也不愁卖,但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了。今天我来这里,是借着这个活动,来招一下生的。”

    台上的是一个女师傅,五十多岁,扎着发髻,快人快语。

    “各位可能很奇怪,为啥不愁卖,还能出品,怎么还后继无人,还要招人。”

    她带着笑,却叹了口气,先介绍屏幕右边的拍品,“这个花边,是我这三天做完的,准确地说,是赶工赶完的。”

    她侧过身,指向屏幕左边的大型花边,问道,“各位觉得,这样一幅作品,要做多久?”

    下方同行很多,虽然不了解花边大套这项工艺,但很多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两个人,两个月。”女师傅直接说出答案,“而且这样的作品,我现在还可以做,再大就不行了。它费眼睛,得视力好、手巧、有耐心。到现在,年纪大的干不了,年纪轻的不愿学,人越来越少。而且, 我虽然有自信,咱们手工的花边大套比机器做得更讲究、更好看、更别致。但机

    器省时省力省工,咱们也真比不了。但是,就冲着这讲究、好看、别致,我也不想让它失传了!”

    花边大套拍的价格并不高,只拍出了一千六百块。

    这很正常,它毕竟只是服装的配饰,虽然也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但终究还是实用性大过了艺术性。

    三天时间对于花边大套来说实在太短,尤其有旁边那件两个月完成的作品做对比,就更拍不出价格了。

    “不错,这价格比咱们一般卖得高多了。”女师傅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笑着说道。

    五十多岁,是花边大套师傅的职业末期,这时候她的经验最丰富、织法最精湛,她能站到这里,也说明她是这行的顶尖人物。

    这样一个人用了三天时间做出的作品,这个价格都还算高,其他织工呢?

    但你要说便宜了,仿佛也不太对。这毕竟只是一个花边,普通的机械织边,十多块钱就能买到一米。

    它的价值,究竟应该如何体现呢?

    没有足够的价值,就算供不应求,它又应该如何存续下去?

    这不仅是花边大套,也是类似这样的手工行业统一遇到的困境。

    最麻烦的是,它跟香稿塑那种还不一样。它的技法复杂特殊,学习成本非常高。一旦失传,基本无法恢复。

    它并非毫无生命力,国内外存在的市场与美誉可以说明。但面对这个喧扰的世界与工业的冲击,它又显得那样的孱弱无力,随时都会倒下。

    这是花边大套遇到的困境,也是手工业这个整体遇到的困境。

    女师傅的环节结束,她快步走下了台。

    周围不少同行,里面也有相熟的,纷纷跟她打招呼。

    许问离她不远,想了想,也走了过去。

    “这个花边大套,我可以学吗?”

    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

    女师傅也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要学?”

    “是。”

    “那当然没问题!”

    女师傅的眼睛亮了。

769 纷呈

    她当然高兴。

    首先,许问很强,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内行人当然更加清楚的强。

    这种强,已经到了一定的层次,超出了门类的限制。

    他来学花边大套,肯定比普通人容易得多,说不定还能对这门技艺有新的提升。

    然后,他很年轻。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放到哪里都是巨大的优势,让人无法想象他的前途。

    再者,他在这次活动中获得的热度以及声望。

    他来学花边大套,本身就是对这门技艺的一种推广,效果比她在台上推广十次还要好。

    许问这个提议,完全就是雪中送炭,要帮她们的大忙了。

    “当然没问题,你要什么时候开始学?我这边什么时候都可以,全力配合你的时间。”女师傅叫吴周,长年在家主事,脾气很硬的。但这时她眉花眼笑,怎么看许问怎么顺眼。

    “那就先等拍卖会结束吧。”许问思考片刻,说道。

    “今天吗?”吴周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诧异。

    “对,您有其他事吗?我们可以改约。”许问道。

    “没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最好!行,就这样了,我先去准备一下。”吴周毫不犹豫,也没留恋拍卖会热闹的场景,真的转身就去准备去了。

    教许问,可跟教那些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不一样,从哪里入手,怎么更快更完整地教会他,她还得琢磨一下。

    许问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雷厉风行,不过这样也好,时间可以排紧一点,他想学的可不止花边大套。

    接下来,他继续留在四号会场,看接下来的拍卖过程。

    同时,他还关闭手机声音,打开了直播,同时关注其他三个会场的拍卖情况。

    其他三个会场的气氛远没有四号会场来得低迷,热度也高得多。

    一号会场主木器,包括木雕和家具等等。

    木工本来就是传统技艺最大的一个门类,这类的器具现代使用和收藏的也很多。

    所以从一开始分类项目出来,这个拍卖展厅的人气就是最高的。

    许问的班门锁排在最后,也就是第四十九件,现在正拍到第二十一件,远还没有轮到他。

    当前拍卖的作品是一个根雕的

    摆件,作者意外地选了一个好料,利用原有的造型,做出了一个鱼虾笼。

    这是沿海地区比较常见的一种造型,做出鱼虾螃蟹等海产在笼中活动的样子,生动有趣,也是祈求海产丰足、出海一行丰收顺利的意思。

    这种造型的材料,木雕比较常见,因为要表现物产丰足,原材料也得丰足才行。

    但这位作者却另辟蹊径,选了一个好材料,也选了一个很有趣的创作角度。

    他做的这个鱼虾笼不是完整的,而是破损的,是被笼子里的什么东西给咬破的。于是笼子里的海产纷纷顺着这个破口逃跑了。

    这件作品呈现的是逃跑行动的最后,笼子里的海产所剩无几,只剩笼里两只,笼外一只。

    里面两只一虾一蟹,外面的也是一只大虾。

    外面那只精神十足,正在爬行;里面两只挤在笼口,谁也不让谁。

    整件作品意趣盎然,充分利用了原材料的形态,把海产品的鲜活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件作品果然很受欢迎,现在屏幕上拍卖的价格已经滚动到了十一万六千,还有人在不断出价。

    镜头扫过下方作者,那是一个只有三十多岁很年轻的男子,他面带自矜的微笑,但眼里的兴奋是骗不了人的。

    三号展厅是比较小类但不算冷门的作品,之前李华承的花丝镶嵌和谢灵环的百炼古剑都在这里拍卖。

    许问进去的时候,正好轮到那把百炼古剑登场。

    谢灵环非常寡言,主持人问了半天,她都是一个一个地往外迸字,问得主持人额角都冒汗了。

    不过再多的介绍也不如拍在台上的那件作品,它一出来,兵器爱好者们的眼睛就全部发了光。

    它寒光四溢,剑身上的花纹宛如流水一般,带着一种冰冷与锋利的美。

    它的造型非常古朴而简洁,但也正是这样的造型,能最大限度地凸现金属与兵器的本质。

    它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仿佛是带着杀气的。

    谢灵环仿佛懒得多说了,直接执剑演示。

    她长相平凡,貌不惊人,但执剑的姿态刚硬果断,剑光映着眸光,仿佛平生为她增添了几分魅力。

    她从头发拔下一根头发,往上一扔,挥剑跟随。

    高清摄影机拍清了这一切,剑光过处,那根发丝轻飘飘地变成了两段,好像它本来就是断开的一样。

    接着,谢灵环又用其他物品进行了展示。

    一块柔软的丝巾,同样是在空中变成了左右两块,两边大小形状一模一样,显然谢灵环强的不止是炼剑,剑法本身也是很出色的。

    一段草垛,日本武士刀常用的演示物,剑光滑过,草垛停滞片刻后方才落下,甚至没有多少动静。

    最后,一个年轻男子执着一把武士刀上了台,摆出姿势。

    弹幕立刻就激动了:“这是要拼刀吗?”

    “哇,就算能斩断,拼出缺口怎么办?那也要降价的啊?”

    “太自信了!”

    谢灵环抬了抬下巴,两人同时挥出刀剑。

    谢灵环扎着马尾,黑发与白亮的剑光同时划过,刀剑相击,其中一把长刃变做了两段!

    弹幕瞬间炸开,许问只开了一半,这一半也密密麻麻,完全遮住了半边的屏幕。

    “听见声音了吗?嗤!”

    “我只在小说里听说过!”

    “哇,真正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那是铁吗,真的是泥吧!”

    谢灵环横剑,向着摄像师招了招手。摄像师非常上道地上前拍特写。

    高清摄像机清晰拍出了剑刃的每一点细节。

    剑刃完好无损,之前是一条直线,现在依旧还是,一丁点波动也没有。

    显然,泥是伤害不了铁的,这次刀剑相击,没给谢灵环的百炼钢剑造成任何一点损害!

    弹幕极其狂热。相比其他作品,这样的展示当然是更有优势的。

    它的强悍之处实在太直观了。

    所以,它的拍卖价格也非常狂热,成为了第一件超过百万的作品,最后成交价格高达118万。

    许问把手机切到备忘录,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荣显在旁边眼尖看见,问道:“这个你也要学?”

    “那得看人家教不教我。”许问笑着说。

    “你是专找女师傅学艺的吧?”荣显突然冒了一句出来。

    许问一愣,难得气极反笑,一巴掌扇到他脑门上了。

770 新价格

    谢灵环的钢剑拍卖完,二号会场的热度也跟着飙高了。

    二号会场以石泥砖陶为主,前面泥雕砖塑十分精美,没有一件流拍,但总体来说热度还是有限。

    相比之下,这些东西不够日常,又有点朴实,大部分人都只是看看,兴趣有限。

    但是,宝石翡翠可也是这个门类的,玉雕一出,二号会场的热度噌噌直升,迅速与其他会场平起平坐了。

    许问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恰好点过去的。

    他看到的正好是一只玉蝉。

    看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去看雕刻它的那个人。

    那人四十多岁,一副懒散样子,靠在放玉蝉的台子上,一副站没站相的样子。

    后面的屏幕上有他的名字,华圣里。

    许问思考了一会儿,打开虎鲸直播,找到了他的直播间,打开了他的直播回放。

    虎鲸的直播回放是带弹幕的,华圣里的直播间冷冷清清,一条弹幕也没有。

    但直播间里这个人的样子,跟拍卖台上的他完全不同。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所有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的白玉上,哪里还有一丝懒散。

    但他的动作也慢得惊人,许问等了半天,才看见他下了一刀。

    只看这一刀,许问就抬起了头,对荣显道:“你可以试着拍一下。”

    “什么?”

    “如果拍得到的话。”

    荣显当然是无条件相信许问的,思考了一下自己可以调配的现金额度,信心满满地说:“两百万以内,我都可以。”

    “现在就一个过百万的,两百万应该绰绰有余吧?看许哥这弹幕,也没什么人关注啊。”高小树说。

    “我也觉得,肯定能拿下来!”荣显小声说。

    华圣里也没怎么介绍,不过他可不像是生性沉默,就是单纯的懒。

    “仿汉八刀。”他就说了这四个字。

    一听这个“仿”字,荣显莫明地更有信心了。

    结果拍卖一开始,他就傻眼了。

    起拍价很低,只有一万,这玉是真的都不会止这个价。

    荣显准备参拍,数字刚填完,许问手机直播间里大屏幕上的数字就跳了出来。

    那是现场参拍的人,当然比荣显这种网络参拍的快多了。

    “你不用出手了。”许问说。

    “怎么……”荣显话还没说完,也看见了那个数字,后面的声音就咽进去了。

    别人要数半天零才能看出来的数字,他一眼就看清楚了。

    六个零,两

    百万,正是他可以拿出来的全部资金!

    “再加一万能行不?一万我还是可以的。”荣显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不行了。”

    眼看着,他话音刚落,大屏幕上的数字就变了,三百万,直接在原来的基础上拔升了一百万!

    华圣里似乎有些意外,扬了扬眉,许问也喃喃道:“这世界上,识货的人还是挺多的啊……”

    而且这种人只会拿钱说话,是不会在直播间发弹幕的。

    最后,这枚看上去极其简洁、几乎是不起眼的玉蝉拍出了六百三十万的高价,成为了四个会场暂时的标王。

    “正经的汉八刀,也很少这个价格啊。”荣显查了一下,震惊地表示。

    正经的汉八刀是文物,有历史价值加成的,概念完全不同。

    华圣里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现代艺术品,能拍出这个价格,简直不可思议。

    许问又打开了他的备忘录。

    “这个你也要学?”荣显问。

    “不,这个太厉害了,学不来。只好请他帮个忙了。”许问一边说,一边在华圣里名字后面加了个备注。

    …………

    拍卖还在继续,精彩内容非常多,甚至超乎了主办方的想象。

    这个真得给许问记一大功,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争强好胜的,他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了自己的实力,其他人也想要借这个机会,让别人看看自己的本事。

    很快又有了第三个超过一百万的,正是李华承,一顶花丝镶嵌的华凤肩饰拍到了一百八十万。

    他的制作过程是全程直播的,所以感兴趣的人都知道,这只金凤的主体部分全由一根金丝制成,巧妙至极。

    古代也有类似这样的手法,但通常是制作金冠这样的闭合物,禽鸟是开放性的结构,很难用同一根金丝完成。

    李华承参考了古代的做法,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进,有了全新的发挥。那只金凤一翼收起,一翼展开,线条流畅,在花丝镶嵌原本的工整中又增添了一些写意的感觉,更加灵动而骄傲。

    最后高价拍下它的是一位匿名买家,当然这个匿名,只是在公众面前匿了,后面系统里还是有他的真实信息的。

    而且这么高调的装饰品,只要出现在人前必定会受到瞩目,很容易就能知道它真正的拥有者是谁。

    接着,第四个、第五个七位数价格出现,拍卖价格不断上升,现场与直播间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十点左右的时候,各直播间拍卖到近二十件,正值中段,四个主直播间的热度全部超过了一千

    万,微博热度也一直居高不上,到现在为止已经上了七个热搜,全部都是自然热搜。

    当然,这也是因为类似这样的拍卖会是第一次正式直播,还是在虎鲸这样的直播平台。

    鉴宝也好,拍卖也好,其实是很多人都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前期聚拢的热度够,知道的人多,大家就都跟着来看了。

    武斯恩没在现场,在隔壁的监控室,对着十几个屏幕,同时监控四个拍卖场的情况。

    承运公司规模不小,类似这样的拍卖会他们以前也主持过,有专门的团队负责。

    这时,一个电话打起来,正是负责人赵东河。

    “老大,有点麻烦,现在十点了才拍到一半,咱们每场的总件数接近五十,这样再拍下去,拍完至少得一两点了。你看怎么办,是接下来压缩时间搞快点,还是放到明天再来一轮?”

    拍卖用时比他们想象得更久一点。

    原先他们给每件物品预计的拍卖时间是五分钟,这样五十件一共用时250分钟,就是四小时,七点开始,十一点过就能拍完。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没那么简单,各参拍者介绍的时间比他们预计中长多了,大部分人光这个环节就超过了五分钟,再加上后面的拍卖,妥妥儿往十分钟去了。

    这样一来,整个拍卖用时都要翻倍,完全超出了原先的计划。

    当时负责人就来问过武斯恩怎么办,武斯恩思考了一会儿,不打算降低介绍的用时。

    拍卖活动的顺利进行确实很重要,但他不会忘记这次拍卖会乃至整个展销会的初衷。

    推广传统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它,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现在有这样的热度,有这样的关注度,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宣传机会?

    他果断决定增加介绍的用时,只控制不要太过超出。

    然后,他也在监测数据,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负责人来问,他已然做出了决定。

    “不压缩时间,也不分段,就这样继续,拍完为止!”

    “时间太晚,对后面参拍的会不会有点不太公平?”负责人压低了声音,“真要让有钱大佬们这样熬夜吗?我只怕他们会走。”

    “没事,错过机缘,是他们的损失。”武斯恩看了一眼旁边的老者,对方正缓缓对他点头。

    老者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捧着一个平板,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是许问直播的回放。她看得非常专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771 夜半人群

    “哇,竟然一点半了。”

    这时,x大食堂里,一群人正围着电视屏幕,观看拍卖会的直播。

    这些人有男有女,数量基本持平。

    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景象,一般来说,也只有大型赛事的总决赛什么的,能激发这么多人的热情了。

    关龄也在其中,她的另两个室友都在。

    这次展销会才一开始,她们就在关注了,至今也热情不减,许问这几天的直播她们几乎一刻也没错过,来不及看直播的回头也补了录播,可以说是忠实观众了。

    其他直播间的内容她们也看了不少,过了这么多天,兴致不仅没减,反而更加浓厚。

    关注此事的并不止他们一个寝室,在学校论坛也有人讨论。不久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今晚拍卖会是重头戏,就有人提议在学校食堂一起看。

    关龄她们积极响应,过来一看,人比想象中还多,整个食堂几乎都坐满了。

    看了几天直播,关龄她们算是这一行的资深玩家,给旁边没那么关注的同学做了大量科普,介绍了不少相关的内容。

    譬如李华承那个花丝镶嵌的金凤,一看就很厉害,但没看直播,很难知道究竟有多厉害,关龄跟她室友一起给同学讲解,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时间过得不知不觉,各位工匠大师使尽浑身解数,拿出了毕生的功力,直播屏幕前的观众们也浑然不知时间流逝,一看时间,都凌晨了,这场漫长的拍卖终于也快到了尾声。

    “都这个点了,人应该走了不少吧。”

    关龄环视四周,惊讶地发现食堂还是坐得满满当当,一个人也没少。

    “哇,直播热度还是一样,还更高了一点!”她的室友坐旁边看手机,也很惊讶。

    “热度可以做的,当不了真。”另一个同学玩游戏,对直播很熟,听了就说。

    “但你看这弹幕!”室友把手机伸到他面前。

    食堂的大屏幕开了全屏关了弹幕,还看不出来,手机上则呈现得清清楚楚。

    满屏弹幕,层层叠叠,全是活人,简直像把论坛直接搬到这里来的。

    这,可是做不了假的。

    “许问那个还没上呢,不看完怎么能走。”另一个同学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脸。

    好些人听见这话,跟着点头。

    这里至少一半的人,是冲着许问留下来的。

    “太他妈机智了,把许问的放到最后压轴。”

    “确实。”

    “就是。”

    “还有多久?”

    “下一个就是了!”

    食堂里一阵乱糟糟,出去抽烟的也被叫了回来,食堂里再次挤得满满的。

    而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全国各处,学校、家庭,无数人都在关注这场神奇的拍卖会。

    古艺新作,虽然是古代的技艺,但毕竟是现代的作品。

    一场现代作品的拍卖会,竟然能引起这样的反响,事先无人能想到,不可能能想得到。

    一号直播间里,已经被大家看得很脸熟的主持人站在台上,声音已经稍微有些沙哑,但精神还是十足。

    他提起声音,道:“各位观众、各位老板辛苦了!”

    这场拍卖会一开始就把观众放在了老板前面,到现在大家也已经习惯了。

    “现在其他三个会场的拍卖已经全部圆满结束,咱们会场也只剩最后一件。这一件,想必大家已经期待很久了。不过在此之前,咱们有请本次活动的主办方,承运公司的总经理武斯恩武先生,为我们介绍一下本次拍卖会的整体情况。”

    主持人伸手示意,武斯恩快步上台,弹幕一片骂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拖!”

    “唧歪个毛,快上正题!”

    “我们等在这里不是为了看你的!”

    武斯恩当然是看不见弹幕的,但他一上台就挥着手,笑着说:“别骂了别骂了,爸爸们别骂了,我就简单说两句。”

    显然对自己的境遇早有预料。

    弹幕倒没预料到这个,骂声瞬间消停了下来。

    “行吧,姑且听听儿子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其他三个会场的拍卖已经全部结束,共计拍出艺术品168件,拍卖金额合计2160万。如拍卖开始前公示的那样,这2160万将有一半,也就是1080万归给各艺术品的作者,另一半将进入一个名为‘古艺传承’的慈善基金,作为选择与传承古代技艺文化之用。”

    武斯恩开局说得很诙谐幽默,这时讲起正事,态度却极为认真,请出了官方的公证处,为这个慈善基金的建立提供担保。

    接下来,他公示了各项文件,表明承运公司是真正把这件事当作正事来办的,非常重视,绝不会作假。

    而承运公司也不是孤身行事,同时联合了其他许多古艺家族与现代公司。当然,这两者常常也两位一体,能够在这时代传承下来并拥有一定实力的古艺家族,必然要进行现代化的改造。

    明眼人都知道,这才是承运公司在这次活动中真正得到的收获。

    能够用这样一个天然就有一定高度的事件做统筹,成为其中核心,联合了这个行业内最有实力的家族群,这无形中就把承运公司的行业地位又往上提升了一大步。

    当然,这些家族愿意把这件事交给他们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通过这次活动,看出了他们表现出来的诚意,相信他们是真正热爱这个行业这些技艺,是真心实意想要把这些东西传承下去的。

    “重点想要提请各位注意的是,我们刚刚建立了一个公众号,名称和二维码就是显示在大屏幕上的这个。古艺传承基金的所有收入支出项目,将会全部进行公示,恳请所有人的监督。若有出入,可随时向我公司或者上级部门提出质询,我们必将以最快的速度提供反馈。”

    不得不说,时至今日,慈善基金的名声已经被搞坏了太多了。

    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多少用在了实处,多少被挥霍浪费,是所有人都非常关注的事情。

    严格来说,这个基金并不对外接受捐款,这笔钱只跟参与活动的169人有关,跟公众没啥关系。

    但承运公司还是要把所有款项公诸于公众面前,这表现的是他们诚意与担当。

    “其他慈善基金也接手一下吧!”

    “交给你们了,我同意!”

    “你们这基金接受捐款吗?我也想捐点钱!”

    弹幕乱七八糟地表示。

    他们有的是真心发话,有的就是纯粹口嗨,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刻的感动,确实都是真实存在的。

    “本基金暂时不接受公众捐款,你能关注,偶尔去逛一下各位老板的淘宝店,买点小东西,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了。”

    武斯恩笑得坦然,这一刻,他平平无奇的脸上仿佛也多了许多光彩。

    “目前,单件拍卖的最高价格是华圣里大师的八刀玉蝉,拍卖价格高达630万,是当前的拍卖标王。而现在,我们还剩最后一件艺术品待拍,也是大家等了一晚上、最为期待的一件。它能否超过这一高价,达到新的水平,让我们拭目以待!”

    武斯恩言简意赅,讲完重要的事情,也没拖延,直接就把舞台交给了主持人。

    “那么现在,我们有请最后一件拍卖品,以及它的创作者许问许大师登场!”

    许问已经被提前通知到了这个展馆,他听见主持人的声音,大步向台上走去。

772 百科全书(补更)

    许问上台的时候,时针刚好指到了两点。

    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除了少数夜猫子以外,无疑过了大部分人正常的休息时间。

    现在其他三个会场的拍卖已经全部结束,人流全部汇聚到了此处。

    这一刻,一号会场直播间的热度达到了三千万。

    看上去不如之前四个会场加起来的总和,但这个时间段,还有这么多人来坚持到现在,足可见许问在这几天里累积起来的声望与吸引力。

    当然,这也是因为前面的拍卖一直**迭起,看得人目不睱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然后他们就会觉得,都看到现在了,再多等一下看完大戏又怎么样?

    许问的那个木箱子已经放到了台上,被摄像机对准,温润的木色泛着波纹一样的纹理,有一种别样的美。

    经过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能够欣赏这样的美了。

    不,也不能这样说,这种欣赏能力仿佛是根植于他们内心、融合于他们骨血的。

    现在的他们,只是被唤醒了而已。

    “请许大师先行介绍将要拍卖的这件展品。”主持人道。

    许问站在台上,抚摸了一下木箱的表面,对主持人道:“我可能需要花比较长一点时间,不止十分钟。”

    “……您这是最后一件了,请便。不过麻烦稍微留意一下观众们的休息时间。”主持人一愣,连忙提醒。

    “我知道的,谢谢。”

    许问礼貌道谢,加快速度打开箱子,一边道:“我这件作品的名字叫班门锁,各位可能已经猜到了,这个锁,并不是门锁的意思,而是鲁班锁的锁。”

    这个解释之前就有人猜到了,许问现在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众所周知,锁,就是要拼的。所以我这个相当于还有最后一步,现在给大家展示一下。”

    他说话间,已经操作了起来。

    他拿起两个木块,将它们拼合在了一起,接着继续往上拼。

    上千个木块装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拼合了一遍,不然这箱子不大不小,根本装不下这么多零件。

    现在许问将其取出,再次拼合,这些零件突然又展示出了另一种可能。

    咦?”他才开始动作,下面就有一个人轻轻发出了一点声音,直起了腰,“这是……高梁榫?”

    高梁不是高粱,不是指的粮食,而是一位姓高的匠人发明的一种榫卯结构,主要用于横梁上。

    他话音刚落,许问后方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文字,漂亮的斜体雅宋,上面正写着三个字——“高梁榫”。

    然后,他拼合下一块,结构与手法明显与之前不同,下面没人说话,屏幕上的字样跟着变了。

    “承柱榫”。

    显然,这又是一种新的榫卯结构,同样巧妙,适用性还很高,但在场的人竟然没一个人知道!

    接下来,许问将零件一个个组合起来,有的只用手就可以了,有的则需要使用一些工具,但零件的结构和他的动作都很清楚,都是事前准备好了的,只是在这时进行一下现场操作罢了。

    而他背后大屏幕上的文字,则不断在发生变化,有的是当前拼合的结构,一种新的榫卯连接方式;有的是上面雕刻的手法,或流传至今或已经失传,总之全是绝活。

    下方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上方,一刻也不敢闪神。

    这个班门锁看上去只是细木手工,囊括的技艺门类其实远远不止于此。

    从第一个高梁榫开始,它就把大木工程,也就是建筑结构融合了进去,而在之后,石、砖、瓦,甚至连丝织的一些手法,也被他融在了里面,而且融入得非常巧妙,绝不生硬。

    简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超乎寻常,令人大开眼界。

    这个班门锁,简直就是相当传统技艺的一次集中展示,一本百科全书。不管你会的是什么门类,你都能从许问的这次展示介绍里学到不少东西。

    在场的人没人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全部都在盯着看。

    这时候,谁还会觉得现在太晚想让许问快点搞定?

    都觉得他的操作实在流畅过头了,恨不得他慢点再慢点才好。

    弹幕这时候也爆炸了,无数人正在热议。

    “这什么意思?”

    “这屏幕上是什么?”

    “是他现在在使用的技艺,我认出了两个。”

    “这不停在变的,全部都是他现在在

    用的技术?”

    “一步一变?”

    “哇,两项,一次两项!”

    “正常,一个雕工一个拼合,两个不同的。”

    “哇,三项!多出来那个是什么?”

    “切割。”

    “这也算?”

    “那里有个结疤,锯开也是要技巧的。”

    围观群众99%都是外行,但其中也并不乏内行人。

    许问当前使用的技艺也并非全部都是失传的,有的至今仍然在使用,有的能在典籍中查到名称和部分描述,能跟许问当前的操作对应上。

    这些内行人并不全在现场,也有喜欢凑热闹的,这时就在弹幕上给外行科普起来了。

    三千万热度不代表三千万人,但熬着夜也在看直播的人确实很多。

    而且这个时候,外行人可能熬不住困去睡觉了,内行人是必然会跟到最后的。

    于是弹幕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有人在解说。

    自己也会的技艺介绍得详细一点,不会不懂的,也能介绍个边边角角,讲讲它可以用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牛逼之处。

    可能是因为主持人的提醒,许问一刻也没耽搁,操作得非常快。

    后面大屏幕上的文字,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变化,于是弹幕上的介绍,也一条跟着一条,完全就没停过。

    就这样,也经常有延迟,跟不上许问的进度。

    内行人介绍,外行人跟着讨论,弹幕比之前更加密集,都这个时候了,直播间热度不减反升!

    这一方面是其他直播间的观众被吸引过来了,另一方面,还有人睡得好好的被自己的家人或者室友拍醒。

    “快起来看,不看是你一生之憾!”

    很多人都有起床气,被叫起来看直播,下意识就想骂人。

    结果等他们搞清楚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惺忪的睡眼马上就睁大了。

    确实,这要是不起来看,就太可惜了。

    “班门锁”渐渐被拼接成形,很多人又有了新发现。

    “合着这不光是百科全书?还是本文学书?”

    弹幕一条发言,听上去有点离谱,但极为精准地表达了观众们此时的感受!

773 浑天

    这个形容确实还是挺精准的。

    鲁班锁这个东西,拼的是技巧,最后形成的,一般都是说不上什么东西的形状。

    当然了,也没人会强求这一点,说到底,它只是个玩具,重点是拼合的过程和技巧难度,没人会拿艺术品的标准来要求它。

    但许问拼出来的这个东西,很快就展露出了特定的形状,显然他一开始就是有设计和规划过的。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地球仪?”

    “有点像,但又不完全像……”

    “像个蛋!”

    “蛋你妹,你见过这么复杂精美的蛋吗?”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

    “这是什么?”

    “张衡《浑天仪注》,这是古人对世界的描述!”

    基数一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弹幕人多,自有高人在,很快就有人摸到了许问的想法。

    “那不就是古代的地球仪?”

    “汉代就知道地球是圆的了啊……”

    弹幕一阵赞叹,总地来说都挺期待的,现场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却是在讨论别的事情。

    “他这是……把木件拆开,又重新雕刻拼合,形成图案?”

    “没有直用原材……”

    人群里,陈楠教授也站在一边,蹙着眉,有些疑惑又有些深思的样子。

    拍卖会之前,他找到许问,当时就提出质疑。

    在传统木雕中,一个不言自明的常规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原材,在深刻理解原材料的基础上,依据原有的形态,加以处理,进行变化。

    这与华夏传统的观念也是一致的。

    在华夏传统的美学里,要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相互协调相互适应,顺应势态生活与生产,而不止是纯粹的强行改造。

    许问得到这样一块宝塔纹血榉,是一块难得的好材料,运气非常不错。

    这料子是他找到的,他要高价出售还是留下来自用,都是他的自由,其他人包括陈楠在内都没什么可指摘的。

    所以陈楠本来也只是简单地关注,没打算出来说什么话。

    但看见许问使用这材料的方式,他是真的有点难忍。

    许问完全没按传统那样使用整木,而是将它分解切割,做成了零件来使用。

    这样的话,他何必用这么一整块上好的血榉

    ?用本来就零散的大小木块不是更便宜省事?

    这块血榉确实是拣漏,买来的价格不高。但好材料本身就是天赐,暴殄天物,还是不能忍!

    他去质问了许问,许问只说拍卖开始就知道了。

    到现在,陈楠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什么,但还是有更多的疑惑,让他全神贯注紧盯许问,要看他将其全部完成。

    在技巧上,大屏幕上的项目还在不断刷新,许问一步一技,所谓炫技,也就是这样了。

    而与此同时,“地球仪”的形状也越来越完整。

    浑天如鸡子,意思是宇宙像个鸡蛋,天是蛋清,地是蛋黄。

    如果单只看地球的话,这个概念确实跟现代的看法非常相似。

    所以,在对此意象的表达上,要把天空和地表全部都表达出来。

    很明显,许问吸收了现代的一些理论,但在整体表达上,更偏向于张衡原版的浑天仪注,进行了一些抽象化和艺术化。

    世界初分为天地里外两层,天穹环绕于地面之上,天空中有日月交辉,地面上有山水城市,行人如织。

    天空中的日月是用传统的镂空球方式雕刻的,也就是先做个球出来,然后钻出孔眼,用孔眼中将球内分层,层层雕花。

    这种套球又叫同心球或者鬼工球,最常出现在象牙雕刻上,木雕也偶尔能见。

    许问日球做了十层,月球做了十二层,很明显象征天干地支。

    对于传统的镂空球来说,这个层数并不算多——清末牙雕套层,最多能达到六十层。

    但那种套球通常比较大,外层直径一般在十二三厘米左右。

    而许问这两个球不仅是木雕,雕刻难度本身就比牙雕要大,还比普通套球小得多得多。

    肉眼估计,那个日球的直径最多只有五公分,月球直径四公分都不到,堪称迷你中的迷你。

    这种程度的精工雕刻,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其难度可想而知,绝不逊于最顶尖的牙雕大师,甚至犹有过之!

    日球雕刻的是仙人飞天,诸神云集;月球雕刻的是奇兽异禽,参天树木。

    摄像头特写照过,无论仙人还是异兽全部都活灵活现,不仅动作衣着,甚至连五官神情都有描绘,完全想不到它们最大的也只有两个米粒叠起来那么长。

    许问直播到这里的时候,观众们就被震惊了一回,现在看见成品,他们再

    一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日月双球如此复杂,祥云却是简洁流畅而写意。它装点的天空,偶尔露出下方的情形。

    下方有山川、有城市、有森林,虽然不可能真正囊括整个大千世界,但许问详略得当,安排得极其巧妙。

    详细处房屋行人栩栩如生表形,简略处泼墨自在写意,两者搭配得恰到好处,明明不可能真的在一个球上表现出整个世界,但就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比人能看到的大得多,值得探索深究的地方更多。

    “不可思议……”

    随着“地球仪”不断被完善,陈楠的目光不断在大屏幕和许问身上扫过,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嘴里喃喃说道。

    血榉是红褐色的,通常来说还算均匀,但这块血榉比较特殊,它的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几乎完全就是褐色了,有的地方则恢复成了榉木原本的黄色。

    许问极其巧妙地利用了这个颜色变化,于是整个“地球仪”就像是有阳光洒落一样,光影交错,明暗分明。

    在阳光的映照下,这个世界生动无比,丰富无比,美得惊人!

    而它这么美了,也亦有巅峰之处。

    摄像机一直在勤勤垦垦展现这件作品的全貌,从整体到局部。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一处湖泊,它位于一座高山山顶的草原上,周围只有寥寥几棵树。

    那处层层红霞堆叠,仿佛正在日出,湖边树下一名女子,正倚树而立,像是在看着天上的太阳,又像是在看向远方。

    许问在雕刻这女子时刀法比其他人物更简洁一点,让她仿佛只是一道影子,不知形貌,不知体态。

    但不知为何,这一处却仿佛别具魅力,特别能吸引人的目光,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无论这整个世界,还是这一方风景,以及水面的波纹与远处的群山,都充分应用了这块血榉原有的色泽形态与纹路,看到这里,就连陈楠也不得不说,许问选这块血榉做原材料绝不是无的放矢,他对它的本质进行了最完美的挖掘与运用,他看见了它的灵魂,并把它呈现了出来!

    这个“地球仪”,不仅在技巧上囊括了各门类的顶尖技术,堪称一场炫技,在内容上也丰富而巧妙,极具灵性,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

    这一刻,陈楠突然拿出手机,开始盘算自己的身家。

    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它买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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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匠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匠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匠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