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匠心TXT下载匠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匠心全文阅读

作者:沙包     匠心txt下载     匠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91 不行

    “你知道。”许问笃定地说。

    他看了一眼那块开到一半的翡翠,把它放到一边,对孟老板说。

    他买下这些原石纯为尝试,并没有真的期望里面出些什么东西。但老实说,看见这么快就能切出翡翠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价值是一回事,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运气好的时候,总会心情很好。

    但那一瞬间的惊喜过后,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是帕敢原石,所有老坑原石里最容易出现翡翠的一种。

    虽然它明显被切开过,只剩下了一半,但留下的这一半也有脑袋大小,没道理不把它全部切开来看看。

    而且刚才孟老板那语气,明显是在诱导他相信这些原石里没什么东西。

    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以前也没有听说过,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他凭什么送这样一块翡翠给自己?

    但许问转头看见他的表情,就越发确定了,他的确是知道的,这翡翠的确是他白送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老板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疑惑地问道:“天降横财,你不高兴?”

    “冰种飘花,开完的话至少有拳头大,应该值不少钱吧?,的确很让人高兴。”许问嘴里这样说,也带着笑,但眼神宁定,非常平静。

    “拳头大的冰种飘花,直接卖出去的话至少得一百二十万,切割完毕做成首饰,价格还会往上涨。”孟老板提示。

    这样说的话,许问就更奇怪了。

    一百二十万的东西,说送就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许问思考片刻,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素不相识,您既然知道这里面有矿,为什么不自己开出来?”

    “矿?你是说里面的翡翠?”孟老板一愣。

    “玉石矿,不对吗?”许问迷茫。

    “我知道你有师承,你介意再加个师父吗?”孟老板完全无视他的问题,突然又问了一句。

    “啊?”许问完全没想到他这一招,声音一顿,惊讶地张大了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平,孟氏石雕的第二十七代传人。孟氏石雕从明代传承至今,在明代就号称万园七绝之一。我无妻无子,没有继承人,如果你拜我为师的话,我的一身手艺连带这座石料厂,就全部给你了!”孟老板一连串话,说得掷地有声。

    “啊?”这事太突然,许问完全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

    ,“您不是还有个外甥吗?这些翡翠原石,不是他进过来放在这里的?”

    “他不行,心性不定,没法继承孟家石雕。”孟老板斩钉截铁。

    “心性不定…”许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些原石。

    老实说,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地以为孟老板另寻传人的原因是因为那是“外甥”,而不是“侄子”。

    传男不传女,是很多工匠家族的习惯。

    外甥是姐妹的儿子,已经是异姓了,当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他再一想就知道不对了。

    同样是不同姓,他许问根本是个外人,亲疏还比不上外甥呢。

    然后听见心性两个字,想起孟老板把可以开出翡翠的原石廉价卖给他这件事,许问有点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这是一个考验,考的就是他的心性。

    看见天降横财就喜出望外,把翡翠看得超出周围的一切,那肯定是不行。

    那样的话,孟老板多半马上打发他走,不会再多看他一眼,而现在……

    “您择徒的要求是什么?”许问问道。

    “首先要好这个,另外还要专注、要认真。”孟平说,“其实你我也就一般般满意,有点太机灵了。原石开出翡翠不是很正常?你完全可以放到一边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是不是我安排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嘴上说着不满,他跟着又叹了口气,“不过像你这样的都少有了,行了,就这样吧。”

    许问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抱歉,我不能拜您为师。”

    “为什么?”孟平刚才还在说许问不够完美,但现在一听这话,马上又急起来了。

    “我已有师承。”许问说。

    “我说了没关系啊!各人有各人的手艺,他教他的我教我的,有什么要紧的?还是说他不让?他在哪里,我去跟他说!”孟平连珠炮一样地说着,着急得很。

    “他没说不让,但是我不想。我的师父只有他一个人。”许问认真地说。

    的确,连天青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门户之见,教给许问的东西可以随便外传教给别人,也不会介意许问另外找个师父再学新的东西。

    就现在的一些传闻来看,连天青年轻的时候想尽各种办法,或偷或骗或隐姓埋名重复拜师,也学了很多东西,这才累积起半步天工的本事。

    许问要这么做,他肯定不会反对。

    但许问内心

    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阻止着他这么做。

    他无父无母,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托人带过信来说让他回去想见他。

    连天青和连林林,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师父这个词,对他来说是有别的意义的,他不想随随便便地把它交出去。

    “拜个师而已了,那有什么!”孟平气急地说。

    “您如此不介意的话,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传人了。”许问道。

    孟平语塞。

    他今年六十四岁了,虽然现代人活得久,但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老年人,可以开始回顾一生了。

    他这一辈子六十多年,真的从来没有碰到过合意的可以收为弟子的年轻人?

    当然不是,无非就是错过了。

    年轻的时候他还是个死脑筋,想着孟家的手艺,就该传给孟家人。

    结果他命里好像有点克妻,娶了两任老婆都死了,到了四十多岁还是一个无儿无女的鳏夫。

    四十五岁以后,他有点着急,顾不上传男不传女的家规,把目标转向了外甥,跟妹妹商量了把他带在身边培养他。

    结果这小子心性太过不定,有了一点本事就开始在外面浪,后来迷上了赌石,连续买了好几次原石,越买越贵,还被人骗,赔得裤裆都快掉了。

    孟平给他填了好几次窗帘,对他越来越不满,最后一次,他外甥花重金买了这些老坑原石回来,孟平冷眼旁观,看着他切。

    孟平什么眼光,上手一摸一看,这些原石里面有没有翡翠,大概在什么位置都能看出来。

    结果他外甥急不可耐地上手,又想切又怕伤到玉肉,最后切了一半,完美错开了所有翡翠的位置。

    这时候,孟平在旁边嘲讽了两句,他就气哄哄地把翡翠原石扔下,去找卖家算帐了。

    至此,孟平对他彻底失望,完全放弃了继续培养他的想法。

    结果放弃之后,他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渐渐的,眼看过了六十,马上就要六十五了,徒弟没有着落,孟家绝技即将失传,孟平真的有点着急了……

    “是啊,你说得对。”孟平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些老态。

    结果才过了一会儿,他就重振精神,“你上过学吧?有很多老师吧?这样,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把手艺传给你!”

    许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再一次意识到,这年头拜师不易,收徒也真是很难啊……

492 教材

    白送上门的技艺,许问当然不会不学。

    孟平的条件已经低到了极限,他非常干脆地同意了。

    倒贴成这样才收了一个不算徒弟的徒弟,孟平叹气,怏怏地评点道:“看得出来,你木匠手艺不错,基本功非常好。但石匠手艺,不错,但没人手把手地教过,就自己看了一些传承的秘艺。”

    他眼光很精准,许问点头。

    “手艺这东西,有没有人手把手地教是两码事,工具该怎么拿,手该怎么摆,没人教都有很多细节搞不清楚。我先教你孟字八法,你试试。”孟平对许问说,突然又叹了口气。

    “唉,一百年前,有人花重金来买我家孟字八法,没买到之后,又绞尽脑汁派人过来偷师,闹了好大的事。没想到一百年后,我竟然要求着人家学了。”

    “我听说文传会设了百工集和千工录,可以公开求徒,您了解过吗?”

    “那个我当然知道,文传会也找过我。但那种事情,等我要死了再说吧,我还活着,还拿得动锤子呢。再说了,孟字八法不手把手地教,一点点地给你磨,你怎么学得会?”

    孟平摇摇头,催促许问开始,非常急切。

    孟字八法,是孟家石雕砖刻的入门手法,专教怎么拿工具,怎么上手。

    它说是八法,但中间的衍生变化其实非常多,面对各种情况,如石材的软硬度不同等等,都有不同的变化。

    孟平的教法明显是练过的,非常细致,非常不厌其烦。

    每种法子都有一句口诀,他先把口诀对许问念一遍,然后用白话翻译一遍,再细细解释里面每个词的含义,以及容易弄错的细节。

    许问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小学的课程上,刚开始学古诗绝句的时候,老师就是这样教的。

    但是根本不需要这么细,口诀他听得懂,翻译一遍之后懂上加懂,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与实践的结合。

    而这方面,他看孟平示范一遍就大致明白了。

    最有趣的是,虽然石木不通,但这孟字八法跟十八巧竟然有一些类似的地方。

    同样都是用工具处理材料,虽然工具不同,材料的性质也不同,但它们好像自然而然就存在着一些联系与脉络,世界在此处联系了起来。

    于是孟平就惊了。

    他是照着教他外甥的法子教许问的,那时候,他每个细节都要讲清楚讲到位,不然就听不懂做不到位。

    但他很快就发现,教徒弟哪有那么烦人?

    一说就会,一点就懂,一教就是样子,那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收徒方式不正,孟平本来有点沮丧的,结果教着教着,那点沮丧一扫而空,他摩拳擦掌,越来越兴奋。

    下午四点左右,孟字八法许问已经完全掌握,甚至能自动自发地进行衍生变化了。

    “你这也学得太快了吧……”孟平回忆起十几年前,那一次他足足教了三个月,他外甥勉强掌握,具体应用到实践上还有很多别的问题。

    现在许问只用了四个小时不到,真的神速惊人。

    “学习木工的时候,师父教过我名为十八巧的基本功,孟字八法跟它有共通之处。”许问说。

    “十八巧?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一种古法,我也只知道我师父会。”

    “能演给我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工具和材料。”

    “你等着。”

    孟平很快离开,过了一会儿,直接拎了一个木工包来,里面各种基础工具非常齐全,而且跟石匠工具一样,都是经常使用并且保养的。

    “孟老师也会木工?”许问有些意外。

    “不是,一个老朋友放在我这里的,他偶尔来。”孟平一边说,一边放下另一个布袋,里面全是木块,方方正正,是打理过的好料子。

    许问拿起一块,那是一块榆木。一上手,木质温润的感觉就沁手而来,极其亲切。

    许问微笑了起来,道:“十八巧是针对十八种常见的木材来的,每种木材一种,我就给你做个榆木巧吧。”

    孟平点头,许问已经开始动手。

    他早上来到奇玉石料厂,十点左右就开始动手处理石料,一直到现在四点,几乎是连续做了六小时的重体力劳动。

    疲劳会影响人对身体的控制力,对精细活的影响尤其大。

    但此时的许问却不是。

    他好像前六个小时的工作都不存在一样,下手稳定,精确到位。

    他做起木工来不疾不徐,看上去甚至有点缓慢,但实际却非常快,几乎就在顷刻之间,一个形状奇特的木件儿就完成了,递到了孟平的手上。

    此时,孟平心里残留的郁闷不满完全消失,盯着榆木巧看了半天,摇头道:“是我错了。我原以为我是在教学生,原来根本不是,我这是在跟同行切磋哪!”

    他伸出手,细细抚摸着榆木巧的表面,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按照这个标准,你的孟字八法练得不够到位,得再加强。”

    “是。”孟平突然变得严格,许问却笑了,恭声应道。

    孟字八法是石匠基本功,用在解石处理上也非常合适。接下来,许问直接用后院的这些材料继续练习孟字八法,孟平在旁边看着,纠正他各种细节失误。

    孟平的话越来越少,渐渐没了声音。

    虽然他讲的时候,许问听得还是很认真,但很明显,他不讲也没事,许问还是在不断地自己进行调整。

    很显然,孟平教他的东西他已经彻底理解了消化了,只是需要累积更多的经验而已。

    这时许问也很沉迷。他很快就发现了,孟字八法就像十八巧一样,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技巧,更包含了对材料性质的深刻体悟。

    此时在他的手下,石头就像驯服的宠物一样,与他亲昵交流,对着他敞开全部的自己,任他抚摸梳理。

    各种各样的杂石在他手下被分割开来,变成成品的石材。

    孟平这个石料厂也开了几十年了,是手艺人也是商人。在他眼里,许问每分解开一块石料,就是给自己刚刚买下的财产进行了一次升值。

    如果这时候是在游戏里,许问的脑袋上一定会有一个财产值显示出来,这个值一定在不断往上翻。

    但许问自己好像全无这个概念,他专心致志,眼中除了石头别无他物。

    天色渐暗,球球突然跑过来,蹭了蹭许问的腿,喵了一声。

    许问回神,摸摸球球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时间不早了,它饿了吧。”孟平说。

    听到时间两个字,许问不像普通人那样先去看表或手机,而是抬头看了眼天色——跟孟平之前的反应一模一样。

    然后他吐了口气,直起身,突然想起件事:“之前我请您安排的货车……”

    “早就来了,一直在外面等着。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批料子我愿意加价回收,一百万怎么样?”孟平问,“不包括原石,那些你带回去。”

    许问上午两万收的,下午就能卖一百万,还全是石头,没有翡翠。这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孟平这个价格开得当然很厚道,但还算合理。

    这里的石料量大而种类多,青石之类的当然不值钱,但分割好的黄蜡石之类的就很出价格了。

    许问听了这个价格一愣,但随即就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卖东西的。这些我还有用,就不卖了。”

    孟平想了想,突然点头:“也是,不合适。”

    他再不提这事,去帮许问叫了车,带着人一起往车上上货。

    这时候球球又要去撩大花狸,被许问强行按住。

    一切很快收拾完毕,?许问跟车一起回家。

    在车上,他搂着黑猫,半闭着眼睛,回味今天的收获。

    突然间,他的手机叮的一声,有了个提示。

    许问拿起手机,发现是一笔转帐。

    孟平把他刚刚打过去的那两万块钱又转回来了,附言是十个字:教材不收费,明天再过来。

    许问笑了,收下了这笔转帐。

492 教材

    白送上门的技艺,许问当然不会不学。

    孟平的条件已经低到了极限,他非常干脆地同意了。

    倒贴成这样才收了一个不算徒弟的徒弟,孟平叹气,怏怏地评点道:“看得出来,你木匠手艺不错,基本功非常好。但石匠手艺,不错,但没人手把手地教过,就自己看了一些传承的秘艺。”

    他眼光很精准,许问点头。

    “手艺这东西,有没有人手把手地教是两码事,工具该怎么拿,手该怎么摆,没人教都有很多细节搞不清楚。我先教你孟字八法,你试试。”孟平对许问说,突然又叹了口气。

    “唉,一百年前,有人花重金来买我家孟字八法,没买到之后,又绞尽脑汁派人过来偷师,闹了好大的事。没想到一百年后,我竟然要求着人家学了。”

    “我听说文传会设了百工集和千工录,可以公开求徒,您了解过吗?”

    “那个我当然知道,文传会也找过我。但那种事情,等我要死了再说吧,我还活着,还拿得动锤子呢。再说了,孟字八法不手把手地教,一点点地给你磨,你怎么学得会?”

    孟平摇摇头,催促许问开始,非常急切。

    孟字八法,是孟家石雕砖刻的入门手法,专教怎么拿工具,怎么上手。

    它说是八法,但中间的衍生变化其实非常多,面对各种情况,如石材的软硬度不同等等,都有不同的变化。

    孟平的教法明显是练过的,非常细致,非常不厌其烦。

    每种法子都有一句口诀,他先把口诀对许问念一遍,然后用白话翻译一遍,再细细解释里面每个词的含义,以及容易弄错的细节。

    许问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小学的课程上,刚开始学古诗绝句的时候,老师就是这样教的。

    但是根本不需要这么细,口诀他听得懂,翻译一遍之后懂上加懂,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与实践的结合。

    而这方面,他看孟平示范一遍就大致明白了。

    最有趣的是,虽然石木不通,但这孟字八法跟十八巧竟然有一些类似的地方。

    同样都是用工具处理材料,虽然工具不同,材料的性质也不同,但它们好像自然而然就存在着一些联系与脉络,世界在此处联系了起来。

    于是孟平就惊了。

    他是照着教他外甥的法子教许问的,那时候,他每个细节都要讲清楚讲到位,不然就听不懂做不到位。

    但他很快就发现,教徒弟哪有那么烦人?

    一说就会,一点就懂,一教就是样子,那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收徒方式不正,孟平本来有点沮丧的,结果教着教着,那点沮丧一扫而空,他摩拳擦掌,越来越兴奋。

    下午四

    点左右,孟字八法许问已经完全掌握,甚至能自动自发地进行衍生变化了。

    “你这也学得太快了吧……”孟平回忆起十几年前,那一次他足足教了三个月,他外甥勉强掌握,具体应用到实践上还有很多别的问题。

    现在许问只用了四个小时不到,真的神速惊人。

    “学习木工的时候,师父教过我名为十八巧的基本功,孟字八法跟它有共通之处。”许问说。

    “十八巧?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一种古法,我也只知道我师父会。”

    “能演给我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工具和材料。”

    “你等着。”

    孟平很快离开,过了一会儿,直接拎了一个木工包来,里面各种基础工具非常齐全,而且跟石匠工具一样,都是经常使用并且保养的。

    “孟老师也会木工?”许问有些意外。

    “不是,一个老朋友放在我这里的,他偶尔来。”孟平一边说,一边放下另一个布袋,里面全是木块,方方正正,是打理过的好料子。

    许问拿起一块,那是一块榆木。一上手,木质温润的感觉就沁手而来,极其亲切。

    许问微笑了起来,道:“十八巧是针对十八种常见的木材来的,每种木材一种,我就给你做个榆木巧吧。”

    孟平点头,许问已经开始动手。

    他早上来到奇玉石料厂,十点左右就开始动手处理石料,一直到现在四点,几乎是连续做了六小时的重体力劳动。

    疲劳会影响人对身体的控制力,对精细活的影响尤其大。

    但此时的许问却不是。

    他好像前六个小时的工作都不存在一样,下手稳定,精确到位。

    他做起木工来不疾不徐,看上去甚至有点缓慢,但实际却非常快,几乎就在顷刻之间,一个形状奇特的木件儿就完成了,递到了孟平的手上。

    此时,孟平心里残留的郁闷不满完全消失,盯着榆木巧看了半天,摇头道:“是我错了。我原以为我是在教学生,原来根本不是,我这是在跟同行切磋哪!”

    他伸出手,细细抚摸着榆木巧的表面,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按照这个标准,你的孟字八法练得不够到位,得再加强。”

    “是。”孟平突然变得严格,许问却笑了,恭声应道。

    孟字八法是石匠基本功,用在解石处理上也非常合适。接下来,许问直接用后院的这些材料继续练习孟字八法,孟平在旁边看着,纠正他各种细节失误。

    孟平的话越来越少,渐渐没了声音。

    虽然他讲的时候,许问听得还是很认真,但很明显,他不讲也没事,许问还是在不断

    地自己进行调整。

    很显然,孟平教他的东西他已经彻底理解了消化了,只是需要累积更多的经验而已。

    这时许问也很沉迷。他很快就发现了,孟字八法就像十八巧一样,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技巧,更包含了对材料性质的深刻体悟。

    此时在他的手下,石头就像驯服的宠物一样,与他亲昵交流,对着他敞开全部的自己,任他抚摸梳理。

    各种各样的杂石在他手下被分割开来,变成成品的石材。

    孟平这个石料厂也开了几十年了,是手艺人也是商人。在他眼里,许问每分解开一块石料,就是给自己刚刚买下的财产进行了一次升值。

    如果这时候是在游戏里,许问的脑袋上一定会有一个财产值显示出来,这个值一定在不断往上翻。

    但许问自己好像全无这个概念,他专心致志,眼中除了石头别无他物。

    天色渐暗,球球突然跑过来,蹭了蹭许问的腿,喵了一声。

    许问回神,摸摸球球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时间不早了,它饿了吧。”孟平说。

    听到时间两个字,许问不像普通人那样先去看表或手机,而是抬头看了眼天色——跟孟平之前的反应一模一样。

    然后他吐了口气,直起身,突然想起件事:“之前我请您安排的货车……”

    “早就来了,一直在外面等着。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批料子我愿意加价回收,一百万怎么样?”孟平问,“不包括原石,那些你带回去。”

    许问上午两万收的,下午就能卖一百万,还全是石头,没有翡翠。这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孟平这个价格开得当然很厚道,但还算合理。

    这里的石料量大而种类多,青石之类的当然不值钱,但分割好的黄蜡石之类的就很出价格了。

    许问听了这个价格一愣,但随即就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卖东西的。这些我还有用,就不卖了。”

    孟平想了想,突然点头:“也是,不合适。”

    他再不提这事,去帮许问叫了车,带着人一起往车上上货。

    这时候球球又要去撩大花狸,被许问强行按住。

    一切很快收拾完毕,?许问跟车一起回家。

    在车上,他搂着黑猫,半闭着眼睛,回味今天的收获。

    突然间,他的手机叮的一声,有了个提示。

    许问拿起手机,发现是一笔转帐。

    孟平把他刚刚打过去的那两万块钱又转回来了,附言是十个字:教材不收费,明天再过来。

    许问笑了,收下了这笔转帐。

493 时光如珀

    许问回到许宅,招呼工人卸下货,看着占满了整整一大片空地的石头,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一种满足感与期待感。

    由于很多已经解开成为了石料,堆放比较方便,所以这些石头占地面积比在奇玉石料厂的时候小一点,看上去也更整齐美观。

    这是他一下午的工作成果。

    今天,随着时间的推进,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跟石料的融合度越来越高,就好像有个进度条在不断往前推进一样。

    而融合度越高,他就越能体会石料的质感与细微的感觉,越知道应该怎么对它进行处理。

    他身体的控制力本来就已经很强了,当他理解得更深入,身体就能自动地配合上去,与之相协调。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也能看见自己未来继续进步的空间。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好。

    球球跳下他的肩膀,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许问给它放了点猫粮,自己也随便吃了点东西,舒活一下筋骨,就继续开始干活。

    许宅特殊的时间包裹着他,好像包裹在小虫周围的琥珀一样,胶凝、停滞,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忙碌着。

    剩下的杂石也同样被分解开,成为大小不同、形状也不一样的整齐石料。

    大的有半人到一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但不管大小,许问都处理得非常到位。

    时间在许宅完全失意义,未完成杂石渐渐全部变成了完成石料,许问的进度条也在继续不断地向前推进。

    最后,所有石料全部被处理完毕,整齐堆放。现在不知道孟平再来计算它的价值,会给它什么样的评估。

    不过许问并没有停止,处理石料只是基本功,他的进度条还没满,他还要继续努力。

    他开始尝试石雕。

    石头和木头由于材料质地的不同,石雕通常不如木雕那样玲珑剔透。

    秦连楹的札记里介绍,在石料上雕琢最常见的四种手法是“剔地地突、压地隐起华、减地平钑、素平。”

    根据后面的具体解释看起来,其实就是高雕、深浮雕、浅浮雕与线雕四种。

    它们是石雕最基础的手法,但也有很多雕刻是这四种手法混合起来应用而成的。

    秦连楹在札记里还提到,砖石大匠并不拘于此,还能做出更巧妙复杂的雕刻。

    石雕与砖雕上同样能使用透雕和立雕,

    表现出木结构房屋特有的装饰,不过那要非常高明的手艺才能完成,雕刻手法也与木雕不太一样。

    许问并不好高骛远,没想马上达到秦连楹说的这种程度。

    许宅里,叮叮叮的声音再度响起,单调而重复。

    许问不断尝试着那四种最简单最基础的手法,这么多石料正好供给他练习,雕完一层,磨平之后再继续下一层。

    眼看着,一块胸口大的石头逐渐变小变薄,最后只剩薄薄的一层。

    许问把它放到一边,又拿起了下一块。

    时间渐渐流逝,黑猫的影子在许问周围来来去去,并不打扰他。

    许宅的屋檐上,一个人影正遥遥俯视着他,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无缥缈,比之前凝实多了。

    许问也不是铁打的,许宅时间停滞,对他身体的疲劳也会有一定的削弱,但长时间的工作,对精神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许问自己能感受得到,于是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看看书,看看球球跟池塘里的小乌龟打架,取取乐子。

    一段时间不见,球球已经跟池塘里的小乌龟交上了“朋友”,没事就去逗着人家玩。

    这家伙真的有点招猫逗狗的小贱劲儿,所谓的打架,其实就是它拍着推着人家小乌龟玩。

    小乌龟在池塘旁边晒太阳,它就伸爪子把人家从岸边推进水里。

    小乌龟好脾气地从水里爬回来,把手手脚脚全部缩进壳里,像块轻飘飘的石头一样,球球就再把人家给推进去。

    最后,小乌龟终于不出来了,球球就蹲在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底。

    许问笑笑,转过头,突然看见石头旁边有一丛青青的嫩草刚刚发了出来。

    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塘中永远红莲如火,塘边杂草丛生,但都是半枯老叶,从没见过新叶。

    这丛嫩草许问之前完全没有见过,现在突然意识到了,绿色鲜嫩,在阳光下显得几乎是通透的,带给人强烈的新鲜感。

    许问有些惊讶,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几片叶子。

    叶子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手指,柔嫩的触感同样鲜明。

    这座许宅,仿佛有了一些变化?

    四种雕刻的基本功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许问想起了上次离开时,孟平的那句话。

    “明天再过来。”

    这是说,还

    有东西要教他?

    说起来,虽然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但孟平待他对宛如真的弟子,非常尽心。

    许问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非常感激。

    连这批石料都没收钱,当成教材送给了他,他也想对老师有一些回报……

    许问目光一转,落到了放在旁边就没管的那批原石上。

    许宅不知时光流逝,但外面总有日夜之分。

    又一天早晨,那家肉夹馍摊的老板又看见了熟悉的年轻人和他带的那只黑猫。

    “您来了。”他亲切地笑着,看着球球问,“还要再给切一块吗?”

    “麻烦您了。”许问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笑着说。

    他把木盒放在河边的石栏上,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肉夹馍,边吃边跟老板聊天。

    “小心掉下去。”老板看了那个木盒一眼,好心提醒许问。

    “没事,稳当着。”许问笑着摇头。

    老板又忍不住看了那个木盒一眼,突然说:“这盒子看着很贵重啊?”

    “说得你好像会鉴宝一样!”旁边老街坊听见了,哈哈哈地取笑他。

    “不是,你看!”老板急着解释。

    老街坊一看,立刻咦了一声,眼神定住了。

    万园市底蕴非常深厚,尤其是这曲水河一带,从古至今,文人墨客住着,园林古物围着,耳濡目染都会受到三分影响。

    “这是樟木?”街坊端详了半天,问道。

    “您好眼力。”许问笑着说。

    “好雕工!”街坊又看了好一会儿,拍着小桌板叫道。

    纹理清晰、表面光洁、线条清晰,尺寸匀称。它的表面很素净,但四角很随意地雕了朵云纹,既使得边角圆润不易伤人,又显得闲适雅致灵动有趣。

    最关键的是,樟木本身的纹理与云纹雕刻相结合,有一种风过云层的流动感,画龙点睛一样巧妙。

    “这盒子不错啊,哪里买的?”老街坊越看越觉得有趣,连忙打听。

    “自己做的,过奖了。”许问笑着说。

    “自己做的……”老板和老街坊对视一眼,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年纪、这手艺,真的很不一般啊!

    只是不知道,这么好的盒子,里面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494 隐与避

    到达奇玉石料场,许问习惯性地往门房看,一个陌生面孔的老人抬头看见他,立刻往里一指,笑着说:“老板在里面等你。”

    昨天拴着大花狸的那片空地上,孟平正蹲着撸猫,大花狸懒洋洋地趴在上面,随他上手。

    老人和猫之间,有一种令人忍不住微笑起来的温情。

    “来啦?”孟平看见许问,打了声招呼,起身站起来,带着他往里走。

    球球趴在许问的肩膀上,这时有点跃跃欲试地想往下跳,许问不动声色地伸手,把它给按住了。

    “再乱来,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许问蠕动嘴唇,小声警告球球。

    球球又试探性地动了一下,许问按住的手没有放松,它就再次老实趴了回去。

    “上次来我就有点好奇,为什么要把它拴着?”许问好奇地问。

    “太凶了。刚来的时候,场里的鸟都让它给祸祸了不少。一言不合就咬人,有客人带了狗来,就咬人家狗,还咬伤了。我寻思着这比狗还厉害啊,看个门挺好,就是平日里得拴着。”孟平的话听上去全是抱怨,但仔细探究其实还是很有点炫耀的。

    “凶点也正常,它以前是野猫,天天在外面跟别的猫打架的。后来来了这里,喂了几次东西,就住下了。不知不觉,也住了七八年了。我算算……七年半,它也老啦!”

    “看它跟您挺亲的样子,都是您在喂吗?”

    “都有,但就跟我一个人亲!其他人摸都不让摸!”

    货场后面是一排平房,里面传来加工的声音,仿佛是几座车间。

    电锯摩擦石料,声音嘈杂得有点刺耳,孟平习以为常地带着许问绕到后面,隔着一片树林和草坪,又有一座平房,造型与结构看着就跟前面的不太一样。

    房前有一块空地,青石板拼成的,中间一面影壁,上面雕着极其精美的砖雕。

    许问在这段影壁前停下了脚步,孟平语声一收,也跟着停下。

    影壁是独立于房屋之外的一段墙体,与大门相隔一段距离,主要功能是遮挡视线,造成里外的空间区隔,让外面的嘈杂不至于侵扰到内部?,保持内部的隐蔽与宁静。

    影壁有设在大门外的,也有设在门内的,分别叫作“隐”与“避”,

    合称为“隐避”,后来逐渐演变为影壁,又叫照壁。

    面前这座影壁也是如此,绕过它,前面车间的声音好像就轻微了很多,这里仿佛自成了一片安宁的空间。

    这中间可能有一些心理作用,但这种环境带来的暗示本身就很有意思了。

    影壁的壁顶通常和房屋的屋顶一样,有屋顶面、屋脊、屋檐以及檐下的椽头、斗拱等部分,不过通常不是木制的,而是使用的砖石。

    影壁表面的装饰有的非常简单,仅仅只是用白灰抹面,与灰色砖面对比形成装饰,前面放几株太湖石、一缸睡莲、几盆秋菊,就别有意趣。万园市一带的照壁尤其常见这种的。

    但有的就非常复杂了,中央或者整面都是繁复的砖雕,细致入微又大气雄浑。

    但因为砖色本身比较单一朴素,繁复的砖石雕刻并不会觉得杂乱或过于奢华,又有另一种情致。

    眼前这座影壁明显属于后者,它表面雕的是一个博古架,架上的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的陈列品。

    许问仰头看着,忍不住靠近了过去。

    这些陈列品有香炉、花瓶、笔筒、书盒、盆景等很多种类,就拿香炉来说,它的形态匀称,肚腹炉盖处有雕花,就连下面的香炉座上都有细细的花纹。精致的程度让人目瞪口呆。

    右下角是一叠书,左边有一本翻开的书册,页面上的文字雕刻清晰,甚至能看出书法风格,秀丽中隐见风骨,是上好的作品。

    博古架四周、照壁上下也有很多精细的装饰,有云纹、卷草纹、万字纹等等,它们细致匀称,主次分明,虽然复杂多样,但一点也不浮夸,反倒更加衬出了博古架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一座影壁,在一家专题博物馆做主展品都够格,竟然随随便便地出现在了这样一座石料场里!

    “这是……”这座影壁太美了,许问盯着它欣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场子刚建的时候做的,怎么样,还可以吧?”孟平貌似随意地说。

    “太漂亮了!”许问真心赞美,孟平嘴角一翘,有些高兴。

    但他很快敛了笑容,有些遗憾地说:“其实现在看起来就觉得,凝滞了点,不够圆融生动,再改改还能更好。但人活到了现在,真心又没

    那个体力做这么大的东西了。世事真难两全。”

    许问的目光还是不能从这座影壁上移开,他看了很长时间,点头道:“的确还有改进的余地。”

    “说来听听?”孟平有些意外。

    “……不好说,到时候我来试试。”许问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

    孟平扬了扬眉,没有追问,只是道:“进去吧。”

    刚刚进门,许问又再次驻足。

    进来之前,他略微猜过里面是什么地方,觉得大概应该是孟平的工作室。

    没想到,这里却是一个展览馆,里面分隔成了好几个区域,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石雕与砖雕。

    与普通博物馆不太一样的是,这些陈列物摆得密密麻麻,一件接着一件,这样又像是批发市场的杂货铺了。

    许问一开始还以为这些全是孟平的作品,但仔细一看,它们形态各异、风格不一,明显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那就是孟平收集来的了。

    “先别看这些。”孟平出声打断了开始欣赏的许问,走到一个角落,拿出一样东西。

    “你今天的任务,是完成这个。”他把那东西递给许问,说道。

    那是一个石球,石榴般大小,浑圆无比,表面极其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

    “就用这两件工具,别的什么都不许用。”孟平把这个球递给许问,又去拿了两件工具,一把锤子和一把錾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两件?”许问看了一眼,向他确认。

    “对。”孟平点头,回答得非常干脆。

    圆球表面光滑如镜,这种通常是用砂纸或者砂轮磨平抛光的,单用锤錾,打造这么匀称的形状就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这光滑的程度!

    这难度可真是非同一般,得把孟字八法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才能做到。

    “行,我来试试。”许问眼中掠过一抹兴味盎然,把手里那个木盒抛给孟平,接过了那两件工具。

    “这是什么?”孟平疑惑地看这个木盒。

    “送您的,谢师礼。”方才那个角落里有一个工作台,许问向那边走去,声音远远地传来。

495 二十四

    “什么东西……”孟平疑惑地看着手上的东西。

    这说是一个木盒,但接缝处非常平滑,如果不是特意做了一点装饰,他甚至会以为是个木块。

    盖子很紧,搭扣处仿佛是个机关,孟平琢磨了一会儿才找到决窍,将它打开。

    然后他就愣住了。

    木盒里垫着一块白色的丝绒,隔着丝绒,一个翡翠摆件扣在盒中的凹陷处。

    它雕的是一只猫,有点胖又有点凶。它的设计非常巧妙。本身是冰种飘花,雕刻者就用玉色飘花作为花猫的毛色,把它活灵活现地表现了出来。

    孟平几乎马上就认出来了,是外面院子里那只名叫大春的狸花猫!

    同时,他也认出了这块翡翠的水种色彩,不用说,就是昨天他眼看着许问从原石里开出来的那块。

    兜兜转转,它被雕刻成形,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雕得不错啊,谢师礼吗?”孟平忽地一笑,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它的雕工。

    看了几眼,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工作台那边的许问。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走了过去,隔着玻璃门看他的动作。

    许问进去才短短的几分钟时间,石球就已经基本成形,看出了浑圆的形状!

    大约半小时后,许问从玻璃隔间里走出来?,拍拍手上的石灰,把刚刚完成的作品递给他,同时递过来的还有原先那个样品。

    如果不是作为原材料的石料有些不同,孟平甚至有可能认不出两者的不同。

    它们材料一样、大小一样,同样浑圆无比,没有一丝起伏不平,没有一丝凿痕,完全看不出是单只用最基础的工具完成的。

    过了一会儿,孟平的目光终于从石球上移开,问道:“你知道这个样品我做了多久吗?”

    “应该差不多时间吧。”许问说。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尝试这样做的时候,用了多久吗?”孟平又问。

    这次许问回答不出来了,他摇了摇头。

    “三年。”孟平回答。

    许问没有说话。

    “我今天交给你这个任务,本来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知道孟字八法不是那

    么简单的东西的。只有把孟字八法练至化境,才能完成这样一个圆球。你第一次尝试而不可得的时候,就会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没想到……”孟平看着许问,目光非常复杂,“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会突破你的想象……”

    许问还是没有说话。

    在孟平看来,他昨天才学孟字八法,今天就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大概是真正的天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昨天回去之后,?他利用许宅特殊的时间状况,反复练习孟字八法,直到把这项新学的技艺,真正变成自己掌握的技能为止。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多久,但肯定不是孟平想的那么简单。

    实际上,天赋也需要汗水来累积,就算是他师父连天青这位半步天工,许问也没见过他有什么闲着的时候。

    不是在思考,就是在实践,只有这样一点一点的磨练,才能铸就传说中的惊才绝艳。

    不过许宅情况的确特殊,他也没法给孟平解释,只好让他误会了。

    “这个是你昨天雕的?”孟平也没多纠结,他举起那只翡翠雕成的猫,问道。

    “对,练完之后雕的。技艺不精,还请孟老师指教。”许问说。

    “雕得不错,想法很巧妙,尤其是利用天然飘花作为毛色这一点,尤其出色。不过雕工上,还露了点生涩,有点犹豫。”孟平非常严格。

    “是。还要多练。”许问说。

    “这个我就收下了,你那里还有原石对吧,还有一块里面应该藏有翡翠。你回头再给我雕个,要雕得比这个好。”孟平很不客气地说。

    送给许问的翡翠,他**裸地就表示要收回去,还要打理雕刻好了再收回去。

    但许问似乎觉得这非常正常,他郑重点头,再次应了声是。

    “孟字八法你已经学透了,不需要再多练。接下来,我来教你孟家阳平雕。”孟平走到一个展架旁边,取下上面的一座石雕,把它带到玻璃工作间里,放到了台上。

    孟平教得很细,许问学得也很快。

    孟家一共二十四种雕工,十二种砖雕,十二种石雕,全是在孟字八法上衍生而来,针对不同的石材与

    砖料,详细到位。

    孟平毫无保留,把自己家传的技艺与毕生所学全盘托出,比真正的师父教徒弟还要尽心。

    许问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学得非常认真。

    他越学越惊讶,孟家石雕不愧是万园七绝之一,不仅独到,而且还渊博!

    它包含了从古至今、从南到北许多种石雕与砖雕不同的手法,甚至还有不少国外的手法,可以说是兼收并蓄,绝不小气。

    而且在此基础上,孟平还引入了一些现代的工具与技艺,将它与传统相融,使雕塑的精度与效率进一步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许问的技艺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本来想要尽量避免使用现代工具的。

    但孟平稍微一解释,他就发现了这样做的好处与先进性,深思过后,还是开始学了。

    好老师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遇到好学生,许问学得认真、有悟性,孟平教起来也很畅快。

    很快,他发现了一件很绝的事情。

    这么复杂的技艺,肯定不是一天就能教完的。

    许问到奇玉来的第二天,孟平讲完了石雕十二法中的四种,让许问回去练习,明天再来。

    当时这四种手法许问已经全部都听懂了学会了,但实际雕刻起来明显非常生涩,还有很多不足。

    孟平还琢磨着明天他过来的时候,让他再多练习一会儿。

    没想到第二天许问来到这里,这四种手法同样已经学得极为圆融,达到了他对孟字八法的程度!

    孟平无语,许问的确是有天赋没错,但能达到这种程度,他毕竟回去彻夜练习过了。

    尽管练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达到这种程度还是天赋惊人,但拥有如此天赋,还这么勤奋努力,不是更难得吗?

    孟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许问的态度却并没有温和,反而比之前更加严厉。

    许问毫不介意,越发认真,以每天四法的进度飞速进步,白天学会,晚上回去就能完全掌握。孟平一开始惊讶,后来则再不提这事——已经习惯了。

    一星期后,孟家二十四雕工许问全部学完。

496 这山这水

    许问搬了把椅子,坐在许宅后院小门外的河边,静静地看面前的一块黄腊石。

    这是外面,不属于许宅范围,空气的质感也完全不同。

    微微的风在他身边流动,带来河水的腥气、夹竹桃的幽香与远方的烟火气,满溢而出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这不是许问上次买下来一起带回去的,而是孟平单独给他的一块。

    黄腊石的主要成份是石英,质地非常坚硬致密,表面常常呈现油状腊质,最常见的就是黄色。

    它以明黄色为最佳,其余蜡黄、土豆、鸡油黄、蛋黄等等也都是不错的颜色。

    最优质的黄蜡石名叫冻腊,通体润泽的黄色,非常细腻,举起来可以看见光透石心。

    这种品质的黄蜡石,甚至可以与印石之王田黄石媲美。

    但冻腊少见,大部分黄腊石都比较粗糙,与其他石质混杂在一起,常常作为园石存在,少部分能成为料石。

    许问上次带回去的那一块个头比较大,品质不算特别好,不过处理之后也可以有其他用途。

    而眼前这块,是正宗的明黄冻腊——黄腊石中最上等、最珍贵的一种。

    这么好的上品黄腊石,却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黑色的石皮渗进了石肉里,与它交错在一起,混杂得难舍难分。

    整块脑袋大的石头,黑色与黄色大概五五开,令人非常纠结。

    昨天许问学完孟家二十四雕的最后四种,孟平就把这个交给他,说这是给他的作业。

    他让许问明天不要过来了,就在家里用全部的十二种石雕雕工,将这个黄腊石雕成一个摆件,雕好之后再过去拿给他看。

    无疑,这是对二十四雕的一次验收了。

    这是一项很有难度的作业。

    在一件作品上用尽全部十二种雕工其实并不难,往上堆就行了。但是孟平给他的这块黄腊石显然别有用意。

    这块黄腊石看似杂乱,但并非杂而无序,甚至杂得有点巧妙。而中间嵌入的黄腊石本

    身就是珍品,显然孟平要考校的不仅仅只是雕工,而是在特殊情况下,如何应用自己的雕工,达到更好的效果。

    很有挑战性,许问很感兴趣。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静静地看着这块石头,良久地看着,仿佛要用自己的一双肉眼,看进它的中心去。

    他坐着的是一张酸枝木摇椅,明式精品,线条简洁流畅,角落处有花草纹的雕花,精致大方。

    现在他不缺钱,因此也没想到要卖掉它。

    上次卖那四把椅子只是权宜之计,解眼前的燃眉之急用的。没道理修好了许宅,把里面的东西全卖光了。

    酸枝木的椅子看着很硬,坐起来却很舒服,它的每一道曲线都贴合人的身体,把肩、背、腰、臀等各个部位全部承托得好好的,摇动的速度与感觉柔顺又不会过度灵活,悠悠然极为舒适。

    许问缓缓地摇着,盯着那个黄腊石看了很久。

    黄腊石坚硬,石皮较软较脆,两者的质感完全不同,交织得却又非常密切,很难找到下刀的空间。

    用它制作石雕摆件本身就很难了,更何况要应用全部的十二种雕工。

    许问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了手边的椅子扶手上。

    扶手本身没有花纹,只是用酸枝木弯折出一个极其优雅的弧度,自然地向前向下延伸,然后落下。

    制作这扶手的木材似乎并不完美,有一处小小的瑕疵,像是一个木疤。

    制作它的匠人顺着这道疤,随手雕了一片木槿花的花瓣,与下方扶手尽头处的那一朵完整的木槿花相映成趣,简洁的椅子扶手仿佛也因此生动了起来,趣味盎然。

    这把椅子是他从四时堂搬出来修好的。

    许宅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四处都有雕刻。

    檐上有脊兽,檐下有瓦当;椽角有斗拱,拱前有雀替;室内有各式家具箱笼,箱中有各色精品摆设。

    这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残破的,许问刚刚从连天青那里学到一些修复技艺的时候,回来照葫芦画瓢,想研

    究一下这些器物是怎么损坏的,想记录一下,留做以后正式修复时备用。

    结果光是记录损坏原因和损坏情况的本子,他就写了满满五个,还只是粗略记载统计了一下,回头得再地眷到电脑上进行分类,并且进一步细化。

    许宅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这些器物家具竟然损坏原因各不相同,火烧水浸剧烈震动自然风化,各种原因都有,非常复杂。

    不过,即使这样损坏,也仍然可以看出来,四时堂所有的存物全部都是难得的精品,名家匠师精心打造而成,技艺高超、种类多样、艺术价值也非常之高。

    前段时间,许问把许宅当成了一个练习室,回来这里基本上只为了利用特殊的时间效果磨练技艺。

    但长时间做重复工作,人是会累的,身体不累,精神上也会极度疲劳。

    于是许问闲下来就会去四时堂,四处走走看看,欣赏这些前人遗留下来的精彩作品,放松自己的精神。

    现在,他之前看到的欣赏的那些东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与眼前的黄蜡石相结合。

    雕刻,是使用工具,将材料塑出形状、刻出花纹的工匠手艺。

    它描摹的是自然,表达的是审美,在这些内容上,它们都是统一的。

    孟家雕工一共二十四种,非常开放地融合了许多不同风格、不同时代、不同来历的技艺,将它们进行总结、归纳,最后整合而成。

    不过,世间技艺何等广博,这二十四雕工海纳百川,但秦连楹笔记里记载的一些内容还是没有被包括在内。而且许问觉得,现有的这些部分里,也有一些技艺有些累赘或者强行,?总之是不太自然……

    许问闭上了眼睛,无数花纹、技巧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个连着一个,连绵不休。

    然后,所有的这些东西又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他看到的是那一路的山,一路的水,一抹的月光。

    最后,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黄蜡石,良久良久。

    他拿起了旁边用镇纸压住的纸笔,开始刷刷刷地绘图。

497 就这样吧

    孟平嘴里叼的烟掉了下来。

    跟之前装着翡翠一样的木盒摆在他面前,现在里面托着的是那块黄腊石。

    毫无疑问,它已经雕刻成形,许问完成了他的作业。

    孟平得到这块黄腊石已经很久了。

    它形状与构成都很特殊,要说杂质多吧,偏偏里面镶嵌的黄腊石品质又非常高,堪称极品。要说它质量好吧,黑色石皮渗入实在太多,整块石头都黑黑黄黄的,很难打理。

    孟平考虑过很久这块石头应该怎么处理,一直不得其法,这次索性甩给了许问,也算是少了一桩麻烦。

    三天时间,许问把它雕成了一座山。

    那是一座朝阳初升时的山,山上有树、有水、有人家、有担着担子正在往山下走的樵夫。

    太阳刚刚升起来,明亮的光芒遍洒大地,在地上投下重重影子。

    黄腊石的石肉便是这光,石皮便是这影。

    整座石头只见山不见日,但处处都是日光,处处都是光影交错的奇景。

    这座石雕细致入微,细节极其丰富而且精确。

    仔细看可以看到,山间人家的屋顶上趴着一只猫,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屋檐下窗边伸出一只手,正在把窗子支起来;路上樵夫抬头着,手遮着眼看天空,嘴角的笑容十分清晰。

    整个景物都十分明亮,让人感觉暖洋洋的,透过它,仿佛能感觉到雕刻者对初升朝阳的惊喜,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无疑,这座石雕完全地利用了这块黄腊玉本质的特质,精致巧妙又大气,蕴含情感极其浓厚,是一座上佳的精品!

    孟平老石匠了,看到的当然更不仅于此。

    在他看来,更值得研究的是这座石雕所用的刀工,而最让他震惊的也在于此。

    “手艺还不够成熟,孟老师见谅。”许问说。

    “……的确还不够成熟。”孟平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许问不是在谦虚,他也不是在有意贬低许问,两人都是在陈述事实。

    而这,也不代表许问完成得不好了。

    孟平教给他的孟字八法和孟家二十四雕工他已经全部熟练掌握,而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进阶,将它与更多种类、甚至不同门类的技艺将融合,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孟家二十四雕工本身是融合了许多不同门派、不同风格、不

    同时代的技艺,将它们总结归纳而成的。

    它很博,但是博得有限,最关键的是,它还不够精。

    譬如石雕里的第八类和第十类雕工,很难同时使用,彼此不能兼容;而石雕和砖雕之间,有很多重复的部分,其实可以简化合并一下,但总结它的工匠大师为了拉出差别强行把它们分开,反而有点失去了逻辑。

    许问发现了这个问题,对它进行了调整。

    而他的调整并不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进,而是彻底将它们打散,恢复成更基础的基础,然后再重新整合成形。

    他用在这座石雕上的技艺,明显源自孟家二十四雕工,但更简洁、更准确!

    而这,正是孟平正在尝试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件石雕让许问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一个孟平正在尝试着迈入的境界。

    如果说三天前许问向他学艺的时候还是他的学生,至少在石匠技艺这一门上是,三天后的今天,许问则已经跟他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甚至比他跑得还要更快更前一点。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句老话在许问身上好像不存在一样。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变化是许问才琢磨出来的,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现在体现在这座石雕上就显得有点生涩。

    这一点藏得很深,基本无损石雕的价值,也只有孟平这样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而在他看来,这不算缺点,甚至是许问的优势。

    他的灵性、他对技艺的思考与掌握,在现在就已经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等到他完全纯熟了,那时候塑造出来的作品,又会是什么样子?

    瞬间的沮丧之后,孟平反倒更加兴奋期待了。

    “不错。”他简单评价,手指在这座石雕上轻轻抚过,问道,“你准备给它取什么名字?”

    “就叫东连山吧。”许问想了想,回答道。

    “东连山?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孟平皱眉。

    “就当它是我想象中的一座山好了。东连山,是五连山东面的一座山峰,位于中部偏西的位置,以窑洞建筑为主。山腰处这座村子叫阳平村,里面有一户人家……”许问微微笑着,回忆一样介绍。

    “你的设定还挺完整。”孟平表情古怪地说。

    “哈哈,的确,在制作它的时候,真的好像看见了一样。”许问眯着眼

    睛说。

    “……很好。”孟平最终这样说。

    黄腊石雕完成,许问就算正式从孟平这里出师了。

    其实孟家的技艺不止于此,孟家二十四雕工之外,每种雕工还各有三到五种变化,算是在实际制作过程中的演变。

    孟平一一给许问演示了一遍,只是演示,没有介绍,没有说明,甚至连这些变化的名字都没有提。

    这不是因为想要藏私——他还指望着许问把孟家的绝艺传下去呢,还有什么私可藏?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所有的变化都是在基础之上演变而来的,其实只算是石匠对于特殊工艺或者特殊情况的经验总结。

    事实上,只要基础熟了,脑子好使,自然能想出不同的处理方案,甚至比这更好。何必把它当成唯一的答案传下去?

    孟平展示给许问看,算是充实他的资料库,让他了解可以走这条路。至于具体要怎么走,就看他自己了。

    以许问的灵性以及对技艺的理解,他相信他能找到更好的路子。

    这些话孟平其实都没有解释,但许问轻而易举地明白了。

    从孟字八法到孟家二十四雕工,孟家的技艺,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

    “你跟文传会有联系?”全部演示完一遍之后,孟平一边擦汗,一边问许问。

    他年纪毕竟大了,这样一套做下来,的确很消耗体力。

    这事许问刚跟他认识的时候就说过,他记得也不奇怪,不过这时候提出来……

    “是的,我正在整理我的师门技艺,准备交给他们。他们已有的资料和数据库对我的帮助也很大。”许问如实回答。

    “哦,那你回头把我教你的这些东西也整理给他们吧。我就省事了。”孟平非常随意地说。

    上次谈及此事的时候,孟平还有点不置可否的样子,这么几天不见,怎么突然就变了?

    “就是觉得没意思。就说教你木工的那个师傅,也一定是个非凡人物。咱家这点东西,哪里轮得着藏起来了?偷着学了这么多别人的东西,怎么就不能让人家学我们的了?”孟平一股脑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总之,就这样吧。”他摆了摆手,叼起一根烟,转头看向了旁边那座黄蜡石石雕。

498 忙碌

    许问回到了许宅。

    他没有马上回去班门世界,而是搬来笔记本坐到了池塘旁边,开始打字。

    很久没有接触过这种现代的工具,手指接触键盘,有一丝陌生感。

    尤其是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个字的时候,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手明明是按在键盘上的,为什么屏幕上会同时响应,出现字迹呢?

    他竟然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古人一样,惊叹起了这种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心思,开始在屏幕上记录孟字八法和孟家二十四雕工的详细。

    他没有用传统记录的方式,一条条、一项项地依次完成,而是直接列了个表格,对它们进行了拆解与分类,进行综合性记述。

    每条记述后面,他还附上了分析,一方面记录自己学习时的心得体会与需要注意的细节,一方面阐述个人见解其中的优缺点与可以改进的地方。

    基本上,他把自己思考出来的进阶版技艺也全部记录了上去,没有丝毫保留。

    最后,他用处理好的石材,把每种雕工全部做了一个示范的样品,同时还用摄像头把制作过程拍摄下来,附上文件上作为进一步参考。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用箱子把装有这些电子信息的u盘和石材样品全部寄了出去。

    文传会距离不算远,但他并没有打算自己过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身体一沉,被绿林镇温暖而湿热的空气牢牢地包裹住,带着某些习惯了也没办法忽视的臭气。

    他离开时是趁着大家夜晚睡觉休息的时候,现在倏乎来去,他在另一个世界过了十天有余,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还没有彻底睡熟。

    许问没有打扰他们,而是躺在床上整理自己的思绪。

    “不久前”用笔记本打字时的微妙感觉再次浮现心头,同时可能是因为刚刚过来,空气里那些不太优雅的气味也感受得格外鲜明。

    这个世界的卫生情况远没有另一个世界好,垃圾处理、下水道、居民的个人卫生等等都有大量值得改进的地方。

    江南路一带稍微好一点,但比现代也差远了。绿林镇远不如江南路,但相比这一路上看见的某些地方,甚至算得上卫生城市代表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这其实是一种凡例,西方那边也是一样,街道污水横流,屎粪遍地,城里的情况甚至比乡下更糟。

    这是时代特征,因为很多原因形成?,无可指摘,要生活在这里就只能接受。

    但真的没有办法改善吗?

    如果是我要来建设一个新城的话,我会从什么地方来改善这个情况呢?

    还有,电脑其实也是一种机器,是不是可以把更多的关于那个世界的技术,带到这个世界来呢?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怎么做?

    许问的思绪不断向前延伸,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在他的梦里,仿佛有一个崭新的城市拔地而起,伸向云霄。

    醒来之后,许问再次陷入了忙碌。

    手上的练习不能丢,但最重要的还是南粤工匠那边,调教与磨合都必不可少。

    雷捕头的办事效率不差,两天之后,就有两个牢头被派了过来,他们负责看管这批南粤工匠,监督他们服役。

    但凡有不服管不听话的,直接就一顿鞭子下去,打死都不会有人管。

    刚到的时候,他们就这样恐吓了驼子他们一次,之后转向许问他们的时候态度倒还挺好,看见黄无忧给他们准备的烟草与布匹时更是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这两个牢头一个姓姜,一个姓雷,后者是雷捕头的侄子,只有二十多岁。

    他们来之前就是得了吩咐的,知道这三十八个人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也大概知道许问他们的身份。

    黄无忧强大的交际能力在此时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见面一个时辰不到,他已经跟这两人打成了一片。两人拍胸脯承诺,许问他们有事只管吩咐,他们一定全力配合。

    这三十八人的首要任务是养伤,但养伤期间也不能闲着,要学习新知识,练习新配合。

    七天时间很短,这些人也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许问不可能像路上教月龄队那样

    教他们。

    所以他先对他们的基本情况摸了个底,然后只教其然,不教其所以然。他把所有技艺全部拆解成最基础的环节,配上相应的指令与口哨,让他们死记硬背下来,由驼子发号施令,他们听令行事。

    这些人听驼子的命令是听惯了的,用这种方式沟通起来一点困难也没有,非常顺畅。

    同时,月龄队的那些人也没事过来,给他们当陪练,顺便一对一地教他们一些自己以往的心得。

    两边的关系很快亲近起来,南粤人知道这是为自己在拼命,非常老实听话,根本不需要牢头们费什么心。

    再加上黄无忧打点招呼得好,一时间几边都其乐融融,训练进展得非常顺利。

    不过许问的忙碌还不止这样,他同时还要往饮马河那边跑,跟悦木轩和倪天养一起忙另一些事。

    倪天养是真的很有能力,而且干劲十足。

    在他的主持下,回转石灰窑建起来了,水泥搅拌机建起来了,还自动自发地设计了水力驱动装置,利用饮马河的河水来带动搅拌机旋转。

    他跟许问介绍情况的时候还有点遗憾,说现在冬天枯水期,水不够大,动力小了一点。

    要是等到春夏,水泥出品还能更高。

    陆问乡倒挺满意,笑着说没有冻上已经挺好的了,倪天养想想也是,释然了一点。

    合作了几天,陆问乡对倪天养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可见这世界上,实力还是最王道的东西。

    倪天养本来还打算继续深入研究,生产各种不同功效种类的水泥。

    上次许问跟他提过一嘴之后,他就牢牢记住了。

    许问打断了他,问道:“上次你看到的天云山机关图纸,你还记得吗?”

    “……记得。”倪天养声音一顿,眼中渐渐绽出光芒。那是对什么东西产生浓厚兴趣的光芒。

    “你觉得我们平时盖房子的时候能用上吗?能的话,要怎么用?”许问向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课题。

    倪天养立刻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499 胡闹?有趣?

    这个时间,如此忙碌的当然不止许问一个人。

    在此时,有一支车队正在向西漠进发,车上坐着一个中年人,正拿着石头,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雕刻着。

    这是一辆很好的马车,两匹马拉车,车行平稳。

    但这个时代,路况就是这个样子,车辆极力减震,效果终究其实还是很一般的。

    这种无时不刻不在震动的环境,根本不适合雕刻这么需要稳定的工作。

    但中年人还是在做。

    他的身体微微在晃动,但手下极其稳定。他正在雕刻一只站在柳树荫里的黄莺,用的是最常见的那种青石。

    青石粗砺坚硬生脆,大多时候它都是粗雕成形,很少看见精雕作品。

    但中年人手下这只柳下黄莺,却细致得几乎可以和木雕媲美。

    它的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入微,几乎连羽根上的羽毛都看得出来,轻拂身上的那几片柳叶,同样看得出叶柄叶脉,还有一种自然的灵动流逸之态,仿佛能感觉到拂过叶间的风,与浸润而来的春之气息。

    如果不是他正在做,正的很难想象,这只黄莺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雕刻出来的。而雕出它的材质,不是什么黄腊玉之类的名石,只是一块最最普通的青石而已。

    车厢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少年,看打扮是这中年人的徒弟。

    他紧盯着师父的动作,手指跟着轻轻在裤缝里划动,仿佛正在跟着模仿。

    然而越是模仿,他越能感觉到这技艺的精妙之处,越是想要击节称叹。

    于是他满脸笑容,试图手舞足蹈又因为害怕惊扰到对方而压抑下来,整个人变得非常扭曲怪异。

    直到马车到达驿站,他才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早就僵硬了的身体。

    中年人这时也抬起了头,拍拍手上的石灰,先小心收好工具,然后再把石雕黄莺随手往盒子里一放,好像这超乎想象的精品不过是他用来练习的,根本不值什么东西一样。

    他徒弟倒是不一样,他先小心地把那个盒子收进了马车的夹层里,然后才跟着师父一起下车。

    这时,中年人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驿站外面,有一个人正等在那里,送了一个信匣给他。

    中年人打开信匣,抽出里面

    的信,匆匆扫过。然后他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个许问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内物阁怎么安排了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带队?”

    “是江南路今年的徒工试魁首。三连魁首,一路毫无争议地通关,备受瞩目。”送信那个人来之前显然就已经了解过了内情。

    “徒工试魁首?徒工试?这真是好笑了。再怎么受瞩目,也就是个刚出师的学徒,这种人,也能竞争这种大事了?胡闹!”中年人脸一沉,直言斥责,“西漠行宫,是内物阁大好的机会!之前内物阁新建,虽然有那一位撑着,但总之都是低京营府一头。争得建设西漠行宫的机会,就能全面展示内物阁超人一等的地方,至少也能争取跟京营府平起平坐!”

    他吸了口气,脸色更沉,极其不悦地道,“就算不与京营府相争,后面还有一个梓义公所。以为他们来自民间就能轻轻放过不做理会了?他们好歹也是等着这个机会想争个坐席的!”

    他是真的气,完全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送信那人连忙嘘了两声,安抚道:“这不是还有您吗?内物阁可是要出两组的,除了他,还有您在。”

    “那又怎么样?”中年人深吸口气,情绪稍微冷静了些,“京营府底蕴深厚,藏龙卧虎;梓义公所联络了全天下所有的工匠,万中挑一,也有顶尖人物。我一人之力又怎能保险?上面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阎箕阎大人的安排。”送信人说。

    “嗯?”中年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他现在也在西漠?”

    “是。”

    “行吧……等我到了,问问他再说。”

    中年人沉吟良久,一甩手,走进驿站里去了。

    在此前后,许问的名字被多人提起。

    这次竞争西漠行宫主官的一共五人,许问是其中一个,另外四人一人来自内物阁,一人来自梓义公所,两人来自京营府,分别代表了不同方向的工匠势力。

    正如阎箕之前所说,这个行宫事关重大,涉及到的金钱以及权力都非常庞大。

    按理说,以许问现在的年纪和身份,参与这样的竞争,真的有点不太够格。

    又按理说,月龄队从组建开始,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准备的。内物阁也应该为月龄队安排了另

    一个有竞争资格的人,带着他们一起竞争这个名额。

    但现在,月龄队不参与竞争,那个有资格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变成许问要带着一支七零八落,原本跟他搭不上一点关系的南粤工匠队伍去参与竞争了。

    这事真的有点诡异,但阎箕的意思就是内物阁高层的意思,他们真的要撒手不管,把这件事彻底交给许问了?

    其中经过,许问自己都有点不太理解,更别提其他连他名字都没听过的人。

    听说内物阁第二个参与竞选的是一个叫许问的人,未及弱冠之年,刚才通过徒工试,所有人都惊呆了。

    徒工试的确是很有难度的考试,但它撑死了考的也是学徒,三连魁首出来也就是个优秀青年工匠,真正的顶级工匠是需要大量的经验和眼界一起累积起来的!

    许问光是这个年纪,就已经不够格了!

    这个年轻人有别的背景来历,内物阁想用这个机会捧他上位?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会有这样的联想也很正常。

    但是,西漠行宫这种大事,会去竞争的肯定都是上上之选,实力极其强大的人物。

    用这种事情捧人上位,只怕不会当众出乖露丑,把人砸在泥里吧!

    除了内物阁的这个中年人以外,梓义公所的那位和京营府派出的其中一位工匠都是这样想的。

    只有京营府请来的另一个人,听见这个名字,却微微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许问?江南路的许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内物阁好大的胆子,真是敢于开万众之先河!有趣,竟然安排了许问来竞争,看来这次有好戏可看了。”

    “朱大人,您也答应了要去参选的。”

    “这不是更有趣?同台竞技,把自己的本事和道理摆在万众眼前,教所有人评判个高下!光明磊落,公平公正!”

    朱甘棠笑了起来,重重把茶杯放回到桌上。

    “竟然安排了许问,真是太有趣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道理?”他旁边那个年纪微长的工匠打扮的人物皱起了眉,注意到了他话里的这两个字。

500 一箱零件

    “有点困难。”倪天养轻吐口气,皱眉摇头,“动力总是差一点。”

    他正在跟许问一起研究天云山秘道的机械,试图将其进行一些变化,复制出来。

    天云山秘道最强大的一点是使用的动力源是发条机关,但纯机械发条本身动力是非常有限的。

    据许问他们之前判断,这是靠原制作者强大的技艺实现的。

    那人水平极其高超,把机械上的每一个零件都打磨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尽其可能地降低了功率的损耗,这才能仅仅只用发条就把机关完全带动起来。

    现在他们试图复制这个手法,但发现难度相当大。

    而许问,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发现自己的水平离最顶级的水平还差了多少。

    这些机械的零件大部分是木制的,偶尔有铜铁制品。

    许问熟习十八巧,木艺几臻化境。徒工试之后他练得也比较少了,专心攻关砖石泥水。

    但现在他正式发现,不行,还是得多练。

    以他现在的水平,那种精度的零件他不是做不出来,就是效率相当低,基本上五个里面才能出一个。

    百分之二十的比例,真的是很低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的水平真的不行。

    西漠虽然木材生意不好做,但悦木轩派来这边的师傅也有水平非常顶尖的。甚至为了打开这边的高端市场,有两位师傅的水平放在江南路也是一等一的。

    但是不行,他们一个这样的零件也做不出来,精度就是不够。

    这真是硬实力的考验,再没有比这更直观的了。

    传统工匠很看资历,许问这么年轻,这么受陆问乡重视,之前不是没有人不满,只是没人说而已。

    这一来,再没人多说一句话。

    技不如人就闭嘴,就是这么直接。

    不过这对许问来说就很麻烦了。

    五个里面才出一个,这效率也太低了,更麻烦的是,铜艺铁艺他都没学过,但这又是关键部件,必不可少,他到哪去找这种精度的零件?

    如果说效率低是可以解决的事情——他再努力一点就行了,这部分的零件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真的很麻烦,许问跟倪天养对着琢磨了一

    天,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最后只能分头回家,?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主意。

    许问第一次觉得自己学习的速度是这么慢,竟然这么久了,才只学了两个门类。

    但他其实也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余的,他当然可以涉及更多的门类,但学习这种事情,学多当然不如学精。要是他真的什么都学,估计没一个零件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回去另一个世界,找高精度的工厂,用机床来做这些零件。

    现代工业技术在精度上,远远超过了传统工艺。

    不过不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想这样做。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他有把班门世界的东西带到原先的世界去,还没有把那个世界的东西带到这边来过呢。

    不过无论如何,手艺的事情,还是用手艺来完成好了,他并不想掺杂过多的场外因素。

    实在不行,只有降低机械的功率,改以更长的链条和更多的环节来代替了……

    他回去想了很长时间,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第二天,他回到饮马河水泥场,刚一进去,就看见倪天养捧着一个箱子,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倪天养的表情里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许问下意识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忍不住问道。

    倪天养也不说话,就把手上那个箱子递给了他。

    许问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表情登时也变得古怪又惊喜起来。

    箱子里全部都是金属零件,有铜有铁,全部都是他们非常需要但又做不出来的那些!

    所有的零件全部都用油纸包着,上面还沾着少许煤油。

    许问隔着油纸拿起一个,稍微摸了一下就发现了,零件的精度完全合乎他们的要求,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是哪来的?”许问一个个看过去,十分惊喜。

    昨天倪天养还在说没办法的,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就直接把成品拿出来了?

    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我……也不知道。”倪天养有些迷茫地说。

    昨天晚上他回去家里,愁眉不展。

    他妻子温柔小意,殷勤询问他怎么回事。

    倪天养向来瞧不起女人,根本懒得回答,但最近他在饮马河水泥场“上班”,每天按时回家。这段时间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他的心情也不错,跟妻子的关系好了不少。

    现在他实在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心里比较发愁,妻子问起来,他也就随口说了。

    就发生了这一点不一样的事情,今天早上这箱子就摆在他家门口了。

    许问走进去,把箱子放到台子上细细检查。

    箱子是素面的,没有任何装饰。它是手制的,只要是手制的就会留下痕迹。

    但偏偏这个箱子不一样,它毫无一丝瑕疵,完全没有任何人工留下的痕迹。但木色的润泽、纹理的接续,却活生生跳出一丝灵动与韵味,那是机器绝对无法带来的感觉。

    他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我知道这是谁做的了。”

    “谁?”倪天养马上问。

    “我师父,连天青。”许问说。

    “你师父?他做的箱子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倪天养不解。

    许问也不清楚,但他灵光一现,看向倪天养的腰部,那里换了一个荷包挂着,是一丛金桂,深绿色的布底,略浅一点的绿线绣出叶片,叶间丛丛细碎金色夺目而细腻。

    即使不需要凑近,也能看出超人一等的绣工。

    “这也是你夫人绣的?”他指着那边问。

    “对。”倪天养低头看了一眼。

    “她绣艺非凡,师从何人?”

    “……不知道。绣绣花而已,这种女人家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倪天养说得理直气壮,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那个荷包,手势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

    许问眼角余光瞥见,微微一笑,心情非常之好。

    师父年轻的时候,故交也是遍及天下啊……如今循着他来西漠的路,似乎拾回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师父是不是也学过绣艺,绣工如何?

    说起来林林在这方面手艺不错,会不会是师父亲手一针一线地教出来的?

    将来,他会不会也要学习这个?

    “你心情好像很好?”倪天养察觉了,斜眼问他。

    “嗯!”许问并不掩喜色,愉悦地回答。

501 红土场

    七天匆匆过去,这段时间,许问除了晚上睡觉,很少回去绿林镇落脚。即使回去,也是擦着宵禁的点儿,险险赶到的。

    这天下午,他们接到通知,主官竞选将于第二天上午正式开始,为时五天。

    接到通知的时候,许三愣了一下,轻声说:“五天后,就是大年三十啊。”

    许问也愣住了,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果然如此。

    他们是正腊月到达西漠的,这样拉拉杂杂的时间过去,竟然就快正月了。

    在这里的头几年,他都是在旧木场跟师父、林林和师兄弟们一起过的年。

    那时候,隔壁的姚师傅他们会在三十夜里送菜过来,第二天会一起过来拜年,真的像像邻居一样。

    说起来,其实旧木场的年不止这样。

    刚进腊月,连林林就开始了各种准备。初八要吃腊八粥,腊八粥要在五更之前就吃,“早吃,收成就好。”连林林是这样跟他说的。

    之后小年开始,祭灶、扫尘、烧田蚕、洗福禄……每天都有不同的过年环节,连林林一样样都做得一丝不苟,也要求师兄弟们跟着一起做。

    连天青是个最不喜欢在日常琐事上花时间的人,平时总是能省就省,但只有这种时候,连林林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非常配合。

    师父都这样了,其他人当然也是一样,完全听从连林林的指挥。打扫整理屋子、洗头洗澡、剪窗花贴窗纸……整个过年期间,旧木场都喜气洋洋,蒸腾着热闹的气氛。

    从少年时期开始,过年对许问来说,就象征着比平常更冷清的冷清,直到来到这里……

    竟然要过年了啊。

    许三一句话让许问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怔忡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离开了旧木场,他竟然连过年也忘了。

    现在又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却已经四散相隔。

    钱明他们师兄弟留在江南,姚氏木场的大家还在小横村,几个师兄弟在各自的驻地,而师父和林林明明就在附近,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出来见他……

    “忙完竞选的事,咱们去买点东西过年吧。”许三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嗯。”许问安静片刻,点了点头,去看手上的通知。

    主官竞选位于绿林镇东边的红土场,红土场就在殷水河旁边,旁边有一座小的土山,山上混杂着红土和黄土,粘性很大,其中一部分可以用作陶土。

    许问上次在绿林镇看到的陶土水管就是用这里的土烧制的。

    红土场位于山下,山上的树木与灌木丛生,算是本地树种比较丰茂的地方。不过时值冬季,树木凋零,只能看见光秃秃的树枝和枝干。

    许问跟陆问乡以及小马一起上山,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又摸了摸旁边的树枝,来到山崖旁边往下看。

    看到通知上的地点之后,许问就过来实地考察了。

    陆问乡在西漠几年,算半个本地人,小马更是纯粹的西漠人,两人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主动过来给许问介绍。

    “那边就是殷水河。”小马方才介绍完红土场的情况,指着另一边对许问说。

    “很开阔啊,感觉没外面冷?”许问往那边张望了一下,问小马。

    “对,据说这边的地脉跟绿林那边是接着的,有一点余热。不算太明显,看这树叶子也还是掉了,但总之会感觉暖和一点,这一带也很少结冰。”小马说。

    这个的确,本地土质粘软,含水量比较丰富,在绿林另一头肯定就要冻起来了,但这里明显没那么坚硬,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怎么样?咱们那些东西能正常用吗?”陆问乡问。

    “这样当然更好。虽然咱们的水泥配方针对低温做了一些改进,但相对来说,现在这种气温当然更加合宜。当然,碰到真正的低温,咱们也不怕就是。”许问说。

    “下面那是什么?”小马突然留意到另一边的情况。

    许问和陆问乡也走了过去,看见那边搭起了营帐,一辆辆大马正在进进出出,往里拉进一车车货物。

    “走,过去看看。”许问说。

    三人下了山,来到营帐门口,还没到,就有一行卫兵上前拦住了他们。

    “此地禁止通行。”卫兵面无表情地说。

    许问直接把那份通知函递了上去,说:“此地主事是谁,我有些

    细节想请教一下。”

    卫兵看了眼通知,其中一人转身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军官出来,大步流星走到许问面前,打量了一下他:“你有什么要问?”

    “明天就是正式竞选,我们能否提前带人过来适应一下场地?”

    “外面随意,里面未到时间不得进入。”

    “我们还有一些工具,能提前运到这里来进行准备吗?”

    “外面随意,里面未到时间不得进入。”

    军官用同样的话回答了他们。

    这意思很明确了,许问往里看了一眼,也不强求,向对方道谢之后,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陆问乡向小马使了个眼色,年轻人立刻会意地跑开。

    卫兵们纪律严明,后面车夫之类的可未必如此,可以设法打探一下消息。

    “未到时间不得进入,就是说明天竞选考验的地方其实在这里面?”陆问乡非常敏锐,军官其实只说了一句话,但他已经有了一些发现。

    “应该是这样。但是营帐挡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许问也听出来了。

    没过多久小马回来,说:“我打听了一下,往里面运的基本上都是石料。各种都有,看来就是给明天准备的材料了。”

    以石材为主,这跟他们之前预料的是一致的。

    “不过听说,里面的石料种类很多很杂,还有很多都是刚开采出来的杂石,可能不太好用。”小马又说出了一条关键信息。

    杂石……

    许问瞬间想到了从奇玉石料场搬回去的那些东西。

    “先不管这些……”他沉吟片刻,抬头道,“先抓紧时间,把家伙搬过来,再带大家过来现场,演练一下。”

    “理应如此。”陆问乡说。

    许问新和倪天养一起做出来的那些东西可是他们此次决胜的关键之一,要搬过来还得花一段时间。

    最近南粤工匠一直在配合那些机关进行演练,但保险起见,肯定要落到实地再试试。

    通知来得紧急,他们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502 墨工

    第二天,腊月二十五寅初,许问就和黄匠官一起,带着驼子等一群南粤工匠到达了红土场。

    七天时间并不够驼子的伤完全痊愈,他的上半身现在还缠着绷带,但除此以外,气色比初见时反倒好了不少。

    这段时间为了让他们好好养伤准备竞选,阎箕直接调来了丰沛的物资,光是吃的,就每餐荤素俱全,吃饱穿暖更是不在话下。

    许问看不出驼子他们是怎么想的,不过这无疑对他们的精神与体力帮助很大。

    姜雷两名牢头到达之前,许问和驼子一起整理了一套新口令,带着南粤工匠们死记硬背。

    牢头到达之后,黄匠官则直接把他们带到了饮马水泥场,让他们进行实地演练。

    时间很短,许问没打算教他们更复杂的东西,只把口令和流程简化到极致,让他们牢牢记住对应的动作,只要完成手上的工作就行了。

    但是月龄队的那些同伴惦记着这事,但凡有闲下来的时间就过来帮忙。

    人多嘴杂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们每个人都在三十六名南粤工匠里选了一个,专门指导这个人。

    月龄队人数更多,这相对于变成了多对一的快速补习班,几个人帮一个,效率更高。

    时间稍微一长,月龄队成员开始下意识地教这些南粤工匠一些更多的东西。

    一件事要怎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做,中间的道理在哪里。

    这其实就是他们在路上学的那些东西,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开始教给别人了。

    黄无忧开始想阻止。

    这么点时间,把这帮人脑子搞乱了怎么办,反而麻烦。

    但许问却阻止了他,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这对他们更有好处。”他简短地说。

    黄无忧似懂非懂,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此时天还没亮,许问的队伍已经到达殷水河畔。

    他们到得最早,营帐外面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四下一片万籁俱寂。

    许问向南粤工匠们点点头,所有人自觉正列成方阵,开始跟着他做一套/动作。

    正宗的五禽戏,是他另外学来的。虽然不像战五禽那样有一些别的功效,但是同样能够强身健体、舒活筋骨,

    在这寒冷的冬天练一遍,精神都振奋了不少。

    站在不远处的是两个牢头,他们腰畔挂着刀,但手都没有放在刀上,打着呵欠,表情有点散漫。

    按理说,他们是来监督苦役让他们好好干活不要偷懒的,但这几天下来,他们发现根本用不着他们。

    这群苦役每天都干劲十足,根本用不着他们说一个字。

    尤其是在另一帮年轻人过来教他们一些东西之后,他们就更省事了,苦役们闲下来的时候也在讨论一些他们完全听不懂的东西,不吵不嚷不惹事,除了有时候会让人觉得被藐视了智商,别的完全没毛病。

    更别提,雷捕头有交待,黄匠官有打点,两个牢头舒舒服服,当然就更配合了。

    一套/动作做完,许问收势,突然发现周围多了很多人,看来是其他队伍也纷纷到了。

    许问长长吐出一口气,呼吸在寒冷的空气里凝出白雾。

    他环视四周,看见新来的人非常整齐地分成了四支队伍,服色一致但各异,看来就是他们今天的对手了。

    现在离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这四组人刚才明显正在围观他们,站在最前的应该就是主官。

    他们的年纪明显比较大,基本上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正值人一生中最壮年的时候。

    许问目光微凝,注意到其中一个人。

    “朱大人!”他意外地叫了出来。

    这人正是朱甘棠,他在于水县县试时的主考官。

    当初朱甘棠主考过后,为他断了岑小衣的案子,还买下全分法晋献朝廷。

    许问很清楚,后面他从内物阁以及京营府得到的一些好处,除了因为他是连天青徒弟以外,也有全分法的不少功劳。

    因为种种事情,他对朱甘棠的印象非常好,但是他记得,朱甘棠虽然担任了主考,但本人不是工匠,而是一个文士,是个大书法家。他怎么会来竞选行宫的主官?

    不过据说他曾经监修过名园,因此与工匠结缘,倒是也有建筑相关的经验就是。

    朱甘棠看见他显然也很高兴,笑吟吟地准备迎上来,结果旁边另一个中年人抢先一步,大步流星地上前,走到许问面前,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许问?”

    “是。

    ”许问笑容微敛,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他腰侧的牌子上。

    牌子上那个标志他很熟悉,这一个月天天都可以看到,是内物阁。

    这次竞选,内物阁两个名额,京营府两个名额,梓义公所一个,这人是内物阁的另一个候选?

    那也算是他的同伴了。

    “我叫李全,内物阁三处主事,今次被派来竞选西漠行宫建造主官。”他简短自我介绍,沉着脸,目光也有点严厉。

    这个同伴……有点来意不善啊。

    不过看这竞选者的平均年龄以及年龄代表的资历,倒也能猜到原因。

    是觉得他拖后腿了吧……

    “见过大人。”许问心里想着,脸上没什么表现,如常行礼。

    “你我乃是同事,不敢妄称大人。不过我年长你几岁,恬颜认你一个前辈。”李全沉声说道。

    “是,李前辈。”许问从善如流。

    李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四周,只点了点头,就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朱甘棠才迎上前来,微笑着看了一眼李全的背影,道:“他这脾气,果然跟传闻一样。”

    “您知道他?”

    “你知道天工吗?”

    “……知道。”

    “天工之下是什么你知道吗?”

    许问摇头。

    “天工之下为墨工,各门类最顶级的大匠。李全是三位石墨工之一,也是内物阁第一石匠。”朱甘棠微笑着说,非常轻松的样子。

    接着,他又向另一边一指,道,“不仅是他,那边那一位,也是石墨工。”

    许问的目光随他手指的方向而去,落在其中一支队伍前。

    那人挂着京营府的牌子,身材很引人注目,是个这年代很少见的大胖子。

    “那一位,是瓦墨工。”朱甘棠指向另一边。

    那人一身青衣,这是梓义公所的常见装束。他脸上笑纹很深,看上去很和蔼的样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的队伍,全部身穿青衣,整齐有序,明显跟其他队伍不一样。

    五个来竞选的,三名墨工,这阵仗可真是够大的。

    “那您呢?代表的也是京营府?”许问往那边看了两眼,转头问道。

503 对手们

    “是。”朱甘棠微笑着说。

    他往营帐方向看了一眼,看见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继续对许问解释了一下。

    理论上来说,他跟京营府并没有直接关系,甚至算得上平级。

    但这次京营府想要派人加入竞选,却直接找上了他,愿以京营府队伍为从属,让他统领加入竞选。

    原因很简单,两点,第一,看中了他的艺术功底与建筑经验;第二,看中了全分法。

    “京营府?他们不是……”许问想起在龙神庙时遇见的那支队伍,有些惊讶地说。

    那次接触,他能感觉到京营府的底蕴,但同时,也能感觉到因此而来的保守。

    他们的手艺当然是非常强的,但更加重视传统与手艺,全分法对他们来说,理应不在考虑范围内。

    “呵呵,看来京营府也感觉到一些危机了啊。”朱甘棠轻笑着说。

    “……不管怎么说,愿意改变总是好的。”许问顿了一下,突然也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也是内物阁成立的好处之一。

    一家独大,很容易从此停驻脚步。

    有了竞争,死水才能被搅动,才能不断寻求进步。

    当初建立内物阁的那位,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点,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我最近一直研究全分法,略有一些心得。没想到你也会参加,我这个赝品要碰上正主了。”朱甘棠笑看许问。

    “哪里。所谓全分法,只是一套理论,具体实践还有很多细节,朱大人如果能将其完善,那最好不过了。”许问认真地说。

    朱甘棠注视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行,那就正面较个高下吧。”

    趁着这点时间,朱甘棠又给许问介绍了一下其他三位竞争者的信息。

    李全就不用说了,内物阁的大佬,刚才跟许问打了照面,这人一直就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严肃样子。但他的手艺的确非常高明,尤其擅长石雕,手艺出神入化。

    梓义公所那位名叫刘万阁,看着有点年轻,其实已经五十岁出头了,在参与竞选的几人里年纪最长。

    他身为墨工,个人能力当然不用说。瓦工包括砖瓦两项,他的砖雕与瓦当都是一绝,除此以外,他还有一手

    “天衣无缝”的技术,在中原一带鼎鼎大名,传说中的“秦堂”就是他的作品。

    秦堂这个地方许问在路上的时候曾经听说过,是冀中地区一座极其出名的大宅,秦氏家族的祖宅。

    它正是以砖雕与瓦当出名的,有十里连锦之称。所谓的十里,是指秦堂之内曲折连绵的砖墙檐瓦,连接起来一共有十里。这十里全部精工雕刻,处处不同,处处奇巧。

    许问听说的时候很有些向往,很想亲眼看一看,可惜他们的路程是固定的,秦堂离得有一段距离,没这个机会。

    没想到没看见那座传说中的建筑,却先一步看见了它的建造者。

    “十里连锦其实不是刘万阁一个人完成的。”

    许问往刘万阁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接着又听见朱甘棠的声音。

    刘万阁除了自己的手艺,还有一绝,就是他带徒弟的本事。

    刘万阁非常擅长调教弟子,二十多年时间,陆陆续续,一共教出了七十多名徒弟,大多数都传得他一身本领,雕刻手艺跟他一样出色,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些徒弟也相当于是他的一支亲兵,指哪打哪,很多工程其实都是他们一起完成的。

    “他后面那些就是他的徒弟?”许问之前就觉得刘万阁身后那些人素质好像不太一样,这时马上就联想到了。

    “对,是其中一部分。”朱甘棠点头。

    一部分……的确,只有三十多个,跟这帮南粤工匠的数量差不多。不过训练的时间,两边可就差得太远了。

    介绍完刘万阁,朱甘棠又指向了最后一名竞选者,也就是那个高高大大的白胖子。

    “京营府另一人,姓王,名叫王一丁。”

    “王一丁?”

    “王一丁也是个奇人。他之前只是京营府的一名四级工匠。之后京营府在京都建墨艺殿,他一图推翻四名皇家工匠的设计,成为墨艺殿的建筑主官。由此,他直升京营府一级大匠,工部侍郎,领京营府主事之职。”

    “那四位皇家工匠之一,是孙博然孙大人?”

    “是。”

    果然是他!

    许问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一次是孙博然说的,说的也是这件事

    。一名小工正好在皇帝视察现场的时候画出了墨艺殿的全貌,推翻了四位顶级工匠的设计,一举成名的故事。

    当时这个故事激励了无数徒工试的学徒,即使对许问来说,也像个传说。

    另一次是不久之前,西漠队上路之后提到的。据说王一丁王大人生来天赋异常,对尺寸绘图的定位极其精准,能够徒手绘图,精确到分。

    一寸十分,一分就是0.3厘米左右。徒手绘图能精确到这种程度,的确非常厉害,现在的许问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水平。

    他之前还想着有机会去京都的话,一定要拜会一下这一位,没想到现在在这里就见到了?

    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我听说他才过弱冠之年?”他忍不住问。

    “是,现在也是最年轻的工部侍郎。”朱甘棠说。

    “……真看不出来。”许问说。

    大部分工匠长期做体力活,身材都比较精悍,他听说王一丁的故事的时候,脑补定位的形象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结果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这时代非常少见的胖子,白胖高大,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几乎看不出是天生眼睛小还是被肥肉挤的。

    也正是因为他这么胖,他看不出一点年轻人的意气风华,许问之前还以为他三十多岁了呢……

    朱甘棠、李全、刘万阁、王一丁。

    这次西漠行宫主官竞选的四位竞争者。

    四人都各有擅长,其中资历最浅的朱甘棠,也主持过园林建筑,全部都是已经证明了自己实力的资深工程师。

    许问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带的还是一支货真价实、磨合时间极短的杂牌军。

    这次“考试”,无疑是他学艺以来,对手最强、难度最大的一次。

    当然也是最刺激的一次。

    不过说起来,这样的竞选成员,评委又会是什么人?

    竞选的具体项目和标准又会是什么?

    许问正在想着,突然听见声音。

    所有人都听见了,一起转头。

    那一边,营帐的大门正在徐徐打开,木栅门后,一支兵士队伍列阵走了出来。

504 奇技淫巧

    “西漠勿用宫建造主官竞选就此开始,各部竞选者率本部队伍,依次进入!”

    一名军官来到木栅外面,高声大喊,声音如金石相击,穿透灰暗云层。

    “京营府朱甘棠!率京师一队!”

    军官声震四方,朱甘棠向许问微微一点头,道:“我先去了。”

    说着,他转身走回自己的队伍里,一群人一起转身,向着营帐方向走去。

    队伍里有几个人向许问点头示意,许问愣了一下,马上认出来了。

    狄林!蒋东辰!

    当初从龙神庙跟着他们一起到西漠的那几个京营府工匠,到了这里就跟着林谢一起不知所踪的,竟然加入了朱甘棠的麾下。

    许问对他们略有了解。

    他们在京营府虽然只是四级工匠,算是半个实习生,但实力和性格都非常不错,潜力尤其巨大。

    朱甘棠有了他们,倒是一大臂助……

    “京营府王一丁!率京师五队!”

    军官的声音又洪亮地响了起来,四下里听见这个名字,顿时一阵骚动。

    王一丁一鸣惊人的故事很多人都听过,印象都非常深刻。

    京师五队一共三十六人,按照月龄队的分法的话,六人一小队,六小队组成一大队,是一个完整的编制。

    不过许问也是现在才知道,京师也有工匠来西漠服役,看来各工匠的服役地点的确是完全随机的……

    “内物阁李会!率西漠一队!”

    李会昂头上前,走了两步,突然脚步略微一顿,落在了队伍后面。

    “内物阁许问!率南粤八队!”

    许问深吸一口气,向左右各人道:“拉上家伙,过去吧。”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把绳子绞在手上,开始拖车。

    李会留在后面是想跟许问说两句话的,结果一下子就被南粤八队的动作惊住了。

    他们三人一组,各拖一辆板车,板车上有一个大件,用粗布蒙着,看不清下面是什么东西。

    先前这些东西摆在一边,他还以为是主审方准备的材料,现在看起来,是许问他们自己带来的?

    他抬了抬下巴,不说话了。

    “梓义公所刘万阁!率江南一队!”

    刘万阁那支队伍果然跟其他队都不太一样,一起走起来,连脚步声感觉都整齐不少。

    几支队伍路过木栅门,军官验过他们的身份与手信,一一让他们通过。

    等到许问这组时,他眉毛一皱,没有让开,看向了他们身后的拖车。

    “这是什么?”他问。

    “是我们带来的工具。”许问回答。

    “工具?”

    “是,通知上写明,本次竞选使用的工具由各队自行准备。这就是我们准备的家什了。”

    军官下意识低头,又看了一眼那份通知。

    没错,白纸黑字,就是这样写的。但工匠用的家伙,不就是锤子凿子锯子錾子这些吗?最大也就是一些铁匠用的炉子之类,也就半人一人高。

    看这粗布下面的大小形状,是把砖窑都搬来了吧?

    “工具?”军官再次确认。

    “是。”许问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在这里等一下。”军官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自行决定,而是叫来一个军士,对他小声说了几句话。

    那个军士连连点头,向里跑了进去,显然是叫能决定的人去了。

    队伍于是僵在了这里,木栅门不大,许问的队伍不过,后面的队伍也过不了。

    前后的队伍都有些骚动,无数道目光投向他们的板车,小声议论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不是个资深工匠了,工具不工具的他们还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从木栅那边传来,许问抬头一看,是李会走了过来,隔着栅栏问他。

    “就是这次竞选需要使用的工具,比普通工具复杂一点,是我们特制的。”他回答得详细了一些,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自制工具?

    的确有些工匠会这样做,但是……

    “奇技淫巧,不足为道!”李会又打量一下那些东西,沉声斥道。

    “返朴归真,真正的石匠,用自己的手,一把锤子、一把凿子,就能巧夺天工!玩那么多花样又有什么用!”他摇摇头,非常不赞同地说。

    “那种石匠当然很了不起,但是李前辈,这样一个石匠,要多少年才能修炼出来?”许问微微一笑,语气非常平和地问道。

    “只要手不离活,总能不断精进。”李会道。

    “但精进之前呢?”许问虽然在反问,但语气仍然非常平和,并不让人讨厌。

    这时,李会身后一阵嘈杂,刚才那名军士带着几个人出来了,显然就是要来检查许问这些“工具”,做出判断的主审方的人。

    许问来不及多说,迎了上前去。

    “精进之前?”李会不解地重复了一遍,“那就好好干活啊。”他紧盯许问的背影,毫不犹豫地道。

    来者一共四人,衣着打扮各不一样,但都非常有特色。

    许问抬头一看,发现竟然认识其中两个。

    一个是秦连楹,一个

    是林谢。

    前者在龙神庙分手之后就没见过,不过他的笔记手札倒是天天陪伴,一直到昨天他都还在看。

    后者来到西漠以后不知所踪,许问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另外两人其中一个三十出头年纪,紧身窄袖,一身胡服打扮,长像极为俊秀,几乎可以跟当初的岑小衣媲美,只是修长高挺,完全不像岑小衣那么阴柔。

    比他的长相更突出的是他一身的气派,他目光扫过来睥睨如电,那是长时间久居高位掌握权力养出来的气派。

    另一人头发全白,眯缝眼,看上去已经很老了,连身形都有点佝偻,但气色非常红润。

    他的右手摸着垂到胸前的胡子,手指只有三根,却又粗/又短,肤色粗糙深黯,甚至有些黯红。许问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老木匠,至少曾经是。那黯红是漆色,长期接触红漆,以致于渗入了肌肤。

    四人来到木栅栏前,最先开口的是那个胡服男子:“怎么?”

    “荆大人,内物阁二队要带这些东西进去,说是准备好的自制工具。”那个军官之前还挺不卑不亢的,这时突然有些紧张。

    荆?这个姓氏让许问又多看了对方一眼。

    他知道的姓荆的一共两个人,一个是荆承,另一个是传说中内物阁的大头目荆南海。

    难道他就是……

    不会吧,一个地方工程,会惊动这样的人物?

    姓荆的胡服男子目光落到许问身上,向他走了过来。

    许问身边就有一辆车,胡服男子站到旁边,问道:“可以打开看吗?”

    许问没想到他会先问一句,点了点头,让开半步。

    胡服男子揭开粗布,许问留意到他身后无数道目光一起看了过来,还有人踮着脚张望,非常好奇的样子。

    但那人只掀开一个角,往里看了两眼就放开,然后走到秦连楹等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这几人很快达成了一致,胡服男子向军官一点头:“行,放他们过去吧。”

    “是!”

    木栅门原本半掩,如今重新打开,许问招呼着各人拖上自己那辆车,鱼窜而入。

    路过那胡服男子身边时,他发现李会也停下了脚步,走了过去。

    李会对着那胡服男子一拱手,轻声道:“荆大人,我有一事想问!”

    李会口中的荆大人,难道这人真的是荆南海?

    “先忍忍。”胡服男子深邃的目光看着李会,“等此事结束,你还有问题的话,再来问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312/ 第一时间欣赏匠心最新章节! 作者:沙包所写的《匠心》为转载作品,匠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匠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匠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匠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匠心介绍:
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匠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匠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匠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