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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包     匠心txt下载     匠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6 新一代

    许问他们来石壁居是有任务的,讨论了一会儿其他的问题,各人拿出工具,开始做正事。

    吴可铭在这里也只是寄居,对石壁居并没有所有权,但他们还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

    吴可铭当然不会反对,等到他们离开之后,他对着几案上许问留下来的那张图,进入了深深的思考。

    接下来月龄一队的人在工作的时候,也并不像平时那样嘻嘻哈哈,边互相开玩笑边干活。

    他们都在思考着开工之前,许问对他们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虽然木材和石料的性质有着很大的差别,但力的作用始终是一致的。那么,这两者有什么共通之处,在结构上有什么可以互相借鉴的地方?”

    这就是留给他们的作业了,需要他们接下来一边工作、一边观察、一边思考。

    这十八个人能够在西漠队三百人里脱颖而出,肯定是有原因的。

    除了极佳的天赋以外,他们每个人都非常认真——无论工作还是学习都是。

    他们先调查了石壁居的基本情况,进行了分组。

    石壁居三间二廊,三幢楼皆为重檐半窑洞建筑,重檐主做装饰,内部其实为穹顶结构。

    上次在龙神庙的时候,他们算是进行了一次测绘方面的实践。当时的分组任务,其实是很好的工作分配的演示。

    现在他们也基本上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分配与改进。

    人员方面,他们还是按照之前的分组进行的安排。

    各队每六名队友都配合了一个月,性格能力都摸熟了,搭配起来更有默契。

    同时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同的能力倾向,分配了不同的工作内容。

    他们把石壁居分成了主体部分、装饰部分、附加部分等几个方面,分头工作,最后/进行整合。

    这项工作许问没有插手,是由许三主导完成的。

    他分配得有条有理,非常清晰,其他人很快就同意了,几个很小的疑问也得到了回答,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工作分配完毕,实操开始。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应该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原先的三队现在相当于是三组,一组组长变成了许三,二组方觉明,三组于惊雷

    ,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队伍开始工作。

    许问在行军后期一直有点编外人员的意思,游移于各组之外进行协助。

    这时他的任务基本上也是这样,不固定,但各组有问题都可以去找他,当然最后的整合工作都是默认由他来主导的。

    工作分配到后半程的时候,吴可铭从屋子里出来,旁听了这一部分。

    他的表情从惊讶渐渐发生了变化,到最后可以说是有些麻木了。

    对他来说,这群年轻人简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他们全是工匠出身,不管有没有钱,都是没有“聆听过圣人之训”社会底层!

    吴可铭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从不认为这些人是无可救药的无知愚民,但他们的思维方式以及训练有素的程度,也真的是非常超乎他的想象了……

    看着看着,吴可铭转身回去了屋子里,拿出一小坛酒来,坐下来边看边喝。

    相比起前面许问授课与分配任务的环节,后面这些年轻人的表现虽然也很惊艳,但他表现得还算淡定。

    当然,这也是很了不起的了,他们每个人对线条与数字都极为敏感,算力惊人。

    而且显然他们已经非常熟悉这方面的工作了,推进起来速度极快,效率极高。

    眼看着,他熟悉的这座石壁居在他们的手下化成了数字和图形,逐步体现在了纸面上。

    他微微挑起一点笑意,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天云山昼夜温差非常大。

    准确来说,是它白天冷,晚上更冷。

    尤其是他们白天爬上跑下地干活,身体一直处于活动状态,还稍微会觉得暖和点儿。

    到了晚上,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风与寒冷充斥,呆在天云山上,就像呆在某个怪兽的肚子里,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还好石壁居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房子。而且它大半是窑洞,一大优势就是冬暖夏凉。

    晚上,他们十八个人一起住在中间那间屋子里,拣了些灌木类干柴,点了堆火,围坐在火边,听着外面鬼哭一样的风声,依然心有余悸:“不来西漠,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风!”

    “江南温软水乡是出了名的,你们习惯了那种地方,肯定很难习

    惯这种的。”徐西怀说。

    “那也不会,我觉得挺好。是有点吓人,但也是有不一样的感觉嘛。”江望枫倒挺想得开。

    过了一会儿,风比之前小了一点,但寒气更甚。

    江望枫往火堆靠了靠,突然有点担心,看向许问征求他的意见:“吴先生一个人住,应该也很冷吧,要不要叫他过来挤一挤?”

    “嗯,过去问问吧。”许问也没有意见,两人一起站起来,走到吴可铭的书房所在。

    白天他们就发现,石壁居有门的痕迹,但是没有门,据判断是曾经装了木门,时间太久腐朽了。

    现在这座书房依旧没有门,只是挂着一席厚棉帘,透过缝隙去看,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仿佛已经休息了。

    “这么早吗?十四哥怎么办,还要叫吗?”江望枫有点踌躇,小声问道。

    “休息了那就算了。他这里好像今天也没有送补给的上来,明天早上你过来问下,看他要不要一起用餐。”许问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嗯!”江望枫松了口气,连忙答应。

    两人出了门,一起往回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江望枫说:“说起来,一天都没有动静,除了咱们连只兔子都没见,真有人会送补给上来吗?”

    “肯定是有的,不然今天咱们也看了一圈了,这里什么储备都没有。没人补给,吴先生怎么活下来的?”许问说。

    “也有一种可能……”江望枫突然一脸神秘,凑到许问耳朵旁边,声音压得极低,“他自称吴可铭,其实不是本人,甚至不是人,是什么山精鬼怪!不是人,当然不需要吃喝了。”

    许问一开始看他那样子,还真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自己没看出来的东西。然后一听,立刻没好气地把他推开:“行了,你想太多,他就是吴可铭本人!”

    “你咋知道,你又没见过?”江望枫不服地说。

    “之前用他桌子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方铭印。无名居士,就是他最常用的那块。”许问说。

    “哦……没劲。”江望枫一点也不奇怪许问为什么能认出吴可铭的铭印,他切了一声,无趣地说。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去叫吴可铭了,结果刚出门没多久,他就跑了回来,震惊地说:“吴先生不见了!”

447 失踪

    许问快步走在山道上,江望枫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我叫了好几声没人回,还以为他睡着了还没起,准备晚点再过来。结果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一不小心把帘子推开了,看见后面榻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昨天晚上住的地方离吴可铭的住处不算太远,几步路也就到了。

    青蓝色的棉帘低垂,挡住外面冷风。

    许问没有马上掀开,而是先在旁边敲了两下,以免是刚才吴可铭暂时离开,江望枫误会了。

    这稍微顿了一下,江望枫也平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装。

    里面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许问停留了三秒,掀帘进去。

    这就是昨天吴可铭带他们过来的那间书房,石壁居地方虽大,但条件毕竟有限,他不可能太过讲究。

    这里空间不大,只有一案一凳一榻,连张多余的凳子也没有。

    榻就在案边,半扇石窗透进微光,照得很清楚。

    “怎么会突然不见呢?会不会是晚上出去解手,不小心失足了?”江望枫担心地问。

    “不会。”许问肯定地说,“床上铺盖收得好好的,一丝褶皱也没有,昨天晚上他就没在这里睡过。”

    “对哦,那会是去哪里了呢?”江望枫往床上看了一眼,登时松了口气。

    “他在这里住了很久,昨天晚上我们也没听见动静,出现歹徒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他自己走了。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定时会有人送上补给,再者他修复这座石壁居需要不少材料,可见这里上下是有别的路可通的。他临时离开,可见这条路夜晚也能行走……”许问沉吟着说。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他一直很奇怪。

    当初他们带了一辆车的石料过来,许问以为半途上那车就会被赶去其他地方使用,结果这车跟着他们一起到了天云山脚下。

    当时许问有点纳闷,难道这车要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吗?没路啊。

    结果后来,那车果然没有上山,就停在了这边山脚下。

    这车石料突然间准备用来做什么的,许问到现在也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难道阎箕那边也是知道天云山小路的,是为了这座石居准

    备的?

    但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呢?藏头露尾的……

    许问把自己的思路说给江望枫听,江望枫也想起来这件事了,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

    “山中秘道!太带劲了,我就知道这里肯定很不简单!”他小声嚷嚷着说,左顾右盼,好像生怕惊到了什么一样。

    许问被他这样一说,突然也觉得这件事非常有意思了。

    “走,跟他们说说,一起找找看。”他拍了拍江望枫的肩膀,道。

    月龄一队所有人听说这事,马上就行动起来了。

    他们昨天对整个石壁居进行测绘的时候,已经探察过了这里的大部分地方,现在重新回去看了一圈,重点观察了容易疏漏的一些死角。

    没过多久,他们一个人回来——

    “我没找到。”

    “我们这边也没有。”

    “一样。”

    所有人都在摇头,表示一无所得。

    都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了。

    许问并不怀疑他们的观察力,点点头,皱起了眉头思考。

    “你们调查的是哪边?”江望枫算是对这件事最感兴趣的一个了,他托着下巴想了半天,突然问道。

    “当然是对着石壁居的那边。”方觉明抿了抿嘴,说道。

    刚认识的时候,方觉明不知道为什么跟江望枫特别不对盘,几乎到面就要吵起来。后来关系渐有缓和,但也只是不那么针锋相对了,还是很少说话。

    这时江望枫说完话,眼睛里下意识去看的还是许三他们,结果方觉明先发话了。

    “那边啊……”江望枫还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先是点了点头,继续若有所思,然后猛地醒了过来,看向方觉明。

    方觉明自己好像也不太自在,说完就撇过了头。

    “哦哦!那边!我们也是!”江望枫却受宠若惊一样兴奋了起来,大声嚷嚷着表示。

    这时他们正在中间那条山道上,四周做成走廊的样子,右边还有一道半人高的护栏。江望枫靠近护栏旁边往下看,说道:“这里肯定是没路的,要看靠近两边的地方……”

    这里位于正山腰,非常高,向下看有

    点晕。

    江望枫甩了甩脑袋,扶了把栏杆,方觉明翻了个白眼,扶了他一把。

    石壁居的环境其实非常简单,有没有别的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他们分组调查了一圈,又交叉确认了一遍,的确没有发现另一条路。

    难不成吴可铭真的是原路返回的?

    可能性真的不大。

    就算不提下山的时间与难度,半夜出行这是怎么回事?

    再说了,这石壁居,这修复的材料……单靠他们上来那路的确很难运输。

    许问思索良久,摇头道:“先不管这个了,先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吧。”

    “那吴先生……”江望枫还是有点发愁。

    “也许不做声不做气地,他又回来了呢。”许三笑着说。

    暂时也只能这样想了。

    接任务的时候,任务说明书上写了,预计给他们完成这项任务的时间是十天。

    说明上没有强制性的要求,但按照以前的规律,完成时间将与他们的工分挂钩,谁也不想无故丢分。

    他们再次工作了起来,实际干起活来之后,大家就没时间再去多想吴可铭的事了。

    今天的风格外大,山风呼啸,从山壁间穿行而过,站在廊上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更别提为了测量各种数据,很多时候他们都要爬高窜低,经常还要用绳子把自己吊起来,吊到下面去进行测量。

    在这种情况下,许问也没时间多想吴可铭、隐藏小路什么的。

    从龙神庙开始,他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他能一眼建模,能不借助任何工具,用肉眼判断出很多数据。

    但是这种能力是所见即所得,外面的数据能看到,里面或者其他角度看不到的就不行了。

    于是许问尝试着一步步往里推导,把里面的情况给推算出来。

    他算得非常认真,整座石壁居由点及线及面,逐渐在他脑海中呈现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咦”了一声,看向了石壁居第一幢建筑的某处。

448 那条路

    “这个地方的结构感觉不太合理。”

    许问站在第一幢楼阁前方,抬头往上看。

    昨天吴可铭也正是住在这边的一间偏房里的。

    准确地说,这处感觉不太合理的结构,正在吴可铭住处的侧上方,距离相当近。

    “哪里不对?”乔脊紧跟在许问旁边,第一个问。

    以前乔脊对赚钱以外的事情毫不关心,现在好像也有些变化了……

    “这里。”许问直接把手里的木板递了出去,上面用炭笔画着他刚才推算出来的图形。

    乔脊接过去,盯着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这里有一个多出来的空间!”

    “对。”乔脊在数字和空间上向来都非常敏感,许问的图画得也够清楚,他能很快看出来并不奇怪。

    “走,上去看看。”许问带头往那边走,乔脊第一个跟在后面,其他人也很快跟了上去,但没一会儿就被堵在外面进不去了。

    在之前的任务安排中,这幢楼被暂时命名为石壁居一号楼,它一共两层,一层比较大,正侧一共五间,吴可铭就住在靠西的一间里,算是厢房吧。

    二层由于地势限制,相对比较小,只有三间,之前吴可铭带他们上来参观过。

    二层这三座石室跟之前一样,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们通过内外的数据推算出来,二层最右侧这里应该还有一个空间,但上到这里来,他们只看见了狭小的房间,对面就是石墙,石墙由于风化显得有些斑驳,但看着就是完整的,完全没有通道的痕迹。

    许问和乔脊对视一眼,乔脊走上前去,开始在石墙上细细摸索。

    “真没有门。”过了一会儿,乔脊退后一步,摇摇头说。

    这时许问也走了过去,一只耳朵紧贴石壁,另一只手在墙上轻敲。

    石头不是木头,没那么容易传声,他仔细聆听,细细分辨。

    “我来试试。”孙四也挤了进去,贴到墙边敲墙细听。

    他敲击的手势跟许问不太一样,听的时候耳朵还动了几下,非常有趣。

    “墙有点厚,但后

    面肯定是空的!”片刻后,他非常肯定地抬头。

    墙上确实没有门,但后面又是空的,表明他们推算出来的空间的确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没门怎么进去?

    “十四哥,过来这里看看!”又过了一会儿,方觉明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点沉闷,是从楼下传来的。

    人群让开道路,大家都正在好奇,但还是让了许问在前。

    声音是从吴可铭那间书房传来的,但许问走进去的时候,却没有看见方觉明的人。

    接着,方觉明和徐西怀一起从对面墙后探出头来,向他招手道:“十四哥你看,这里有条路!”

    咦,他们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许问这才发现,吴可铭所住的右厢房不是一个单间,而是里外两间,只是利用人的视觉死角,将里间非常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不走到特定的位置,是发现不了的。

    而这间房的里间——准确地说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空间,斜侧向上,与上方那个隐藏的空间形成一个整体,也就是一个完整的空间,向后伸进山里,直通向下。

    很明显,这个空间也是自然生成的,然后修建者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改造加固,使其成形。

    最关键的是,它向内直通山腹,看上去正是他们要寻找的那条秘道!

    秘道位于山腹内,脚下看上去很平整,但是非常黑暗。

    这种黑暗极其纯粹,隐秘而深沉,配上外面投来的微弱光线,看上去像是有无数怪兽隐藏在深处,几乎让人有些眩晕。

    许问往里看了一眼,正要回头招呼,就看见许三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支火把,一支拿在手上,另一支递给了许问。

    “还是我下去吧。”方觉明就在旁边,想要接过火把,许问摇摇头,先一步接了过来,点名道:“老四跟我一起去。”

    秘道里太黑,孙四对声音格外敏感,正好可以补上这个缺陷。

    孙四连忙走过来,接过许三手里的火把。

    其他人全无异议,许问的判断就是他们的决定。

    “有奇怪的声音就跟我

    说。”许问对孙四说,孙四立刻点头。

    火把的光芒暂时驱散他们眼前的黑暗,照亮他们脚下的道路。光线不断向前延伸,一团团的黑暗惊慌一般接连逃开。

    这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许问虽然并不紧张,但还是很警惕。一边走,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在这样的环境里,火把一是为了照明,二是为了协助确认空间是否完全密闭,是否有氧气的存在。

    他们不断向前走,并且能感觉到脚下的道路向徐徐向下,但火把一直烧得噼哩啪啦的,毫无变暗或者熄灭的迹象,可见这条山道里氧气非常充足,通风情况相当良好。

    就两边的石壁和脚下的路看来,这条山道主要是自然生成的,是山中自然开出的一条裂缝,刚好与石壁居所处的那道山缝连在了一起。

    于是石壁居的建造者把它利用了起来,做成了通往山下的一条秘道。

    “嗯,什么声音?”孙四突然偏头,然后弯腰,从地上拣起一样东西。

    他的耳力的确一绝,许问都没有留意到,直到他弯腰才意识到刚才好像有一个极其轻微的碎石滚动的声音。

    “是什么?”许问把火把凑了过去。

    那是一块碎石,只有指头大小,应该是孙四刚才踢到了。

    许问接过来摸了一下,登时轻“咦”了一声,道:“这是……青石!”

    石壁居以花岗岩为主体,青石和砖瓦为辅。

    天云山本来就产花岗岩,石壁居多半是就地利用,但青石和烧制的砖瓦是怎么运上来的,许问一直没有想明白。

    现在看起来,难道就是通过这里运上来的?

    他们又向下走了一段,孙四又发现了遗落在角落的一片瓦——非常完整的瓦。

    这一下,许问终于确定了,这就是那条路,当年石壁居修建的时候用来运输材料的、现在吴可铭留居时用来运输补给的!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这条路能从下往上送东西,难道就不能从上往下进行输送吗?

449 仙凡之间

    “还是有点不对啊,这里路也不是很宽,车肯定是走不了的,石料这么重,怎么运啊?”

    许问正在思索,孙四在旁边摸了摸脑袋,纳闷地问道。

    “你说得对。”许问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举着火把四周看了一圈,又后退两步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再走走看吧。”

    许问和孙四继续向下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火把的光芒有点黯淡了,但许问却眨了眨眼睛,抬头向前看。

    “前面有光了?”孙四同时也发现了,惊喜地问道。

    在黑暗里走了这么久,连时间和空间都感觉有点模糊了,看见有光的确会很让人兴奋。

    两人加快脚步,没过多久,光与风一起迎面而来,他们意外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石台上。

    放眼望去,这片石台面积不小,约有二十多平方米,向外延伸出一部分,看上去像个观景平台一样。

    平台上残留了一些石块砖瓦,因为时间太久出现了明显的风化,但石不比木,总之是比较耐久,石块除了边缘变得比较圆润,砖瓦上的雕刻变得更加模糊以外,该保留的基本上都保留下来了。

    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料场,很多材料堆放在这里,准备着输送到其他地方去。现在这里只留下当初的残骸,但还是看得出一些东西。

    许问在平台上走了一圈,停在了靠外伸出的一端,扶着栏杆向下看。

    “没路了啊,这是怎么回事?”孙四以为走到这里就会搞清楚吴可铭上哪里去了,结果还是一头雾水。他上看下看,只看见一些脚踩出来的小路,完全没有预想中运货的大路。

    他转到许问身边,“怎么回事?看不懂了,这些砖瓦石头是怎么被运到这里来的啊?”

    “你看那里。”许问靠在栏杆上往下指,孙四好奇地凑过去看,一看就叫了起来:“那里怎么有个人?”马上他就认了出来,“是吴大师!”

    果然,沿着山壁,从山下晃晃悠悠吊上来一个人,不是吴可铭是谁?

    山风仍然很大,吹得许问和孙四的头发和衣服都在呼啦啦地响。

    吴可铭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坐在一个竹篮里,摇摇晃晃,徐徐

    上升,硬是看得人心惊胆战,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中间风势突然变得剧烈,还陡然换了一个方向,竹篮也跟着转了一个圈,砸在石壁上。

    吴可铭仿佛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紧竹篮上方的扣索。

    比他吓得更厉害的是孙四,他一把抓住许问的胳膊,几乎连呼吸都要停住了。

    “这也太危险了吧?这么大风,他究竟在干什么?”他哽了下口水,不可理解地问道。

    许问也很紧张,但是比孙四还是要好一点。

    吴可铭所坐的吊篮与钩索是一个绝佳的指示,他开始顺着这个指示观察周围的情况。

    “我知道了……”片刻后,他喃喃道。

    “你知道什么了?真没想到,吴大师竟然建了个这个东西把自己吊上来。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也太危险了吧?”孙四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恐高,他完全没听许问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吴可铭那边不停地说着话,觉得脚下有点发软,不撑着许问根本站不住。

    “这不是他建的,是之前就留下来的,他就是找到了,然后把其中一部分利用起来了而已。”许问说。

    “其中一部分?”孙四勉强回头看他,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开,抓住了其中关键。

    “对。你看那里,还有一些遗迹。”许问指向吴可铭所处位置下方的某处。

    孙四往那边看,结果头一停下去又是一阵眩晕。

    这点距离就怕成这样,也太怂了,回头被那些狗东西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嘲笑呢……

    孙四一想到这个,马上镇定了一点,让自己不要看吴可铭,而是专注于许问所指的位置。

    他眯着眼睛往那边看,第一时间还没看出来,许问又提示了两句,他终于认出来了。

    在紧靠石壁的地方,有一些颜色很暗的东西,看不太清楚是什么,仿佛是某些机关的残骸。吴可铭坐着的这个似乎是其中的一部分,单独把它拿出来用的。

    孙四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个机关的规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以及它损坏得只剩下了一小部分了,别的什么细节也看不出来。

    “这么大!”孙四震惊了,“不是吴

    大师,又是谁干的?修石壁居那个人吗?这也太厉害了!”

    “应该就是他了。竟然在这种深山里,创造出了这样的奇迹……”在这个地方,许问也只能看清吴可铭坐着的那部分,剩下的只剩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即使如此,他也感到了一阵悚然。

    在这样的地方,做出这样的工程,简直是仙人一样的气魄。

    但这神奇而巧妙的手段,又是只有凡人才能做出来的,就越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们站在原地站了一段时间,吴可铭终于把自己吊了上来,双足踩在了平台上。

    直到这时,孙四才长舒一口气,佩服地说:“您胆子真大!”

    吴可铭看见他们,扬了扬眉,道:“你们找到这里了。”语气并不意外。

    他手里抱着一个布包,方方正正,看上去份量不轻。

    他随手把那个包塞给许问让他拿着,自己则返身从吊篮里又拿出了一个更大的包,里面散发着熟食的味道,仿佛还是肉食。

    接着他交换了一下,把放着食物的包袱随便递给了许问,自己则小心接过了那个裹着书的包,重新抱在了怀里。

    昨天一天都没人送补给上来,许问还以为他是自己去拿了,现在看起来,这才是他半夜跑出去要拿的东西。

    是什么?

    份量的确是有点重,有点像砖头,又有点像书?

    他正在琢磨,孙四空着手有点不自在了。

    他服侍师父是惯了的,这时走到吴可铭身边主动要求:“我帮您拿吧。”

    吴可铭摇头拒绝,离开平台走回到他们出来的那个洞里,先后把自己手上这个和交给许问那个包放在了某里的某个位置,然后他不知按动了什么机括,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那两个包袱就开始移动,缓缓向上升去。

    许问看愣了,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吴可铭转过身,抱着手,悠哉游哉地道:“你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吗?”

    “木牛流马?”电光火石间,许问想到了一个传说中的物事,失声叫了出来。

450 不可能的

    木牛流马,相传是三国时期,由诸葛亮设计制造,用来运输粮草的一种工具。

    它分为木牛和流马两种,能够进行长途奔驰,为十万大军提供粮食,进行大型运输。

    一个传奇的年代,一个传奇的人物,使得这种运输工具的名字也流传了下来,同样成为了传奇。

    直到许问所在的时代,这两种运输工具具体是什么样的也还是没完全弄清楚,只根据传闻有了一些模糊的推断与设计。

    但眼前,在这个幽暗的山洞里,看着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从眼前消失——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楚它究竟是怎么消失的——许问却突然联想到了这个词,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木牛流马?你是说诸葛丞相设计的那个?你觉得是这个?”吴可铭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许问没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历史,但现在看来,至少这方面是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许问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吴可铭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他从旁边洞里掏出一根火把,将其点燃,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这里的。如你们所见,那座平台并没有道路相通,无论山上还是山下都很难发现。我先知有石壁居,然后一时兴起想要将其修复,起意时就在发愁,道路不便,如何运输材料。”

    他的火把好像是特制的,光线比许问他们手中的更强,能够照亮的范围更广。

    他将其伸向左侧,许问的目光随着火把的示意方向看了过去。

    先前实在太暗了,他们只能看路,没时间看清更多的细节,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石壁进行过很多处理,留下了很多机关的痕迹。

    同时,一些石砖上嵌有铜环,铜环有锈蚀,上面还有一些黑色的痕迹,好像曾经栓有什么东西,后来时间太久烂在了上面一样。

    而现在正在运转的,正是其中比较完好的一部分。

    可以看出的是,它曾经是整个体系里的一部分,幸而保存了下来,后来经过修复,才得已独立出来运转。

    “后来我无意之中发现,石壁居里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条路,这条路里竟然有这样的机关,于是我知道了当初建筑石壁居的那位先人拥有着怎样神妙的手段。可惜我摸索良久,才与友人一起复原了其中比较简单的一小部分,可以用来运输一些比较小、比较轻的货物。不过万斤巨石随心而动,估计只有将

    其全部复原才能得以实现。”吴可铭语气悠然,面露向往。

    其实对于他来说,建筑石壁居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个工匠,是相对比较低的阶层。

    但吴可铭自然而然地称其为先人,语气非常景仰。

    “万斤巨石随心而动……”许问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想象着那种情景,不知不觉也感觉有些激动。“下面那个吊篮,也是这机关的一部分?”

    “对,那个也是吾友修复出来的,不过他说以他的实力,只能做到这里为止,非常可惜。”吴可铭说。

    他们不断向前走,机关不断发出卡哒卡哒的声音,算是冲散了不少这里的阴暗气氛。

    许问一边走,一边听吴可铭说话,一边留心观察着四周。

    他先前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联想,不是没有原因的。

    眼前这个机械是铜木混合的制品,外形很方正,倒是不像牛也不像马,但大小差不多。

    它腹部下方有轮子,轮子形状很特殊,看上去有点像在另一个世界见过的可以爬楼的小推车。

    因此它在前进的时候,轮子是翻滚着向前转的。

    这让这个机械向前移动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呆萌可爱,但是遇到一些并非平地的坎坷时可以轻易地越过去,非常实用。

    当然,也是因为它的这个特点,让许问想到了传说中的木牛流马。

    他曾经好奇地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对于木牛流马,虽然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描述,但在相关的推测里,它能自动行走、能迈越梯级陡坡等普通车辆不易通过的地方,这一点跟眼前的机械是一致的。

    不过仔细观察之后,许问发现了它与传说的一个巨大差别。

    眼前这个机械的轮子下面是有轨道的,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进。

    而传说中的木牛流马行走千里,输送百万粮草,肯定是不可能有轨道的。

    不过他观察了好一阵子,还是没太摸清楚原理。

    它的动力是什么?是怎样驱动的?

    去程不知底细,回程心里有数,通常感觉会过得更快一点。

    感觉这次没走多久,他们就听见了许三江望枫他们的声音。他们正在争执,是再等一会儿,还是派人去找许问他们。

    看见他们回来,一群人一起松了口气,接着又看见吴可铭,大家都很吃惊:“对面有路?”

    “没有。”许问摇头,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大家又是吃

    惊,又是好奇,徐西怀睁大眼睛,惊喜地叫了出来:“这样说的话,把上下机关修好,是不是就能把天云山的石料运输出去,让逢……外面的人也能用?”

    最近一段时间,徐西怀看上去恢复了正常,但许问经常会注意到,他会一个人安静地呆在一边,对着一张厚羊皮纸写写画画,琢磨什么事情。

    许问并不需要特别留意就可以看到,他是在设计房屋。

    石屋、民居,一看就知道是为什么而设计的。

    徐西怀始终还是忘不了他出生的地方。

    但再好的设计,也还是解决不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建造的材料。

    石制建筑的一个最大问题就是这个。

    石料运输不易,要大量使用最好是就地取材。

    但就地取材是要运气的,要看附近有没有好的材料和便于取材的地点。

    逢春离天云山不远,按理说天云山就是个很好的石料场,但天云山太陡峭了,就现在看来,石料位于离山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储藏的还是极难取用的花岗岩。

    综合看下来,不需要许问解释,徐西怀也能明白为什么在逢春出事之后,朝廷宁可冒着沙尘暴的危险从外面运送材料,也不愿就近从天云山取用了。

    无他,技术上做不到而已。

    而现在,听见了这个奇迹,徐西怀如同看见了新的希望,由不得他不兴奋。

    “不可能的。”许问说话的时候,吴可铭正忙着把那两个包袱从那个机械上取下来,这时终于有空转头说了句话,一句话就浇了徐西怀一头冷水。

    “这东西我和我那位友人一起研究了很长时间了,最多只能修到这样。剩下的部分,结构和原理跟留下来的部分都不一样,找不到半点端倪。”

    徐西怀的笑容瞬间僵住,江望枫却突然说:“这不可能,一起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联系?”

    “对。”许问非常赞同,“小枫说得对,不可能没有联系。既然已经修复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应该也能推导出来。”

    听见许问也这样说,徐西怀马上就放松了,重新露出了笑容。

    “不可能。”吴可铭仍然非常笃定地说,“你们知道我那位朋友是谁吗?当初只差一步,他就能晋为天工了!”

    “天工?”除开许问,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倒吸一口冷气,肃然起敬!

451 半步天工

    在这里的人除了许问,都是听着天工的传说长大的,听到吴可铭的话,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起沉默了下来。

    许问稍微还镇定一点。

    要说的话他其实也知道天工是什么,对于他来说,天工的实力倒在其次,传说中最有趣的一点是,天工临世时,在世所有工匠会同时有所感应,知道这件事。

    到现在为止,他在这个世界上没看到过什么特殊能力,总地来说,这里仿佛就是一个正常的古代,虽然跟他所知的历史不太一样,但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没人能移山填海,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们的双手去完成。

    唯一让人不可思议的,应该就是这个天工了。

    而这个传说好像还是真的。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世存半步天工,正是因为七年多前,很多人莫明其妙感应到了这件事的缘故。

    据说当时的感应半途中止,后来应有的异象也没有出现,所以很多人都猜测他晋升失败了,最后不知所踪。

    许问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此也对这位半步天工感到了无比的好奇。

    现在听说他是吴可铭的朋友,立刻看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师现在在哪里?我们能有幸请教一下他吗?”

    江望枫等其他人也期盼地看着吴可铭,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没有工匠不想见“那个人”的,吴可铭并不意外,摇头道:“上次见他还是十年前的事情,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不久就失去了消息,至今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八年前啊……”大家都很失望,许问则留意到了,“十年前,那时候他还不是还没有晋升吗?”

    “对。”吴可铭点头,“但那时的他,已经神技在身,不是亲眼得见,我亦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奇技。”

    吴可铭说得很含糊,但大家一瞬间又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能举个例子吗?”江望枫连忙问。

    吴可铭思考片刻,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方匣子。

    他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圆筒,又拿出一个布袋。

    无论圆筒还是布袋都看得出有一些年岁了,也看得出随身携带的痕迹,但都保存得非常完好。

    以看出,吴可铭对它几乎是呵护的。

    他打开圆筒,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卷,展开来递给江望枫。许问在旁边看得清楚,这是一幅没有装裱过的小画,画纸有点粗糙,不是什么好纸,墨色也有点淡,不是什么好墨,甚至画风也有点随意,仿佛谈笑之间随手而就的一般。

    但就是这样的纸墨笔法,却让许问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师。

    随手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家三口在树下相依而伴的情景。

    做丈夫的轻扶树干,怜爱地看着正在不远处玩耍的孩童,那孩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在用小刀刻一艘木船。

    树下坐着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她正用一只手轻挽自己的头发。她的长发正被风吹得飘扬了起来,遮住了她的面庞,因此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出她的视线没有停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而是看向了远方。

    这幅画画得很随意,三个人都没有仔细勾勒容貌,但那种轻松而愉悦的氛围,却勾勒得淋漓尽致,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面露笑容。

    “画得真好!”江望枫鉴赏能力不弱,马上就夸起来了,“这就是那位半步天工的作品?真没想到,他书画也这么绝!”

    “……这是我画的。”吴可铭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道。

    尴尬的沉默。

    “画得真好!真不愧是吴大师!”江望枫硬生生地把话拗了回来。

    “八年前,我也就是个无名之辈。”吴可铭自嘲地笑道,“那时候我的画卖都卖不出去,遑论卖出价格。吴可铭,是真正的无可名。”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了那个布袋,把里面的东西也拿了出来。

    那东西只有核桃那么大,许问第一时间还没看出它是什么。

    直到它落到江望枫手上,他才看清,那是一个木雕,雕刻的正是画上的情景!

    吴可铭这画有点写意,画风简约,传神多过绘形。

    许问很难想象,这样的画改成木雕要怎么做。

    但看见这个他就知道了。

    寥寥几刀,就在木头上将画面还原了出来,传神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这个木雕,许问几乎能感觉到风过的触感,能感觉到每个人不同的感情与心情!

    看见吴可铭的画

    作时,他跟江望枫一样,也觉得这是绝对的大师之作,但现在看见了这个小小的木雕,他清晰感觉到了其中差别。

    而且很明显,不是吴可铭画得不行,是这木雕真的太强了!

    “不过,当我看见这座木雕,我就知道我为什么无可名了。”吴可铭自嘲地道,“很简单,我画得不行,还差得远!”

    “可这幅画已经画得很好了啊?”江望枫左右看看,诚恳表示。

    “但跟这个木雕比呢?”吴可铭问。

    江望枫不说话了。

    “而你知道吗,这画虽是一时兴起,却是我当时在突破后的巅峰之作。而这个木雕,不过是那人在看见我的画之后随手而成的游戏之作。雕完之后,他似乎不甚满意,随手把它扔给了孩子当玩具。这还是我震惊之下,用其他东西从孩子手里换回来的。”吴可铭语气有点缥缈,但听得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差别也太大了!

    给孩子当玩具的游戏之作?

    所有人一起看江望枫手上的东西,完全无语。

    半步天工,就真的这么可怕吗?

    “孩子?画上的就是半步天工和他的家人?”

    “这女子是他的妻子?”

    “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片刻后,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起了问题,许问也在问。

    听见他的问题,大家一开始有点不明所以,接着一个个恍然大悟。

    “十年前,这孩子到现在也是十几岁,跟咱们差不多年纪。是男孩的话,那不就是天工传人?”

    “你看他这不是在雕木头吗?那还用问吗,肯定是儿子啊?”

    许问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吴可铭看。

    吴可铭没有马上说话,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摇头道:“这我也不太确定。孩子太小了,看不出男女。长得也挺秀气的,像个小姑娘一样。不过看他爹娘对他的态度……我觉得还是个男孩。”

    他又想了一下,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话。

    许问的表情有些异样,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不是。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吴可铭咧了咧嘴,笑得很古怪又得意,“那当然是因为我骗了他们啊!”

452 麟儿

    “画画的卖不出去画,自然穷困潦倒。”

    吴可铭随便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讲起了他的故事,年轻人们好奇地围在旁边。

    “那时我正在绿林,想找个法子挣钱,正好听说有人想上天云山看石壁居,想找个向导。我去过天云山,听说山上有石壁居,但是从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里。但他们的银钱给得太丰厚了,我就心想,娘的,管他那么多,先把钱挣了再说。带他们去天云山转一圈,能不能找到石壁居随缘,索性留心着不让他们出事就行。”

    吴可铭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怎么看都有点得意的样子。

    明明不知道地方还假装知道,这不是骗人是什么,也太不要脸了?

    好歹知道留心不让人家出事,还不算不要脸过头。

    “找到石壁居了吗?”江望枫迫不及待地问。

    “你忘了天云石居了?肯定找到了。”方觉明说。

    说到这里,吴可铭却笑了,表情仿佛有些微妙。他张开嘴,正要说话,许问先一步意识到了什么。

    “……你带错了路,没直接到石壁居,结果误打误撞,找到了山下的机关?”许问问道。

    “你怎么知道!”吴可铭是真的震惊了,一句话冲口而出。

    许问真的是瞎猜的,不过这都能猜中,只能说明他看过不少小说,小说里写的一些东西也碰巧是会是真的。

    他老实承认,吴可铭半信半疑地摇头道:“的确就是这样。不过行程刚一开始,其实我就已经后悔了。”

    当初吴可铭收了那人的订金,各自回去做些准备。

    那人订金给得很大方,吴可铭也没小气,几乎全花在了事前的准备上。

    他是想挣钱,但怎么说还是有良心的,并不想对方因此在山里出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集合的时候,他看见对方就后悔了。

    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除了事前与他约定的那个男人以外,另一个是个女人,另外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吴可铭马上就想拒绝,结果阴差阳错,还是三个人一起上路了。

    不过实际上路之后,吴可铭就放心了不少。

    那女子体力精力都不逊于男子,甚至比吴可铭本人还强一点。那孩子也很乖,不哭不闹不耍脾气,只管自己好好走路,只在实在不方便自己过的地方,才伸手让大人帮一下忙。

    吴可铭有点纳罕这孩子真是教得太好了,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又看出这对夫妻鹣鲽情深,令人羡慕。

    这女子很少寻求丈夫的帮助,但越是如此,越会在两人偶尔的相互扶持时,感觉到那种令人动容的默契。

    他们基本上不需要转头,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伸手,另一边也总会适时地抬手拉住。

    这让吴可铭感觉有点颠覆。

    他一直觉得女人就应该小鸟依人,但看见这个就觉得,女人强一点也挺好。

    后来就像许问猜的那样,他们偏离了正路,到了天云山的另一端,无意中看见了一堆破旧的残骸。

    虽然破旧,但很明显能看得出来,那是人工留下的痕迹!

    吴可铭很会讲故事,他语速不快,但是相当

    的引人入胜。

    许问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荒山间,迷路时,周围全是山石,完全不知前路,多半连退处也有些不明。

    吴可铭靠骗人上路,这种时候心里肯定是有点慌的。

    然后,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看见了人类留下的痕迹,虽然残破,但规模必定不小。

    在非人的地方看见人的遗迹,那种震惊的感觉,许问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周围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他们沉默着,呼吸都放轻了,仿佛生怕打破迷离的梦境一样。过了一会儿,江望枫才小声问道:“然后呢?”

    当时吴可铭也被慑住了,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遗迹残骸,一时间像是被束缚住了一样,完全不能动弹。

    旁边那个叫岳林的人也明显地呆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回神,快步走上前去。

    他的妻子和孩子同时跟上,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岳林停在遗迹旁边,开始检查它的情况。

    吴可铭对这些东西一窃不通,但也看得出他检查的手法专业娴熟,条理非常分明,甚至连吴可铭这个完全不懂的人也依稀能看出来他是在干什么。

    他先前没问过岳林的来历与身份,但这个时候,他不用问也意识到了,这是个工匠,还是一个非常高明的工匠。

    当时他就好奇了。

    工匠受匠籍束缚,行动都是很受限制的。

    这跟他的实力无关,只跟他的身份有关。

    如果这人真是匠人的话,他怎么能随意到绿林来,还能雇人带他上天云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本来就是他的活计。

    但可能性也不大。

    没听说过谁做差事还能带上妻小的。

    这边吴可铭满腹狐疑,另一边岳林并没有留意,而是开始与妻子交流。

    他先前就听说过天云山石壁居的传说,但是一直在疑惑一件事情。

    山势险峻,那些建筑材料是怎么送上山的?

    来之前,他以为天云山的山势只是传说中很险,其实并不如想象。

    实际来到这里他才知道,天云山之势,其实比之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可铭是不是真的认路,其实他半途中就看出来了,马上就知道这其实是个骗子。

    但他没有戳穿,一个是因为同时也看出吴可铭骗人归骗人,但没有坏心,也在尽其可能小心照料他们的安全。

    另一个,就是他也想借着这个没路的机会,好好看一看天云山的情况。

    吴可铭听得面红耳赤,但他脸皮是真的厚,发现人家没真的怪他,马上就放松下来了。

    倒是这时,岳林的妻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一眼很平淡,吴可铭没感觉到什么不善,但同样也是这一眼,让他硬生生出了一层毛毛的冷汗。

    这女人也太厉害了!

    吴可铭瞬间把目光移开,从没想过一个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气势。

    “女人怎么了?女人也很厉害的。”听到这里,江望枫撇了撇嘴,鄙视他没见识,“我娘也比我爹厉害多了。好多人见到我爹,还嘻嘻哈哈的,我娘一个眼神,他们就不敢说

    话了。不过那也是没见过我娘在我爹面前的样子。啧,肉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噤。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江南路来的,谁没听说过天作坊武七娘的名字?

    “天作阁武七娘?对了,这名字我也听过的。对,听说也是一个强势的女子。不过你说得也不错,即使是那女子,在她丈夫和女儿面前也完全变了个样子,温柔慈爱,体贴备致。虽然跟普通夫妻不太一样,但也的确是一对神仙眷侣。”

    岳林看见不知从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人工遗迹,就完全沉迷了进去。

    他好像也不打算再找石壁居了,就在原地停了下来,仔细琢磨这些机关的原理,想办法把它复原。

    吴可铭是真的找不到上山的路,就趁着他在这里琢磨的时候,自己去附近摸索。

    岳林沉迷起一样东西来就不管别的事情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完全不理他去了哪里。

    倒是岳林的妻子偶尔会过来询问两句。反正他们也知道自己是骗人的向导了,吴可铭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有问必答,还讲得很清楚。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在天云山脚下住了下来。

    当时不像现在,正值春夏之交,是天云山一年里最舒适的季节。

    天云山虽然植被稀少,但也是有花有草的,白云悠悠,空气里带着残冰的气息,十分宜人。

    吴可铭是个画家,闲下来就开始画画。

    在画出那幅天云石居之前,他就画了无数的天云山,各个角度都有。

    岳林虽然沉迷,但偶尔也会稍事休憩,看见他的画,会接过来欣赏一下,偶尔随口点评几句。

    岳林最开始点评的时候,吴可铭有些漫不经心。

    不是他瞧不起工匠,但其他门类还好,惟有书画,工匠是远不如文人的。

    书画的技法的确很重要,但只有技法,就为流于匠气,少了天然的风雅与气韵。

    但没几句话,吴可铭就认真了起来。

    他听出来了,岳林的确是个匠人,但绝不是普通的匠人。

    无论见识还是境界,他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比那时候的他高明多了。

    吴可铭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家伙,他很干脆,你比我强,你就厉害,我就应该跟你学,这跟身份阶层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所以他马上放下了架子,开始向岳林请教。

    看得出来,岳林一开始有点惊讶,但这个人也很特别,你敢问我就敢答,不管吴可铭问什么,他都能随口就答,好像这些问题都简单得不值一提一样。

    吴可铭越问越是惊心,这个人的渊博简直没有底线,而他所说的又不仅仅只是他从别的地方学来的看来的东西,很明显是经过了自己的消化,深思熟虑的所得!

    这个人到底是谁?

    吴可铭觉得,岳林这名字很有可能是个化名,因为他妻子叫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叫的名字是“林儿”。

    不过林儿和麟儿发音非常类似,他也不太确定。

    “林儿?”许三突然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过头,与许问对视了一眼。

453 故人故事

    “你也这么觉得?”许三凑过来,小声问许问。

    他没有细说,但这时候不用说,他们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很明显许三也有所怀疑了。

    工匠受匠籍束缚,不能随便迁移。到现在为止,他们只知道一个工匠可以不受这个限制,随便到处行走的,当然就是他们的师父连天青。

    其余一些条件,技艺高超、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就无比专注,多少也跟他能挂得上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孩子。

    虽然吴可铭跟他们住了一年也没办法确定这孩子是男是女,但年龄对得上,相貌对得上,名字对得上……

    让他们不得不再次想到连天青和连林林!

    许问缓缓点头。

    最近一段时间,他对匠籍的束缚认识得很深。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类似这样的政治制度是非常关键的,通常都会坚决执行,极少特例。

    顶着这么多巧合,出现两个类似的特例?

    许问觉得不太可能。

    因此,有极大的可能,岳林就是连天青,连天青就是吴可铭口中那位半步天工!

    拜这样的一个人为师,跟从他学艺,真的是一件又意外又幸运的事。但许问更关心的,是其中另一些细节。

    照吴可铭的描述,岳林有妻有子,夫妻还很恩爱,脾性相当投合。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仗着这个便利到处行走,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进行研究。

    但多年之后,连天青为什么会独自带着女儿寄住小横村,在姚氏木坊当了个客座师傅,五年都未曾离开过一次?

    他的妻子上哪里去了?

    最关键的是,在吴可铭的画里,那个“林儿”拿着一块木头正在雕刻,表情相当专注。

    据吴可铭所说,岳林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指导一下自己的孩子,超乎寻常地耐心。

    而且也只有他的孩子,能在他专注研究的时候打断他,去问他一些问题。

    那时候,脾气看上去很不好的那个男人总会停下来,耐心地回答她,那时候可是一点也看不出不耐烦的样子来。

    也就是说,如果岳林真的就是连天青,那时候的连林林是可以学习木匠技艺的,岳林并不忌讳什么传男不传女之类的破事。

    但后来的连林林怎么就不行了呢?

    是因为那场不知何故的高烧?

    延误了治疗,让她彻底失去了这方面的能力?

    当然,这些猜测的前提就是岳林的确就是连天青,这点很有可能,但也没有切实的证据完全确定……

    吴可铭不知道他们师兄弟的猜测,还

    在继续讲他的故事。

    后面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他们在天云山脚下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半年,一直从春天住到了秋天。

    岳林跟他们现在的想法一样,就是想要完全复原这座巨大的机关。

    他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复原了其中的一部分,也就是不久前许问和孙四看见吴可铭借以上下的那个吊篮。

    这个吊篮能接受一定份量的承重,能帮助这些份量的人和物上上下下。

    岳林研究完成之后,制作了复原的设计图,开始进行修复。

    在这个过程里,吴可铭和他口中的岳五娘——也就是岳林的妻子也在旁边动手帮忙。

    很快吴可铭就非常惭愧地发现,在这方面,他比岳五娘差远了……

    之前岳林研究机械残骸,对此进行复原设计的时候,岳五娘经常陪在他身边。

    吴可铭没放在心上,觉得这不过是之类的雅事。

    但现在他才发现,其实并非如此,岳五娘是真正地在帮助她的丈夫!

    她对工匠技艺、机械这些东西仿佛也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落实到实操层面越是如此。

    而且她天生力大无穷,力气比岳林和吴可铭这些大老爷儿们还要大。

    于是,在实际修复这些机械的过程中,她起到的作用比他们俩大得多。

    她根据岳林绘制出来的设计图,组装零件、将其固定到山壁上,爬高窜低的时候极为灵活。

    吴可铭一开始看到的时候惊呆了,下意识地去看岳林。

    岳林面带微笑,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好像有点骄傲的样子……

    吴可铭越发觉得看不透实验室地夫妻了,但不知怎地,心里的羡慕也越来越浓了。

    在妻子的大力帮助下,岳林完成了下半段的机关,吴可铭全程陪同旁观。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非常清楚岳林的实力,以及这机关中间的难度。

    岳林这么厉害的一个人,都做了这么久,才只完成了一部分?

    想要展现它的全貌,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岳林完成机关,需要一个人亲自实践,岳五娘主动请缨,但最终还是吴可铭拔得头筹。

    他觉得自己前面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很不好意思,而且他对这个机关非常感兴趣,很想第一个试试。

    这样一个机关刚完成的时候是最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摔死,虽然他们前面用石头什么的做了实验也一样。

    毕竟那是死物,人是活的,万一在上面动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怎么办?

    但吴可铭非常坚持,也是真的好奇,岳林随便劝了几句没劝动,就

    答应了。

    这时吴可铭留意到,岳五娘第一次对着他露出了欣赏的目光,那一刻,吴可铭几乎有点受宠若惊。

    吴可铭乘着吊篮上去了,看见了上方的平台。

    这个平台的视角很怪,与山壁融为一体,在下面是看不见的,上去了才能看见。

    吴可铭在平台旁边发现了山洞,下去告诉了岳林他们,三人一起上来,顺着山洞上去,找到了石壁居。

    那时候,石壁居往山洞的那道门是关着的,同样设计了机关,必须要解开机关才能把它打开。

    不用说,这也是岳林完成的。

    石壁居下面的山洞可以直接走上来,当时旁边的机关和轨道损坏得都非常严重,还是岳五娘先意识到了有机关的存在,他们才有意去找,然后找到的。

    不过这一次,岳林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这处机关上。

    他被石壁居吸引住了,不断留连,不能自已。

    倒是岳五娘明显对那些运输机关更感兴趣,难得的花费了更多时间在这上面,而不是陪伴在丈夫身边。

    吴可铭当然也是更喜欢石壁居的,那时候石壁居的情况比现在更差,风化开裂,植物的根须渗入其中,把破坏扩得更大。

    他跟岳林一起行走其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讨论应该怎么修复它。

    修复它需要各种材料,石壁居地形特殊,材料运输不便,于是问题又回到了这个机关上。

    岳林回到下面的山洞里,继续研究那个机关,很明显是想恢复它的功用,用来运输材料,修复石壁居。

    这与吴可铭的想法不谋而合,吴可铭积极提供了更多的帮助,同时绘制了大量的石壁居各个角度的画。

    在这个过程里,他与岳林一家的关系越来越好,在某一个秋日一时兴起,画下了突破之作的那幅小画。

    正当他自得之时,岳林随手取过孩子手里把玩的小木块,将其做成一个小小的木雕。

    吴可铭被震住了,那一刻,他突然看见了自己未来的方向,知道了更高妙的境界是什么样的。

    而这时,岳林在下山采买时接到了消息,匆匆找到他,说是有事要离开。

    然后他和岳五娘带着孩子一起离开了,吴可铭独自一人在石壁居住了一段时间,每天对着这个木雕凝思,最后画出了他的成名作天云石居,从此声名鹊起,成为了一代大家。

    而岳林一家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三年之后异象陡生,吴可铭明明不是工匠,也一样感应到了。

    那一刻,他心领神会,正在晋升的这位天工,正是他三年前认识的那个岳林!

454 动力源

    “您当时也有感应?为什么?”

    “那感应究竟是什么感觉?”

    “您怎么知道天工就是他?”

    “这位大师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孩子这么小,难道他还很年轻?”

    吴可铭讲完,年轻人们安静了一会儿,迅速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感应,可能是自打下山之后,我就在琢磨石壁居的事情,在研究该怎么修复它。也许这样的工作,也跟工匠有关吧。”吴可铭回答道。

    “那感应很难形容,先是一种声音,不,是很多种声音。锤子敲击的声音、木锯拉扯的声音、穿针引线的声音、窑火燃烧的声音……那么多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混响,但每一种都非常分明。你只要听见,就能知道那属于是什么的。”

    “然后是画面,你所有见过的工匠技艺,不管是认真学过的还是偶然一瞥而过的,全部都浮现了出来,极其清晰。”

    “最后就是一种感应,惊鸿一瞥的天工身影,应该是他那时候所处的情境。我也是在这一刻看出了他的身份。”

    吴可铭徐徐而言,旁边江望枫他们全部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这样说的话,那不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天工长什么样子?但我娘好像还是不知道的样子?”江望枫疑惑地问道。

    “印象很模糊,如果不是我跟那位相处了将近一年,肯定也不能猜到。而且那感应半途而止,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知道晋升并未成功,半步天工仍是半步天工,当世天工仍未出现。”吴可铭长叹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如果晋升最后成功,会不会天下无人不识,那就不清楚了。”

    年轻人们纷纷沉默,仿佛都在想象当时的情景。

    吴可铭从江望枫手上拿回那个木雕,放在手上小心看了老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回去。

    十年前得到的木雕,他至今仍然随身携带,可见它对他的意义。

    想想也是,那可是当世最有希望成功天工那位人物的作品,也是吴可铭成为大师的敲门砖。

    信手一件作品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足可见半步天工的实力,但其实也是拥有相似频率的两个灵魂的碰撞……

    “十四哥。”许问的思绪正在漫

    无边际的逸散,一个声音突然把它拉了回来。

    他一转头,看见的正是徐西怀。

    “怎么?”他问道。

    “你能再带我去看一下那个机关吗?”徐西怀咬了咬嘴唇,问道。

    “石壁居下面的机关?”许问问道。

    “对!”徐西怀毫不犹豫地说。

    机关的位置已经暴露,徐西怀自己去也是可以的。但他一定要叫上许问,显然有自己的用意。

    “好,走吧。”许问点头。

    “我也一起去。”方觉明一直留意着徐西怀,这时毫不犹豫地表示。

    许问当然没有意见,一行人重新返身,走进石壁居一号楼,进了山洞,举着火把往下走。

    不知不觉间,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他们对这传说中的机关也好奇很久了。

    乱糟糟的脚步声把周围的阴森一扫而空,人多了,拿的火把也多,把山洞里照得很亮,周围的机关在这种光线下完全暴露了出来,看得非常清楚。

    “这是怎么用的?”徐西怀一进山洞就紧盯着那边,问道。

    先前可没有这么亮,许问只看见吴可铭把东西放在什么东西上面,然后调整了一下什么东西,按了个不知道什么开关,具体细节一点也没看清。

    不过要说对机械的了解,这里也不可能有人比他更清楚。

    更主要的是山洞的部分机关已经修复完了,许问只需要想办法打开它就行。

    没一会儿,山洞里传来有节奏的响声,停在他们面前的那个方形机关动了两下,但很快就停了,重新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动不了了?”孙四疑惑地问。

    刚才那动静明明就是启动了,他之前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按理说,这东西应该会无马而动,自己往前走啊。

    “没动力了。”许问马上就发现了问题,弯下腰开始检查。

    说到动力,这时代很多人肯定都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月龄一队的这些年轻人肯定不包括在内。

    在路上的时候,许问给他们讲课的内容主要就是数学和物理,虽然都是相对比较简单的部分,但也足以解释他现在要说的问题了。

    没有动力,机械就无法驱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首当其冲的,就是找到动力源,把它跟其他部分连接起来。

    许问对此非常好奇。

    最早见到这东西的时候,他瞬间想到了“木牛流马”。

    有限的记载里,完全没提它究竟是怎么驱动的,甚至在一些玄幻的传说里,它如同机械傀儡,不需要动力就能自行行走,千里跋涉。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能源的种类总之就是那么几种,这位石壁居的建造者再怎么强,也不至于超出时代吧……

    片刻后,许问终于找到了关键。

    他伸手到那方形物体的“腹部”,找到了一根长长的皮带,用力一拉,物体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一头牛在闷声吼叫。

    然后,“木牛”颤抖了起来,开始向前行走。

    “动了动了!”一群人兴奋地叫了起来,许问吐了口气,有点吃惊。

    “竟然是用发条驱动的……”他喃喃道。

    皮带带动轴承,卷紧钢条,慢慢将其释放出来,带动机芯运转。

    在一些玩具上、手表上时有运用,现在也能见到。

    钢条长度有限,因此动力也很有限,还会随着释放不断降低,最后直到消失。

    因此许问只见过它用在比较小比较轻的物件上,就算是手表也要每天至少上一次发条。

    这“木牛”就跟真牛差不多大小,本身就已经很重了,上面还能继续负重。

    这是发条能做到的事情?

    怎么做到的?

    发现动力源之后,许问对这东西比之前更加难以理解了。

    有机会的话,还是应该把它拆开来看看,不过万一装不回去就麻烦了。

    但也有办法,这个“木牛”只是此处机关的一部分,可以先看看别的机关是什么样的。

    许问一边想,一边直起身看向其他地方。

    他转过头,目光突然落在了徐西怀脸上。

    “木牛”开始动了,旁边的人都很高兴,满脸都是笑容,可只有他仍然愁眉紧锁,牙齿咬着嘴唇,脸上甚至有一股狠劲,好像做了什么新的打算一样。

    许问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一动,发现方觉明也正盯着徐西怀,仿佛有些忧心。

455 我也可以

    “木牛”发出卡答卡答的声音,笨拙地前行,那样子还有点可爱。

    每走一段时间,许问就会弯下腰去,把那个皮带用力拉一下。

    然后,稍微变缓的木牛就会再次加快速度前行,看上去非常顺畅。

    许问一边走一边计算着木牛各方面的数据,还是很惊讶这东西竟然用发条就能驱动。

    他们跟着木牛走到对面的洞口,来到那块平台上。

    山风迎面而来,洞中闷气一扫而空,虽然风很冷,但还是让人觉得呼吸一敞,非常舒适。

    “哇!”江望枫惊呼一声,直冲对面栏杆,像是整个人都要扑上去看下面的情况。

    “小心!”许三叫了一声,江望枫快跑到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在栏杆旁边停下,转头对着许三傻笑两声,蹲下去从缝隙里探头探脑。

    这平台建筑时间太久了,栏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这样冲过去的确很危险。

    其他人也算是被提醒了一下,放缓脚步缓缓过去,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吴可铭刚才上来的地方,看见了把他送上来的吊篮。

    “我去,这是真的有点吓人。”

    孙四不孤单了,走过去没多久就有好几个人这样说。

    “吴大师真厉害,这种地方,他当初也敢上来。”有人想起吴可铭之前的话,佩服地道。

    “不过看着还挺过瘾的,我也想试试。”江望枫突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期待地看着许问。

    “晚一点,明天吧。”许问思考片刻,并没有反对。

    他总之是想验证一下这个机关的效果的,所以必然会有人去坐,不过说他不够洒脱也好过于谨慎也好,相关的安全措施他还是想要做好的。

    一群人又在平台这里看了一会儿,目测了一下上下的距离、平台的大小、可以容纳的砖石数量等等,转身从山洞走了过去。

    他们的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呢。

    回去的时候,许问刻意走得慢了一点,等到快到石壁居的时候,他拉了一下徐西怀,小声道:“稍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徐西怀一愣,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纷纷离开,方觉明似乎有点担心,但也还是离开了这里。

    没过多久,周

    围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徐西怀手里的火把还在噼哩啪啦地响。

    不过燃了这么一段时间,火把的光芒已经暗了不少,眼看着快要熄了。

    “你想逃役?”过了一会儿,许问确定周围没人了,突然看向徐西怀,一句话就把他给震住了。

    徐西怀瞬间回视,张大嘴不说话,但那表情怎么看都是——“你怎么知道?!”

    “为……为什么这么说?”过了一会儿,徐西怀总算收拾了一下表情,有些警惕地问。

    “这个任务恰好把我们送来了天云山,但总共只能停留十天,这还要算上来往路程。岳大师修复部分机关就用了大半年,即使是在此基础上,要修复全部机关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情。做完这个任务,下个任务是什么,还会不会在这附近,都是不可知的事情。”许问徐徐地道。

    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觉得徐西怀想要再回来天云山,徐西怀也没有问。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无需多言。

    “但是,先不说你逃了工役,个人前途会有什么变化,你觉得单你一个人,在身份不明的情况下,能做什么事情?”

    许问转过身,看着他问,“能重建一座城吗?”

    徐西怀没有说话,脸色却瞬间阴了下去。

    “想要做些事情其实很好,但火把在燃尽之后只会熄灭。不要徒然空耗。”许问说道。

    其实他很少去真正劝诫别人什么事情,他向来认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随便对别人指手划脚,你怎么知道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

    相比较而言,他更愿意提供给别人更多的思路,让对方自己做选择。

    但现在,徐西怀明显地钻进了牛角尖,许问也非常难得地对他直言相劝。

    他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向徐西怀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向外走。

    才走两步,徐西怀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万分纠结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入了匠籍,我就已经身不由已!”

    “……我也不知道。”许问脚步微顿,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想的那条路不太可行。而且,如果可以,我也愿意一尽绵薄之力。”

    许问说话做事从来都有一种说

    不出来的认真,让人感觉非常诚挚,此时也是一样。

    徐西怀愣住了,脸上表情变化万千,最后欲言又止,道:“……谢谢。”

    许问现在肉眼可见的备受内物阁和京营府的重视,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如果他把太多心思放在西漠逢春小小一城上面,必然会对他的前途有碍。

    但许问从来都是做得比说得更多,徐西怀此时若是拒绝或者阻止,就显得太假太虚伪了,所以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能真心道谢。

    而他不可否认,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真的放松了很多,心情远不如之前那样没有着落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外面探头过来,有点忐忑地道:“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是江望枫。

    许问抬头,这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外面门口等他们。许问二人往外走了几步,说话声江望枫他们就听见了。

    “譬如这个机关,你是想修复它,把山上的石料运到山下去用吧?虽然我肯定比不上那位岳大师有本事,但能做的事情,我也想帮着做。可能我们呆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很长,但总可以把数据收集齐了,到其他地方去做,回头准备好了再找机会过来修嘛!”

    江望枫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点踌躇,但很快就越说越流畅。

    他看着有点幼稚,但又不是真的傻子,听到许问和徐西怀的后半段对话,就知道徐西怀想做什么,又在顾虑什么了。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但江望枫从来都很乐观,并不觉得它无法解决。

    “小江说得对,要帮忙的话,也算我一个!”

    “也算我!正好我还觉得每天活太少了,做完就没事干闲着慌呢。”

    “我也可以。”

    “我也可以!”

    大家纷纷表态,好像这真的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他们打发时间一样。

    但谁都知道,实际留给他们工作的时间只有不到七天,在此基础上要完成额外的工作,非得加班加点不可。

    徐西怀看着他们,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用力抿了抿嘴唇,又深深鞠了一躬,道:“那就拜托大家了!”

    他没有拒绝。

456 果然是他

    正如他们所说,接下来几天,他们把时间分成了几块,同时进行着两项工作。

    测绘石壁居是他们服役的任务项目,不能完成的话不仅拿不到工分,还要扣分,这肯定是第一位的。

    除此以外,他们又抽出了大量时间,收集石壁居下方两段机关的各项数据。

    对他们来说,这个工作其实更难一点。

    建筑测绘他们是学了很长时间的,还在龙神庙亲自实践过,现在来做只是要根据石壁居的特殊地形环境做一些适应与调整而已。

    机械机关,就完全在他们的知识范围外了。

    还好在前来西漠的路上,他们学习了一些相关的基础理论知识,而经过具体调查研究之后,许问发现这些古代机械并不涉及什么高深的理论,正是这些基础知识的变化应用。

    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些机械动力驱动的秘密。

    它们之所以使用发条就可以带动,是因为它们在“节流”方面做得实在太好了,能够充分利用有限的动力源,做到更多的事情。

    而它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是因为制作者的技术极为高超的缘故。

    在各种细节上,它都做到了手工所能达到的极致——甚至很多时候,他都难以想象人力竟然能够达到这样的精度,简直超乎他的常识!

    练完十八巧,考完徒工试,他以为他在木工技艺上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现在在这里看见这个机关里的木制零件,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差了一点。

    也不多,就一点。

    但也就是这一点,拉出了他与对方的差别!

    这就是半步天工?

    这就是普通工匠与半步天工的实力差别?

    “好厉害啊……”能看出这一点的当然不止许问一个,仔细研究这些机械机关的细节之后,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不由自主地拿自己的水平跟它比。

    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比不过,差远了!

    “感觉有点难啊,这种方式的话,我们没本事修复的吧?”江望枫实话实说。

    “这种不行,那就用其它方式。”许问也发现了此路不通,沉吟着道,“而且这里面的一些东西,也可以看看能不能用到我们现在的工作里。”

    “对哦!”

    许问一句话提醒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没日没夜地忙碌了几天之后,他们完成了石壁居的全部测绘图,同时收集了机关道的全部数据资料。

    这时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他们得要启程回绿林镇了。

    走前一天,他们对前几天的工作做最后的检查与确认,许问也拿着图

    纸卷轴到处走,复核各种数据。

    走到某处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旁边的一棵树。

    接着,他连续换了几个方向,从不同的角度看它,最后定格到某处,怔然不动。

    “你竟然看出来了。”吴可铭的声音靠近,带着明显的意外,“都过去十年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几天吴可铭一直在山上,画画修复,偶尔过来蹭顿饭。

    知道他们要收集那些机关与机械的数据试图修复它们的时候,他有些意外,但他只是扬了扬眉,什么也没说,也没阻止他们继续使用那些东西,拿它们做各种试验什么的。

    “吴大师的画写意多过绘形,岳大师的雕刻也是如此。我看见这棵树,?就觉得是它。”许问说。

    他的目光向下,仿佛又看见了树下的夫妻与不远处的那个孩子。

    这对画师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褒奖,吴可铭脸上泛起了笑容,正要说话,突然看见对面的年轻人面向自己,问道:“吴大师,我画一个人,你能帮我认一下是不是岳林岳大师吗?”

    “你画给我看看。”吴可铭的笑容突然敛去,注视了他一会儿,道。

    许问手上有的只有石壁居的图纸,他犹豫了一下,翻过其中一张,用炭笔在背面画了起来。

    月龄一队用来画图的是一种很厚的草纸,跟素描纸有点像,但比素描纸黑很多也粗很多。

    许问现在心情有点乱,没有多想,下意识就画起了素描。

    吴可铭一看他这画风眼睛就亮了。

    这画风对他来说其实有点过于工整工,甚至有些僵硬,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画风,非常成熟而且特别的画风,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而当许问渐渐把他记忆中的人物画出来,吴可铭的表情又有了一些变化。

    许问的画少了一些意韵,但定形足够准确。

    所以他能很清楚地认出来,他画的这个人物,究竟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位故人!

    许问画完一个人,随手就想继续。结果刚刚勾勒出那道身影,他就停下了画笔。

    他握紧炭笔,有点忐忑地仰头问道:“是他吗?”

    ………………

    一群人准备下山的时候,许问说:“等一等。”

    “等什么?”

    “有东西忘了吗?”一群人停下来准备等他去拿。

    结果许问没有动,好像是真的在等人。

    没过多久,吴可铭匆匆跑了过来,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明显是要远行。

    “吴大师也要出门?”江望枫好奇地问。

    “对,有

    点事要去绿林,正好让你们蹭我一下。”吴可铭一直都是很喜欢江望枫的,这时也笑着说。

    “哇,我们蹭你?一直蹭饭的是你好吧?”江望枫跟熟人就有点没大没小的。

    “嘿嘿。”吴可铭笑而不语,跟着他们一起下了山——当然是通过机关近道下去的。

    下了山,他们来到正道上,许问一眼看见了三辆马车,前后相连地在路上排成一列。

    “谁蹭谁?”吴可铭挑眉看江望枫。

    “我我我,我蹭您!”江望枫光速换回了敬称,谄媚道。

    吴可铭弹了他一下,也不跟他计较,笑着说:“上车吧。”

    冰原之上,有车当然更好走,他们这是真的沾了吴可铭的光了。

    一群人纷纷上了车,吴可铭跟江望枫上了同一辆,进门前转头,与许问对视了一眼。

    许问想起昨天的事情。

    他画完连天青的长相之后就有点后悔。

    就算岳林真是连天青,他师父没跟他说自己的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这样私下打听,有点不太厚道。但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吴可铭已经把那幅画接了过去,凝视半晌,突然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许问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果然是他!

    他随手在后面画了些背景作为衬托,这是他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一看就知道不是在西漠。

    “江南路。”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江南路哪里?”吴可铭追问。

    “林萝府于水县。”许问画的就是那里。

    吴可铭沉吟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怎么会在哪里?你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只是匆匆会了一面,没有过多交际。”许问含糊了过去。连天青让他隐姓埋名肯定是有原因的,许问之前就觉得人可能是在避什么人。所以现在他还是没有交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要去找他!”吴可铭没有怀疑,他顿了一顿,突然道。

    “啊?”许问瞬间懵逼。

    “当年分别太过匆忙,我一直有事情要找他,一直没能知道他的下落。现在有了消息,肯定是要找一找的。”吴可铭非常坚决地说。

    “明天你们就要回去了吧?我跟你们一起走。我要去江南路找他!”

    吴可铭已经决定好了,一席话行云流水,说得非常果决。

    而现在,许问回头看着他,非常犹豫。

    吴可铭看上去一厢赤诚,真的要让他去江南路白跑一趟?

457 绿林城外

    许问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坐车回绿林,当然比徒步要舒服多了,不光是累不累,挡住了风,?至少没有那么冷了。

    而且,在车里,他们还有充分的时间学习讨论。

    这一段时间以来,这几乎变成了月龄一队的本能,他们根本闲不下来,有点时间就尽可能地找事做,把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的。

    他们感觉非常充实。

    非常关键的是,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学着非常重要而且有用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种主动性,让他们成长得非常快,几乎每天都有变化。

    吴可铭之前一直是远远旁观,这还是第一次非常近距离地接触这些年轻人的生活。

    他直接就看愣了。

    老实说,他的确很喜欢江望枫,就算江望枫不愿意拜他为师,他也想教他一下画画的。

    结果他发现,根本没空。

    不是他没有空,而是江望枫没空。

    他的时间全部被专业方面的学习与研讨占满了!

    而且很明显,这是自发的。这群年轻人在以一种无比的积极与热情吸收着知识,在探讨与观察这个世界!

    这种精神,绝不逊于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但又有很多东西不太一样。

    大部分书生寒窗苦读,只是围绕着四书五经、圣人之言,练习八股定式。

    吴可铭文人出身又非文人,早就在嫌弃他们僵硬死板了。

    但同样是苦学,学的还是他不甚太懂的东西,眼前这些年轻人却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生气勃勃,他们思维开放。他们站在地上,目光注视的却是这个世界,是世界背后某些更深、更远、更本质的东西。

    这些数字、线条以及所谓的公式可能少了些他眼中的灵气,但更加稳定、更加踏实,更加符合他日常所见所闻的那些认知。

    于是这一路上,吴可铭都没怎么说话。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旁观这些年轻人,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随时将要成形。

    有了石壁居秘道和马车的相助,他们大大加快了速度,于离开石壁居的第二天上午就已经靠近了绿林镇。

    有马车也不方

    便夜行,前一天晚上他们靠着马车,在外面露宿了一夜。

    说是露宿,其实也不完全准确。

    这些年轻人们靠着一块突起的山石,在下面挖了几个半伏地底,大大小小的洞。

    他们事前调查了一下,对此处的地形地势、土地情况有了一些了解,然后商量了一阵,迅速施工。

    那一刻,吴可铭感觉周围的时间流速仿佛都加快了,那些洞穴就从无到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造型有点奇特,但一看就能挡风蔽雨,聚拢热气。

    接着,年轻人们在洞口侧边的位置点了些火,火势不旺,一半埋在土里,但能持续不断地提供一些热气。

    就像吴可铭之前感觉的那样,热气被收拢了进去,站在外面还有点冷,走进去几步,就能感觉到腾腾的热意,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妙啊,真的一点也不冷!”吴可铭难得开口,惊讶地左顾右盼。

    这山洞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稍微有点奇形,但设计得非常巧妙,行李被好好地收纳了起来,坐和躺的空间都很充裕,在这寒冷的冬夜甚至让人感到了舒适。

    “这是谁设计的?”吴可铭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东张西望好奇地问。

    “我们一起想的,参考了一下绿林镇。”江望枫笑着说,帮着把同伴的行李放到相应的位置。接着他往右一指又往左一指,“最早是徐西怀提的议,最后是十四哥做的统筹,他俩功劳最大。”

    放完行李,他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坐下去伸直腿:“太舒服了……”

    吴可铭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再次环顾四周。

    不得不说,这个难得温暖的冬夜,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们全部安顿下来之后的讨论。

    “雨水天气还是差了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很容易漏雨。”

    “嗯,我上次查了下本地的方志,西漠平均下来一年要下七十多天的雨,其实频率不低。每隔十年,还会有一次连续七天左右的大雨,各地常常因此造成灾害。真要设计长期居住的房屋的话,这点也必须要考虑进去。”

    “哎,我也打算去查的,没想到还是被你抢先了。”

    “嘿嘿,被我抢占先机了吧。”

    絮絮的讨论,各

    人尽情地分享着自己的所知所想,毫无吝惜与隐瞒。

    这种氛围与腾腾的热气甚至让吴可铭有了一种陶然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梦里都是细碎的讨论声与专注的眼神。

    第二天上午时分,他们到了绿林镇郊外。

    这次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们就自己感觉到距离已经不远了。

    一方面是对外面的地形有点印象,另一方面,去过一次绿林镇之后,他们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它周围环境的不同了。

    “不知道下个任务是什么。”孙四说。

    “希望还是在天云山那边。”江望枫说。

    “嗯嗯,任务本身也挺有意思的。”乔脊有点期待地道。

    一群人正在讨论,许问突然竖起了耳朵,向着一边转过了头。

    “怎么?”许三马上就发现了,问道。

    “感觉很吵。”许问说。

    “吵?啊……好多人!”江望枫首先掀起车帘往外看,马上就叫了起来。

    许问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绿林镇方向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很多黑色的人头,他们挨挨挤挤,其实声音并不那么大,?但人多了,那沉闷的愤怒自然而然地传向了远方。

    愤怒?

    **?

    许问更加警觉,对车夫说:“速度慢点。”

    不用他说,车夫已经主动放慢了速度,驶到了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走得近了,许问看得更清楚,这群人大概两三百人,全部都衣衫褴褛,有不少人身上甚至只是裹了一些布片,大部分身躯都裸在外面。

    这可是冬天,西漠的冬天!

    这些人骨瘦如柴,双目无神,那感觉只剩下了一口气,随时都有可能栽在地上倒毙。

    这种状态,立刻让许问想到了一个城市——

    逢春城!

    这些人跟之前见过的那些逢春人极为相似,甚至还要更惨一点。

    许问看见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还呆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让他们进城?

    这么多工匠都容留得下,这两三百人算什么?

    然后他向前看去,心里顿时一沉。

    城门紧闭,绿林镇极其鲜明地表示了拒绝!

458 我们来

    “我过去看看。”许问思忖片刻,对其他人道。

    “我也一起!”江望枫连忙表态。其他人也纷纷往前走了一步,摆明了要跟着许问一起去。

    “不要了,局面有点乱,过去的人太多容易造成抵触,反而不好。”许问摇头拒绝。

    “那我跟你一起,两个人没事。”徐西怀看见那些人脸色就变了,但此时他抹了把脸,冷静了下来,有条有理地道,“我是本地人,当地一些事情也比较好说话。”

    这话有道理,许问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两人一起走了过去,许三把剩下的人带到一边。

    许问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

    那两三百人堵在城门口,要进城必须要经过他们。

    但他们虽然紧盯绿林镇方向,脸上隐藏着愤怒,其实却是非常不堪一击的样子,任何人用力一推就能把他们推倒。

    这时,他们路过了一个老人,他骨瘦如柴,头发乱糟糟的,仅仅只用一些布条裹着重点部位,脸色和嘴唇全部冻得青青紫紫的。

    他伸手拉着旁边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比他穿得多一点,但同样脸色发青,两只眼睛都凹了下去。

    许问突然停下了脚步,片刻后,他脱下了身上的棉衣,披在老人身上。

    老人猛地愣住,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他蠕动着嘴唇,看样子好像是“好心人”三个字。

    但他并没有把声音发出来,而是脱下棉衣,裹住了那个孩子。

    “十四哥你……”徐西怀猛地愣住,他毫不犹豫地也脱下身上的衣服,递给了那个老人,然后转过身,匆匆跟上许问。

    这里离绿林镇还有一段距离,脱了棉衣会觉得很冷,但徐西怀心里却热热的,开口正想说话,许问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其实这没啥意思。”许问冷静地说,“一件衣服而已,能满足的只有自己的良心。他们缺的不只是一件衣服,还有很多很多。”

    “……嗯。”徐西怀也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但有这样的好意,还是挺好的。”

    “是。”许问只穿着一件单衣,但身形在寒风中仍然非常挺拔。

    他继续向前走。

    越往前,年轻人就越多。走到最前面,他甚至看见了几张熟面孔,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徐西怀一眼。

    “二叔……”徐西怀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叫出来,心情有些复杂。

    许问没留意他,只是在看着那边的喧闹。

    徐二叔都出现了,?这些人来自何方也不用说了。

    徐二叔抬着头,对着紧闭的城门怒吼:“……人都快冻死了,只是进去暂住,天暖和了我们就会走,为什么不行?!”

    简单一句话,很正当的诉求。

    城门上方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一个人只闻声不见人地道:“血曼神诅咒了你们,谁知道这诅咒会延续到什么程度?万一扩散到了绿林镇,让绿林镇也熄了热怎么办?绿林镇还有十万人!”

    那声音一开始有点轻,但越到后面越响亮,最后几乎是反过来控诉了。

    “血曼神是什么东西?有谁见过吗?逢春是被诅咒才出事的吗?怎么可能,那明明就是普通的天灾!”徐二叔言辞激烈,思路仍然非常清晰。

    “那你来证明一下它不是诅咒呢?”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有点尖利,又带着一些沙哑,非常古怪。

    “这怎么能证明?!”徐二叔气愤地道。

    “那你怎么能证明一定不是?”那声音反问,“地热没了、雪灾、沙尘暴……你自己算算,这不到十年时间,逢春出了多少事?不是诅咒,这得多倒霉才会出这么多问题?”

    徐二叔有些语塞。他说的这些事情,正是血曼神诅咒这个说法会流传出来的主要原因。

    这么多连续的倒霉事情,不是诅咒会是什么?

    那也太巧合了吧?

    接下来又是一番争执。

    但这样的争执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地热是逢春的立身之本,当然也是绿林的。

    绿林人平生最怕的就是会出现逢春那样的事情,落到他们那样的下场。

    逢春人没办法解释血曼神诅咒,绿林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当然不可能放他们进城。

    但是逢春人已经走投无路了。

    自己的城市连续遇到这样的灾祸,血曼神诅咒这件事情,他们自己也何尝不会在心里暗暗怀疑过?

    面对绿林人的拒绝,他们真有点无可辩驳的感觉。

    但同时他们又很愤怒。

    人都已经要死了,为什么不能稍微通融一下,至少让他们过完这个残酷的严冬?

    说起来,上次雪灾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今年冬天又明显比以往要更冷。

    难道这真是诅咒?

    老天爷真的要亡他们逢春城?

    城上城下吵成了一团,绿林人的原则很简单,就是一条,不会放他们进去,死也不放。

    的要死,就死在城外好了,甚至不能靠城太近,万一靠近了还是传染过来了怎么办?

    他们的理由也很纯粹。

    两三百人和十万人哪边更重要?

    当然是后者!

    更别提后面这些人里,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

    亲疏之间,多与少之间,孰轻孰重,那还用说吗?

    “这样不会有结果。”许问看了一会儿,冷静地道。

    徐西怀一直在强迫让自己冷静,手指几乎都抠进了掌心里,这时也力持冷静地问道:“那要怎么办?”

    “徐二叔说得也没错,再不能暖和一点吃点东西,这两百六十五人就要全死光了。”许问说。

    他刚才一直在观察逢春人的情况,已经基本上有所了了解。

    “嗯。”徐西怀同意他的看法。

    “那就先解决眼前的困难。正好我们手上有一套方案,虽然不能长居久住,但临时支应一下完全足够了。照着那个去做,把人先安顿下来。”许问说。

    “但是服役的任务……?”徐西怀有些犹豫。

    “我们有十八个人呢。”许问微微一笑,往后一指。

    徐西怀下意识回头。

    虽然被人群隔开,看不见那些同伴,但徐西怀仿佛看见了他们的笑容与肯定的目光。

    一瞬间,他真的觉得非常踏实,用力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许问很快就和徐西怀分配好了任务。

    由徐西怀去劝说徐二叔等人,把逢春人带到指定的地点。

    许问则回去跟月龄一队的其他人商量,几个人回去交任务,剩下的则勘探四周,寻找合适的地点建设临时收容点。

    大家看见眼前这情况其实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根本不需要许问说,方觉明等几人已经开始往四边走,进行起了第二项工作。

    这项工作当然需要许问来主持,于是许三笑着说:“我就拣个轻省活,回去交任务吧。”

    这当然不是轻省活。

    虽然到现在为止,十天的任务时间还没真正结束,这半天他们还能自由支配。

    但安顿两三百人的收容所跟昨天晚上十九人的那种可不一样,半天时间肯定不够。

    协调联合公所,获得他们的许可,争取更多工时这种事情就得交给许三去办了。

    “嗯,交给你了。”许问说。

459 过冬

    徐西怀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把徐二叔劝过来。

    徐西怀太年轻了,当年跟着改嫁的母亲离开逢春城的时候,还不到他的腰。

    因此,他在徐二叔的印象里也就是个孩子,需要照顾,但远没有到可以独挡一面的时候。

    徐二叔见过徐西怀的那些同伴,都跟他差不多年轻,就是刚出师没多久的那种年轻工匠,真正要接活计都得跟着老师傅磨练一下。

    这样一群毛头小子跟他说可以解决这两百多人的过冬问题?

    开玩笑吧!

    但徐西怀跟着许问一起学到的不仅仅只是新工匠方面的知识,还有其他更多。更何况一想到许问和他们的这些同伴,想到他们已经做好的那些设计方案,他就有了底气。

    他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徐二叔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真正的成年人打交道,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地方。

    “我们初步确定的地方是在这里。”走到之后,许问就迎了上来,开门见山地对徐二叔说。

    路上,徐西怀已经大致给他讲了一下他们的打算,描绘得非常动人,也是他会跟着一起过来的主要原因。

    所以许问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徐二叔知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他往许问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那是一面不规则的岩壁,最高的地方一丈不到,勉强能挡点风,但也不算太有效。

    跟绿林镇隔得有点距离,站在这一面能隐约看到城镇的外形,但许问指的是另一面,刚好能完全挡住,至少视野上完全区隔开来了。

    “隔得这么远,没热气啊。”徐二叔皱着眉头道。

    他不是这个专业,真看不出来这地方的好坏。

    “以后我们也是要回逢春的,逢春也没有地热,我们还是要以此为预设的条件才对。”许问很自然地说。

    “……嗯。”徐二叔承认了,接着又问,“你们打算怎么设计?”

    许问偏了下头,方觉明递上了一卷图纸,把它铺在了地上。

    许问蹲了下去,徐二叔不知不觉地也跟着蹲下,瞬间觉得眼花。

    图纸上到处都是线条和数据,一项项一条条,其实挺清晰,但那是对内行人来说的,徐二叔什么也不懂,只觉得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是一个通用设计稿,主要讲的是大体的设计思路,不算详细。接下来,我们会根据这里的地理条件,进行进一步的针对性设计,主要针对……”

    方觉明侃侃而谈,讲得非常清楚,许问和徐西怀偶尔在旁边替他补充一下。

    徐二叔听得两眼懵圈,整张脸上写着一个不明觉厉。

    最后方觉明抬头,问道:“剩下还有什么觉得不妥的,或者什么特殊需求,我们也可以考虑进去,做一些变动。”

    “没……没什么了……”徐二叔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只要能让咱们这些人住下来,过完这个冬天,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不敢有别的要求!”

    “嗯,不过也不急,你们也可以再想想,有思路了跟我们说。”方觉明收起图纸,?问道,“那我们就开始动工了?”

    事到如今,逢春人是真的走投无路。

    他们长途跋涉到这里,不过是想获得一线生机。

    如今生机已现,就算还有点蒙昧未明,他们也只能姑且接受,把希望寄托在这群年轻人身上。

    “那就拜托了!”徐二叔直起身,又深深躬了下去,万般诚挚地道。

    年轻人们相互对视,一起笑了。

    许问他们开始细化设计。

    要满足两百六十五人的临时居住要求,至少让他们安全渡过这个冬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好从知道逢春城的事情开始,许问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抽空回去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

    而因为徐西怀,其他人也很关注这件事,自动自发地做了很多工作,为他提供了大量的思路。

    现在,它们已经初步具现化了出来,昨天晚上就让吴可铭住得非常满意,现在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是挺值得期待的。

    做到一半的时候,许问突然停了下来,有点疑惑。

    说起来,他好像忘记什么事情了?

    好像是之前一直在犹豫的一件什么事情……

    他正在回忆,许三回来了。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了几个,许问抬头一看,有些意外地起身:“阎大人,黄大人,你们怎么也来了!”

    阎匠官、黄匠官,另外还有几个穿着匠官服饰的生面孔一起走了过来,

    许问猜也猜得到,这应该就是绿林镇负责的匠官了。

    阎箕带着他一贯的似笑非笑,抬头看了许问一眼:“你有这么大的计划,我们怎么能不过来关照一下?”

    说着,他转头看向四周,目光触到那些看上去极为凄惨的逢春人,脸色阴沉了下来。

    “其实我们也不相信什么血曼神的,但城里信这个的人太多,逢春人呆在城外他们的意见就挺大的了,万一闹起来了,情况就更不妙了。”旁边一个匠官叹了口气,解释道。

    他这话不算搪塞,许问在绿林呆了不长时间就知道,绿林人对于在逢春发生的事情有多忌惮与恐惧。

    他们最怕的,就是逢春的遭遇会再现在他们的身上。

    万一绿林的地热也没了,他们会不会是第二个逢春,谁也不敢想象!

    这种恐惧化成了对逢春人的厌恶,变成了血曼神诅咒的传说。

    他们坚信,只要隔离逢春人,他们就不会有事。

    这是他们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绿林镇的管理者当然要顾虑到这种群体意识,匠官们对此也是清楚的。

    而且从根本上来说,他们是不是真的不信血曼神还不好说呢。

    “嗯,只要不让他们进城就好了吧?那能从城里拿一些衣食出来布施给他们吗?也是为人的恻隐之心。”阎箕说道。

    “当然可以,我去安排。”那个本地匠官微微有些为难,但一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去。

    “你们是怎么规划的,跟我说说。”阎箕不动声色地转向许问他们,说道。

    许问胸有成竹,一一道来,的确是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规划。

    “你预计完成这个需要多少时间?”阎箕问。

    “五天。”许问早就已经计算好了。

    “如果这五天里,我给你们安排了别的任务呢?”阎箕问。

    “我会争取两边一起进行,两边一起做好。”许问认真回答。

    “倒是挺有自信……”阎箕嗤笑了一声,对他伸出五根手指,来回翻了一下,“我会再安排一些人手给你,最多十天,一定要全部完工。后面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交给你。”

    “非常重要的,大事。”他说。

460 需求

    大事?

    许问其实并不意外。

    现在改名叫月龄的这支队伍从初建起就很不一般。

    虽然教学课程经由许问的手,后来改了很多,但初始的观念与目的仍然非常明确。

    那本身就已经超脱了这个时代,前瞻性极强!

    而作为课程承载体的这些“学生”,他们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拥有不同方向、但是极其契合所学内容的才华——许问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考察方式。

    这样的学生、这样的课程、这样精心的设置,无一不说明了他们是为了西漠这里的某件事情而准备的。

    现在阎箕的意思是,这件大事即将开始启动了?

    许问现在在月龄队里是什么地位,当然不可能被允许错过这件事。

    这件大事究竟是什么许问其实也很好奇,但当前首要的任务还是建好这套临时民居,把逢春城这两百多人安顿下来。

    他们毕竟是有准备的。

    前期设计方案很快得到了进一步的细化,根据面前的具体地形进行了调整。

    这个完成之后,阎箕许诺给他们的人手也到了。

    是熟人,月龄队的另外三组,他们正好也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回到了绿林镇。

    知道许问要做的事情,尤其是知道这些人都是徐西怀的同乡,他们表现得非常积极。

    正好设计方案完成,他们立刻投入了工作中。

    这段时间他们学的主要是理论,?但在被选进来之初,他们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精通自己的专业。

    不需要达到像徒工试那么高超的水平,但基本功必须扎实。

    而一个体系出来,他们非常擅长辨图识图,按照图纸上的内容进行施工,几乎不需要额外的指导。

    所以,他们很快行动起来,没过多久,就在指定的石壁周围划出了区域,开始分别施工。

    现场迅速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徐西怀环顾四周,心里被某种异样的情绪占得满满的。

    这些工作是不会拿到工分的,等于是占用了这些同伴自己的时间。

    但他们没一个人有所怨言,甚至非常热忱,还不时主动提一些建议,在他们刚刚形成的方案上进行更进一步的完善。

    这次回来,真是交了一群很好的朋友啊……

    这时,许问突然跟许三交待了两句什么,转身向他走了过来。

    徐西怀一愣,迅速直起身子,?疑惑地看他。

    “细化方案也完成了,你去跟你二叔他们讲一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求。?我们这边先把基础工程做一做,后续可以照着他们的

    需求进行调整。”许问说得很平常。

    “不用!他们只要有个地方落脚、暖和一下就行了,哪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徐西怀连忙说。

    “去问。”许问坚持,“别把这当成一次公益劳动,就是正常的工作训练。工匠正常接活,哪有不跟主家合计的。去问一下他们的需求,当然……”

    他对徐西怀眨了眨眼睛,笑了一笑,“做不到或者不应该做的,也不能勉强,该拒绝就拒绝。”

    徐西怀脑海中迅速掠过一席话,正是以前许问随口说过的。

    他说在一项施工过程中,工匠是一方,给工匠派活的是另一方。

    另一方提供需求,工匠进行实现。

    但在这个过程里,两方总会有些矛盾,也就是需求与实现方面的矛盾。

    这时,工匠要听取对方的意见,也要坚持自己的,学会把自己的方案告诉对方,尽可能地达成一致。

    “嗯!”他明白了许问的意思,拿起那卷图纸,向着二叔的方向走去。

    徐二郎到现在仍然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

    他先前其实已经有些绝望了。

    按理说,跑荒没有冬天跑的,但对于逢春城来说却从来不是这样。

    城里的冬天,从来不会比城外更温暖。

    而且,缺衣和少食从来都是联系在一起的,相比起寒冷,冬天的逢春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没吃的。

    近几年来,每年冬天逢春冻死饿死的都不在少数,饿死的比冻死的还要更多。

    稍微年轻力壮一点的跑了一大半,像徐二叔这样的本来也可以跑出去找个苦力干,填饱自己肚子肯定没问题。

    但他舍不下这些乡亲,纠集了最后一批还走得动的男性外出打劫,从牙缝里挤东西出来喂给家里的老弱妇嬬。

    许问他们在上石壁山之前遇到过他们一次,他们撤了,算是一无所获。

    不久他们就遇到了这批难民,两百多人算是一个大数目了。

    他们一开始其实没想去绿林镇,想找找看能不能用其他办法渡过这个冬天,但天寒地冻,四寂无人,何处可是归途?

    绿林不收他们徐二郎其实也是有所预料的。

    来往潜入绿林镇这么多次,他会没听说过血曼神?

    刚才那会儿,?他险些直接就冷笑出声:“怕什么诅咒,爷这个逢春人进你们绿林多少次了,该染的早就染上了!”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做除了让绿林人更生气以外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他们排查更严,以后他就更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所以他还是闭了嘴,费尽心机思考会不会有别的办法,但没想到,转机

    就这样出现了。

    “能好好住下来过个冬就很安生了,哪还要什么别的?”徐二郎的话说得有点生硬,但也是他的真心话,“倒是你们这,真的能安顿这么多人过冬?”他狐疑地问。

    “我们的设计目标就是为这个打算的。这样,我先给你讲解一下我们的基础方案,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添加的跟我说。”徐西怀拿着图纸,背挺得很直,眼睛也很亮,信心十足。

    “哦……嗯。”徐二郎不久前还气势十足,这时却只能懵然点头。

    徐西怀把图纸铺到刚刚挖出来的一块方石上,讲解道:“我们设计的这套居所目标是容纳三百人,由于是临时居所,所以在耐久性和应对突发灾害的性能上降低了一些要求,重点放在了保暖性、出入的便宜度等方面。对于保暖性,我们进行了这样的设计……”

    他的口齿本来就很伶俐,又是这套方案的发起人与设计的参与者,里面有什么原理,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了,现在说起来侃侃而谈,非常流利。

    这里面有很多术语与不常用的词,徐二叔听得有点费力,但还是努力在听。

    渐渐的,他有点走神,那些清晰而有力的话语从他耳边飘了过去,并没有进入他的脑海中,他转过头,突然看见了旁边几个人。

    那几个年轻人正在挖土打地基,徐二郎也是挖过坑干过活的,知道这其中的难度。

    纯粹的土方还好,但地面的成分一般非常复杂,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挖土的时候经常会挖到石头上,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把石头起出来继续干活。

    但这些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好像完全不成问题。

    他们每每在挖土之前,会用钢钎打进去进行测试,然后画图,徐二叔稍微瞥了一眼,各种线条和标记,完全看不懂。

    但画完图之后,他们就胸有成竹了,他们会几个人一组共同开始施工,提前判断石头所在的位置与它的大小,绕开它把冻土挖开,再一起用各种工具把石头起出来。

    说起来,眼前正是寒冬腊月,地下的土都是冻结实了的,其实非常难挖。

    但不知道是因为拿的工具好,还是因为挖土的技艺好,他们挖起来仿佛非常轻松,一锹下去就是一铲土块起来,没过多久,一个平平整整的方坑就挖出来了。

    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也是这群年轻人挖了那个墓,让那些乡亲们有了葬身之地。

    二十四人墓。

    他后来偷偷地回去了一次,看见了那个名字。

    墓名很简单,他不怎么识字也看得懂。

    他转过头,再次费劲八拉却又认真地听起了侄子的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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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匠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匠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匠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