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和尚
江望枫一脸迷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看许问,又看看地上的徐林川,目光最后落在了旁边草堆上瘫软着的球球身上。
“哎呀,我的宝宝你怎么了!”他立刻心疼地叫了起来,弯下腰直冲到球球身边,把它捧了起来。
他这一声跟许问的“小心”同时发出,而他这一弯腰,恰好躲过了后面那个人,那人抬着手看着自己的攻击对象冲到猫旁边跪下,满脸懵逼,几乎没反应过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傻着干嘛,把他们都抓住!”一声大喝惊醒了他,几个人一起上前,逼向他们。
许问后退一步,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面对着对方,表情冷然而警惕。
江望枫出现在碑林边缘时,同时出现的还有这六个人。
他们的头顶全部都光秃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顶上还有戒疤,无一不说明了他们的身份——和尚。
寺庙里出现和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这群和尚个个肌肉纠结,满脸戾气,如果不是造型太明显,看着完全不像吃斋念经的。
静林寺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养了这么一群和尚?
“你,你们要干什么?”江望枫抱着球球转身,看见这一帮人,吓得叫了起来。
“哪个是许问?”站在正中央,身材最高大的那个恶狠狠地问道。
江望枫明显没见过这种阵仗,脸色发白,身体紧张地颤抖着。但他听见这和尚的话,却马上闭上了嘴巴,一个字儿也不往外吐。
“就是他!”徐林川却马上叫了出来,指着许问大喊。
“有什么可问的,甭管哪个是许问,都一起干了得了!就当买一送一,做生意嘛,不就讲个和气生财?”说话的是高大和尚旁边一个鞋拔子脸,他眼睛细长,说话阴森森,内容更不像是一个和尚。
“有道理。”高大和尚不以为忤地跟着笑了,大步走到许问身边,伸手就去抓他。
许问早就防着他这一手的,身体瞬间往后一弹,反腿踹向他的小腿。
他的动作极其灵活,动作奇快,稳准狠地踹中高大和尚的胫骨,和尚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许问是知道怎么用力的,大和尚一开始只觉酸软得无法受力,但顷刻之间,小腿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一样剧烈疼痛起来。
他嗷地一声,先是惨叫,接着就是怒吼:“给我打死他!”
“猪猡一样。常年打鹰,倒是叫鹰给叼了眼睛!”鞋拔子脸阴恻恻地嘲笑自己的同伴,一挥手,剩下四个人全部上来了,两个去抓许问,还有两个去抓江望枫。
许问后退一步,摆出防备的架势,但眼角余光扫了江望枫一眼之后,轻叹口气,放松了肩膀。
江望枫抱着球球缩成一团,一副小菜鸡的样子,看就知道毫无战斗力。球球仍然瘫软在他的怀里,像是打了麻药一样,半睡不醒。
对面这一群人明显有备而来,袖子里还鼓鼓囊囊地装着武器。他手无寸铁,就算学过战五禽,也并没有实战的经验。想要在这些人面前带着江望枫和球球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不如暂时放弃抵抗少吃点苦,之后再觑机另想办法。
两个和尚一把抓住许问的肩膀,手像铁钳一样,锁得他的筋骨一阵生疼。
许问吐了口气,并没有反抗。
“有点眼色。”鞋拔子脸诧异地动了动眉毛,赞了许问一句。
“轻点。”他随口吩咐那两个和尚,像是在给许问一个奖励一样。许问果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的力道一松。
紧接着,江望枫也被扣上来了。
他本能性地挣扎,被重重地给了一下,许问转过头去对着他摇了摇头,江望枫发出一声呜咽,停下了动作。
这时,高大和尚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许问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他妈的小畜生,打你爹是吧?”他猛然间一声暴吼,一拳重重砸在许问脸上。
顷刻之间,许问的半边脸就高高肿了起来,眼皮子也迅速充血,左边眼睛都睁不开了。
高大和尚还要再打,鞋拔子脸不耐地喝止:“给个教训就行了,别耽误时间!”
这和尚看上去的确威武,但明显鞋拔子才是他们中间的话事人。鞋拔子一出声,高大和尚果然哼哼唧唧地住了手,满脸不甘,但没有再动手。
“带上人,走。”鞋拔子一声令下,两人抓着许问,两人抓着江望枫,高大和尚则走过去一把提起了徐林川。
之前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徐林川一直坐在地上,有点得意地看着许问,这时突然慌了:“这是干什么?我,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别弄我!”
“闭嘴!”高大和尚沉喝一声,徐林川还在叫,他“啧”了一声,很不客气地抓住徐林川的下颚,直接把它卸了下来。
徐林川的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些呜呜声。高大和尚威胁道:“再出声,我就把你喉咙给割了!”
他比划了个手势,这一下,徐林川连呜都不敢呜了,满脸惊慌地看着高大和尚,眼泪流了一脸。
“走!”鞋拔子又说了一声,一群人开始离开碑林,向另一个方向行走。
许问被人抓着肩膀,跌跌撞撞地走着。很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许,许问,你怎么样了?”
许问抬起手,贴了贴自己的半张脸。脸颊还在红肿发热,一阵阵闷痛让人头晕。他摇了摇头道:“没事,小伤。”
鞋拔子脸走在最前面,听见他的话,阴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种。”
许问抿起了嘴,不说话了。
远处蝉鸣喧闹,一行人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的声音,越发显出周围的幽静。
显然,这群和尚对这里很熟,特地选择了游人不会来的路线。
他们弯弯绕绕地走着,许问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动静,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过程里,球球渐渐醒过来了,不再像之前那么瘫软。
不过它好像也看出了周围的不对劲,老老实实地趴在江望枫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了碑林,走上了一条非常狭窄的小路。
两边都是灌木,看不清地势去向,只能明显感觉到仿佛是在下山。
又走了一阵,许问隐约听见了水声,心中突然一动。
这时,和尚们押着人绕过灌木,许问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果不其然,他们来到了林萝湖边。
放眼望过去,碧波白浪层层叠叠,近处是连片的荷田,花凋蓬落,只余片片残叶。
两只白鸟衔尾飞过,茯苓岛隔着湖面荷田,近在眼前。
225 心理暗示
猫被扔回给了江望枫抱着,其实他并不知道许问之前为什么要把它抱走,但他现在什么也没问,只是老老实实地摸着球球的头,蹲在许问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许问正举着火折子检查地牢的情况,为了便于记忆,他一边观察一边对旁边两个人分析。
“此处位于茯苓岛,距离湖12.7里。我们从岛沿到此处一路向下,走了六十八丈。”他眯着眼睛,回忆刚才上岛时的情景,同时估算数据。
徐林川就着火光,在地上找了块石头,把许问写的这些数据全部记了下来。
他品性不佳,容易被蛊惑,但一路上来的两个物首,的确也是自己实实在在考出来的。
写下第二个数据的时候,他又是佩服又是顾忌地看了许问一眼,眼神非常复杂。
都是同行,他当然知道许问这样随便一眼就能推算出数据的本事有多厉害。
许问没留意他的眼神,还在回顾之前看到的各种细节。
鞋拔子脸没有蒙上许问他们的眼睛,所以一路过来,各种情况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地牢位于岛偏中央的位置,从岛沿到此处专门修了一条土路,两边都是乱糟糟的灌木,把周围挡得很严实,看不太清楚更远处是什么样的。
许问专门留意了一下这些小灌木,有杜鹃,有黄荆,还有一丛盛开着白花的夹竹桃。
这些小灌木的枝条大部分都很软,也不算太弹性,看不出有什么因地制宜的功能。
“我们出都出不去,就算那些东西管得上用,我们也拿不到手吧?”徐林川听着,忍不住说。
“假设我们出去了,茯苓岛到岸上这十二里路,你打算游过去不成?”许问反问。
“我,我不会游泳……”徐林川秒怂。
“我会!我可以带你游!”江望枫终于听见了自己的长项,兴奋地举手。
“我也不会,你能再多带一个吗?”许问淡定地表示。
那肯定是不行的,江望枫也怂了。不过同时他还有点惊讶:“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没那个机会学。”许问摇了摇头。
两个世界他住的地方都不靠水,真没什么学习游泳的机会。
这座地牢四壁全是土,门是木制的,上面绑着巨大的铁条,已经生锈了,但看上去还是非常结实。
木门厚重,许问稍微推了一下,连一丝颤动也没有。
四壁的土非常夯实,整个地牢就像是直接在地底挖出来的一样。
许问估算了一下之前居高临下看见的茯苓岛的面积,以及这个地牢在地下的位置,摇了摇头。
太厚实了,不可能从旁边突破出去,唯一能考虑的只有大门。
“许,许问。”这时,江望枫突然出声,叫着许问的名字。
“什么?”许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对,对不起。”江望枫吞吞吐吐地说,声音不大,但是在地牢里很清晰。
许问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徐林川似乎比许问更惊讶。
“怎么?”许问不明白他的意思。
“要不是我叫你上静林寺,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江望枫小声说。他似乎因为这个已经不安很久了。
“这个啊。”许问失笑,走过去撸了一把他怀里的球球,“对面的目标显然是我,你咋不说要不是被我连累,你也不会想着来静林寺被困在这里?”
“啊?”江望枫迷茫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觉得这件事太凑巧了吗?说球球有问题,然后提醒在静林寺可以镇压他,于是徐林川带着球球来了这里。接着你因为心里不安,也想着来静林寺求符,正好让我撞上了徐林川。”许问笑着说。
“对啊!这太巧了,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跟他们是一伙的?”江望枫恍然大悟。
“天作阁的小少爷赔上自己的前途,亲自上阵搞我?谁这么看得起我呢?”许问哈哈大笑。
天作阁是林萝府的一级工坊,其继承人以第一名的身份通过了去年的林萝府府试,许问早就在资料上看到了记熟了。
江望枫的长相也颇具特色,他第一眼见到他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有所误解。
“哦……”江望枫抠了抠自己的脸,有点了然又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我在想,你在起这个心思之前,是不是有人在你身边提到了静林寺三个字,或者进行了这方面的暗示?”许问又问。
江望枫手一停,开始回忆。
过了一会儿,他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对!当时我挺心烦意乱的,然后闻到了一缕佛香!然后我就想对啊,可以去拜个佛求个符。我就想到了静林寺,就拉你一起来了。”
不过是一缕佛香……
这下许问都有点佩服了。
不刻意提静林寺,就稍微暗示一下,不动声色地就把江望枫和许问指使到这里来了。
许问相信肯定还不止江望枫说的这个点,还有别的什么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不然怎么会刚好是静林寺,还想叫着他一起来?
这种不动声色的暗示,倒也很符合岑小衣的风格。
两年前,他也是用这样的暗示,把同室们骗去外面冲凉,给自己腾出了作案嫁祸的空间的。
两年过去,他的手法也更高明了……
许问吐了口气,继续寻找出去的办法。
******
“许问不在?”
与此同时,齐正则带着一名管事到了梓义公所。
他当然是来找许问的,但来了一问发现许问不在,非常诧异。
许问到林萝都是第一次,人生地不熟的,能到哪里去?
“对了,岑小衣在公所吗?”齐正则突然又想起了件事,急忙问道。
公所出入都是要申请登记的,齐正则在这里肯定是有关系的,问的也是相关的负责人员。
那人查了查记录,说:“他是在的,怎么,齐爷要我找他出来吗?”
“不用了。”齐正则连忙说。
那人再没有别的消息,齐正则道了谢出门。出去他就对手下管事苦笑:“听说岑小衣在,我竟然有点放心。老江湖了,竟然对个没弱冠的小孩这么忌惮,真是活回去了。”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人以有心算咱们无心,咱们肯定得吃亏点。”管事安慰道。
“也是。晚点再来看看吧。”齐正则说。
226 透
听完许问的话,江望枫终于打起精神来了。他站起身,也打算跟着许问一起寻找出路。
许问只拿了一个火折子,光亮有限,只能照亮他周围的方寸之地,江望枫先在地牢里到处摸,想看看这里有没有除了土以外的东西,可以点燃把光线打得更亮一点。
地牢里非常暗,许问燃起火光之后,火光以外的阴影尤其浓厚,暗处像是有无数怪物蹲在那里蠢蠢欲动。
江望枫有点胆寒,抱紧了球球,像是想要从这只小黑猫身上汲取一点勇气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各个角落,伸手去摸。第一次他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险些吓了一跳,他壮着胆子把它抽出来,立刻咦了一声,拎起来转身给许问看:“是条毯子!这里果然有别的东西!”
许问把火折子凑近过来,江望枫低头一看,吓得惊叫一声,甩蛇一样把这毯子甩了出去。
可以看见,这条毯子已经非常破旧了,破破烂烂、打着补丁,边缘表面沾满了泥土稻草等各种各样的东西。
但即使有这些东西掩盖,仍然能够清楚地看见,整条毯子布满了深褐近黑的东西,稍微联想一下就能猜到,这些全是血!
这条毯子沾满了血!
被突然扔在这个地牢关着,可以说是纯纯粹粹的无妄之灾。
但即使如此,江望枫之前也没有什么紧张感。
可能是因为他的确没遇到过什么这样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之前是鞋拔子脸的态度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凶狠恶劣。
所以进来这里之后,他的负罪感还更多于紧张感,急着先拉许问聊了聊自己的心事。
但现在,看到眼前这条染满了血的毯子,寒意突然间爬上了他的脊背,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把他们关进来的那些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这么多血,清楚地表明这里的确发生过血案,很有可能出过人命!
他下意识地去看许问,突然又提起了那条毯子,把它扔进更暗的地方,急忙道:“没事,就是条毯子,没什么好怕的。”
许问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的
意思,心里一松,笑了起来。
江望枫这是觉得他年纪小胆子小,安慰他呢!
即使在班门师兄弟里,许问也一直都是主心骨一样的存在,很少像这样被人照顾。他笑了笑,举着火折子走过去,看了两眼之后表情严肃了起来:“这个地方比我们想象中的更险恶,要小心。”
“嗯!”江望枫用力点头,徐林川表情阴沉,但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们继续搜查地牢里的东西。
除了那条毯子以外,他们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一具骸骨,不像人的,看那大小倒像是条大狗。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这里然后死掉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破旧的木块木条,江望枫看着就很高兴,这代表他们不需要只靠火折子这一点光了。
他正想把它点燃,许问突然皱起了眉,注视着那些木头出起了神。
过了一会儿,他摇头说:“别了,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说不准会有什么用,还是先别把它毁掉的好。”
这话也有道理,江望枫想了想,同意了。
这时,徐林川突然道:“点这个。”
许问转头一看,他在一旁不声不响,把毯子撕成了条,还拧成了绳子。
他右手断了使不上力,就靠左手和两只脚做完的这一切,做的时候还闷不吭声,做完了才跟许问说。
许问看他一眼,把绳子接了过来,用火折子点燃。
这毯子很厚,不太好着,但燃着了以后也不是很容易熄。
点燃之后,许林川就单手给许问举着,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许问想了想,脱下衣服,把那堆木块全部包裹了起来。
除了跟江望枫说的理由之外,这堆木块还让他有了一些别的感觉,他一时间找不到原因,还是先保管起来比较好。
地牢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们最后还是回到大门这里,一起仰头。
“看来想要出去只能从这里突破。”许问说。
“嗯。”徐林川应了一声。
门很大很厚,像是从石壁里长出来的一样,看不见明显的衔接的部分,当
然也找不到合页什么的。
门扇紧闭,中间不留一丝缝隙,很明显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没有痕迹。
就这样看的话,整道门没有任何一点可以用来突破的空隙。
“不对。”徐林川突然说。
“怎么?”许问问。
徐林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许问一眼。
“怎么?”许问又问了一句。
“没想到你还愿意听我说话……”徐林川自嘲地说。
“为什么?你的物首是靠作弊拿到的?”许问反问。
“当然不是!”徐林川有点生气地说。
“那为什么不能听?”许问继续反问。
徐林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用自制的火把指了指门缝,又指了指下面的地缝,说:“这里一点光都没透,怎么不觉得闭气?”
他这一提醒,许问顿时恍然大悟。
他说得对!
光线是无孔不入的,这么暗的地方,有一点光就会透出来。
地牢里伸手不见五指,明显一点光也没透。
但是没透光,但却透了气。
他们三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一点憋气的感觉也没有,最关键的是点了火也一直都燃着,证明是有氧气存在的。
不透光却透气,这种情况是怎么造成的?
他们是不是可以试着从这个点找到突破口?
“有道理。”许问拍了拍徐林川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夸奖。
徐林川说完就在盯着许问看,此时听见夸奖,不仅没有高兴,表情反而更复杂了。
“只透气不透光,其实只要再多加一道门就可以实现了。但是我们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道门对吧?”江望枫没留意徐林川的表情,听完他们的话就摸着球球的毛开始沉思。
“对,只有一道。”许问是留心观察了的,很肯定地说。
“我有点印象,好像在家里的藏书里看见过这样的结构……”江望枫沉思着说。
片刻后,他用力一拍自己手掌,叫道,“我想起来了,十山合啊!”
227 武七娘
江望枫在地上把十山合的结构画了出来。
他画得不是很快,一边画一边想,还解释了两句:“我没学过,就是查书的时候看过一次。”
“只是看了一次?这样就记下来了?”许问吃惊。
“我记性还不错。”江望枫含蓄地说,然而实际上,这就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出身一级工坊,还有这样的天赋,有些人真是从出生开始就是天之骄子。
江望枫琢磨了半天,终于把记忆中的结构全部画完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他肯定地说。
“应该是,结构逻辑是对的。”许问一直看着他画,点头说。
“结构逻辑?”江望枫迷茫地问。
“就是说,像这样做出来的东西,的确是能够使用的。”许问一时忘记了这不是他旧木场那些师兄弟,跟着解释了一句。
“哦。”江望枫应了一声,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门上,问道,“怎么样判断这个是不是用的十山合的结构?是的话怎么破解?”
三个物首围着地上的图形,指指点点,比比划划,激烈地讨论着。
他们三人水平基本相当,木工的基本功都已经达到了无比扎实的地步,由此延伸出来的各种技能也都全数掌握。
虽然到了这个阶段,他们在个人专精部分上略有不同,但沟通起来也是毫无障碍,很多观点也相当一致。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甚至有了一些酣畅淋漓情投意合的感觉。
很快,他们讨论出了足足五种验证十山合的办法,许问用石块简明扼要地写在了一边。
“现在一个个来试试。”写完之后,他看了看地上的字迹,站起来说。
“嗯,试一下!”徐林川眼睛发亮,完全忘记了手上的伤痛,跟着站了起来。
“我来!”江望枫自告奋勇,走到了门边。
******
牢中不知时日之所长,就在许问他们讨论逃出去的方法时,外面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此时已经靠近傍晚,天色渐渐地迷蒙了起来。
“还没有回来?”齐正则皱眉道。
“年轻人,玩起来忘性大,耽误了回来的时候也挺正常。齐爷你也不用着急。你不是给他送东西过来的吗?有什么东西我帮你保管一下,等他回来转给他?”公所的管事劝慰道。
“唔,就是明天上考的一些用具,就拜托钱管事了。”齐正则从随从手中取过考篮,递到管事手上。
“准备得可真够尽心的。要不是早就听闻齐爷家庭美满,我还以为这孩子是齐爷的外室生的呢。”
工匠粗俗,开起玩笑来没什么顾忌,齐正则只能苦笑:“是我老友之子,对坤儿也颇多帮助,出门在外,我自然要照应得周全一点。”
他说话的时候,管事只是笑,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对了……”齐正则突然想起件事,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了,今天外出的孩子们应该都回来了吧?能帮我查一下除了许问,还有谁在外面吗?”
管事觉得齐正则有点操心过头,但平时从他那里收的供奉着实不少,所以也不好多说。
他点点头,又过去翻了一下出入的账册,轻咦了一声。
“除了许问,还有林萝府的江望枫,朝天府的徐林川没有回来。江望枫出门的登记时间跟许问一样,很有可能是结伴出行的。”管事看着账册说。
“林萝府江望枫?天作阁……家的?”齐正则问。
“对,是他。”管事笑着说。
齐正则又放心了一点。
天作阁是林萝府的地头蛇,在本地有相当势力,他不知道许问是怎么跟他产生交情的,但两人一起出门,应当不会有事。
他松了口气,再次向管事道谢,让他等许问回来嘱咐他好好休息备战。理所当然,这些话又被管事取笑了一次。
齐正则被管事送出门,才准备拱手上车,就看见又一辆马车远远驰来,停在梓义公所门口。
齐正则目光一扫,看见车上标志,立刻停住了脚步。
那优雅挑出的一角飞檐,以及檐畔相依的一朵云彩,正是天作阁的阁徽!
这个时间,天作阁怎么来人了?
齐正则来的时候,让马车停在了一边,然后自己下车走过来。
天作阁这辆马车则直接驰到门口,车上竹帘轻掀,下来一个丫环打扮的年轻女孩,对着钱管事裣衽为礼道:“大师傅,麻烦把林萝府江望枫叫出来一下,他娘来给他送东西了。”
钱管事往车上看了一眼,急忙道:“江望枫早上出门,至今未归。可能是……”
他话没说完,车上竹帘再次掀起,一个人虎虎生风地从车上跳下来,冲到钱管事面前:“现在都没回来?”
钱管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齐正则从旁边看过去,看见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五官端正,但皮肤黝黑粗糙,身材壮实,要不是身上衣服的料子剪裁都很不错,直接会让人误以为是个乡间的农妇。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作阁师娘武七娘?
“他跟同伴一起出去的,可能是玩忘记了……”钱管事明显也是听说过她的,连忙解释安抚。
“放屁,不可能!老娘生的崽儿老娘清楚,乖得很。说了明天要考试,今天就不可能晚回家!”武七娘斩钉截铁地说。她上前一步,逼视钱管事,“说,他上哪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武七娘气势太足了,钱管事也是听说过她的名字的,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娘儿们”逼得站都站不直。
他涨红了脸,急忙解释,“考生出门只登记时间,不登记去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走,进去,册子拿出来给我看。”武七娘不容质疑,一边说一边要往公所里走。
“慢,慢着!”钱管事一愣,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女人不能进公所!”
“哦?”武七娘眯起了眼睛,“现在公所的主事是谁,让他出来跟我说,我武七娘——不能进梓义公所?”
她身材不高,长得也不美貌,平常要是混在人群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但此时,她站在几个大男人面前,昂头而立,绝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忽视她。
“我,我去拿帐册。”钱管事匆匆忙忙地说,转身跑了进去。
228 宵禁
钱管事也很无奈。
他是真的不想听一个女人的支使,但他也很清楚,如果他拿这事去问张大师的意思,十成十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以后也保不准会被穿小鞋。
明面上不会有人说,但谁都清楚,张大师也惹不起武七娘。
女户就是难缠啊……
索性公所明文规定女人禁入,但没说登记的帐册不能带出去,他就费点事跑个腿吧。
他回去拿了帐册,重新回到门口。
天作阁的车被赶到了一边,马匹被牵到一边,车厢不知怎地变成了一座木屋立在街角,看着与周围的建筑还有几分协调。
这就是天作阁的机关?
钱管事“啧”了一声,有点可惜刚才进去了没看见。
虽然现在做的是文职,但他好歹也是工匠出身,对这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天作阁神技真的有一些向往。
他走了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了一点金银花茶的香气,跟着听见了丫环轻柔的声音:“夫人,喝点茶吧,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了?”武七娘的声音接着响起,听上去并不算焦躁,“跟你说过多少次说话要有凭据,你的凭据在哪里?”
“我不是……”丫环只是好心劝她,一时语塞。
“再这样也不用跟着我了,回你的厨房吧。”武七娘淡淡地说,自有一种威势。
厨娘自然不如夫人的贴身婢女,丫环顿时应了声“是”,谨言慎行起来。
不愧是女户……
钱管事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走过去把帐册交给了她。
武七娘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帐册,开始翻看。
她很快翻到了自己要看的部分,目光一扫,直接发问:“他跟许问一起出去的?”
齐正则下午来的时候就看了帐册,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完全没注意就在旁边的江望枫。现在武七娘同样只看了一眼,却马上发现了关键。
“是,许问是……”钱管事连忙准备解释。
“今年的桐和府物首,年仅十五,放榜之后从桐和直接接到林萝参与院试,昨日方才到达。”武七娘清晰地说,如数家珍,钱管事立刻闭嘴。
“许问此人年纪虽幼,但行事沉稳,颇具大将之风,没有按时回来一定不是他的问题。”武七娘肯定地说。
齐正则一直站在旁
边不远处,听见这话,深深看了武七娘一眼,上前拱手道:“武夫人。”
武七娘抬头看他,站起来裣衽为礼:“问齐老板安。”
武七娘近几年深居简出,齐正则从来没跟她打过交道,她却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齐正则顿时知道天作阁现在的主事人是谁了。
“齐老板是为许问来的?”武七娘直接发问。
“是。”经过刚才几句话,齐正则已经不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了。
他三言两语,把自己今天来了两次的经过给她讲了一遍,接着道,“如夫人所说,许问性格沉稳,信守然诺,不太会因为他事分心而迟归。我不了解江贤侄性情,就想请问……”
齐正则话没说完,就被武七娘淡淡打断。她只说了三个字就回答了齐正则的问题:“他不敢。”
齐正则扬了扬眉,心里有点同情起了江望枫。
“总之他们此时未归的确不对,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武七娘非常肯定地说,接着她沉思片刻,吩咐道,“去城里蛐蛐馆找找余老六,看看他在不在。”
“是。”丫环起身,款款去了。
“余老六是我家车夫,好看人斗蛐蛐,江望枫跟他关系亲近,每次要用车都只会找他。”武七娘道。
武七娘说完,徐徐站了起来。她看向钱管事,问道:“孙大人现在所居何处?是否在公所?”
钱管事一愣,问道:“孙博然孙大人?”
“院试即将在即,吾儿从梓义公所消失,我自然得找人给我一个交待!”武七娘掷地有声地说。
至于谁来给这个交待,当然是本场考试的主考官孙博然了。
“江望枫他……”你儿子是自己从梓义公所离开没回来的,不关咱们的事情!
钱管事瞪着她,险些叫出了声,但武七娘只是轻飘飘一记眼神,钱管事就心里一寒,立刻闭上了嘴。
反正不关我事……他迅速在心里缩小了范围,老实道:“孙大人不在公所里住,他老师父跟着他一起来林萝了,他住出去伺候师父了。”
“哦?就在梓义公所附近吗?”武七娘问。
“我不知道!”钱管事当然是不敢出卖大老板的,连忙拨浪鼓一样摇头。
“行,我们自去找人吧。”武七娘也不纠缠,转向齐正则道,“齐老板可愿与我同行?”
“……好!”齐正则答应了,
武七娘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又笑了起来,“请。”
******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徐林川突然说。
三人一通忙活,基本上确定了这门用的就是十山合的结构。
最关键的是,思路转向这边之后,他们心里的恐慌减淡到几乎完全消失了。
他们重新回归了工匠的本能,不去在乎眼前什么处境,而更关注怎样去解决面临的问题。
确定了门的结构,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如何破解。地牢里再次安静下来,三个人一起对着地上的图形冥思苦想。
不知过了多久,徐林川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接着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
“你饿了?”江望枫仍然低着头,随口问道。晚饭时间早过了,也是该饿了。
“梓义公所是有门禁时间的。”徐林川没有回答江望枫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这一下连许问也抬头了,两人一起看他。
“不仅有门禁,还要查房。夜出不归者全部登记。你们猜这会不会对昨天的考试有影响?”徐林川挑着眉毛问他们。
许问和江望枫对视了一眼。
徐林川的胳膊断了,明天想参加考试也参加不成。但他俩这时急急忙忙,还是想赶上考试的时间的!
但他们只想着明天早上准时开始的考试了,完全忘记了晚上宵禁这茬。
公所的宵禁肯定不是白准备的,清点人数的时候没有他们,严重一点,没准会直接取消他们的考试资格。
到时候他们就算赶回去了,也只能欲哭无泪了……
“别忘了,还有岑小衣。”
是的,现在三人都知道,公所那边还有一条安排一切的毒蛇在等着。就算主考方没有这样的意思,被他一挑拨,会不会引向这样的结果?
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妈的被这种人缠上真他妈恶心!”江望枫看着教养就不错,难得忍不住爆了粗口。
“走到这个位置,跟他成了竞争对手,那就不是缠不缠上的问题了。”徐林川这时候倒很冷静了。
他说得也没错,岑小衣挑动徐林川,暗示江望枫带着许问出来,不就是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这王八蛋……”江望枫恨恨地说,又看向地上的图形结构,“不管怎么样,赶紧出去再说!”
229 凿
“我有主意了。”许问一直没有吭声,这时突然抬起头说道。
“什么?”江望枫和徐林川立刻一扫对宵禁的忧虑,凑了上来,目光非常专注。
“十山合的关键支撑点在这里,重心是呈这样展现的……”许问迅速讲到自己的思路,语速快而清晰。
这时旁边两个人的实力就体现出来了,他们立刻就跟上了许问的思路,一点也不费力。
许问说完,两人陷入沉思。
“你说得对!”过了一会儿,江望枫首先开口,非常肯定地说。
他站起来走到门旁边,准确地指向门与门框周围的几个位置,道,“照这样分析,门锁和十山合结构是勾连在一起的,关键点应该分布在这里。只要对它们造成破坏,门就会自然打开。”
“对, 就是这样。”许问点头。
“工具呢?没工具怎么破坏它们?”江望枫问。
“我带了凿子。”徐林川突然道,从腰上摸出来一把沉重的铁凿,递到他们面前。
“哇,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随身带着?”江望枫接过来掂了掂,非常吃惊。
“嗯……习惯。”徐林川支吾了一声,避开了许问的眼神。
还好我当时下手得快……徐林川带这个当然是有用意的,此时许问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庆幸了一下。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也不用多说了,江望枫没心没肺,又咋乎了起来:“有凿子了,但还是没锤子啊?总不能用肉巴掌锤吧?有没有石头啥的?”
他一边叫一边到处摸,许问走到地牢的一个角落,弯腰伸手一摸,就摸出了一块石头。
“这里有一块,我刚才看见了。”他把石头递给了江望枫。
“咦我也往那边看了的啊,怎么都没注意到。哎呀我们小球在这里睡觉呀,是不是你挡住了呀?”江望枫一看见球球,声音马上变得粘腻了起来。
徐林川白他一眼,说了句:“恶心。”
江望枫也回了个白眼,握着石头和凿子走到门边,抬头往上看。
手里拿着工具的时候,他的表情马上发生了变化,好像那个软绵绵的兔牙少年不过是他们的错觉一样。此时他的眼神专注而凝重,所有精神全部汇聚到了眼前的木门上,整个世
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件东西。
许问并不少见这样的表情,但江望枫前后的反差还是让他多看了一眼。
江望枫审视地看着他刚才指出的那几个点,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仅仅片刻,他就抬起了手,凿尖对准一处,干脆利落地敲了下去。
他的动作快而果断,中间没有丝毫犹豫。许问一眼就看出来,他这一下是扎扎实实砸实了凿实了。
他用的不是锤子,只是一块石头,但就这么短短的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找到了最合适的发力方式,把它用了上去。
不愧是林萝府物首!
凿尖陷入了木头里面,江望枫很快砸下了第二下。
接着,清脆而结实的声音不断在地牢里响起,在四壁上激起回声。
许问和徐林川站在一边看着,在心里默数。
这会儿,两个人想的事情是一样的。
刚才他们探查情况的时候都看过了那道门,对它的木质厚度等等都有了一些了解。
换了我的话,要凿几下才能到位?
“我六下。”许问的结论来得很快。
“我八下。”徐林川也很快算了出来。
“三、四……五、六。”江望枫敲下最关键的那一凿,门里发出了明显的机括声,只响了一声就停下了。
虽然只有一声,但也很明白地说明,江望枫六凿准确地到达了那个平衡点,将其破坏了。
“啧。”徐林川发出很小的一点气声,闭上了嘴。
接下来也还是江望枫操作。
一共八个点,每个点他都是一模一样的六凿,不多也不少。
门是竖着的,这样抬手挥锤其实是很费力气的工作,但由始至终,江望枫一直是那么稳定,敲凿的力道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江望枫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小手,就展现出了无比强大的实力。
不愧是林萝物首。
许问再次在心里这么说,同时,他无比深刻地感受到,院试是另一个跟县试府试完全不同的世界,即使能顺利参加考试,想要在里面获得物首,也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六八四十八,江望枫手中的石头锤下了第四十八下,六声不同的机括声响起
之后,木门震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机关触动的声音。
“行了!”三人眼睛同时一亮,徐林川接着就皱起了眉,“怎么还没透光呢?”
三人一起推门,两扇门沉重而顺利地向两边打开了。
开门之后,还是一片黑暗,三人却一起抬起了头。
此时的黑暗与方才的完全不同,星光自头顶洒落,清新的夜风拂过他们的身体。
秋夜寒凉,但三人才从闷热的地牢出来,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星星真美啊。”江望枫喃喃说。
另两人没有说话,唇边都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难怪刚才开了门却无光,他们在地牢里呆得太久,天都已经黑了。
“快子时了。”许问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钩月,笑容稍纵即逝。
这个点,梓义公所肯定已经点名宵禁了,很有可能他们已经被取消了明天的考试资格。
“不管怎么样总得回去!”徐林川说。
“要赶紧。”许问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臂,点头说。
之前许问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他的手,让骨骼不至于变形留下永远的损伤,但单这样可不行,还得另找大夫上药。不然淤血充塞在皮肉里,现在就已经肿出了一个大包,未来从内部坏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这伤是许问打出来的,就算是真坏死了他也不会感觉到什么抱歉。他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徐林川面无表情,江望枫依然浑无所觉。
“我们分头行动,看看岛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做筏子,回头还是到这里汇合。”江望枫说。
“行。”另两人纷纷答应,很快就分头离开了。
与此同时,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到了静林寺外面,武七娘抬头看着山上寺庙,挥手道:“找。”
一声令下,所有人齐声应喏,然后散开。
武七娘转向旁边孙博然,道:“孙大人,您答应我的,只要他们准时到达考场,就允许他们照常参与考试。”
“当然,我说话算话。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个点还没回去,一定是出事了。先找到人再说!”孙博然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沉郁,而他的声音,比脸色更沉更严肃。
230 王西平
三人分别散开,在岛上转了一圈。
这岛的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开发,灌木杂草丛生,根本就没有路。
许问走了一段就没法再走了,不过这段时间里,他也大概看清了岛上的植被分布情况。
“外围基本上都是灌木,再往深处走有比较大的树木,都是成木,没有适合的工具,很难砍伐。”许问说。
“我看到的也基本上是这样,用这些东西做筏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江望枫摇头说。
“你看的书多,有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办法?”徐林川先是点了点头,突然问江望枫。
江望枫真的冥思苦想了起来,喃喃道:“其实没有筏子的话,能找东西做成浮板什么的也可以。湖岸离这里不算太远,有东西借一下力,我把你们俩拉过去也不是不行。”
这的确也是一个办法,但就在此时,许问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说了三个奇怪的字:“王西平。”
“什么?”徐林川没听清楚,皱着眉问道。
“之前咱们被关到地牢来的时候,中间那个长脸和尚悄悄对我说的。”许问解释。
“对,他把树枝递给你的时候!”江望枫没听见鞋拔子脸说的话,但的确记得这事。
“那和尚跟他们一伙的……不,就是他们领头的,听他的话有什么用?”徐林川不满地说。
“的确是,但那时候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说这个?看他的态度,明显跟其他和尚不太一样。”许问摇了摇头,“而且咱们都已经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多想想也是好的。”
他说得有理,另两人点了点头,开始琢磨起这三个字来。
“他说话有些口音,不知道是哪里人,这三个字音是这样,但未必就是我们想的。江望枫你觉得呢?”许问问本地人。
“他那口音, 肯定不是我们林萝的,不过有点熟。我想想……”江望枫托着下巴,眼睛盯着一处。
“王西平!你想想,他是不是这样说的?”过了一会儿,江望枫的眼睛突然一亮,盯着许问兴奋地问。
“对,没错,就是这个!”他这三个字说得活灵活现,许问马上就对上号了。
“是说听着有点怪怪的,他是
南溪人啊。南溪人学林萝话,所以听着口音不对,但也一时听不出来处。王西平,就是往西三百步的意思。平是土话,我记得有人说过,应该是这样没错。”江望枫唠唠叨叨,话里似乎不太确定,表情却很自信。
“往西三百步,起始点是哪里?”徐林川接着问。
“地牢。”许问回答。
这个信息是鞋拔子在地牢门口透露给许问的,起始点当然只可能是那里。
三人回到地牢门口,轻而易举就判断出了方向——对于他们来说,这几乎都是本能一样行为。
接着,三人一起开始一边数着步子一边走。
“三百步,半里路,说不好还有没有路走。”徐林川小声嘀咕。
地牢往西没多远就是灌木,刚才他们出去没走多久就折返了,他这个考虑也是正常的。
结果大约走了一百多步,三人抬起头来,同时对视了一眼。
他们果然马上就面临了灌木,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开出了一条非常隐蔽的小路,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但只要有人提示过,就绝对能够看见!
三人同时兴奋起来,走上了这条小路,继续往里走。
没走多久,许问突然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停。”他拦住了旁边两个人。
“怎么?”江望枫觉得自己立了大功,正在高兴,被许问一拦,愣了一下。
“有火光!”徐林川跟着马上发现了。
穿过这片灌木,前方是一片小树林。数着步数的话,三百步的终点必定在那片树林里。
而现在,树林中透出了隐隐火光,好像有人在那里点了个火堆一样!
这种时候的这种岛上,会有人出现就很不正常了。但那人点着火,好像也不是很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走,过去看看。小心点。”许问思考片刻,拿定了主意。
三人一起伏低身体,小心不发出声音地走过去,悄悄地潜到了树林的旁边,一起探头往里看。
果然,地上点着一堆火,燃着的不过是树枝树叶等从旁边收集而来的东西。点火的人明显经验很丰富,找了块空地,还把空地周围的草木全部清干净,用土铺了一遍,以
免引燃周围。
火堆旁边坐了两个人,一个人身材高瘦,背对着他们;另一人只有一张侧脸,是个少年,许问看着觉得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吗?许问一时想不起来,盯着那个少年一直看。
“来了?过来吧。”那个高瘦的人突然出声,头也不回地道。
江望枫被他的声音一惊,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要听他的话出去,却被徐林川一把拉住了。
江望枫莫明其妙地看着同伴,许问却马上想到了,暗暗赞了一声徐林川机警。
也许对方只是诈他们出去的呢?
“不愧是三府物首,区区地牢果然困不住你们,比我想象中还要早一点。”高瘦中年人悠然自得地说着,转过身来看他们。
他转身的时候,头顶在火光下一闪,许问顿时意识到他的身份了。
鞋拔子脸和尚!
难怪刚才没听出来,他的声线和口音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跟之前听到的完全不同了。
如果不是他还秃着一颗头,光看背影是看不出他是谁的。
他都这样说了,那是真的发现他们了。许问向江徐二人点点头,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我以为你在这里藏了东西,没想到是亲自在这里等我们。”许问说。
从他走出来开始,鞋拔子脸旁边那个少年就抬起了头,一直盯着许问看。
许问还是觉得他脸熟,也低头去看他。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到他的脸上,而是看向了他的右手。那只手缩在袖子里,有点刻意不露出来的感觉。
这种习惯许问并不陌生,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也正是这种对比,让他记起了这少年的名字——
“左腾!”
左腾,他曾经在桐和府梓义公所见过一面的少年。
当时那少年用灌了水银的骰子作弊,跟一群工匠学徒玩定线戏的游戏,结果许问横插了一脚,破坏了他挣钱的计划。
“你记得他。”鞋拔子脸和尚很高兴的样子,伸手拍了拍碟机腾的肩膀,笑着说,“重新认识一下,我儿子,左腾。”
他儿子?
和尚也有儿子?
231 左谦
鞋拔子脸的名字意外的文气,名叫左谦,左腾这个儿子当然不是他生的,而是他拣来的。
他愿意帮许问的原因也不用说了,就是左腾跟许问曾经的这一面之缘。
有意思的是,当时在梓义公所,许问明明是破坏了左腾挣钱的计划,但他对许问却毫无怀恨之心,反而因为另一件事情产生了好感。
“你一年二试,是因为岑小衣对不对?”左腾抬着头看许问,地上的火光仿佛在他眼中跳跃一样。
左谦抱着手臂靠在旁边树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很疼爱的样子。
“是。”这并不是秘密,许问也无意隐瞒。
“是因为他在前年的县试之前,设计断了你师兄的手指,废了他一生的前途?”左腾又问。
许问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上,点了点头。
“我去打听过你。”左腾毫无隐瞒地说。
当时他从梓义公所逃走,心里也不算太有不甘,但多少还是有点不忿。
能参加府试的全是天之骄子,更何况许问这种一县物首,那都是运气和背景并存的幸运人儿,何必跟他这种苦命人过不去?
结果他稍微一调查许问的经历,迅速就发现了周志诚的存在——他的过往经历,竟然跟他非常相似!
然后,他对许问的些许不忿烟消云散。
“天道不公,竟然能让这种狗杂种存在于世,还过得这么好!”左腾的声音低低地压在喉咙里,简直像是个咆哮了。
左谦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跟着你老子我,还不是一样吃香喝辣的,过得还比这些干苦力的快活!”
左腾面无表情,并没有回应。
“所以你听说岑小衣指使你义父欲对我不利,就劝服他给我留了条路?多谢。”许问了然地问道。
没想到左腾却摇了头:“不是,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我……爹自作了主张。不过这也是我想做的,还是得多谢他。”
“你我父子心意相通,何必客气。”左谦依旧笑吟吟的,还埋怨了左腾一句。
“岑小衣此人行事略有诡谲,若是我直接破坏了他的行动,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还未得而知,不如像这样隐在暗处,更为方便。”左谦对着许问解释道。
“但现在我们错过了宵禁,很有可能直接被取消参考资格。”许问不置可否,直接提出自己的疑虑。
“呵呵,这个尽管放心。武七娘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左谦笑着说。
“武七娘?”
“我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江望枫诧异地问道:“我娘知道这件事了?”
“对,七娘近傍晚的时候到达公所,得知小爷不在,当即判断是有意外事故。她直接寻找孙博然大人,以追究公所管理责任名义,要求孙大人取消宵禁时间。孙大人忧心三位,应诺了此事。因此,只要各位在考试前准时赶到考场参加,都是不会有问题的。”左谦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是我娘的作风。”江望枫松了口气,笑着看向许问,“没事了,明天准时赶到就行。”
“所以,我建议各位在岛上休憩一夜,明日再直接前往考场,也好安全度过考前这个关卡,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左谦笑着建议。
“这样啊……感觉好像挺有趣的。”江望枫放松下来,也活泼多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兴致勃勃地说,“这主意不错!岑小衣本来以为我们中招了,被关在地牢里出不来了,正在放心的时候,我们神兵天降!哟呵!吓他一大跳!没准他心神不宁,考试发挥失常,垫了个底呢!”
江望枫越想越美滋滋,简直像是已经实现了一样。
许问看了徐林川一眼,提醒道:“他的手。”
“对哦……”江望枫的兴奋顿时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卸了个干净。
他们可以等明天再去考试,徐林川的手可等不到明天再做治疗,现在就肿得有点可怕了。
“手臂是折了吗?我来看看。”左谦突然说。
他站起来走到徐林川身边,嘴上好像在招呼,手下却一点也不容置疑,极为利落地拆掉了许问给他绑上的树枝。
“固定得不错。”他一边拆,还一边夸奖了一句。
他动作太快,徐林川早就疼得麻木了,竟然没什么感觉就被他完全拆开了伤口。
拆开绷带,左谦弯腰查看徐林川的伤处,用手轻做按压。片刻后他道:“情况不错,我这里正好有些金创药,直接给徐小兄弟治了吧。”
徐林川一听这话,马上就紧张起来了。左谦只是个和尚,谁知道他当大夫的水平怎么样?万一给他治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但左谦还是一如即往的强势,看上去是在征求徐林川的意见,但其实根本
不打算听他说话。
他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在火上燎了燎,瞬间就在徐林川的胳膊上割了三条口子。
他的胳膊早就已经肿/涨发紫,下面的淤血肉眼可见,这一割,就有紫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徐林川知道自己拒绝也没用了,闭着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
左谦开始行动时,许问也有点猝不及防,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看他割开伤口前还知道用高温消一下毒,心里马上就放心多了。
可以看出来,左谦对人体组织的确非常熟悉,远超学了几年战五禽的许问,说不定经验不那么丰富的郎中也不如他。
不过他的动作里带着一些狠劲儿,显然这技术不是靠给人当大夫学来的,而是有别的什么渠道。
没过多久,他就给徐林川放了血,上了药,重新包扎起来。
在这个过程里,左腾很熟练地递刀递药打下手,跟左谦的配合还挺默契。
“怎么样?”左谦打完最后一个结,轻轻在徐林川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抬眼看他。
“有点清凉,又有点痛……”徐林川犹豫地说。
“痛就对了,比麻木好。”左谦笑着说,“麻着麻着,说不定胳膊就彻底不能用了。”
这话说得没错,有痛觉表示神经在起作用,许问认可地点了点头。
徐林川看见许问点头,立刻就吐了口气,向左谦道谢。
“活了几十年,竟然不如一个小毛孩可信。”左谦失笑。
“我好像听见有什么声音?”江望枫突然侧过头说着。
所有人同时安静下来,一起侧耳倾听。
黑夜里好像的确有什么声音,像浪潮一样,音韵比较平均,一浪接着一浪。
“是林萝湖的水声?”徐林川小声问。
“不像。”许问摇头。
“你们没听过吗?这就是静林寺名字的来源了。”左谦含笑说道。
“是蝉声!”徐林川恍然大悟。
“是不是听见这声音,反而觉得周围更安静了?”左谦问他。
“对,是有这种感觉!”徐林川又倾听了一会儿,赞同地点头,“不愧是名寺静林,真的挺有意思的。”他笑着说。
“怎么了?”许问小声问江望枫。
江望枫的表情仍然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总觉得好像听见了我娘的声音……是错觉吧?”
232 危机
“搜遍了整个静林寺都找不到人,会不会是被歹人胁持,转移去了其他地方?”
静林寺几乎已经看不见的山门跟前,一个中年捕快眉头紧皱,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不太对。”武七娘一身短打劲装,表情凝重,“我感觉江望枫就在这附近,并没有被转移到别处去。”
“感觉……”捕快被她的话堵了一下,劝道,“感觉做不了数的。”
“你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凭据。”武七娘断然道。
她看上去还算冷静,但很多人还是看出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有了一些隐隐的焦躁。
“女施主,老衲很能理解。但你们上上下下也搜完了静林寺的每一个角落,证明人的确不在这里。不早点另作他算的话,说不定还延误了时机。”
发生了这种事情,静林寺的主持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他陪着捕快们搜遍了整个静林寺,连江望枫和许问的一根头发也没有找到。
此时武七娘就凭“感觉”两个字,就一口咬定人的确在他们这里跟他们有关,老和尚不满再正常不过了。
武七娘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转向孙博然,问道:“跟许问有仇的那个考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岑小衣?他现在在哪里?”
“明天就要考试,他自然是留在公所里休息备考。不过此事现在尚无证据表明跟人有关,我们也不能指鹿为马,随便乱来。”孙博然正色道。
“但江望枫第一次出门,以前从来没跟任何人结过仇,想来想去,只有此人最有嫌疑!”武七娘朗声说道。
“再有嫌疑,没有证据,就不能作数。”孙博然道。
他对岑小衣算不上有什么好感,之前对他的态度也很一般,但此时他一口咬定此事,并不为武七娘的强势所左右。
******
“岑小衣是怎么跟你们联系的?”茯苓岛上火堆旁边,许问突然问左谦。
夜已渐深,左谦治完徐林川的胳膊,给许问脸上的伤口也敷上了药。接着他们就没事做了,坐在这里等天亮,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
许问的话让他们突然打了个激灵,一起抬头看向左谦。
“你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左谦笑吟吟地说。
许问表情一凛,其他几个人的表情也都变了,甚至左腾也紧盯着他的义父,一脸质疑。
“你以为静林寺里这一帮是什么玩意儿?”左谦反问许问。他仍然笑着,很是轻松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同伴。
“一群亡命之徒,只认钱
不认人,给了钱,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不等许问回答,他自己紧接着说了下去,最后轻笑一声,总结道,“这种货色,谁会把自己的身份透给他们?”
说完,他特地转过头去看许问,好像想以他的表情取乐一样。
许问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他微微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静林寺呢?跟你们什么关系?”
“挂单的行脚僧而已。”左谦说。
“这种小庙能挂单?”许问意外地问。
行脚僧人路经其他寺庙时,可以要求暂时留宿,这就叫挂单。
挂单是免费的,就是白吃白喝,所以不是所有寺庙都会接受挂单,只有比较有实力的大寺庙才行。
一座寺庙会否接受挂单,在庙门口附近会有很明显的标识,那就是门口韦陀菩萨韦陀杵的方向。
韦陀杵扛在肩上,表示这座庙比较大,可以容留云游至此的和尚免费食宿三天;韦陀杵平端手上,可以免费食宿一天;韦陀杵杵在地上,表示我们家是小寺庙,不好意思不提供免费吃住。
许问回忆了半天都没记起静林寺的韦陀像是什么样子的,但这座寺庙怎么看都是座小庙,理论上来说应该不能挂单才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挂单最久也只有三天,这群和尚六七个人,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肯定远远不止三天了,静林寺养得起吗?
“在静林也就是挂个名,咱家不花老和尚的钱,老和尚也不管我们。”左谦哂然,往火里添了两根树枝。
“……不止如此吧。”许问沉默片刻,道。
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有风险的,静林寺凭什么让他们挂名?
“老和尚也是没办法,他们也穷得很,不靠这种门外生意,饭都吃不起。”左谦难得为主持说了句话。
许问想起静林寺都快看不见了的山门,沉默了下来。
火花噼哩啪啦地炸响着,周围一片沉默,远处的秋蝉仿佛也睡了,远没有之前那么嘈杂。
突然间,一声咕噜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江望枫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说:“有点饿了……”
他们早上出来,中饭晚饭都没吃,不饿就不正常了。
“还是先回去吧。”许问站起来说,“一直饿着,就算安全了明天也没法好好考试。”
居高临下,他清楚地看见,左谦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这神色非常轻微,要不是他一直留意着对方,根本不可能发现。
但左谦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有意把他们留在这里的?
他想做什么?
一瞬间,许问所有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左谦的表情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也是。我倒是准备了一点吃的,但不够这么多人的,还是先上岸再说吧。”他站了起来,走到旁边树下,在草丛里扒拉了一阵。
许问没有动,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左谦很快提起了一堆东西,转身走到他们面前,轻松地扔在地上,说:“这是浮板和芦管,不会游泳也不要紧,咱们游过去。本来还打算准备水靠的,但人太多了,备起来太显眼。”
火光照亮了地上的东西,的确就是他说的那些。东西比较简陋,但非常齐全,就像他说的一样不会游泳的人也能使用它们游上一段距离。当然,有会游泳的人在旁边照应就更简单了。
不管怎么说,准备这样一套东西,左谦的确是很有心的。
许问还没有放下警惕,江望枫和徐林川先松了口气。两人一起道谢,江望枫很好心地帮徐林川绑浮板,自己也绑了两板,怕距离太远会后继无力。
两人收拾到一半,江望枫疑惑地看许问:“你不是也不会游泳吗?怎么不用浮板?”
许问有点无奈地回看他一眼,也捡起了浮板往身上绑。
左谦似笑非笑地看着许问,到了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凑近到许问身边,轻声道:“放心,我的确对们没有恶意。当然,我也并不是别无所图……我要什么,事情结束之后,我会跟你说的。”
他这话倒是真让许问放心了,他说:“行,回头再说。”
一群人带好装备,左谦带着他们往湖边走。走之前,许问专门把林火给熄了,确认不剩火星再作罢。
这动作让左谦尤其多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五人到了湖边,江望枫叮嘱不会游泳的两名同伴:“这边往对岸有荷田,还有很多水草,小心别被缠上。缠上也不要慌,放松身体就能漂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左谦一声沉喝,质问道:“谁?!”
许问几乎跟他同时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地想:“他在作戏!阴谋?”
然而他看到左谦的表情,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这的确不是他的安排,他跟他们一样很意外!
许问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向面前几个人。
他们慢吞吞地从石头上站起来,好像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
当先一人身材格外高大,一步迈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对后面的同伴说:“我说得没错吧,这家伙就是个——叛徒!”
233守诺
这人当然就是之前跟左谦在一起的那个个子非常高大的和尚,他看着就像是脑筋不太好用的样子,之前还打过许问一拳。
许问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久前敷了药,没那么肿了,但牙床骨还是一阵阵抽疼,隐约但却明显。
高大和尚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非常得意的样子:“我就说不对劲嘛,你看,要不是我机灵说在这里等着,这些人早就被姓左的放跑了,到时候咱们的钱就泡汤了!”
其他人并不像是很瞧得起那个高大和尚的样子,但听见他这话,还是情不自禁地对左谦流露出了一些怨意。
“你们误会了。”左谦的表情只微微变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注视着眼前这几个同伴,指向许问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和尚们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别听他的,这家伙最擅长花言巧语!你们忘了吗!”高大和尚在一旁叫着,试图阻止他们听左谦说话。
“不知道,是谁?”结果其他人仿佛都不打算理他,其中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出声问道。
“最近京城的工程速度有了一个跃升,你们听说过这事吗?”左谦问。
“听说过。”那个老实巴交的人轻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这反应让许问多看了他一眼。
就算林萝是江南首府,消息传播速度更快,这和尚能知道京城的消息,也很不简单了。
“知道是为什么吗?”左谦又问。
“听说有人弄了个什么全分法,教匠人们分工合作。现在还不熟练,过一阵子没准会更快。”老实和尚慢吞吞地说。
“跟他说这些东西干嘛,他背叛了咱们,弄死他!”高大和尚完全听不懂他们的交流,在一边愤愤不平地说。
但还是没人理他。
“你知道那全分法是谁弄出来的吗?”左谦又问。
联系前后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许问的身上,许问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听到这个名字时,他立刻想到了当初交给朱甘棠的那份方案。
分工合作的法子……难道就是
这个?
现在已经在京城开始应用了,的确推进了工程效率?
“孙博然以总主考官的身份,特地去桐和府监考府试,是为了接他师父回来,也是为了这个少年。据我所知,他已经把这少年的姓名成绩登录上交给了朝廷。也就是说,这少年是在朝廷挂了名的!我们收了钱对他不利,到时候朝廷查下来,倒霉的会是谁?”左谦语速极快,说的话也极有说服力,和尚们顿时沉默了下来,就连高大和尚也闭上了嘴,没有吭声。
“所以你想偷偷把他放了,好让他念你的恩?”老实和尚依旧是那种慢吞吞的语调,左谦的情绪却是一收,没有马上说话。
“我们把他关进地牢,圆通还打了他一拳,已经得罪了他。你一个人偷偷卖他个好,把他放出去,到时候他带着官兵回来报仇,把咱们一网打尽,单单只留下你一个人?哦,说不定你还能跟着一起做个家丁,一起飞黄腾达?”老实和尚慢吞吞地说着,语气和缓,旁边其他和尚却全部变了脸色,表情不善地向前走了一步。
“我不是那个意思……”左腾表情微变,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目的。
“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事实就是如此。依我看,圆通打他一拳,就相当于咱们兄弟全打了。咱们得罪了一个人,那就得罪到底好了。”老实和尚徐徐道来,名叫圆通的高大和尚脸上露出笑容,许问等人却齐齐心中一凛。
老实和尚的目光落在许问的身上,道:“管他如何,咱们兄弟不过一个天涯亡命。人生在世,守的是一个诺。收了钱,就办好事!”
他的语气突然铿锵,其他和尚也齐齐一声应诺,向着许问围了上来。
“你们怎么知道在这里等我们?”许问后退一步,此时此刻也完全不慌,冷静地环视他们问道。
“咱家想到的!”高大和尚圆通抢先回答。
“不可能。”许问平静却坚定地说,“是有人通知你们的。那人是谁?是又加了价吗?”
他看也不看圆通,只是注视着老实和尚,说,“就算死,你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让我知道我的仇家究竟是谁。不然到了阎罗殿上,我一无所知,只好
供上你们,到时候无常勾魂,也只好勾你们了。”
此时正值深夜,周围除了水声虫鸣声以及他们的对话声,只剩下一片安静。
深秋昼夜温差很大,湖风吹过,所有人都觉得寒嗖嗖的,许问一句话更是说得他们背上发寒——这个年代,很多人还是会信个报应、害怕鬼神的。
“呵呵,我倒是很想跟你说。”老实和尚安静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但是左谦知道咱们的规矩,从不跟出钱的人打照面,在固定地方付钱留话就行。先付定金,事情结了,再付尾款。你猜得没错,是有人提醒咱们里面出了内鬼,加了价让咱们守在这里的。真没想到,真捉着了。”
说着,他笑了一笑。他长相老实,笑起来本来也应该很憨厚,但不知为何,看见他这个笑容,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凛。
而此时,许问心里更是一沉。看左谦的表情,老实和尚说的确是真的。
也就是说,就算拿住了他们,也没办法指证出钱的指使人,拿不着他的证据。
两年前,岑小衣做的那些事情也同样没有证据。
许问就算拿到了第三个物首,达成了三连魁首的成就,也只能把他的声势打压下去,没有证据指证他曾经犯下的罪行。
而现在,就算所有人都猜到幕后的主使者是他,但也拿不出证据来把他钉死。
那家伙年纪虽轻,行事却是真的慎密,再加上运气不错,竟然做了这么多事,都没办法把他绳之以法!
不过眼前还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老实和尚已经不打算再跟他们多说了,他挥了挥手,和尚们一起上前,逼向他们。
而与此同时,左谦一声沉喝,身体猛然矮了下去,一个扫堂腿扫向圆通。
圆通猝不及防,底盘本来也不算太稳,被他一扫,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他身材高大,倒下去的时候声势很惊人,左谦顺势把他一推,旁边另两个和尚也全都被他挡住了。
“走,下水!”左谦一声沉喝,抓住旁边的许问,带着他猛地跳进了水里!
许问心里一惊,叫道:“江望枫、徐林川!”
234 人命
水花四溅,沁骨的冰凉瞬间侵入了他的身体,许问有一瞬间的恐慌。
他伸长了脚也碰不到湖底,不会水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会害怕的。
“不要紧,有浮板,放松就能浮起来!”左谦在许问耳边一声沉喝,转过身又去接应其他几个人。
也不知是左谦提前给左腾打了招呼,还是这两父子的默契,许问下水的时候,左腾也拉着那两个人一起跳进了水里。
许问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感受周围的水与浮力,果然感觉自己变得非常轻,能够轻易地漂在水面上。
他松了口气,回头去看,黑夜中幢幢人影与树影混在一起,不太能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他心里有点疑惑。
假设左家父子都会水,他们这里也有两个不会游泳的。跳到水里来不会比岸上更危险吗?
“他们六个人只有一半会水,没咱们准备得充分,下不来的!”左谦仿佛看出了许问心里的疑问,沉声喝道。
对这些“同伴”的底细,左谦知道得还是很清楚的。
果然,身后接下来只发出了三声水声,显然只有三个人下水。
左谦一只手搂住许问的肩膀,另一只手拼命划水,带着他一起向前游。
游了没两下,他低头看着许问手里的猫,不耐地说:“这时候还管什么猫,赶紧扔了,快一点!”
许问当然是不可能把球球扔了的,但球球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金色的光芒,陡然间挣脱了许问,自顾自地游了起来。
它湿漉漉的黑毛贴在身体上,在星光下反射着光芒,游得比许问稳健多了。
这一下,就连左谦也吃了一惊:“猫会游泳?”
球球回头看了左谦一眼,伸着爪子继续往前刨,速度竟然不慢。
“你这猫,真是灵性的很啊。”左谦赞了一句。
徐林川正被左腾带着,他看着球球,想到自己就是因为它才落到这个处境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接着就想起了许问不久前的话,觉得胳膊一阵阵抽疼,喃喃念道:“岑小衣……”
而江望枫,他水性真的不错,游得轻松自如,看着球球的眼睛几乎要冒出星星了。
不过短暂的轻松很快过去,身后哗啦
啦的水声更加响亮。
那三个会水的和尚同样以极快的速度游了上来,肉眼可见地不久就要赶上他们了!
左谦往四周看了一眼,放开许问,把他推给了江望枫:“你带着他游!”
江望枫轻松接住,张开嘴正要问话,就看见左谦不仅没有前进,反正向后游了过去。
江望枫跟许问对视一眼,同时回头。
黑夜中,几个光头格外显眼。
左谦游到一个比较矮小的和尚附近,突然间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只片刻工夫,那和尚锃亮的光头突然间消失在了水面上,剧烈的水花与水泡振荡着,在水面上混成一片。
没过多久,左谦再次出现在水面上,而那个游得最快的矮小和尚则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这就是一条人命没了!
许问心中一凛,同时感觉到江望枫的手在发抖。他反手抓住江望枫,小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没,没事。”江望枫勉强冷静下来,露出一个笑容,“至少我们又安全了一点对吧?”
“对。”许问肯定地说,江望枫深吸一口气,笑容消失,游泳的速度突然间又加快了一些。
离开这里才是真正的安全。
那条人命——虽然是敌人的,让这个少年突然多了一些明悟。他陡然间意识到,今天的遭遇有多么危险——是真的关乎生死的!
左谦杀了个人,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一个转身,到了另一个和尚面前。
但这一次他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敌人不可能让他这么简简单单各个击破,两个人一起向他合围,显然想先集合起来把他干掉再说。
“怎么办?”徐林川对着左腾大喊,“你要去接应吗?”
“不用。”左腾冷静地说,“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赶紧离开这里。”
徐林川当然更愿意这样,他马上闭嘴,左腾领头,江望枫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拼命向对岸游去。
水声哗啦哗啦,渐渐变成了球球领头,他们两两一组四个人跟在后面。
游没多久,他们进入了荷田的区域。
这个季节莲蓬都已经被采摘殆尽,荷叶将枯而未枯,荷茎丛立,进入其中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大了
,而他们变成了迷你小人一样。
周围陡然间安静下来,远处左谦与那两个和尚的搏斗声也几乎消失,两只夜鸟被他们的动作惊醒,突然间飞了起来,划过荷田上方,鸣叫声有些凄凉的感觉。
不过,身处在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倒的确让人多了几分刚才没有的安全感。
许问偏头看了左腾一眼,他面无表情,但隐约可见一些忧虑。
左谦这个人的确有点意思,跟和尚们混在一起,做些买命卖命的生意,但也毫不犹豫地背叛他们帮助自己这边。
他说他别有所图,他究竟想要什么?
“你之前也是学木匠的?怎么会认左谦当义父?”许问突然问左腾。
“啊?哦,我学的不是木匠,是泥水活。本来也准备去考徒工试的,结果跟你师兄一样,被小人害了,当然就考不成了。义父帮我把那个人杀了,我就认了他了。”左腾说得很简单,但内里包含的意思却一点也不简单。
“杀了?就是死了?”徐林川听呆了,不可置信地问。
“不然呢?都杀了还能杀不死不成?”左腾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
“官府不管吗?”徐林川忍不住问。
“怎么可能不管?不让官府知道呗。”左腾满不在乎的说。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里面透出的森冷血气,让旁边三个人都沉默了。
就连许问,在电影电视小说里看过无数生生死死的故事,但当它实际发生在自己身边时,还是有点被震住了。
“那人为啥废你的手?”江望枫突然问。
“还能为啥?五级工坊就一个徒工试名额,我占了别人就没有了。哪像你们天作阁,多的是机会,怎么会稀罕这么一个小小的名额?”左腾嘲讽地说。
“我,我也很辛苦的……我家是女户,就我一个单传,我娘对我很严格的……”江望枫自己说着也有点心虚,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说到这个许问刚才就有一个疑问,他正准备问,突然看见球球一个转头,看向荷叶深处。
许问顿时闭嘴,片刻后水声响亮,荷叶被分开,一艘小船出现在他们面前。
船头站着的,正是老实和尚!
235 知与不知
不会水的三个和尚都在船上,两个正在划浆,站在船头上的那个格外显得高大。
星光黯淡,他半张脸亮着,半张脸隐在黑暗当中,原本老实憨厚的一张脸看上去竟然有了一些邪恶的感觉。
这条小船——其实只能算是条小舟——船身狭窄,在这种障碍物很多的地方行进速度仍然非常快。
黑夜中,它飞也似的向着许问他们驰来,简直像是恶梦中的场景。
这时候,许问能明显感觉到江望枫的身体僵了一瞬间,接着转过身,带着许问划动手臂拼命向前游,像是想要逃出这场恶梦一样。
老实和尚在他身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仿佛是在嘲笑他这无谓的举动。
然而他的嘲笑仿佛是真的,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许问他们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船比人的动静可大多了,更多的宿鸟被惊飞,在荷田上方铺天盖地,宛如给这里铺上了一张白网。
江望枫紧抿着嘴唇,划动手臂带着许问拼命游,左腾和徐林川紧紧跟在他后面。
然而后面的小舟箭一般飞驰,离他们越来越近。
许问心中念头急转。
之前他以为这些人没有杀掉他们,只是把他们关进地牢是怕沾上人命案子更麻烦。
现在看来,这可能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因素,关键还是左谦在后面做了一些手脚,或许说动了他们。
这些和尚是比他想象中更加凶残的亡命之徒,气急败坏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安全并没有保障。
球球现在就在他身边,他仍然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回去自己的世界。但是先不说两个世界的地点和时间都是相对停滞的,除非再也不想回来,否则他无法利用这种手法躲避这次危机。
再说了,江望枫三人都在他身边,正在跟他一起努力逃命,他怎么可能抛下他们不管?
如果我会游泳就好了……
许问听着后面的水声,有些焦躁地想着。
身在水中却不会游泳,简直像是被封印了,只能让别人带着前行,一点自主能力也没有。
这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看向前面的球球。
他不能回去躲避危机,但是可以回去学习技能啊!
又不是说回去只能练习木匠技艺,游泳技术还不是一样可以试着学起来?
此时,球球仿佛心有灵犀一样回头向他看过来,金眸闪亮。
下一刻,许问已经出现在许宅里,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的池塘。
他站在池塘旁边,想着左谦对他说的话——不要畏惧水,放松身体,它会自然浮起来。
他同时也想起了以前其他朋友聊天时说过的话。
其实学习游泳,最关键的是不要怕水,要相信水。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
“怎么回事?”
静林寺山下,武七娘正在蹙眉凝思,突然间抬起头来,看向了远处的茯苓湖。
“怎么?”孙博然也停下思考,与她看向同样的地方。
“这个点了,怎么有夜鸟惊飞?”武七娘直言问道。
“偶尔会有,动物自有灵性……”静林寺主持随口解释,但看见湖上飞鸟时,立刻闭上了嘴。
夜鸟偶尔会不惊而飞,这很正常,但成片的飞鸟在夜晚掠起,就绝对不正常了!
联系到他们正在担忧的事正在找的人,有些事情似乎不言自明了。
“怎么过去那边?”武七娘回看主持问道。
主持没有马上回答,脸色却先是微微变了一下。看见他的表情,武七娘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你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她语气肯定地说。
孙博然疑惑地看向他们,主持这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双手合十,道:“女施主多虑了,寺中的确备有采莲船……”
“你跟匪徒有勾结。”武七娘根本不容他转移话题,再次打断了他。
“女施主休要妄言!”主持没办法再装没事人一样了,厉声斥责。
“可能的确不是真有勾结,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匪徒提供一些便利,收取一些钱财……”武七娘依然直视着他,眼睛微眯,从说出话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会说错。
“孙大人,贫僧一直在尽力配合各位,如果女施主继续这样
胡加妄言的话,贫僧只有退出了。”主持根本不跟武七娘说话了,转向孙博然道。
孙博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移开目光,看着山上的静林寺,仿佛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武七娘,郑重问道:“七娘觉得应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一问,主持的脸色又变了。
“派人盯住他,不可让人与他有任何交流。同时询问静林寺其他人,上船前往茯苓湖惊鸟飞起的地方!”武七娘话音铿锵,十分果断。
“便如此。”孙博然也非常果断,直接指了两名心腹,让他们照着武七娘的话做,接着又转身找人去搜船。
“孙大人你……!”主持又惊又怒,完全不明白孙博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孙博然缓缓道,“不久前我查看了林萝府近期的土石木料进出情况。青刚石料、铁力木、白榆木等材料略有增加。静林寺主殿的地板、正梁、供桌……材料与数量都正好对得上号。这材料应该是大师父你订的吧?是哪来的银钱?”
他在京都主持工程,对数字极为敏感,材料也好、数量也好、价格也好,稍看两眼就了然于心。
他刚到林萝就查看过了这些资料,这时被武七娘一提醒,马上就对上了。
“不,你误会了……”主持脸色发白地辩解。
“我不会误会。”这时,孙博然的语气跟之前的武七娘竟然极为相似。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主持被押下去严加看管,孙博然还暗示手下不妨用点手段,看能不能挖出一点东西出来。
然后捕快很快找到了采莲船,一共四条船划出白线,向着茯苓湖荷田方向前进。
他们刚刚离开岸边,原本略微安静下来的荷田突然再次骚动了起来,荷叶剧烈地摇动,更多的白鸟被惊起,在上方盘旋不去。
显然,那边刚刚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岸上,孙博然、武七娘和齐正则的脸色同时变了!
遇见匪徒,在有救援的情况下当然老实不动是最安全的,但关键是,许问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救援就在附近了!
236 反杀
此时,许问已经回到了水里。冰冷透骨的感觉再次袭上身体,但他已经适应了。
他没有马上挣脱江望枫,而是看了一眼他铁青的侧脸,拉了他一下,低声附耳过去。
“怎么?”江望枫被他的突然动作吓了一大跳,险些直接出手攻击。
“其实现在占据优势的是我们才对吧?”许问问他。
“……什么意思?”江望枫不解。
“大家现在都在湖上,他们里会水的被左谦拖住了,剩下这三个都是不通水性的。咱们四个人,身上都有浮板,两个会游泳,我也能狗刨几下。只要把他们的船弄沉了,优势其实就在我们这里了!”许问毫不犹豫地说。
江望枫一时间没有说话,渐渐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片刻后,他重重点头道:“有道理!不会水的再怎么能打,进了水就完蛋了。把船给他们凿了,看他们还能怎么办!”
“不能在这儿,借力的地方太多。”许问指了指周围的荷叶。
“对,得离开这里才行。”江望枫望了一圈四周,一指左边,“那里,出去就是水面了!”
他所指的那一片荷叶犹自茂密,大半都是青绿颜色。要不是江望枫对这里够熟,就这样看的话,完全看不出后面是什么情况。
“行,走!”许问向后面两人招了招手,一起向着那边游过去。
进入荷叶丛中,江望枫小声把许问的计划跟他们说了。
这里非常黑暗,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能清楚听见两人的呼吸同时加重了不少。
不久,左腾的声音响起:“行,就这样,搞死他们!”话里带着明显的狠劲儿。
“视情况而定。有余力的话,拉他们一把,保他们性命。实在不行,还是自保为主。”即使这种时候,许问的声音也非常的冷静。
“嗯!”几个人齐声应道,推开荷叶,游向远处,动作看上去有些慌乱的样子。
老实和尚他们没有多想,前面少年们没头苍蝇一样的举动太真实了,一看就不是演技,而他们也是凶狠惯了的,没有多想,就驾着船跟着追了上去。
船过荷叶丛中,
惊起飞鸟,船身略有阻碍。
“这种小伎俩就想逃跑?想得也太美了!”
一个和尚狞笑一声,加快了划浆的速度,小舟在荷叶里横冲直撞起来。
这种感觉其实是比较难受的,荷叶实在太茂密,它们像无数双手,阻止着小舟的行动,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与之对抗。
和尚们涨红着脸大力划浆,叶茎被纷纷撞断,清香的气味漫溢在空气中。
然而没过多久,“哗啦”一声轻响,和尚们突然觉得手上的阻力轻了很多,同时眼前豁然开朗!
叶丛中很黑暗,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船声与自己呼吸喘气声的黑。外面也很暗,但天空中仿佛有无数淡淡的银光洒落,让周围所有景物都在黑暗中渐渐显出形来。
这堆密集的荷叶竟然就是荷田最边缘的部分,外面只有稀少零落的几片叶子,再往外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湖了!
湖中划出水线,少年们正在向前拼命逃跑。但没有了荷田的阻碍,船的速度肯定是比人快得多的,对于和尚们来说,他们几乎相当于已经近在眼前。
“逃来逃去,不过自投罗网。”老实和尚冷笑一声,不需要他吩咐,另两个和尚的速度又加快了一点,小舟在水面上犹如风驰电掣一般,追向前方聚成两团的少年们。
结果追了没多久,少年们一左一右,向着两边分散了开来。
“老大怎么办?”老大本来是左谦的,但今天经历了这些事情,不知不觉中大家这样叫起了老实和尚。
“左边那个!”老实和尚早就眯着眼睛看清了前方景象,此时毫不犹豫地下令。
“老板指明了要的是许问,能困住就困住,不能困住就干掉。现在苍蝇们闹得人心烦,还是捏死算球。”老实和尚的声音冷冷淡淡,但血腥之气自然而然从其中溢了出来。
左边两人当然就是许问和带着他的江望枫。
不久前江望枫还在奇怪:“怎么游了这么久,带你的感觉比刚才还轻松多了?”
接着他就发现了问题,“你也在游,你会游泳了?!”
“嗯,我就是试下,没想到
好像会了。不过有浮板,怎么也不会沉下去,有保障。”许问说。
“对对对,其实不要怕水,开了窍,学起来很快!这样就好了,一会儿咱们行动起来又有了个帮手。我放开你你单独游给我看看?”江望枫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哪里,兴致勃勃地要求许问尝试一下新技能。
“不用试了肯定是会了。后面人盯着呢,先藏一下,免得打草惊蛇。”许问小声说。
“也对!他们以为你不会水,掉以轻心,然后你突然会了,吓他们一跳!”江望枫游了这么久,身体其实很疲惫了,但突然间乐不可支起来。
许问点点头,转头去看另一边的左腾他们。
老实和尚的注意力几乎全在许问他们身上,左腾两人悄悄游开,回到原先荷叶丛生的地方,再出现时只剩下了左腾一人。
这是许问他们之前安排好的。
徐林川身上有伤,又不会水,在这次行动中起不到什么作用。
左腾把他放回到之前的地方,他靠着浮板和荷叶的支撑不会沉下去,左腾也能腾出手脚来做更多的事情。
左腾单独出现,游速顿时快了很多。他悄悄潜到老实和尚他们小船的后方,向着许问远远打了个手势,潜入了水面之下。
此时他们距离荷田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四面八方全是黑夜中的水面,没有任何遮挡。
小舟速度极快,接近到了他们身后,再不久就能追上他们。
这时,许问和江望枫对视一眼,向着对方点了点头,突然返过身,向着背后小船冲了过去!
和尚们追了这么久,正满心得意地想要准备着摘果子了,许问两人的举动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两边距离不远,许问他们又游得比想象中快得多,眨眼之间两名少年就已经近在眼前,眼看着就要撞上船头了。
划浆的和尚下意识地侧开船头,结果被老实和尚一把把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两个少年:“躲个屁,撞死他们就搞定了!”
水浪四溅,两人与一船越靠越近。
237 三次换气
许问两人将要撞到船头时,突然左右一分,分别从船头绕开了。
“嗯?老大,这小子骗我们的,他识得水性!”一个和尚叫道。
“靠板子游的,生得很,不怕。”老实和尚眯着眼睛看他们,很快判断道。他再度指向左边,“这才是那小子,追!”
船头又是一摆,尾随许问而去。
许问看着动作很生涩,但在水里左摇右摆,速度倒是不慢,船又远没有人那么灵活,和尚们追了一会儿,竟然没有追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个个摘掉了身上的浮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这一下,老实和尚真的吃惊了,最关键的是,许问的这个举动,让他嗅到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他明明会游泳,之前为什么要装不会?
但就在此时,船底突然传来一下巨震,接着又是一下。接着,船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和尚们有点站不稳,老实和尚一把抓住船舷,低头看去,只见船底破了一个洞,不算太大,水正在咕噜咕噜往里涌。
“他们在凿船!”一个和尚大喊,声音里全是惊恐。
对于不识水性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掉进水里,简直一想就让人浑身发寒。
“闭嘴!”老实和尚厉声斥喝,他从背上卸下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一些瓶瓶罐罐和一些工具材料。
他拿出一块软木和一把刀,看了那个洞一眼,快速削了一个圆塞,俯身用力把它塞了进去。
水正在向里涌,冲力非常大,但他这个塞子大小形状太合适了,塞进去之后,竟然真的把洞封住,船身里的水面一阵摇晃,平稳了下来,不再增加。
旁边两个和尚松了口气,一起称赞:“老大厉害!”
“厉什么害,快走!”老实和尚的表情非常严肃,厉声命令。
“走,走去哪里?”和尚愣了一下,纳闷地问。
“不走去安全的地方,等着被这群小子瓮中捉鳖吗?”老实和尚恨不得骂娘。
“哦……哦!”和尚迅速反应过来了,四处张望一下,说,“我记得那里有个小岛!”
他指明了方向,两个和尚再次用力划浆,小舟离开这里,向着另一个方向仓皇逃窜。
时间,敌我形势仿佛逆转了一般。
“他们在逃跑!”
水下,三名少年同时判断出了情势,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相互打了个手势,再度跟了上去。
黑色的水波在他们身边涌动,因为时间太长适应了,反倒不觉得有之前那么冰冷刺骨,反倒让人有了一些异样的安全感。
在水中获得安全感,这是许问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他摆动着身体,感受着流水划过皮肤,水围绕在他周围拱动着他前进。
他的每一下动作,都能影响四周的水势,或前进、或转向、或后退,竟然有了一些随心所欲的感觉。
湖水跟池塘里的水果然不一样啊……
许问的肺渐渐有些涨疼,他猛地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再次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这一次,他不再多作停留,紧紧地跟上小船,潜到了它的下面。
“嗯?刚才那个洞呢,怎么找不到了?怎么堵上了?”许问眼睛一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
此时左腾也换完了气,游到了他的身边。
他手里握着一把凿子,正是徐林川的那个。
赤手空拳可没办法凿船,这是他们当前唯一可用的工具。
刚才左腾也是用这个把船底凿了个窟窿的。
许问向左腾比了个手势,左腾把凿子交到他手上。
许问潜在水中,微微的气泡从他唇边溢出,他抬头看向船底。
船底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他微闭双眼,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船体的全部情况。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挥动凿子。
水下发出沉闷的一点微声,手感和眼睛所看到的细节告诉许问,凿穿了。
身边的水流明显开始流动,涌向船底的那个洞,但没过一会儿,水流停止,表示那个洞被堵上了。
果然,船上有人准备好了,随时防备着有人在水下偷袭。
许问毫不犹豫,看准了位置,又是一凿下去。
再次凿穿,片刻后那个洞再次被堵住。
许问情绪稳定,凿下了第三下。
“这里这里!”
与此同时,船上的两个和尚一边拼命划浆,一边紧盯着船板,随时随
地大叫,紧张得像两个被深夜尾行的小姑娘。
“闭嘴!”老实和尚一声沉喝,目光也在船板上不断游移,警惕地等着出手。
但凡船板上出现一点洞口,他手上马上开始动作,瞬间就能削出一个合适大小的软木塞,洞口还没来得及出太多水就会被塞上。
这样三次之后,划浆的两个和尚基本上已经放下了心,满脸堆笑地夸奖老实和尚:“老大厉害!不愧是当初……”
“当初”两个字才刚出口,老实和尚的目光就已经阴阴冷冷地瞥了过来。
这一次,他连“闭嘴”两个字都不用说,那两个和尚已然闭嘴。两人噤若寒蝉,只敢继续拼命划浆,恨不得再早一点赶到记忆中的湖心小岛——不管怎么上,经历了刚才那一遭,脚踏在地上他们才能真正安心。
水下的动作又持续了一会儿,每次出现的破洞都被老实和尚及时填上。
如此持续了约一刻钟,水下的动静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已经放弃了这无谓的举动。
然而老实和尚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抓紧了手中的皮袋,比之前更加提防了一些的样子。
只过了片刻,船底突然又是一下,接着连番剧震,老实和尚大叫一声“不好”,抓紧了船沿的木板!
另两个和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脚下一阵冰凉,水已经漫了上来!
两人瞬间惨叫,其中一个人还在嚷嚷:“老大,快想办法!”
“想个屁办法,船已经被拆了!”老实和尚回以怒吼,伸手一抓,又揽过了一块更大的木块。
他说得没错,水漫上来的速度比他们想像得快得多,淹到他们肚脐眼位置时,三个人的身体向下一沉,整个人直接跌进了水里!
就在这瞬间,整条船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板!
许问根据木船的整体结构,一共浮上水面换了三次气,就把整条船全部拆成了零件。
这一刻,和尚们咕噜咕噜,一边喊救命一边在水面上挣扎扑腾,三名少年浮浮沉沉地游在他们身边,交换着喜悦的眼神。
一只夜鸟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在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注视着他们。
它的羽毛,在夜色中白得近乎夺目。
238 在水中
不会水的人落进水里,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肌肉再发达,力量再大,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那两个划桨的和尚几乎瞬间就慌了,一个下意识就撒了手,另一个抓着木桨不放,但这一点也不能帮到他,两人都在湖水里载浮载沉,向着四周掀起剧烈的波浪。
左腾划着手游在旁边,突然间,他向许问甩了个眼色。
许问还没有反应过来,左腾就已经游了上去,抓着拿桨那个和尚的头皮就往下按。
那个和尚正在努力维持平衡,眼看着将要有一点成效了,被他这样一按,顿时沉进了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惨叫。
许问吃了一惊,左腾的表情冰冷得毫无转圜余地,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许问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阻止。
他是很少经历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太适应。但他又不是圣母,这几个家伙看上去是和尚,其实就是匪徒。对方明摆着是冲着要他们的命来的,那就算是被左腾弄死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另一边,江望枫看着左腾的动作,竟然也向着另一个和尚游了过去。
他同样游到对方的身边,试着把那个光脑袋往水里按。还好这个脑袋比水里的瓢还要更沉一点,他才按了两下,它就已经咕噜咕噜地彻底沉了下去。
江望枫先是松了口气放开手,接着又有些紧张,急急忙忙地转头问:“现在怎么办?他,他要淹死啦!”
听见他的声音,许问和左腾一起回头。
左腾张开嘴正要说话,突然转头看向另一边,叫道:“那家伙要逃跑了!”
说着,他扔开手里半死不活、连叫都不太能叫得出声的光头,追着老实和尚快速游了过去。
掉进水里的一共三个和尚,这两个离他们比较近,老实和尚则一开始就比较远。
他落水前就已经发现了不对,抱住了船散架后最大的那块木板。
然后他非常狡猾地趴在水面上,完全不去引起别人的注意。实际上,他的手和脚不动声色地在水下动作,慢慢地与许问
他们拉开了距离,想要逃跑。
许问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老实和尚貌憨实奸,是三人中最危险的一个,非必不得已许问绝不想跟他打交道。这种情况下,就算敌弱我强,他想逃跑许问也不想拦着他。这种人,距离越远越远越安全,谁知道他还藏了什么后手?
结果没想到左腾这么冲动,想都不想就直接追上去了!
但是左腾上去,他也只能跟着。现在他们是同伴,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放下同伴不管的人。
“喂,你们要干什么?怎么就把我一个人扔这里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喂!”江望枫跟两个正在往水里沉的半死和尚呆在一起,弱小可怜又无助。
左腾一直在往前游,许问在他后面不太远的地方,他也不敢大声叫,怕打草惊蛇,也担心前面离得不太远的老实和尚听见了,会起些别的心思。
老实和尚的确不会游泳,但他抱着木板,也不可能沉下去。
他知道后面两人在追他,但他生性就很沉稳,也并不因此感到慌乱,一边拼命向前划水,一边调整自己的姿势,速度竟然在不断加快。
许问紧紧盯着他的举动,心中有些凛然,同样加快了速度,想要追上左腾,把他拦回来。
这时就陷入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情况。
泳技最为熟练的当然是左腾,他是惯熟了游泳的,速度也最快。
其次是许问。他才学会游泳不久,游起来姿势还算不上好看,速度当然也被落了下去,比老实和尚好上一些,但比左腾又差了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许问离左腾有一段距离,不方便大声说话;左腾离老实和尚却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追上,更不想放弃了。
最后终于还是左腾更胜一筹,首先追上了老实和尚,拉住了他身下木板的一角,用力把它往自己的方向拉。
老实和尚当然不会让他轻易把它抢走,挣扎着拼命把它往自己那边扯。
两人抢夺了一会儿,许问终于赶到,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可能再阻止左腾,于是他什么也
没说,直接游到了老实和尚身边,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往水里压。
两个对一个,这种情况下,老实和尚终于没办法再只顾手里的木板。
他脱开手,反手去抓许问的胳膊,手一探就稳准狠地捏住了他的麻筋。许问半身发麻,瞬间失去平衡往水里沉,但他非常清楚现在他们的优势在哪里,索性浸在水里,用力把老实和尚往底下扯。
水花四溅,两人在水里不停地扑腾。
这时左腾也甩开了手里的木板,上来帮忙许问。
他的水性的确是好,但完全不会打架,过来反倒帮了倒忙,被老实和尚抓住当成跳板,趁机浮上水面换了口气。
水中一片混乱,大量的气泡往上升腾,每个人都在呛水,每个人都在划动自己的手脚,完全分辨不出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许问突然脚下一实,仿佛踩上了什么东西,身体站住,不再下沉。
他先是一喜,紧接着心里又是一沉。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厮打到了一座湖心小岛的旁边,脚底踏上了实地,终于不用再担心被淹死了。
但是同时不用担心这一点的还有老实和尚,他眼睛发红,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吐了几口口水,直起身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此时晨光微熹,他的形貌清楚地显露在蒙蒙的青蓝色光线中。许问从来没想到,这样一张憨厚老实的面孔,竟然会有这么邪恶可怕的时候。
“觉得你爹不会游泳,想趁机搞死你爹?”他晃了晃脖子,发出清楚的咔咔声。
他有点喘气和咳嗽,但很明显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水中厮打受到太多影响。他用力把手上那人往前面一拧,只听见卡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折断了。
他下半身仍然泡在水里,状态却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
他拎着左腾问许问:“要不要转身逃跑看看?”
左腾脸色铁青,紧紧咬着嘴唇,汗水与湖水混在一起,完全分不清楚。
他就这样轻易而举地被老实和尚制住,右手的骨头同样被拧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