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去沈阳
洪敷敎长长叹了口气,拉住了张恪,“永贞,为师是辽海东宁道的监军佥事,稽查不法,整肃军纪本就是为师的职责。如果令兄真是被冤枉了,为师就算拼了命也要替他伸冤,我就不信了这辽东还是不是大明的疆土,还有没有王法二字!”
洪敷敎说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沈氏听得格外提气,心头又燃起了希望,急忙俯身磕头。
“洪大人再造之恩,民妇感激不尽!”
洪敷敎说道:“永贞,还不快把你娘扶起来,都放心吧,一切有本官呢。”
张恪搀扶着老娘站起来,沈氏不停的擦着眼泪。
“娘,恩师他的话还不信吗,您先去休息吧,孩儿和恩师好好商量一番,保证能找到救大哥的方法。”
沈氏微微点头,起身告退,张恪一直把老娘送走。一转头他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眉头锁成了疙瘩,再也分不开了。
“永贞,怎么还愁眉不展,难道是担心为师帮不了你吗?”
张恪长叹一声:“老师,容弟子说句心里话,此事背后牵连太大,搞不好非但救不了大哥,还要搭进去身家性命啊!”
杨龙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吃惊的问道:“二爷,你刚刚不还是信誓旦旦吗,怎么一转眼就说这话?”
“哎,那不是让我娘暂时安心吗!杨龙,你跟我说说,扣押了商队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杨龙挠了挠头:“我也知道的不多,就听说有不少绅商联名上书,还,还有就是奉集堡的士兵闹饷,鞑子趁虚而入,攻破了两个墩堡,杀了上千的百姓。我临走的时候,大哥告诉我,上面给他的罪名是戕害商旅,致使贻误军机,士兵哗变,鞑子入寇,死伤惨重!”
杨龙越说越生气:“这帮狗官,把什么罪名都推到了张峰大哥的身上,要不是有贺总兵死保,只怕立刻就能按军法给斩了。不过大哥也说他活不成了,才让我送银子送信。”
听完之后,张恪双眼眯缝成了一道精芒,脑中快速的推演着情况。
洪敷敎在一旁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永贞,只要杨龙说的属实,你大哥就死不了,非但死不了,还是有功之臣!这辽东上下也太不像话了,难道被建奴打得还不够疼吗,竟然贩运废旧铁器,就不怕建奴筑成了钢刀利剑,回过头再来杀他们吗?为师正好要去辽阳,索性就好好查查案子,抓几只硕鼠出来,杀鸡骇猴,以振军心!”
洪敷敎说着用力的拍桌子,啪啪乱响!
说起来他也憋了挺久了,作为辽东出身的进士,洪敷敎在朝中的关系相当薄弱。偏偏万历皇帝后期又搞了“静摄”,六部九卿缺官不补,旧官上不去,也没法给新进士腾地方。弄得上不去,进不来。不少进士考中之后,长安寓居,借贷度日,嗷嗷待哺,十年寒窗,就等到这么一个下场,真是欲哭无泪!
洪敷敎比起他们还不如,连银子都借不到,只能暂时回到辽东教书。也正是因为如此,张恪才能拜在洪敷敎的门下。要不然以辽东的卫学能耐,可请不来进士老爷当先生。
当然谁都有时来运转的时候,萨尔浒一战辽东局势糜烂不堪,洪敷敎身为辽东人,熟悉辽东情况,这是天然的优势。他也接到了昔日同窗的书信,说是朝廷要启用一批懂边事的官员。
洪敷敎在年初的时候就给张恪留下一些时文,草草的回京,果然朝廷先是安排他在兵部和户部端茶送水,伺候长官,半年多的时间,直接升他为监军佥事,正五品的官职!
按照大明的惯例,督抚兵备的体制,监军佥事属于第三级,别看品级低,在战区之内,总兵参将全都要听他节制。任凭你是打死打生,拼出来的将领,就是比不过人家科举考试出来的文官。
正是文曲星亮,武曲星不亮!
这也是洪敷敎听说张恪投军之后,冲冲大怒的原因,放着好好的阳光大道,锦绣前程不走,偏偏要去当武夫,自毁前程,能不让老师生气吗!
不过洪敷敎也不是没有压力,他在朝中没什么靠山,唯一的指望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这次也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洪老先生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大展拳脚了。
“恩师,弟子斗胆说一句,救我大哥的事情,弟子一人去筹划吧,恩师最好不要参与其中!”
洪敷敎顿时瞪圆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张恪。
“永贞,你什么意思,难道觉得你大哥的确做了违法的事情,不方便为师出头吗?”
“当然不是!”张恪道:“弟子相信我大哥。”
“那就是不相信为师了?”
“恩师,弟子把我的一点推论说一说,让杨龙在一旁也参谋一下。”
张恪想了想,然后才说道:“建奴带甲之兵有十万,其中精锐更是披两层,甚至三层铠甲,比起我大明的将士装备还要精良。”
杨龙在一旁不住点头:“二爷说的没错,小人亲自和建奴拼杀过,说来惭愧,我们只有一身破旧的鸳鸯战袄,比起建奴差之天地。”
“窥一斑见全貌,建奴有本事开矿炼铁吗,所需物资多半都是无耻商人走私过去的!”
洪敷敎道:“永贞说的不错,要是没有这些败类,老奴也不会做大!”
“老师,如今朝廷三令五申,已经严禁向建奴走私铁器粮食,偏偏还有人明目张胆的送,明知道会掉脑袋,明知道建奴壮大了会来打自己,还是要送去。弟子以为除了利欲熏心之外,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老奴手里握着我大明将官豪商的把柄,一旦公布出来有死无活,他们才不得不被老奴牵着鼻子走!”
张恪说到这里,已经渐渐的将一些历史迷雾看透了,野猪皮崛起的诡异,萨尔浒一战打得也糊涂,尽管满清不断的毁掉史书,篡改历史,但是还是能看出一丝端倪。三十多年的准备时间,野猪皮已经把李成梁为首的辽东武人集团买通了,喂饱了,腐蚀了!此时不过是摘桃子而已。
斯人已逝,斯恶犹存!
李成梁罪莫大焉!
张恪在地上缓缓的踱步,一面走着,一面说着:“我大哥无意之间撞破了走私之事,一旦查究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不知道多少人要身首异处。他们就奋起反击,诬陷我大哥,想要治他于死地。恩师,要想救我大哥,就要和辽东将门上下,甚至还有无数背后的大人物作对,把他们的疮疤丑事摊在阳光之下。这帮人势必会奋力反扑,弟子担心恩师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啊!”
听到了张恪的分析,洪敷敎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原本沸腾的血液瞬间就冷却下去了。他想办案子,可是不想以卵击石。李成梁虽然死了,可是他这些年给多少人送过好处,只怕满朝文武,内廷外廷,全都拿了他的好处。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交手,他这个监军佥事搞不好就要粉身碎骨啊!
“永贞,或许此事没有这么复杂,问题仅仅出在商人,或者一些小官身上。”
“但愿如此吧,不过弟子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洪敷敎看着这个弟子,当初读书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心底纯良,很会读书,可是现在一看,他思维缜密,头脑冷静,看事情竟然比自己还长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贞,假若真的如你预料,还有没有把握救你大哥?”
“当然,有力用力,无力用智,弟子坚信大明的江山还没到是非不分,对错不顾的时候!”
“说得好!不愧是我洪敷敎的弟子。永贞,说到了这份上,为师也不敢打包票了,不过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就是了。”
“多谢老师,弟子准备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随着恩师去沈阳,先看看我大哥的情况,再做定夺。”
师徒商量好,张恪先送洪敷敎去休息,他立刻行动起来,把乔铁山、岳子轩、乔福、乔桂、吴伯岩他们都叫了过来。
张恪将事情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乔铁山顿时就拍了桌子。
“锋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绝不会做什么犯法的事情,大明朝上上下下都是狗官,蛇鼠一窝,专门诬陷好人!”
“乔大叔,说什么都没用了,救人为先,我必须立刻动身去沈阳,家里就要交给乔大叔了!”
乔铁山急忙点头,说道:“有什么嘱咐的没有,我一定照办!”
“嗯,乔大叔,我走之后,把我娘和小雪他们都接回河湾村,严加保护起来,那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我放心,至于大清堡暂时交给唐毕,对他大叔也要提防一二,毕竟我大哥这次的事情闹大了,说不定会牵连到家人。”
“我记下了,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身边要带些人手,如果,如果到了那一步,也好拼一把!”
乔铁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要是正常手段都救不出来,那就只能劫牢反狱了!
其实张恪也想过这个主意,只是在老师面前不方便说。
现在都是自己的人,张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让乔福和吴伯岩挑选二十名身手最好的弟兄跟着我,另外从黑山口缴获的五百两黄金都拿着,再带一万两白银。”
大家急忙点头答应,各自下去准备,张恪又急匆匆的到了后面的书房,翻出了两个木匣,里面装的正是那两颗几乎成精的人参!
“便宜大哥啊,小弟是把一切都押上了,求咱爹保佑吧,你可千万别死了!”
第六十四章 辽东第一商人
大清堡外,十里长亭,风雪凛冽,寒风瑟瑟。
五驾马车,二十名骑兵傲然挺立,虽然稚嫩,杀气凛然。
张恪站在亭前,沈氏紧紧拉着他的手,眼睛又红又肿,心里想着出远门要吉利,泪水还是不断的浸出。
“恪儿,这些天你出生入死的,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偏偏锋儿又出了事,娘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张恪看着伤心的老娘,鼻子头发酸。
“娘,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大哥救出来。”
“嗯!娘没事,反倒是你要多加小心,救人不是那么容易的,遇到事多想想,多请教洪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不,不然娘就没法活了,呜呜呜……”
张恪郑重的点点头:“都不会有事的,儿子保证咱们全家会乐呵呵的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
“那可敢情好,娘就在家里等着了。”
张恪辞别了老娘,跟着洪敷敎一同上路。虽然心急如焚,但是张恪头脑还是非常冷静,他有预感这一次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解决。能一分力量就是一分,他们首先就赶到了广宁,正好王化贞也刚刚回到广宁不久,一听说同窗洪敷敎和张恪来了,急忙热情出迎,将师徒接到了府中。
“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培德兄有大鹏展翅之日,果然朝廷知人善任,有洪兄出任监军,保准宵小慑服,军心大振啊!”
洪敷敎笑道:“肖乾兄,辽东局势已经糜烂不堪,洪敷敎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扭转乾坤!”
“哎,怎么没有,你不是还有个宝贝徒弟张永贞吗?”
王化贞指着张恪哈哈大笑:“到底是师徒情深,我开了两回嘴,让永贞来帮我,可是永贞都给拒绝了。眼下培德兄要去沈阳,永贞就乖乖跟着了,真是让本官羡慕啊!”
听着语气就是从心里赏识张恪,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徒弟,洪敷敎心里也有些自豪。
“肖乾兄,实不相瞒永贞不是帮我去了,而是救人!”
“救人?什么人?”
张恪急忙走到王化贞的面前,撩袍跪倒。
“永贞,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用行大礼!”
张恪并没有动,相反还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然后才说道:“大人,晚生的兄长张峰在军前效力,结果遭到了奸人的诬陷,如今生死一线。晚生恳请大人能够伸出援手,晚生感激不尽!”
王化贞顿时皱起了眉头:“永贞,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张恪急忙将所知道的,还有他的推论,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化贞,一点也没有隐瞒。张恪也知道王化贞和洪敷敎一样,来辽东的时间不长,和原本的利益集团没有太多的牵连,因此才敢借助他们的力量。
王化贞听完之后,顿时陷入了沉默,足足有一刻钟没有说话,最后才苦笑了一声。
“永贞,你还记得前几日和我说的话吗?”
“晚生记得,我说辽东上下沆瀣一气,为虎作伥,牵一发动全身,因此要徐徐图之。”张恪苦笑道:“只是天意弄人,想不到我的兄长竟然牵连进去,晚生就算是木石之人,也不能忍耐,哪怕是以卵击石,也好和他们周旋到底!”
王化贞常叹口气:“永贞,你的才智都是一流的,如果令兄真是冤枉,我相信你能找到证据。王某虽然身在广宁,没法直接帮忙,不过有需要只管找我,王某义不容辞。”
有这句话,张恪就松了一口气,王化贞是二甲的进士,比起洪敷敎的能量要大太多了,他只要敲敲边鼓,就能让一些人芒刺在背。
“大人,您的大恩张恪没齿难忘,日后卑职一定涌泉相报!”
“不用客气了,王某也是辽东的官员,岂能坐视硕鼠横行,良善遭戮。”王化贞愤慨的说道。
洪敷敎拱了拱手,笑道:“肖乾兄高义,洪某佩服。事情紧急,我和永贞也就不多留了,立刻连夜前往沈阳!”
“好,我送你们!”
王化贞亲自送张恪和洪敷敎出城,到了十里长亭的时候,王化贞故意压低速度,放洪敷敎先走。
张恪多机灵,立刻就知道王化贞有话说,他急忙靠了上去。
“永贞,说实话,我不看好你能救出大哥。”
“大人,请您明示!”
“唉,三个月前,我也抓到了一批向建奴贩运粮食的商人,我把他们罪行都呈了上去,结果石沉大海,都被压下来。”
张恪吃惊的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王化贞摇摇头,苦笑道:“辽东是九边之地,数百年来都是武人的天下,军权历来都是圣上乾纲独断,要处理查办辽东,也必须圣上点头,内阁才敢行动,如今圣上……唉,不说也罢!”
张恪当然明白不管是不朝也好,还是静摄也好,总之万历不勤快,转过年就是万历四十八年,这位老皇帝的生命连一年都不到了,他多半是没有精力处理事情。张恪一想到这里,脸色瞬间就白了。
王化贞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永贞,你是聪明人,不要我多说。救人两条,一是真凭实据,二是要能上达天听!”
说到这里,王化贞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是别人,本官绝不会帮忙,不过永贞你不同,洪公公还有十三太保和你说过什么,本官没兴趣知道。我只告诉你一句,必须走内廷的路子,想办法让圣上过问,你大哥就有活路了!”
说白了就是要靠太监啊!
难怪王化贞要单独和张恪说呢,洪敷敎对宦官可是厌恶透顶,要知道张恪和太监来往,只怕老先生立刻爆发。在他看来那叫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不过张恪却是救命要紧,哪怕和魔鬼交易他都不会皱眉头。
从这点来说,其实王化贞和张恪都是实用主义的。
“多谢大人指点,晚生告辞了!”
离开了广宁,张恪他们一行人加紧赶路,顶风冒雪走出了三天。杨龙一直在前面带路,连续骑马,他两条腿根都磨烂了,不过还是咬牙撑着。
“二爷,再有一天多就能到沈阳了!”
张恪看了看大家全都疲惫不堪,尤其是洪敷敎上了年纪,坐在了马车上骨头都要颠散了。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让大家喘口气,吃点东西。”
张恪说着跳下了马,亲自把洪敷敎搀扶下来,正好路边有个荒弃的土地庙,张恪扶着老师到了大殿坐下。
“恩师,天太冷了,昨天带的水囊都冻了,今天只好带着烧酒,您先喝两口吧!”
洪敷敎接过了皮囊,张开大口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在一旁的张恪都看傻了,老师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酒量?
烧酒入肚,一股热气涌上来,洪敷敎脸色发红。
“痛快,痛快!永贞,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喝酒啊,告诉你,为师小时候家里就是开烧锅的,天天不喝二斤酒浑身就不舒服。后来啊,为师第一次考秀才的时候,就因为贪酒,误了考试,从此之后,为师就滴酒不沾,算起来有十几年了。”
张恪一听竟然还有这个缘由,笑道:“恩师好毅力,弟子佩服!”
正在说话之间,只听外面人喊马嘶,远远的来了一支商队。看样子足有一两百人之多,朝着小庙赶了过来。
洪敷敎和张恪全都起身,向外面看去。
“是他们!”
张恪急忙回头,正好看到了杨龙咬牙切齿,双眼冒火地盯着商队。
“杨兄弟,怎么回事?”张恪吃惊的问道。
“二爷,就是他们,就是他们,那张金字小旗,我死也不会看错!”
张恪问道:“你是说大哥扣押的商队就有金色小旗?”
“没错,二爷,他们准保是陷害大哥的那伙人,赶快把他们抓起来,严刑逼供!”
乔福在一旁也听到了杨龙的话,他伸手就抽出了背后的弓箭。
“娘的,敢陷害锋哥,我杀了他们!”
“慢!”张恪急忙伸手拦住了他们,“听我说,要救大哥,需要真凭实据,千万别打草惊蛇。”
这时候车队停下来,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深蓝色的粗布衣服,瓜皮小帽,他一下来,跟着的那些人全都乖乖垂手侍立。
“哪位大人在此露宿,小人金万贯有礼了!”
金万贯?
这不是沈青烟的表哥吗!
想起沈青烟说的药材之事,张恪顿时提高了万倍的警惕,说不定大哥的冤案真和他有关系!
洪敷敎朗声一笑:“本官又没有官服,身边也没有兵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万贯躬身笑道:“大冷天寻常百姓早就猫冬儿休息了,还在路上走的无非是两类人。”
“愿闻高论!”
“谈不上高论,一类是我们这些求财的商人,再有就是为了百姓请命的官员了!”
“哈哈哈,辽东金童子名不虚传啊!”洪敷敎笑道:“本官是新任的监军佥事洪敷敎,要是没认错,你是辽东第一商人金万贯吧?”
“洪大人好眼力,正是小人!”
洪敷敎点点头:“金先生,遇见就是缘分,你们都进来吧。”
金万贯再三拜谢,格外的恭顺,迈步走进了大殿,有手下人拿来了铺盖,还有干粮,张恪偷眼看去,只有两张面饼,比起他们还不如。
金万贯冲着洪敷敎笑了一声。
“大人,小人只有粗劣的干粮,不能请客了,还请大人恕罪!”
洪敷敎一脸的吃惊,看着大口嚼着冰凉梆硬饼子的金万贯,疑惑的问道:“金公子,凭着你的家世,什么好东西没有,为何吃如此粗粝之物呢?”
第六十五章 刀下留人
沈青烟就说过表哥金万贯是辽东最有名的豪商,尤其是手眼通天,无所不能。张恪只当会穿金戴银,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哪知道金万贯竟然只穿着粗布的衣衫,吃硬面饼子,而且他的模样丝毫不是装出来的,吃完了一张,还把手里的碎屑倒进嘴里,一点都不浪费。
这哪里是辽东首富,分明就是一个赶脚的车夫啊!
金万贯笑着站起身,到了洪敷敎的面前,恭恭敬敬的施礼。
“洪大人,小人是替朝廷管着矿场,替朝廷做事,替宫里做事。手里每一文钱都是朝廷的信任,并非我金某人的私产。倘若万贯肆意滥用,那就是拿自己的脖子去试鬼头刀,小人还没有那么傻!”
洪敷敎笑道:“金先生如此谨慎做事,实在是商人的楷模,只是洪某身在京城就听人提起过,金万贯握着辽东九成以上的金银矿场,家里有金山银山。既然如此,凡事过犹不及啊,金先生你觉得本官说的可有道理啊?”
“洪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小人觉得如此已经很好了,衣服不冷即可,食物吃饱就行。家父当年开始经商的时候,连续赶路两天,一点干粮都没有,饿了只能大口喝水。小人从十五岁开始和家父行商,头三年都是住在马棚里面,靠着一堆马粪睡觉。如今的日子已经是到了天上,万万不敢再有奢求!”
听着金万贯的话,洪敷敎十分感慨,忍不住说道:“金先生真是天下商人的楷模,如今世上奢靡之风日盛,尤其是那些富可敌国的豪商,更是花钱如流水,全然不知国事艰难!”
金万贯笑道:“洪大人忧国忧民,小人佩服,其他的豪商大族金某管不了,可是小人靠着朝廷吃饭,整日都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张恪心里暗暗盘算。
如果只看着金万贯的举止做派,绝对是天底下天字一号的良心商人,简直就是儒商的典范。
可是老天开了个玩笑,张恪去广宁的时候就见识了金万贯的别院,他敢说金万贯绝对不像表现的这么温良恭俭让!
是狐狸就不能没有骚味!
你越是演,老子就越能看出你的假!
越是假,你就越可疑!
给大哥洗脱罪名的突破口说不定就在他的身上。
张恪想到这里站了起来,笑着走到了金万贯的对面。
“金先生,在下也做一些生意,有些事情想要讨教一二。”
金万贯急忙转头,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站在了对面,眉目清秀,白白净净的,只是高挺的鼻梁,锐利的眼神带着一丝杀气,让人不敢小瞧。
“哈哈哈,这位朋友要是金某人没看错,你可不是商人,倒像是领兵的武将!恐怕和经商不挨边吧?”
洪敷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永贞,金先生的眼光不赖吧!”
“恩师,金先生眼光的确不错,可是头脑却未必灵活。”
金万贯一听顿时笑了起来,玩味的看着张恪。
“在下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脑筋不灵活,究竟哪里说错了,还请朋友不吝赐教。”
张恪嘿嘿一笑:“金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马上就要充任大清堡的备御。可是手下军户逃亡,田地荒芜。粮饷收不上来,偏偏朝廷的银子又不够。想来想去,就只能靠着经商捞点外快,补贴军用。”
金万贯点头说道:“朋友果真是好官啊,武将多想着克扣钱粮军饷,你竟然要贴补军队,实属难得。要是在下记得不错,大清堡是在义州卫吧,距离广宁不远,如果想要经商,最好去广宁马市!”
这个金万贯的确有两把刷子,一下子就把自己赚钱的门路给点破了。
张恪笑道:“金先生果然厉害,只是长途贩运并不容易。在下刚刚看到了金先生的车队,所用马车一般不二,都相当结实,还插了金家的旗号,不知道金先生可有空余的车辆,就算我租用也可以!”
金万贯微微一笑,说道:“朋友的确好眼力,按理说有洪大人在这里,在下不能剥了你的面子。只是这车队那是金某的专用,除了我们金家商号之后,能用车队的都是和金某合股的朋友,外人是不行的!”
“哦!”
张恪笑道:“做生意嘛,规矩最大,我明白。”
几个人又谈论了几句闲话,大家全都疲惫不堪,躺下没多时,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一帮壮汉子,声音之大,差不多能把房盖儿鼓起来。
张恪睡不着,也没心思睡,两只黑亮的眼睛仰望着房梁。
从刚刚的话中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如果大哥真扣押了金家的商队,金家的马车又不外借,那金万贯就极有可能向鞑子走私,他就是辽东最大的黑心商人!
想想沈青烟当初所说,金万贯有本事弄到老奴手里的药材,再加上前后表里不一,这家伙的嫌疑越来越大。
该如何让他显出原形,又如何拿下金万贯背后的靠山呢……
饶是金万贯聪明绝顶,他也想不到同一个屋檐下竟有人一门心思的要对付他!
……
刚刚到了寅时,张恪立刻起来,大家揉着睡眼,整理东西,就准备上路。在另一面金万贯的商队比张恪他们还要快,已经准备差不多了。
两伙人几乎同时上路,张恪他们直奔沈阳,金万贯则是前往辽阳。
双方在岔路分开,又走了不到十里,张恪突然停了下来,一摆手叫过了马彪,耳语了几句,马彪急忙点头,转身追赶金万贯的商队去了。
张恪他们继续往前赶路,洪敷敎从车里探出了头。
“永贞,是不是怀疑金万贯啊?”
“老师法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洪敷敎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永贞,我昨晚和金万贯聊过了,发现此人小心谨慎,勤劳俭朴,不像是丧心病狂的人。就拿为师来说吧,说是戒酒了,可是考上了进士之后,就管不住自己了。金万贯发迹也有十几年了,还能穿粗衣,吃干粮,真是不容易!”
张恪微微一笑:“恩师,如果这是第一次金万贯,弟子也不敢怀疑他,只是不巧弟子曾经差点被他的家仆给坑了银子。”
张恪当即把广宁被骗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放火抢银子的部分就省略了。
“恩师,金万贯的别院修得金碧辉煌,独具匠心,里面的摆设更是价值连城。弟子不敢说别的,至少金万贯这个人表里不一!”
洪敷敎忍不住大摇其头,不敢置信,当然他也清楚张恪不会骗自己,只是金万贯演的也太像了,连自己都骗过了。
“哎,这样的人如不是真的,就一定是大奸大恶!要是堂堂辽东第一商人勾结建奴,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啊!”
师徒两个都不轻松,既有窥见端倪的喜悦,也有发自内心的恐惧。金万贯是受内廷的支持,直接听命辽东的矿监太监,背后直接牵涉皇上啊!
带着满腹的狐疑,又走了一天多,他们终于赶到了沈阳。
作为和建奴对峙的第一线,沈阳城门内外到处都是兵丁,进城的客商行人都要被严格检查。稍有问题就送到大牢,严刑审讯。
在城墙边的木桩上,绑着五六个光着膀子的人,大冷天有人拿着鞭子猛抽,打得皮开肉绽,据说他们都是建奴派过来的细作。
张恪他们不用担心什么,洪敷敎亮出了告身,守门的士兵一听说监军佥事来了,全都吓麻爪了,像是孙子一样把洪敷敎接到了城中。
“大人,巡抚大人,还有几位总兵正在监斩,要不您先去馆驿休息休息?”迎接的小官惶恐的说道。
“监斩?杀什么人,用得着巡抚亲自出面吗?”
“大人,您不知道,是杀一个叫张峰的把总,他逼死了商人,弄得民怨沸腾,偏偏贺总兵还要死保他,周大人才亲自监斩……”
“什么!”
一听这话,张恪一步冲了过来,红着眼睛揪住了这个人衣襟。
“给我带路,现在就去法场!”
“大人……这……”还想问洪敷敎的意思。
洪敷敎也瞪圆了眼睛,厉声说道:“还磨蹭什么,赶快带路!”
他们一路狂奔,刚跑出几百米,突然听到了轰的一声!
追魂炮!
张恪一瞬间魂儿都飞了出去,他一路上想了无数的救人方法,唯独没有人头被砍了该怎么办!张恪越想也越觉得愤怒,如果大哥真有罪,按照常理上报朝廷核准,绝对不会这么快的,越是急着动手,就越有问题。
“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死啊,小弟一定要救你!”
张恪死命的抽打战马,杨龙和乔福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摊子,张恪根本不管身后的骂声。就连洪敷敎都气得脸色铁青,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午时,这么急着动手,是想杀人灭口吗!
……
“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
两个字在法场的上空飘荡,抱着鬼头刀的大汉喊了一口酒,猛地喷在了雪亮的刀刃上。
“张爷,小的就是行刑的,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
坐在断头台上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汉子,浑身衣服血迹斑斑,露出结实的肌肉,脸上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分外的明亮,里面闪着熊熊的怒火,也带着一丝无奈。
“动手吧,别让老子受罪,不然追了你的魂儿!”
刽子手高高举起来鬼头刀,全场军民百姓的目光都落在了刀上。
一个顶盔挂甲的参将到了断头台的前面,冷笑道:“还不动手吗!”
刽子手咬咬牙,刀锋就要落下。
“刀下留人!”
一嗓子喊过好像是打了一个雷,刽子手吓得一哆嗦,急忙后退。那个参将瞪圆了眼睛,抽出了自己的腰刀。
“你不动手,老子亲自动手!”
腰刀举起来,就在这时候一支羽箭嗖的射来。
“狗官,你去死吧!”
第六十六章 你敢杀吗
“啊!”
参将何光先猛地感到不妙,他急忙回头,一支箭贴着肩头擦过,火星子乱冒,一条胳膊都麻木了,手里的刀更是差点掉在地上。
“谁,哪个狂徒敢袭击本官,给我抓起来!”
围在四周的士兵全都急忙回头,就在这时候,三匹战马先后越过了士兵的头顶,张恪一马当先,冲到了行刑台的下面。
手中提着武士刀,三步两步就到了台上,杨龙和乔福也都跟着,站在了张恪的两边。
变起突然,谁都没有料到还有人敢闯法场。
这不是话本小说,你有多少的能耐冲破千军万马!
何光先像是疯了一样,大声的吼道:“快,把这些狂徒给我拿下,一个都别放过!”
乔福朗声大笑:“狗官,小爷刚刚故意射偏了,不然你还能在这喷粪吗?”
“反了天了!”何光先气急败坏,好不容易能干掉张峰这个祸根了,竟然冒出了几个小崽子坏事,还敢冲他射箭,简直把他堂堂参将踩在了脚底下。
“小畜生,你们是哪里来的,敢来劫法场,真是找死!来人,给我乱箭射死他们!”
张恪轻蔑的看了上蹿下跳的何光先一眼,冷笑道:“这位大人,没到午时三刻就急着杀人灭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
“兔崽子,老子剁碎了你!”
何光先带着人就往上冲,坐在断头台的张峰刚刚都闭了眼睛等死,突然有人冲进来,也吓了他一跳。
“是你们!”
张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着弓箭的不正是乔福吗,还在大清堡的时候,这小子两筒清鼻涕,像是小跟屁虫一样天天缠着自己。
至于中间的那个就更熟悉了,这不是二弟张恪吗,他一个书生怎么也拿起了刀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这是在做梦吗?
张峰猛地看到了杨龙,突然声色俱厉。
“杨龙,老子不是告诉你不要胡说八道吗?你小子到底听没听到?”
杨龙紧握着手里的腰刀,头也不回的说道:“大哥你放心吧,二爷会救你的!”
“放屁,就你们三个能拼得过千军万马,还不赶紧滚蛋!”张峰是真急了,可不能买一个搭三个啊!
“张恪,你不想咱们家断根了,就赶紧走!快走!”张峰扯着嗓子大喊。
张恪猛地一回头,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出现在了面前。
到底是亲兄弟,又在生死场再度重逢,饶是张峰性子刚强,也忍不住落了泪水。
倒是张恪没心没肺的笑道:“哈哈哈,大哥,你看看周围,我们还能跑吗?”
张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摇头叹道:“唉!你不该来啊!”
“大哥,你放心吧,咱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们正在说话,何光先已经叫来了弓箭手,指着几个人说道:“快,给我射死他们,一个不留!”
他的话还没落地,就听有人喊道:“好大的威风啊,他们是本官的部下,你也敢杀吗?”
何光先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四十左右的人在一群骑士的簇拥之下,站在了法场外面。这个人没见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官,敢阻止自己杀人,那就不客气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连你一起杀了!弟兄们,把他们也包围起来,全都一起射死!”
洪敷敎面带着冷笑,猛地从怀里掏出了大印,托在手上。
“本官是新任辽海东宁道监军佥事洪敷敎,你们谁敢动手!”
洪敷敎声音响亮,传出去老远,这下子不止何光先大惊失色,就连监斩台上的巡抚周永春,按察副使葛春芳,总兵尤世功,李光荣等人全都站了起来。
一个个面面相觑,尤其是按察副使葛春芳更是脸色铁青。
“周中丞,真是洪敷敎吗?”
周永春点点头:“的确朝廷下了公文,只是没想到,还不到十天的时间,他竟然到了辽东,真是够快的!”
葛春芳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惊恐,三角眼中又闪过荼毒的光。
“中丞大人,洪敷敎不过是监军佥事,官位还在下官之下,处决人贩的事情是我们定下的,他有什么置喙的份儿!大人您立刻下令,赶快杀了张峰,可等不得啊!”
总兵李光荣也急忙抱拳说道:“中丞大人,葛大人说的没错,应该立刻行刑!”
这帮人都逼着动手,可是周永春脸色也不好看,洪敷敎毕竟是进士出身,又是新官上任,最好不要弄僵了。尤其是还不清楚洪敷敎的态度,就该不能贸然树敌。
“葛大人,洪大人刚刚到辽东,或许有些情况还不知道,我们过去和他见见面,有什么误会说一说,我想他会理解的。”
周永春带着头走向了断头台,后面的文武都只能跟着。葛春芳故意慢了一步,对着李光荣低低的声音说道:“李总兵,只有杀了张峰,才能把案子压下去,不然查下去什么结果,你我都清楚!”
李光荣急得满脸通红,说道:“我的葛大人,卑职哪里不知道啊,好不容易支走了贺世贤,竟然又冒出一个洪敷敎。中丞大人又不下令,我能怎么办!”
葛春芳眼珠转了转,突然冷笑道:“谁说没下令,刚刚不是扔了令箭吗,都是何光先这个笨蛋拖拖拉拉的,让他赶快动手!”
李光荣顿时眼前一亮,可是还有些犹豫。
“葛大人,要是洪敷敎追究……”
“我担着!”葛春芳咬着牙说道。
李光荣急忙点头,这时候周永春已经带着人到了洪敷敎的面前。
“哈哈哈,洪大人,来的好快啊,本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洪敷敎身为下官,一看周永春一身的红袍,宛如鹤立鸡群,就知道他是巡抚大人,急忙深深一躬。
“中丞大人,下官来的鲁莽,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洪大人随本官去府衙吧,诸位同僚也好给洪大人接风洗尘,这往后咱们就要一同共事,相互扶持吗!”
“慢!”洪敷敎微微一笑:“中丞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为何各位大人全都来到了法场,这要斩之人是谁,又犯了什么罪,怎么惊动了所有人啊?”
周永春略一沉吟,身后的葛春芳急忙冷笑道:“洪大人,你有所不知,犯罪的乃是把总张峰,他盘剥商人,逼死良善,又造成军队哗变,罄竹难书,按照大明律法,应……当……斩!”
斩!
一字出口,后面的李光荣急忙向何光先摆手,何光先也明白过来。
这时候张恪他们已经下了断头台,来到了洪敷敎的身后,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状况。就在这时候,何光先咬咬牙,一个健步冲上了断头台,把腰刀高高举起。
“卑职奉命杀人,受死吧!”
腰刀闪着寒光,迅速劈下!
“啊!”
正在说话的洪敷敎和周永春都吓了一跳,不过周永春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死就死吧,一死百了!
张恪眼角都要瞪裂了,暗骂自己疏忽,怎么就没想到狗急跳墙呢!
乔福更是抽出了弓箭,不过不管他们怎么着急,离着断头台都有十来步,已经来不及了。
大家就见到寒光闪动,紧跟着砰地一声,有人痛叫着摔倒了断头台的下面。
再看去,一个昂藏大汉傲然挺立在断头台上,正是张峰!
本来张峰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道二弟竟然从天而降,他一下子就燃起了求生的火焰。见何光先动手,张峰虽然被绑着双手,但是功夫犹在。猛地蜷缩身体成了一个球,就地一滚,躲开了致命的一刀。
张峰正好滚到了何光先的脚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蹿起来,脑袋撞在了何光先的下巴上。全身力气都用上了,顿时这位参将大人就坐了云霄飞车,痛叫着摔出一丈,重重的摔在地上。
张峰撇着嘴冷笑道:“姓何的,可惜啊,你还没福砍老子的脑袋!”
张峰说着双膝跪在地上,冲着洪敷敎大声喊道:“大人,我冤枉啊!”
这时候张恪和乔福他们都冲了过来,把张峰保护在了中间。
张恪更是怒火中烧,大声喊道:“诸位大人,军中的弟兄,沈阳的百姓,大家看得清楚,他们急着杀人灭口,张峰冤枉啊!”
“张峰冤枉!”
“张把总冤枉!”
张恪这一嗓子喊出去,法场外面也响起了震天响的吼声,足有一百多个张峰的部下一起跟着大喊,声震法场。
巡抚周永春顿时皱起了眉头,沉着脸说道:“洪大人,张峰一案已经查实,证据确凿,你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了!”
洪敷敎急忙躬身施礼,哈哈笑道:“中丞大人,下官初来乍到,对案情是一无所知。”
“那你拦着杀人干什么?”葛春芳顿时瞪圆了眼睛。
洪敷敎微然一笑:“案情下官不懂,可是朝廷的规矩一清二楚!”
“什么规矩?”
“请问这位大人,张峰身为把总,犯罪之后是否上奏朝廷,圣上是否勾结了案犯!”
葛春芳楞柯柯的说道:“案卷正准备上奏朝廷呢,只是眼下临近年关,大家都忙,一个小小的把总,杀了就杀了,值得大惊小怪吗?”
他这话一出口,周永春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心说憨娃子,你上当了!
果然洪敷敎顿时疾言厉色,大声说道:“我朝太祖规定,武官犯罪一律要奏请提问,可没有规定品级,也就是说即便小如把总,没有朝廷的批准,也不能随意审讯,更遑论开刀问斩!”
洪敷敎随即微微一笑:“诸位同僚,你们一心要杀人,下官也不敢管,可是我提醒你们一句,大明律法还规定了武职当奏不奏的,要处以绞刑的!”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脖子全都冷飕飕的!
第六十七章 时间不多了
大明朝文贵武贱是不假,不过在明初的时候,武官勋贵还是很吃香的,在订立大明律的时候,文官犯罪三品以上者才需要奏请朝廷,而武官则没有限制。武官犯罪当奏不奏,要处以绞刑,文官只要杖一百!
当然这只是大明律的规定,实际落实下去,武官就连狗都不如了,比如堂堂的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不也是说啥就杀了,就看有没有人要做文章了。
如今洪敷敎站了出来,他力保张峰,在场的文武大员都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
葛春芳还不服气,瞪着眼睛争辩道:“洪大人,俗话说事急从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的法令也规定边境城池,若有军人犯法可以先斩后奏!有中丞大人在此,难道还杀不了一个把总吗?”
洪敷敎微微一笑:“九边重镇的确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不过那只限于谋反通敌的武官,诸位大人能否说说这张把总究竟有没有通敌的罪过啊?”
洪敷敎一路上都在筹划着如何救人,把相关的典章制度已经想得明明白白。每一句都直指关键,令人无法反驳。张峰的罪名就是逼死商人,和通敌八竿子打不着,葛春芳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频频的偷看周永春,让这位巡抚大人出面。
周永春也一肚子气,葛春芳明明是按察副使,是洪敷敎的上司,可是竟然没了说辞,简直就是饭桶一个!
周永春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微笑道:“洪大人熟稔朝廷法令,实在难得,只是毕竟是军前嘛,人证物证都在。斩了张峰,也好给蒙冤屈死之人交代,平息纷乱,也好整肃军纪,振奋士气。洪大人,等一下本官会让人把卷宗都交给你,我们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
周永春说完,身后的总兵李光荣就走了出来,一摆手,无数的士兵涌了上来。
冷森森的刀枪并举,脚步踏在了心弦上,处在风暴中心的众人似乎一张嘴,就能把心吐出来一样!
张峰低低的声音问道:“二弟,到底行不行啊?千万别因为我的事连累了你们!”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咱们有退路吗!就看恩师能不能撑住了!”张恪手心全都是汗水。
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了洪敷敎的身上,一个还没正式上任的监军佥事,面对着巡抚大人,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啊!
李光荣和何光先等人一个个磨刀霍霍,就等着下手了。
无数的目光落在洪敷敎的身上,就好像放在了蒸笼之上一样,这滋味简直比起殿试的时候,还有难受!
其实这何尝不是一场考试,进入官场的大考!真能顶住压力,揪出背后真相,他洪敷敎名利双收。要是退了,他充其量就是辽东官场上听人摆布的一个小卒。
以往总是教弟子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告诉他们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怎么到了自己的身上,就这般的犹豫不定,没有了胆魄……
你还是不是辽东人,难道就看着恶人肆意胡为,要知道败坏的可是自己的家乡!
洪敷敎沉默了半晌,突然瞪圆了眼睛,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子劲头。周永春偷眼一看,吓得心里打鼓,难不成这位吃了药吗?
“中丞大人,大明法令,凡吏部委任的现任官员,无有失地、通敌、贪贿情状,巡抚只有参奏之权,没有羁押的权力。更何况是开刀问斩,虽然身在军前,但是罔顾国法,洪某一定要向朝廷参奏中丞大人,还请大人谅解!”
“你!”
周永春本以为自己发话了,洪敷敎就会退让,哪知道这位竟然变本加厉,还要参奏自己,简直是反了天!一股怒火在心里头来回乱窜,没处发泄,周永春简直要憋得爆炸了。
他咬了咬牙,逼视着洪敷敎,恶狠狠的说道:“洪大人,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中丞大人,下官奉旨到了辽东,就是要整肃法纪,一切都要按照规矩办事。诚如诸位所言,张峰不过是一个把总而已,等朝廷的批文下来也不会麻烦什么,你们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吗?”
周永春张了张嘴,竟然找不到一个词。
这时候葛春芳喘过一口气,他瞪着洪敷敎,厉声说道:“搅吧搅吧,搅得军前都乱了,让建奴打进来,抢了辽东,就遂了洪大人的心意了!”
葛春芳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声怒吼,简直赛过惊雷。
“有贺某在此,建奴做梦也别想拿下辽东!”
伴随着吼声,一匹大黑马驮着一员大将飞奔而来。
马上之人身形魁梧,一张大黑脸,手里提着砍刀,就好像张飞转世一般,飞驰而来。
“是贺总兵!”杨龙惊叫道。
想来就是辽东总兵贺世贤了,张恪急忙看过去,这时候贺世贤已经到了眼前,还没等马停下来,就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朝着周永春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末将见过中丞大人!”
“是贺总兵啊,免礼吧。”周永春尬尴的笑了笑。
贺世贤站起身,手按着剑柄,目光扫过断头台,顿时摇咬了咬钢牙。
“中丞大人,末将早说说过张峰乃是冤枉的,你们为何要支开贺某,背着我动手?”
面对着贺世贤这个活张飞,周永春和葛春芳都有些底气不足,生怕吵起来这位抡起拳头,他们的小身板绝对招架不住。
广宁总兵李光荣沉着脸站了出来,说道:“贺兄,张峰犯罪就是和你包庇纵容离不开,当着中丞的面,你还敢如此放肆,简直太有失体统!”
“体统?你们背着贺某杀人就有体统了?李光荣,你再敢诬陷好人,贺某第一个揪了你的脑袋!”
“好啦!”周永春沉着脸说道:“既然洪大人说不合朝廷规矩,那就暂时不杀,等着朝廷旨意下来再说,都散了吧!”
“慢!”
就在大家转头的时候,张恪突然疾步走了过来,冲着所有人施礼。
“草民见过诸位大人,刚刚就有人试图杀人灭口,既然不杀就应该放一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省得宵小之徒暗中下手!”
“对,此话有理!”贺世贤急忙附和,说道:“把张峰带到我的军营,严加保护起来!”
“慢!”葛春芳急忙说道:“此事不妥,要是贺总兵暗中把人给放了,又该如何?”
贺世贤阴沉着脸说道:“贺某可不会败坏法纪,更何况张峰他就是冤枉的,用不着私自放了!”
“不要吵了!”
周永春突然笑道:“就放在贺总兵的军营吧,反正时间也不会太久,我会立刻给经略大人修书,让他处理此事,本官杀不了人,熊经略未必不能!”
说完一甩袖子,周永春转身就走,其余葛春芳等人全都跟随,一溜烟的离开了法场。
待到众人离开,张恪急忙到了洪敷敎的面前,双膝跪在地上。
这一跪可真是出自真心,老师能为了自己硬顶巡抚,受了多少的压力,他心里一清二楚,简直是把前程都押上了。张恪以往对这个便宜老师还有几分利用之心,可是到了现在只剩下了敬重,眼中泪水翻滚。
“多谢恩师救兄之恩,弟子,弟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好好动动脑子吧!”洪敷敎笑着把张恪拉了起来:“挺大的孩子了,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不过是拖延了几天而已,你听到周中丞最后的话了吗?”
“听到了!”
“嗯,熊经略奉旨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手握王命旗牌,五品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如果他要执意杀人,只怕为师也挡不住!”
洪敷敎的几句话像是冷水泼头一样,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落到了谷底。
贺世贤的大黑脸更黑了,他冲着洪敷敎拱手行礼。
“洪大人,多谢您帮忙,还请到我的军营一叙,好好商量。”
洪敷敎点点头,大家跟着贺世贤一同去军营。
一路上互相介绍了情况,张恪简略的说了下遭遇,贺世贤大为欣慰。
“好,好样的,真没想到张海川的两个儿子都英雄了得,尤其是永贞还文武双全,我这个当大伯的心里头高兴啊!”
洪敷敎挑了挑眉头,急忙问道:“贺总兵,你和张家还有渊源?”
“嗯,大约在十六七年前吧,那时候张海川在朝鲜立功回来,当了把总,又一次我剿匪的时候,误入埋伏,是海川兄弟领着人马把我救出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就磕头拜了兄弟。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海川兄弟……哎!”
贺世贤叹了口气:“洪大人,就凭着我和海川兄弟的关系,就不能看着他们把张峰贤侄害了!只是可恨贺某没脑子,他们竟然说有建奴偷袭,我就傻乎乎的出城了,差点让这帮人得手。”
洪敷敎心里清楚,武将心眼再多也没法和文官斗,要不是贺世贤作风强悍,武艺好,手下兵也强,早就让人吃得不剩骨头了。
大家到了贺世贤的军营,也不讲虚礼了,洪敷敎和贺世贤对面而坐,其余人都在下面排着。
洪敷敎微微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周永春会上奏朝廷请旨,如此就能拖到年后了,可是他要真是让熊廷弼出手,只怕也就剩下两三天的时间赶快商量一个对策吧,时间不多了!”
第六十八章 有思路了
贺世贤性子急躁,抢先说道:“洪大人,这些年贺某征杀疆场,多少也立了点功劳,我想用功劳保住张峰的命,您看能行吗?”
“唉,贺总兵,其实按照大明律法,武职犯了罪,杖刑以上都要论功定罪,就拿张峰来说,他在军前有杀敌之功,他的亡父还去过朝鲜抗倭,而永贞也刚刚立下功劳,斩杀近百鞑子。可以说一门忠烈,按理说张峰是万万不用死的。可是眼下的局面很清楚,上至巡抚周永春,下至那么多的将领全都想要他的命。只怕是用功劳也保不住啊!”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经略大人就能看着好人被诬陷吗?”
洪敷敎微微摇头:“贺总兵,正所谓据理力争,只要有理我洪敷敎哪怕拼着乌纱帽不要,也要管到底,就算是熊经略来了,我也一样硬顶!就怕手里没有凭据,经略大人势必打着大局为重的旗号,到时候就难以挽回了!”
“哎!”贺世贤重重叹口气:“真凭实据?那帮孙子早就湮灭证据了,两三天能查到什么啊!”
大家伙顿时都是笼上了一团愁云,耳边雷鸣闪电,一筹莫展。
张恪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洪敷敎猛地一抬头,只见张恪脸上显得格外冷静,一双漆黑的眸子炯炯然,闪着自信的光。
“恩师,贺伯父,凡走过必有痕迹,从案发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天,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有这个信心,一定能找到脱罪的法子。贺伯父,大哥,你们把情况仔细说说,这些天还有什么反常的情况没有!”
“对,永贞说得对!”洪敷敎道:“事在人为,多动脑筋,一定有办法!”
张恪看了一眼大哥张峰,就问道:“大哥,听杨龙说你们扣下了车队,上面明明装的是废旧铁器,怎么会变成军粮了?”
张峰皱着眉头,叹口气:“二弟,我也想不明白,当时我按照贺伯父的命令,亲自押着车队回了沈阳,放在专门的院子看管起来。贺伯父立刻上报巡抚大人,过了三天巡抚大人到了沈阳,结果当场查验就变成了粮食。”
“那肯定就是有人掉了包,大哥,你离开过没有?”
“离开过一次,是第二天吧,我还以为立了大功,就领着兄弟们去喝庆功酒了!”张峰一面说着,一面痛苦的揪着头发。
“都怪我太贪杯了,要是寸步不离的看着,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张恪说道:“大哥,这不是自责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查过嫌疑人。”
这时候贺世贤说话了:“查过,有个叫金生的千总,就是他替和张峰一起看守院子的。”
“那金生呢?”
“死了!”
“啊?怎么回事?”
贺世贤叹口气说道:“发现了掉包了,我就排查了手下人,结果金生在一天前喝醉了酒,从酒楼上摔下了,死了。”
“哎!”张恪咬咬牙,急忙问道:“贺伯父,金生的尸体呢,能不能让我看看?”
“被烧了!”
“什么?这么重要的嫌犯怎么能烧了啊?”
贺世贤痛苦的拍着脑门,说道:“贤侄,都是我没用啊,把金生的尸体放在了大营里,结果当天晚上就被烧了。而且还不知金生被烧了,就连扣押赃物的小院子也被烧了,化为灰烬!”
张恪一听,这下子也傻眼了,对方做的的确太绝了,最重要的线索彻底断了,查不清怎么掉包的,如何能给大哥洗脱罪名啊?
张恪越想越头疼,洪敷敎也是眉头紧锁。
“贺总兵,给张峰怎么定得罪,后面还有什么牵连?”
“洪大人,在周巡抚来的当天,商人朱金海就悬梁自尽了,还留下了遗书,说什么商人重诺,他没能按时把军粮送到,辜负朝廷圣恩,贻误军机,就自杀了!”
贺世贤气得大骂道:“全都是屁话,他心里要是有朝廷,就不会给建奴走私铁器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张峰苦笑道:“虽然是胡说,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太巧了,奉集堡士兵缺粮哗变,建奴趁虚而入,当天斩杀了一千多无辜百姓。沈阳城中的大小商人听说朱金海死了,一起联名向巡抚上书,要求治罪,要不是贺伯父力保,只怕在十天前我就人头落地。”
贺世贤一拍桌子,气呼呼的说道:“我就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都赶到一起了,金生死了,院子烧了,朱金海上吊,军队哗变,建奴入寇,一件挨着一件,分明就是往死里逼人啊!”
听到了这里,洪敷敎和张恪对视一眼,师徒二人心里都是一阵凛然!
他们在来的时候就想到过事情牵连会很大,结果一听介绍,只怕牵连的黑手比想象还要大!
这伙人竟然能诱使建奴帮忙办事,简直就是跨国犯罪集团!
饶是张恪有心里准备,可是一想到对手,也不由得一阵阵的头大,搞不好真要粉身碎骨啊!
大家伙全都在搜肠刮肚想办法的时候,突然张峰站了起来。
“我有点话想和老二单独说!”
贺世贤皱了皱眉头,不快的说道:“张峰,我是你爹结拜的哥哥,有什么话还要瞒着我!”
对面的洪敷敎却笑道:“贺总兵,他们兄弟说贴己话,我们就不要管了,正好我有点想法,咱们参谋一下。”
张恪看出了大哥神色有些异常,急忙站起身,跟着张峰到了一旁的屋子,张峰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才坐在张恪的对面。
看着兄弟,张峰突然伸出巴掌,用力的拍拍张恪的肩头。
“哎,二弟,真没想到,才两三年的功夫,你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都能救你这个没用的大哥了!”
张恪脸上带笑:“大哥,就咱们俩兄弟,你也别顾着感慨了,有话说有屁放,我还要想办法救你呢。”
张峰面对着略显稚嫩的面孔突然笑了起来:“老二,我想告诉你别浪费时间了,大哥碰上了不能碰的东西了!”
“放屁,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阻挡我救人,赶快说,你还有什么瞒着呢!”
“哎,二弟,你看看这个。”
张峰把左脚的鞋脱了下来,顿时一股臭气冲进鼻孔,简直就是生化攻击,差点熏晕张恪。
张峰一脸的不好意思,“等等啊!”
刺啦,张峰把鞋底撕开,从里面扣除了一个红木牌。
张恪也顾不得臭气,急忙接在了手里,一看上面的字,眼睛恨不得钻进去一般。渐渐的手上的青筋蹦起,太阳穴冷汗冒了出来。
楞柯柯,就像是木雕泥塑的一般。
织工局,丑字一百六十七号……
是宫里的腰牌!
这事竟然牵扯到了宫里,简直是捅上天了!
张峰苦笑一声:“二弟,能在死前见你一面,说说话,大哥就知足了,以后多孝敬娘,延续咱们张家的香火……”
“闭嘴!”张恪突然一拍大腿,竟然露出了难得的喜色。“哈哈哈哈,大哥,你活了!”
张峰顿时瞪圆了眼睛,一副老二你吃错药了的模样,得罪了宫里,人家一只小指头牛碾碎你了,哪个当官的敢管啊!
张恪抓着腰牌,笑容越来越浓。
“大哥,这块腰牌你怎么得到的?”
“就是那天周巡抚检查货物的时候,我在小院的门口雪堆里发现的,本来想交给贺伯父,可是他们直接把我抓起来,情急之下就把腰牌藏在了鞋底里。”
“大哥,你既然有腰牌,为什么不拿出来?”
“我傻啊,这是宫里的东西,当官的敢把太监叫来问话吗,我要是拿出来,他们还不立刻扣上诬陷内廷的大帽子,直接把我弄死了!”
张恪听完,脸上终于涌出了笑容,抓着大哥的肩头笑道:“虽然你和贺伯父把案子弄得一团糟,不过还不算傻,竟然知道保留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张峰翻了翻白眼,无力的说道:“老二,你别安慰我了,大哥怕是活不成了。”
张恪收起了笑容,一脸凝重的说道:“大哥,我不是安慰你,而是真有希望了!有些事情啊,捅破了天,反而才有一线生机。要真能牵连到内廷,皇上就不能不过问,不能不彻查,到时候就能活了!”
第六十九章 喝茶也能办大案
来的时候王化贞就说过,要想救人最好要惊动皇上,张恪心里还没有谱儿,毕竟洪清泉只送给他一串念珠而已,能不能帮着办事,还不一定。
可是现在有了这个腰牌,张恪顿时就有了把握。
试想内廷的人,给建奴走私物资,反过头还要诬陷自己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皇帝还有脸面吗?前线的将士又该怎么想,替你老朱家守卫江山,结果你的奴才反而去资敌。老百姓可不敢是不是皇帝的意思,总之太监干得鸟事,背后一定是皇上!
真到了那个时候,不杀一个血流成河,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不彻查清楚,还有什么脸当这个君父!
张恪把其中缘由简单的说了几句,张峰顿时燃起了希望。
“二弟,真有活路啦?哈哈,赶快去告诉洪大人他们吧!”
“大哥,这事可不能告诉他们,就咱们哥俩知道,走漏了一个字,不光咱们麻烦,甚至可能连累他们。”
张峰急忙点头,两兄弟又回到了正厅。
洪敷敎一看张恪回来,笑着说道:“永贞,我刚刚和贺总兵商讨一番,为师觉得有两个方面要查,第一是军中,金生不会无缘无故的帮着调换货物,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另外一点说货物是军粮,有因为军粮引起了哗变,这军粮肯定有记录可查,不能胡编乱造,我马上就去查往来的记录。”
张恪说道:“还是恩师敏锐,弟子刚刚和大哥也商量了,运送物资的商队也很值得怀疑,我立刻去查找。”
洪敷敎听了听,说道:“那好,咱们就兵分三路,抓紧时间,每天掌灯时分碰头,汇总所得!”
大家商量妥当之后,立刻分头行动,贺世贤开始自查部下的问题,老贺是一个粗人,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货物。不过好在他听得进去建议,有洪敷敎指点一番,贺世贤也查的有模有样,第一天就抓起了五六个人,严刑拷打。
洪敷敎更是到了衙门之后,立刻调集材料,拼着命的找漏洞。
他们都忙的不可开交,反而真正应该最关心的张恪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带着乔福和杨龙竟然找了一个茶楼,喝茶看景。
“这个雀舌真不错,还是当年的新茶,能在辽东喝到这么好的茶,不容易啊!”
张恪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喝了口茶,任由香气弥漫在舌尖,别提多享受了。
“你们也都别看着了,赶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乔福瞪着张恪,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你大哥出事了,还有闲心喝茶!乔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抓起来猛灌起来,一杯茶都喝干净了。
“哼,有什么好喝的,某些人都喝得丢了魂儿,忘了正事了!”
张恪当然听出乔福的不满,他也不吱声。
这时候小伙计过来续水了,他提着铁壶笑道:“还是您懂茶,这雀舌要十六的黄花大闺女起早采了,用舌尖含着,一两茶叶一两银子。沈阳这么多茶楼,除了我们这儿,别的地方都没有。”
张恪满脸含笑:“小二哥,说起来你们这茶楼的确不像北方的风格,细腻清秀,有股子水乡的味。”
“哈哈哈,客爷,您真是好眼光,实不相瞒对面的天瑞轩是辽东第一富商金万贯,金公子的产业,来来往往,多少江南的客商都要拜会金公子,我们这个茶楼啊,就是专门给这些客商准备的,没江南味真不成!”
“这金公子真是好大的事业啊,他经常在吗?”
“客爷,您想拜见金公子吧?告诉您,金公子很少过来,经常在天瑞轩的是朱金水,拜见朱爷也是一样的,他们两家关系好着呢。”
小伙计说着,转身去服侍别的客人。张恪还在喝茶,看着街景。
杨龙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豁然站起,冲着张恪抱拳拱手。
“二爷,你是张峰大哥的弟弟,按理说我姓杨的不该多嘴,可是咱们都泡在茶楼两天了,什么正事不干,你就盼着张峰大哥挨刀吗?”
张恪看着杨龙,微微一笑:“杨兄弟,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在办正事!”
“哼,天天喝茶,和伙计客人闲扯淡,这是什么正事?”
“哈哈哈,杨兄弟,你看着吧,我就靠着喝茶把人救了!”张恪说着站起身,笑着往窗边走去。
杨龙看了看乔福,鼓着腮帮说道:“他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一个大饭桶,窝囊废?”
乔福顿时瞪圆了眼睛:“别胡说,恪哥还是有本事的,当初我们去广宁的时候,他就是找了一帮小乞丐,帮着找到了骗子!”
“那你说来喝茶有什么玄机啊?”
乔福顿时两手一摊,苦笑道:“我要是能看出来,就不在这里发愁了!”
这两人面面相觑,张恪站在了窗口,向街道眺望过去,只见一支商队从天瑞轩走了出来,每驾马车上都插着小旗子,上面绣着金字。
“看到没有,差不多有三十多驾马车吧,金公子又要发财了!”
张恪听着别人的议论,微笑着说道:“不见得吧,才三十多车,要看是什么货,如果装粮食恐怕也值不了多少钱。”
挨着张恪有个肥胖的商人,他撇着嘴一笑。
“到底是年轻人,目空一切,金公子的小旗是随便插的吗,有这面旗子,辽东上下凡是当官的都不敢管,专门装贵重的东西。大米白面什么的,还配不上金字旗呢!”
“是啊,是啊,年轻人踏踏实实的做事吧,有金公子一成的本事也能腰缠万贯啊。”
这些人议论着,全然不知张恪已经悄悄退出,带着乔福和杨龙飞也似的下了茶楼。
“恪哥,你是不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张恪脸上格外凝重,说道:“我的确找到了一点线索,你们马上跟着我找洪大人!”
杨龙和乔福都瞪圆了眼珠子,他们是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有了张恪的话,他们也喜气洋洋!
张恪急匆匆的来到了洪敷敎的临时住处,进了书房,到处都堆着资料,洪敷敎正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
“老师,弟子来了。”
“哎,我要军粮的资料先是不给,好不容易给了,竟然连二十年前的都送来了!他们以为找不出来,我偏要好好找找!”
“哈哈哈,恩师,您老一定会找到的,不过弟子有件要紧的事情,我想去给朱金海吊孝,您老能不能帮忙啊?”
“朱金海?就是那个上吊自杀的商人?”
“没错!”
“你看他干什么啊?”洪敷敎皱着眉头,思索着说道:“永贞,还别说真是一个路子,要是朱金海家里头撤了告,说不定就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张恪急忙打住了洪敷敎的异想天开。
“恩师,弟子就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看看而已!”
洪敷敎玩味的眼神看了看张恪,那意思分明再说信你就怪了。
“好吧,我陪着你去看看!”
他们当即带着十几个士兵,还挑着香烛黄纸,到了朱家。
这时候朱家还高搭灵棚,挑着白纸,院子里面哭声不断。
“本官洪敷敎,前来上香,还请带路!”洪敷敎大声的喊道。
“是你,你这个狗官不让杀张峰,还有脸来拜祭亡夫,奴家和你拼了!”
一个妇人张牙舞爪的就要冲上来,在旁边有个年轻人一把拉住了她。
“娘,洪大人是朝廷命官,不可无礼。”年轻人好不容易拉住了妇人,对着洪敷敎说道:“洪大人,先父已经死了,还请不要打扰了!”
“哈哈哈,朱公子,本官不让杀张峰是处于朝廷法度的考虑,此番前来纯系吊唁死者,还请公子行个方便吧!”
朱公子想了又想,终于点点头:“好吧,洪大人请吧。”
洪敷敎带着张恪他们进入了灵堂,烧了纸,又在棺材前面施礼。就在他们祭奠的时候,朱家的女人们也都闻讯赶了过来,在灵堂外面破口大骂,说什么什么猫哭耗子,什么仗势欺人,什么蛇鼠一窝……
洪敷敎一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多骂呢,气得脸色铁青,可是张恪还偏偏不走,磨蹭了足足一刻钟,才回到了住处,气得肚子生疼的洪大人刚坐下就说道:“永贞,你和我说,有没有收获?要是一无所获,我打你的板子!”
“当然有!老师,您听了准保高兴。”
“快说,我这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呢!”
“哈哈哈,恩师,朱金海并没有死,我大哥没有逼死商人!”
第七十章 醒来,不愿做奴隶的人
乔福忍不住伸出了巴掌,印在张恪的额头上。
“不热啊,怎么说胡话啊?恪哥,尸体都躺在棺材里了,咱们刚刚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没死呢?”
洪敷敎也是一脸的吃惊,说道:“永贞,熊经略说来就来,你可不能开玩笑啊!”
“恩师,弟子没有开玩笑,死的那个朱金海是假的。”
洪敷敎瞪圆了眼睛,拉住了张恪的手。
“永贞,如果朱金海真是假的,你大哥可就活了,什么罪名都洗刷清楚了!”
张恪微微笑道:“恩师,吊孝的时候我在朱家人身上闻到了一股味。”
“什么味?”
“蒜味。”
乔福满不在乎的笑道:“不就是大蒜吗,有什么稀奇的?”
“哈哈哈,做菜调味是不稀奇,可是用蒜抹在眼睛上,装哭那就稀奇了!”
洪敷敎一听这话,浑身都哆嗦起来,他还拉着张恪,师徒俩全都触了电一样。
“永贞,你真能确定吗?”
张恪笃定的说道:“恩师,其实不只是朱家人装哭,我发现那具尸体也有问题。我在天瑞轩对面的茶楼喝茶,听到议论,说是天瑞轩是两家合股,一个就是咱们见过的金万贯,另一个叫朱金水。”
洪敷敎皱着眉头问道:“这朱金水和朱金海什么关系?”
“兄弟!”张恪笑道:“朱金水是大哥,朱金海是老幺,这朱家在辽东经商上百年,发迹也有四五十年,比起金万贯还要根基深厚。朱金海出身绅商巨贾,就算不养尊处优,也万万不会干粗活。可是我偷偷看了死者的手掌,全都是厚厚的老茧,根本不是贵公子该有的手!”
“太好了!”
乔福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兴奋的叫道:“恪哥,真有你的,喝茶还能破案子,你可真厉害!”
一旁的杨龙也是如此,激动的手都拍不到一起了,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
“二爷才智无双,都是杨龙不知道您的用心,我,我给你赔罪了!”
“快起来!”张恪笑道:“我发现的还不止如此。”
洪敷敎也激动起来,急忙说道:“永贞,还有什么发现,赶快说!”
“嗯,我还打听到金家商队专门运送值钱的东西,粮食一类是不会插旗号的。也就是说大哥他们扣押的马车都有旗号,按理说绝对不是粮车,和朱家所说自相矛盾!”
洪敷敎一听,频频点头,“永贞果然厉害,只,只是那些马车都被烧了,也没有证据,不然凭着这个,我就能把金家和朱家的人抓起来,好好的审讯!”
虽然有这些反常的事情,可是全都是推断,证据还不算充足,师徒两个都皱着眉头,寻找着下一步的突破口。
正在这时候,又是一阵脚步声音,吴伯岩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大人,您让卑职去查车夫的事情妥了!”
张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急忙问道:“都发现了什么?”
“启禀大人,我调查了沈阳全城的车夫力巴,我发现有十几家都在办丧礼,全都死了人。他们对外说这些人是建奴突袭的时候被杀掉的。可是我问了周边的邻居,他们却说这些人的尸体是在腊月初一运进城的,等了三天之后,才开始办丧礼!”
“哦!”洪敷敎一听,顿时脸上狂喜。
他一直再查军粮的运输,按照大明的惯例,是由粮商把粮食从关内运到关外的重镇,比如广宁,沈阳,辽阳等地。然后再由这些地方往下转运,不过转运的过程多半都是军队的辅兵民夫负责。
偏偏运往奉集堡的这次军粮竟是朱金海负责的,虽说朱家以前也运过粮食,但是派一个手下人就行了,万万不会派一个少爷负责。
“差了三天,偏偏张峰扣押商队的时间就是三天,也就是说这些人没死在建奴的手里,而是和张峰扣押商队差不多同时死的!那他们为何要撒谎呢……”
洪敷敎把时间都用在了查往来资料上面,虽然反常也没有抓到把柄。可是张恪不同,他直接让吴伯岩带着人调查全城。洪敷敎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他迅速产生了一个唯一合理的推断。
“张峰扣押了商队之后,一些人感到了危险,他们干掉了一个真正的运粮队,用朱金海的商队假冒。然后偷龙换凤,用粮食掉包了废铁器和药材,这样就造成了张峰欺压粮商的假象。”
张恪笑着点点头:“没错,被他们冤杀的车夫力巴先给一点封口费,让他们别说话。然后等到我大哥被抓之后,再让他们办丧礼,假戏真做,说成是建奴杀人,间接佐证我大哥贻误军机,士兵缺粮哗变,引得建奴趁虚而入的罪证,用心不可谓不阴毒!”
“谁,是谁干的?”洪敷敎攥着拳头,激动的问道。
吴伯岩急忙说道:“大人,小的调查了所有死者,他们都是参将何光先的部下!”
“好,好啊!狐狸尾巴流出来了!”洪敷敎哈哈大笑:“永贞,你这个手下会办事啊,这么快就查清了,应该重赏!”
吴伯岩脸色微红,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其实我是和大人学的方法。”
“哦,什么方法?”
“就是用乞丐。”吴伯岩笑道:“我听乔爷说过大人如何在广宁对付骗子,小人想着哪里的乞丐都一样,他们走街窜巷知道多,尤其是他们最善于认人,要是没这个本事,早就饿死了!”
洪敷敎一听,更是高兴,笑道:“有了这些,本官就可以下手了。去告诉贺总兵,让他出动部下,赶快把死者家属都抓起来!”
洪敷敎激动的搓着手,刚来到就查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揪出何光先,背后一定能扯出一大串人物来,辽东的硕鼠也该清理了!
“洪大人,熊经略派人请你过去。”手下人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句话在所有人头上泼了一大盆冷水。
“熊廷弼怎么来的这么快?”洪敷敎吃惊的说道。
张恪更是脸色惨白,按照道理沈阳和辽阳往来就要两天时间,熊廷弼身为辽东经略,日理万机,总要交代一下才能过来。
五六天都是正常的,最快也要三天,可是现在两天出头就来了,等于是接到消息就马上动身!
这个举动除了表示熊廷弼关心此事之外,不由人往更可怕的方面想,难道熊廷弼也牵扯其中了!
要是堂堂辽东经略也出了问题,就算是张恪再厉害,也休想翻盘了!
“恩师,你看这……”
洪敷敎眉头紧锁,说道:“永贞,你先不要急,熊廷弼刚到辽东不久,未见得就牵扯进去,不过说不定背后有人进谗言。为师马上去见他,一定尽力周旋,你必须立刻继续查,找到翻案的铁证!”
“好嘞,恩师弟子一定会找到的!”
洪敷点点头,敎转身就走。
张恪急忙对着吴伯岩说道:“你快去领兵把死者家属都抓起来,立刻严刑拷问。”
“是,大人!”
吴伯岩转身离开,张恪焦急的来回踱步,脑中乱糟糟的,熊廷弼只要再晚一两天,自己手里的证据就充足了,他偏偏这个时候来了,难道逼着自己要走那一步吗!
“乔福,走,跟我去看看大哥!”
两个人急匆匆来到了关押张峰的房间,张恪在门前犹豫了半分钟,他还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咬着牙推开了门,张恪想过一万种大哥的情况,可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惊掉了下巴。
只见张峰一身崭新的短打,外面罩着绸面棉服,收拾的干干净净,在面前摆着一壶酒,八个菜,正在美滋滋的喝着。
“大哥,你还喝得下去啊?”
“来来来,二弟,还有乔福,咱们都是光屁股长大的,一起喝几杯!”
乔福脑袋摇晃的像是拨浪鼓:“大哥,别喝了,现在想想怎么活命吧,熊廷弼来了!”
张峰微微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想好好喝一顿!”
张恪脸色突然变了,猛地揪住了张峰的衣领,恶狠狠的盯着他。
“大哥,断头酒滋味好吗?”
张峰错愕的张张嘴,随即苦笑道:“二弟,我知道这两天你费尽了心,可,可是有句话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想好了,要是熊廷弼问罪,我就一个人担着,大不了一死呗!二弟,你还有锦绣的前程,咱们张家还有一条根!”
“放屁,愚蠢,蠢不可及!”张恪忍不住破口大骂:“大哥,你糊涂死了,大明是连坐法,你要是认罪了,他们不一定泼什么脏水给你。到时候咱们家都会受到牵连,要是把咱们列入匠籍,奴籍,充军发配。别说咱们了,就连儿子,孙子,重孙子,一辈辈儿的都是下等人!那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张峰,你给我听着,我宁可劫牢反狱,带着你上山当土匪,也不会让你冤死的!”
张峰听到了二弟的话,张大了嘴巴,满眼都是惊骇的神色,五官痛苦的扭曲起来。
半晌他才痛苦的摇摇头:“可是他们说不会牵连你的!”
一句话就像是雷鸣,在张恪耳边响起,这背后的人也太厉害了,竟然直接对大哥动手了,张恪的怒火熊熊燃烧,再也抑制不住了。
“大哥,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是谁和你承诺的,告诉我!”
第七十一章 经略大人
“老二,大哥不能说,那,那是天意啊!
“天意?”张恪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大哥,顿时明白了大哥在怕什么,的确那股势力让张恪也从骨子里害怕,可是张恪太清楚政治的残酷性了,辽东的局势牵连太光了,只要张峰认罪,对方一定会追杀到底的。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么大获全胜,要么粉身碎骨,根本没有断尾求生的本钱,更何况亲兄弟绝不是可以舍弃的棋子!为了大哥,也为了自己,都没有任何的选择!
张恪想到了这里,猛地扬起腕子,将楠木念珠露了出来。
“大哥,你看看,这是御马监洪清泉公公送给小弟的,还有这个!“
张恪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扔到了张峰的面前。
“还有这个,锦衣卫太保卓十三给我的,小弟也算是锦衣卫的人,他们说代表天意,那小弟代表什么?”
张峰看着变魔术一般的二弟,顿时就吓傻了,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的不敢置信。拿起来腰牌仔细看了又看,手指来回的搓弄,生怕刻的字会变一样!
“老二,这,这是真的吗?你可别糊弄大哥啊!”
张恪顿时笑道:“大哥,小弟骗你有必要吗?没有这些底牌,小弟敢和他们硬拼吗,还不如想办法劫牢反狱呢!”
张峰越发的看不透自己的二弟了,这小子以前就是一个笨笨的书生,还有股酸腐气,可是这次一见,完全是变了一个人!甚至张峰都有点怀疑兄弟被掉包了,不过生死关头,张峰也顾不得细问,懊丧的说道:“老二,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害得我都准备喝最后一顿酒了!”
“大哥,你这下子放心了吧,先告诉我是谁给你传话的,等洗清了罪过,咱哥俩喝三天三夜!”
张峰顿时咬着牙说道:“是郭云图,郭游击!”
“好,乔福,咱们立刻去抓人!”
……
“洪大人,好大的谱儿啊,经略大人已经等了很久了。”葛春芳撇着嘴说道。
洪敷敎微微一笑:“洪某深受皇恩,自应该竭尽心力,经略大人前来巡视,要是没有一点成绩,怎么有脸面对经略啊!”
葛春芳顿时脸色一变,吃惊的说道:“你,你查到了什么?”
洪敷敎微微一笑:“葛大人,有句话听说过吗?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问题重重,牵连甚广,要是真的彻查下去,只怕辽东的官场啊,要死伤惨重了!”
说着,洪敷敎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转身就往里面走。
葛春芳顿时觉得脖子一阵冷飕飕的,魂儿都飞了一半。
“洪大人,大局为重,你可不要胡说八道!”葛春芳慌里慌张的往里跑,可是洪敷敎的速度就是比他快,已经迈步进了大堂。
在大堂的中间坐着一个清瘦长须的老者,头戴乌纱帽,身着绯红的朝服,胸前绣着展翅腾飞的锦鸡,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此老正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辽东经略熊廷弼!
洪敷敎急忙向熊廷弼施礼,熊廷弼一语不发,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缓缓说道:“洪大人辛苦了!”
“下官身为辽东人,又蒙受国恩,所作所为,不过是尽忠职守,不敢言辛苦二字。”
熊廷弼自然听出了话中的自负,洪敷敎这个新来的小官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他眉头紧皱。
“洪大人,本官此来沈阳专门为了把总张峰一案,他盘剥无度,抢掠商人,逼死朱金海,又延误军机,给了建奴可乘之机,辽东军民百姓损失惨重,此等罪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洪大人,你以为如何啊?”
熊廷弼双目逼视着洪敷敎,大堂之上,文武官员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洪敷敎此时就像炉子里的烤鸭,四周全都是灼热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把他烤的冒油。
本以为熊廷弼身为封疆大吏,至少面子上要装一装,哪知道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周永春他们一边。不过洪敷敎早就有了盘算,微微一笑:“经略大人,下官也调查了此案,发现其中疑点甚多,可以说就是一个冤案。把总张峰非但没有逼死商,相反还是缉拿黑心商人的功臣!”
巡抚周永春陪在熊廷弼的旁边,两天前他被洪敷敎狠狠剥了面子,心中怀恨,忍不住讥讽道:“洪大人,你到沈阳不过两天时间,就敢说张峰是冤枉的,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哈哈哈,中丞大人,只要用心办事,哪怕一两天也能找出真相,要是不用心,哪怕时间再多,也只能冤枉好人!”
“你胆大包天!”葛春芳顿时跳了起来,手指着洪敷敎毫不客气的说道:“洪大人,你为什么搀和张峰的案子别以为谁都不知道。”
“葛大人你又知道什么呢?”
“哼哼,张峰有个兄弟叫做张恪,是你的弟子,所以你这个老师就出头帮忙,我奉劝你一句,国家大事可不能被师徒情谊左右啊!”
洪敷敎哈哈一笑:“葛大人,你的消息也挺灵通的,只是可惜啊,你要是能把这个劲头用在查案上面,也不会冤枉好人了!”
“你!”葛春芳还想说话,正座上的熊廷弼脸色阴沉的吓人,咳嗽了一声。
“成何体统,你们都是进士出身,朝廷的命官,在这里一味的斗嘴皮子,和妇人有什么区别!”
熊廷弼气愤的拍着桌子,两旁的文武全都低下了头,不过洪敷敎却微然一笑。
“经略大人,下官可不是仅仅会斗嘴,而是查到了一些破绽,此案确系另有隐情!”
熊廷弼长长出了口气,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讲!”
“是,下官查阅了所有运粮的过程,发现按照常理从沈阳转运奉集堡的一段应该由辅兵民夫负责,也就是何光先何参将的部下,不知为什么何大人把军粮大事交给了朱金海,难道另有隐情吗?”
熊廷弼将目光落在何光先的身上,何光先顿时感到后背直冒凉气,慌忙跪倒在地,磕头说道:“经略大人,末将的部下都用来防御各处墩堡,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因此才不得不让朱金海帮忙。朱家世代在辽东经商,办事一项可靠,哪知道张峰丧心病狂,利欲熏心,蛮横狂妄……”
“行了!”熊廷弼摆手,何光先吓得立刻闭嘴了。
“洪大人,你可听明白了?何参将说的也在理,仅仅这么点小事,可不能证明张峰无罪!要是没有别的证据,你就下去吧!”
洪敷敎心里暗暗咬牙,看来不拿出杀手锏是不行了!
“经略大人,下官发现朱金海并没有死!”
“什么?”
在场的文武官员全都炸锅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巡抚周永春更是豁然站起,用手指着洪敷敎,厉声说道:“洪大人,你知道再说什么吗?朱金海被逼自杀,是本官,还,还有众位同僚亲眼所见,还给他上香祭奠,现在朱金海的遗体还在朱家灵堂放着,你竟然说他没死,简直信口雌黄!”
“中丞大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下官以为应当立刻请仵作验尸,看看死者到底是不是朱金海!”
葛春芳听到了洪敷敎的话,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哆嗦,眼中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惊恐。
“洪大人,朱金海上吊自杀,我们都亲眼所见,朱家为了朝廷办了这么多事,朱金海没按时送到粮食,那是张峰所致。朱金海却以死谢罪,气节操守堪称商人表率。你却让仵作给他验尸,简直是侮辱死者,日后还有商人能替大明做事吗?”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口水全都喷向了洪敷敎。洪敷敎的额头也渐渐冒出了汗水。
当然洪敷敎也清楚,眼前的关键还在熊廷弼身上,他大声说道:“经略大人,把总张峰多次杀敌立功,乃是军中的典范,稀里糊涂就杀了一个功臣,让士兵们怎么看朝廷!下官恳请经略大人准许验尸,同时严刑审讯朱家的人!”
熊廷弼坐在位置上依旧一言不发,脸沉得都能下雨了。
“洪大人,在座的同僚都说朱金海死了,偏偏你说他没死,那本官问你,朱金海现在何处?”
“这个……下官不知,不过正在调查,很快就能有结果!”
熊廷弼顿时哈哈大笑:“洪大人,此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民心大乱,仅仅凭着你的一句话,就要捉拿朱家的人,如果朱金海真死了,那又该如何?”
“下,下官愿意辞官请罪!”洪敷敎咬着牙说道。
“不必了,洪大人你还是好好做自己的官吧,传我的命令,立刻将张峰就地斩首!”
熊廷弼一句话出口,大堂之上沉默了三秒钟,突然欢声雷动,马屁顺着嘴边就流淌出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巨吼传来。
“大帅且慢下令,末将贺世贤有证据献上!”
第七十二章 马脚
熊廷弼的手下聚集了十八万大军,不过扣除了各地来的客军之外,真正能打仗的部队并不多,而贺世贤就是诸将当中的翘楚。
在清河和铁岭战役之中,贺世贤都率领人马援救,虽然因为城池沦陷太快没能挽回败局,但是贺世贤两次都杀敌数百,靠着功劳硬是升到了总兵官,辽东诸将之中,唯有贺世贤敢和建奴野战。
就是靠着实打实的功劳,贺世贤才不像其他将领一般卑躬屈膝。
他迈着虎步走进了大堂,和熊廷弼见礼之后,贺世贤掩饰不住的喜悦,朗声说道:“熊大帅,末将有要事禀报。”
“讲吧”
“是,末将的部下在白塔铺以东五里的一片树林中发现了不少废弃的马车,好好的车辆就被扔到了山谷雪堆之中,实在是让人不解啊!”
一提到白塔铺,在座的李光荣和何光先的脸色就是一变,嘴角的肉不停的抽搐。
葛春芳勉强维持着平静,满不在乎的说道:“贺总兵,辽东兵荒马乱,扔掉车驾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你不要小题大做!”
“哈哈哈,葛大人,贺世贤不是多事的人,可是在废弃的车驾周围找到了这个,何参将,何光先,你睁开狗眼好好看看!”
贺世贤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面三角小旗,狠狠的摔在了何光先的脸上。
何光先好歹也是一员武将,气得从座位上站起,大声说道:“经略大人,贺世贤如此无礼,求您做主啊!”
“哈哈哈,何光先,你好好看看旗号然后在喷粪!”
何光先一听,忙手忙脚的展开一看,顿时天昏地暗,身体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贺世贤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揪住了何光先的胸口,冷笑道:“姓何的,你不是说张峰扣押了运送军粮的商队吗!这旗号是什么?你要是说不清楚,老子拧下你的脑袋!”
何光先被揪得疼痛,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憋得青紫。
站在一旁的洪敷敎心中暗喜,真是苍天有眼!
“贺总兵,你放开他,当着经略大人的面,你一五一十的说明白,那些马车是怎么回事。”
贺世贤狠狠的将何光先扔在了一旁,轻蔑的笑道:“姓何的,谅你也飞不了,一会儿再算账!”
其实这两天不论是洪敷敎查阅资料,还是张恪派吴伯岩摸情况,都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的确有一个粮队的存在。
好几十驾马车,还有那么多的车夫辅兵,肯定不会凭空消失,因此就派出了数百官兵,沿着沈阳和奉集堡之间的大路进行搜查。
果然就在白塔铺附近的山谷发现了被扔掉的车驾,里面还有不少粮食,还有何光先的旗号。
拿着证据,贺世贤一扫十几天的阴霾,又恢复了“活张飞”的霸道。
“经略大人,末将已经查到了粮队的踪迹,那就证明张峰扣押的并非粮车。真正诬陷忠良的就是何光先,请大人立刻下令,把他拿下!”
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出现了逆转,在场的文武凡是牵涉进去,全都四肢发冷,不由得心惊肉跳。
葛春芳也不敢强辩,只能不住的偷眼看巡抚周永春。
周永春眼珠转了转,微微笑道:“贺总兵,你找到了一些车驾,还有何参将的旗帜,就算此事为真,也不能说他们就是张峰扣押的那一支,一码归一码,不要混为一谈!”
何光先都被吓瘫了,听到了这话,总算是来了一丝精神。
“中丞大人说的没错,卑职部下的确丢了几驾粮车,不过是在五天前。卑职以为,这,这是贺世贤干的,他就为了替张峰脱罪,就劫掠卑职的粮车,简直用心险恶,无所不……”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世贤醋钵大的拳头就到了眼前,正好砸在了何光先的鼻梁上,清脆的一声响,两股血箭就奔了出来。
这一下全都乱套了,总兵李光荣、尤世功、李怀信几个人纷纷站起,挡在了熊廷弼的身前。
老将李怀信按着肋下的腰刀,花白的胡须乱晃。
“贺世贤,你竟敢在帅堂上动手,眼里还有没有经略大人,难道你想造反吗?”
贺世贤黑着脸,出了口气。
“李老总兵,贺某不敢,只是见不得何光先这样的小人颠倒黑白!”
“你们先退下!”
熊廷弼没有一丝表情的说道:“贺总兵,你光是找到了几驾马车就想替张峰脱罪,未免太轻松了吧!”
“还要什么……”贺世贤黑着脸就要争辩,洪敷敎一把拉住了他。
“贺总兵稍安勿躁,容我说一句。”
洪敷敎冲着熊廷弼笑道:“经略大人,下官已经排查了城中的车夫辅兵,的确找到了一些冤死者。他们本来是押运粮车的,结果有些人丧心病狂,把他们给杀害了,粮车也都毁了。反而把朱金海运送废旧铁器的车队变成了粮车,以此诬陷把总张峰,为他们的行径脱罪!”
“洪敷敎!”
周永春猛地站起,用手指着喝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中丞,下官当然知道,而且已经派人去擒拿所有的家属,用不了一会儿,就能把他们带到,到时候我们一问便知!”
事到如今,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了,熊廷弼猛地站起。
“洪大人,一个时辰之后,本官要你的交代!”
熊廷弼一走,周永春,葛春芳,李光荣等人也相继起身,一个个变颜变色的往外走。
“贺总兵,看到没有,他们这是去商量对策去了。”
贺世贤眉头一挑,急忙说道:“洪大人,要不要把他们全都扣下?”
“别!”洪敷敎急忙摆手:“究竟能牵连到谁,我心里也没把握,暂时不要树敌太多!”
“那,万一他们下黑手怎么办?”
洪敷敎道:“贺总兵,你给永贞的手下靠得住吗?”
“没问题,那帮小子除了听我的,就连他爹都不听!”
“那就好!我相信永贞会有办法的!”
……
洪敷敎把希望寄托在张恪身上,而此时张恪肩头的压力也不轻。他刚刚审讯了游击郭云图,这位郭游击倒不是什么钢筋铁骨,招认的十分痛快。
“没错,是有人告诉郭某,让我去劝解张峰老实认罪,把事情了了,大家都好过。张二郎,你救兄心切,我也知道。可是我也劝你一句,有些人你惹不起,就连贺总兵也惹不起!”
郭云图看着张恪,放肆的冷笑道:“你听着,给我送信的人就是小五公公!是宫里的人,这回你怕了吧?”
“哈哈哈,郭云图,一个小宦官就想吓住我吗?”
“小宦官?小五公公是监军何汴何公公的干儿子,何公公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可是皇上亲自派到辽东的监军太监,是内廷大总管陈矩陈公公的干儿子,是皇上的人,你有胆子抓吗,你敢审吗?”
郭云图哈哈大笑,轻蔑的看着张恪,分明在说你小子认命吧!
张恪突然也笑了起来,“郭云图,内廷不过是圣上的一条狗,可惜啊,你连狗都不是,只能当狗崽子的走狗,撒泡尿照照吧,看看你是什么德行!”
张恪说完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留下几个人手,把他给我看好了。”
出了关押郭云图的屋子,张恪的脸色就变了,乔福在身后紧紧跟着张恪。
“恪哥,你看要不要去抓那个小五公公?”
“你说呢?”
乔福挠了挠头:“恪哥,说实话我也怕了,太监可是皇帝身边的人,谁敢轻易抓啊?咱们不是找到了那些粮车的车夫家人吗,只要证明峰哥扣押的不是粮车,罪名不就洗刷干净了吗?”
“哈哈哈!”张恪仰天大笑:“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不借此机会彻底把他们打倒,等人家缓过手,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要说抓宫里的人,我也怕,可是要想救大哥,要想全身而退,就必须走这一步!”
张恪咬着牙说道:“不过你说得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对宫里人下手。我让查的事情如何了,找到朱金海没有?”
乔福摊了摊手,摇着头说道:“恪哥,朱金海这家伙简直就凭空消失了,我花了大价钱找城里的乞丐,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恪顿时也发了愁,要是不尽快找到朱金海,抓不到铁证,随便什么罪名就把他这个小蝼蚁给捏死了。
张恪黑着脸,来回踱步,脑子就像乱麻一团,朱金海究竟在哪呢……
“大人,大人,小的有事禀报!”
张恪一见马彪,突然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赶快告诉我!”
“大人,您不是让我跟踪金万贯吗?他到了辽阳之后,转过天派出了两驾马车,往沈阳而来。小的就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了沈阳,马车到了北门外,在一处宅子门口停下来。从马车下来两个天仙一样的女人,一个穿着白的,一个穿着青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乔福一听就锤了马彪一拳,气呼呼地骂道:“彪子,让你跟着金万贯,你小子跟着美女干什么,让色迷住了心窍?”
马彪一脸委屈,急忙说道:“乔爷,就算马彪再混也不至于忘了大事啊,我是觉得金万贯要是和陷害大人兄长的事情有牵连,他这时候把美女送给谁,说不定谁就有嫌疑。”
张恪点点头:“说的没错,这两个美女送给谁了?”
“谁也没送,我就看到从宅子里走出几个人,中间的似乎年纪不大,穿戴很华贵,把女人接进去了。离着太远了,我也看不太清楚。”
“北城?”乔福皱着眉头:“恪哥,要不要查查哪个当官的在北城外有宅子?”
张恪皱着眉头,突然眼前一亮,大笑道:“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了!”
第七十三章 胆大包天张二郎
外面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靠着雪白的墙,摆着一排花盆,繁茂的牡丹悄然开放,冰清玉洁,没有一丝杂色的雪夫人,在炭火盆的映衬之下,分外的娇艳欲滴,哪里还有半点冬天的气息。
房间中隔着一道轻纱,从纱帐里面流淌出阵阵琴音,似溪水潺潺,似清风过松林,如怨如诉,世外仙音一般。
“妙,真妙!方姑娘还请停下来吧,朱某可不敢多听了!”
纱帐之中,女人玉手轻舒,琴音戛然而止。
“朱公子,是觉得芸卿的琴音不好吗?”
朱金海哈哈一笑:“方姑娘琴艺无双,在江南也是翘楚人物,更遑论塞外蛮荒。朱某不敢多听,就是怕怜香惜玉的心思抑制不住,不忍把你推进火坑啊!”
帘子之中的女子微然一笑,灿若娇花,美得让人心碎!
“朱公子,芸卿出身寒微,命浅福薄,不过是男人掌中的玩物,早就有自知之明了!”
朱金海痛苦的摇摇头:“方姑娘说的不错,只,只是那个人不是男人,是个太监!朱某怎么忍心看着一朵水灵灵的鲜花插在了烂泥塘!要不这样吧,再有三天我就南下江南,正好也要改名换姓,重新开始,不如方姑娘就跟着我一起南下吧!咱们泛舟西湖,学一学范蠡西施,岂不是人间美事!”
朱金海说着,心神摇曳,竟然几步到了纱帐前面,伸手就要撩起。
“慢!”
方芸卿断然喝了一声:“朱公子,为何金先生要把我送给何公公,你心知肚明,辽东的事情要是何公公不帮忙,只怕你们朱家也没法全身而退!”
朱金海呆了半晌,突然气愤的说道:“方姑娘,我就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把总能掀起什么风波!用得着我朱金海诈死瞒名吗?我们朱家是替皇上办事的,有本事就查吧,要是查到了宫里,看看怎么收场!”
朱金海说完,目光灼灼的盯着方芸卿,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金万贯那家伙心里只有银子,连你这样的佳人都能舍了,简直就是畜生!倒不如你跟着我,咱们……”
“闭嘴!”方芸卿满脸的怒气,冷笑道:“朱公子,你知道朱家为什么斗不过金公子吗?就是因为狂妄,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分量!我方芸卿是个玩物,你们这些给宫里办事的商人难道就不是玩物吗?辽东惨败,朝廷能不追究原因吗,宫里能轻轻放过吗!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遇,金公子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把我送给何公公了事情。防患于未然,你比金公子差得太多了!”
“你!”
被女人鄙视,朱金海气得脸色铁青。
“好啊,真好。都要给太监当媳妇了,还替金万贯说话呢,二十万两银子真没白花!无非都是娘们,本公子去找香铃也是一样!”
朱金海转身就走,轻纱后面的方芸卿嘴角抽动,一滴泪滚落,她急忙把身体扭向一旁,默默的咽下了酸楚……
朱金海一腔怒气,刚刚到了院中,迎面一个小厮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正好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瞎眼睛了,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小厮哭丧着脸,急忙摆手:“朱爷,不要打,不要打啊!外,外面官兵来了!”
“官兵!”
朱金海刷的一下脸就变得惨白惨白的,急忙抓住了小厮,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哪来的官兵?”
没等朱金海问完,就听到四周的院墙出现无数矫健的身影,纷纷蹿到了院中。正门也被轰然撞倒,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带着上百个士兵冲了进来。
院子之中也有很多保镖,他们纷纷涌上来,想要阻挡。可是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手里提着寒光四射的武士刀,厉声说道:“胆敢反抗,杀无赦!”
“杀无赦!”
士兵们高声喊着,猛虎一般扑向了保镖,轻轻松松把保镖制服。
“大人,快看,那家伙就是朱金海!”杨龙兴奋的喊道。
张恪的目光落在了惶恐失措的朱金海身上,这家伙衣着华贵,满脸红光,保养的极好。就是他,几乎要了大哥的性命!
张恪怒火翻涌,几步蹿到了朱金海的面前,不容分手,探手抓住了肩头,随即一脚踢在了腿弯,朱金海扑通单腿跪地。杨龙带着几个人扑上来,把朱金海捆得结结实实,像是一个大号的粽子。
直到这时候,朱金海才清醒过来,慌忙喊道:“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快放了老子!”
张恪大笑道:“放了你?下辈子吧!来人,把他扔车上去,跟我回城!”
“你是什么人,老子是皇商,是给宫里办事的,没有何公公点头,谁敢抓我!”
“朱金海,你不死已经死了十几天了吗,何公公难道也知道你诈死的事情?那可就要血流成河了!”张恪冷笑道:“给我好好看着,不准出一点差错!”
“遵命!”
杨龙押着朱金海就走,这时候士兵们将每个院子都搜查了一遍,里面的人全都赶了出来。
在所有人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穿着粉红色的小袄,衣衫被扯开,还露出了一截葱绿的抹胸,被吓得花容失色,眼珠滚滚。
“你们都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啊,朱公子,快救救奴家啊!”
相比这个女子的慌乱,另一个白衣的女人就显得稳重许多,脸上虽然也有惶恐之色,但是却掩饰的非常好。低垂着粉颈,一语不发。
张恪目光扫过女人祸国殃民的面庞,神色如常,只是淡淡的笑道:“姑娘,金万贯舍得把你送给朱金海,下的本钱不少啊!”
方芸卿咬着下嘴唇,秀目转了转,突然说道:“军爷,奴家并非朱金海的人,而是要送给何公公,还请军爷自重!”
何公公?
张恪脑筋转得飞快,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金万贯的确有魄力,不过只怕他的算盘要落空了,别说是一个何公公,就算是再大的人物,我张恪也不怕!”
“来人,请这位姑娘上车!”
两个士兵涌了上来,可是面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却都束手束脚,不知道怎么办!
张恪瞪了一眼士兵,怒道:“磨蹭什么,不知道时间宝贵吗?”张恪一伸手就抓住了方芸卿嫩藕般的胳膊,冷笑道:“姑娘,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否则把你捆得像朱金海一样也不好看!”
说着张恪半拖半拽,把方芸卿拉到了马车前面,毫不犹豫的扔到了马车上。
女人被摔得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两滴泪水从眼角滚落!
江南第一个歌女!
方芸卿遇到多少男人,哪怕是名满天下的文人,哪怕是朝中的大员,甚至是连太监在内,看到她都是垂涎三尺,恨不得捏在手里。
唯独张恪不光不在乎,竟然还如此过分!他到底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物!
金公子,怕是你有对手了!
方芸卿低声抽泣着,乔福却是满脸的春风,想入非非。
“恪哥,这下子抓到了朱金海,一天的云彩总算是散了,峰哥也能放出来了,离着过年还不到十天了,咱们赶快回大清堡吧,高高兴兴的吃饺子,那该多美啊!”
张恪却是微微摇头:“抓到朱金海只是抢占先机而已,要想真正赢得漂亮,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张恪指了指头上,笑道:“把天捅破了!”
张恪带着朱金海,车队飞奔,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城门。
刚刚到了城门口,从一旁就跑过来一个人,正是吴伯岩,他变颜变色,抓耳挠腮。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出大事情了!”吴伯岩凑到了张恪耳边,低声说道:“何公公出手了。”
张恪顿时眉头一皱,“不要慌,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刚刚洪大人传出了消息,说是何汴找到了熊廷弼,说辽东商人人人自危,都没法办好皇差了,要让熊大人立刻处斩罪犯。洪大人说了,他们怕是撑不住啦!”
张恪长长出了口气,微微一笑:“不用怕了,我已经找到了朱金海!”
吴伯岩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大人,当真吗,这可太好了!”
“哈哈哈,你先去告诉恩师他们,再撑一会儿。等我再捉拿一个要犯,立刻去面见熊廷弼,当众替我大哥洗刷冤屈!”
“好嘞!”吴伯岩兴奋地转身就跑。
张恪回头看了看手下的这些弟兄,冲着他们拱拱手。
“诸位弟兄,你们都是贺总兵的心腹家丁,我现在有一件大事要做,甚至是掉脑袋的大事,你们有没有胆子?”
这些士兵互相看了看,一个中年的汉子站了出来。
“张爷,贺大人让我们听你的,你就只管下命令!再说了张峰兄弟和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为了救他,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们也不在乎!”
“没错,张爷,你只管下令吧,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陪着你!”
仗义每从屠狗辈,听着他们的话,张恪浑身的血液也在沸腾。
“大家跟着我冲!”
张恪带着士兵们,像是一阵旋风,直扑城东的监军衙门。
太监,是一个让人最不齿的职业,一旦进宫他们就会立刻改名字,生怕辱没祖宗。可是真正从一堆太监里面熬出来,就算是六部九卿,文武大员见到了太监都要点头哈腰,卑躬屈膝,非是敬重太监,而是畏惧金光灿灿的皇权!
可是眼下却有一帮人不管不顾的冲向了监军衙门,向着天子的奴仆下手了!
张恪厉声大喊:“快去,把五公公叫出来!”
其他士兵也跟着叫嚷起来,洪亮的声音震得瓦都掉了。
守门的士兵一见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顿时慌了神。
“五公公,大事不好了,有人来闹事了!让,让您出去呢!”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眉头紧锁着,阴翳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冷笑道:“怕什么,我是何公公的人,是主子万岁爷的人,还没谁敢抓咱家呢!”
小太监疾步匆匆到了门口,正好迎面撞上了张恪。
“你就是小五子?”
“是有怎么样?”
张恪微然一笑,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小五子的脖领子,一把把他扔在了马上。
“你犯事了,跟着我上大堂吧!”
第七十四章 鸣冤
青石大街上,一骑战马飞奔,撞得行人鸡飞狗跳,大家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是往马上一看,全都吓傻了眼。
在马背上担着一个年轻的太监,帽子不知道哪去了,靴子也没了一只,尖利的声音像是夜猫子一样。
“快,救咱家啊,快杀了乱兵……”
小五子不停的大叫,张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抡起了拳头狠狠打下去。
路边的行人看到这一幕,全都被嘴巴张得老大,目瞪口呆,仿佛白天见了鬼一样!
竟然有人敢打太监!
不想活了?
那可是宫里出来的,沾着皇上的仙……额不……龙气,大狗还要看主人,这个年轻人疯了吗!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叫好,也有人偷偷向官府报信。
外面乱成了一团,临时帅府之中也是热热闹闹。熊廷弼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贺世贤的部下已经把车夫的家眷都带到了堂上,几十个人黑压压的跪在地上。
有些人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刚刚经过了拷打。
熊廷弼一张扑克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巡抚周永春,按察副使葛春芳,还有一干的武将全都脸色难看,有几个更是怒目而视。
贺世贤丝毫不在乎他们的目光,冷笑道:“熊大帅,有什么话请你当堂问吧,看看他们的亲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熊廷弼沉吟了半晌,正要问话,突然外面传来了尖锐的笑声。
“呦,诸位大人都在啊,咱家来的鲁莽,做了不速之客,耽搁众位大人议事了!”
说话之间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身着麒麟服的大太监,看面相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皮肤保养的极为细腻,连女人都要嫉妒。细眉长目,微微有些鹰钩鼻子,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狡黠阴森的光。
这位就是辽东的监军太监何汴!
大堂之上的众位官员全都站了起来,就连熊廷弼也不例外。刚刚还是一张臭脸,竟然缓和了不少。
“何公公,是什么风把您给惊动了,请上座!”
“呵呵,熊大人客气了,咱家就是个奴婢,不像众位大人,一个个都是进士出身,身上担着江山社稷呢!”
熊廷弼急忙笑道:“何公公客气了,您是圣上亲点的监军,辽东上下,大小事情哪里离得开公公的帮忙!就说一个月之前吧,还是公公向圣上上书,才让圣上开了內帑,拨下来二十万两银子,解了辽东燃眉之急啊!”
何汴微微一笑:“熊大人真是好记性,咱们就明说了吧,我们这些人都是主子万岁爷的狗,让干什么,哪怕是把脑袋掉了,都要往前冲!要是让主子万岁爷不顺心了,我们做奴婢的就该死了!”
何汴话里有话,熊廷弼急忙笑道:“我等也都是圣上的臣子,替君父分忧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好!”何汴一拍巴掌,笑道:“熊经略果然是能臣,咱家佩服。就这么说吧,辽东有不少商人肩上担着宫里的差事,是给主子万岁爷办事的。这些日子总有人跟咱家念叨,说是有人纵容部下欺压商人,他们做生意越来越难了!”
何汴说着,冷眼扫了一下洪敷敎和贺世贤,随即有撇撇嘴说道:“几个商人说什么咱家并不在乎,可是他们肩上担着主子的差事。要是怠慢了主子万岁爷,咱家这颗脑袋也就别要了!诸位大人说说,咱家的话有没有道理?”
“有,当然有!”
葛春芳迫不及待的附和,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何汴竟然能帮他们说话,也不知道哪位有如此大的能量!葛春芳也来不及细想,总之何公公要是站在了他们一边,简直等于是一锤定音了!
葛春芳手舞足蹈的笑道:“何公公英明,说的太对了。就是有些人喜欢小题大做,弄得天下不安,卑职以为此等人必须好好查一查,看看他们是何居心!”
葛春芳说着,还挑衅的看了一眼洪敷敎。
洪敷敎也万万想不到何汴会插手,这位可是代表着皇上,代表着无上的权威!还没等他想明白如何周旋,葛春芳就主动攻击了。
洪敷敎只能迎战,他笑道:“葛大人,既然要查,眼前就有这么多的证人,就从他们身上查起吧!何公公,有人一口咬定把总张峰扣押的是粮车,可是经过下官的调查,扣押的并非粮车,真正的粮队就是他们!有人把真正的粮队杀掉,让朱金海冒充粮队!”
洪敷敎说着用手一指这些家眷,何汴阴翳的目光扫过这些人,突然微微一笑:“洪大人,你的意思意思是张峰是冤枉的,撒谎的是朱家,还有辽东的商人了?”
“下官还不敢说张峰一定是冤枉的,可是眼前事实存疑,的确有人让朱金海冒出粮队。既然有了真正的粮队,那朱金海又带了什么东西呢,会不会就是废旧的铁器和药品,倘若如此,张峰非但没罪,还有功劳,朝廷应该重奖才是!”
在场的众人全都默然无语,人证就摆在眼前,谁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汴看了一眼气势十足的洪敷敎,突然笑道:“洪大人,依照咱家看,这是两个案子,不要混为一谈。咱家只想问一句,张峰是否扣押了朱金海的车队,是否把朱金海逼死了!”
“何公公,张峰的确扣押了车队,不过朱金海或许还……不,朱金海就是没有死!”洪敷敎咬着牙说道,说实话朱金海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他也没有把握,只是到了眼下他不能退缩而已!
“哈哈哈哈,洪大人,你说朱金海没死,那咱家问你,他人在哪里?”
“这个……还在寻找。”
“寻找?洪大人什么时候有了下地狱抓人的本事了?”何汴突然变得疾言厉色,尖利的声音充满了大厅之中。
“朱家是辽东的皇商,帮着宫里收购皮草药材,供应尚衣监、巾帽局、太医院用度,朱家公子被逼死了,给主子万岁爷做事的人寒了心,难道不该出气吗?洪大人,你还在纠结粮队是真是假有什么用?就算哗变不是张峰引起的,他也该死!”
周永春在旁边一听。果真给何汴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在宫里混出来的,就是有主意!
“何公公说的没错,洪大人,你不该东拉西扯,扰乱视听。当前最紧要的就是给辽东的商人一个交代,要不然他们受了惊吓,耽搁了宫里的差事,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又如何自处啊?”
把事情牵涉到了宫里,牵涉到了皇上,这些文武官员全都来了精神,一个个对洪敷敎大喷口水,毫不留情。
葛春芳更是说道:“何公公,卑职以为应当立刻将张峰缉拿,枭首示众!”
何汴满意的颔首,他起身笑道:“熊大人,咱家的话也说完了,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咱家就告退了!”
熊廷弼终于点点头:“何公公,请放心,我立刻下令砍了张峰!”
话刚出口,贺世贤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举起了椅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上好的红木到处乱飞,吓得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贺世贤,你想造反吗?”周永春厉声质问。
贺世贤突然仰天大笑:“大帅,中丞大人,还有何公公,你们口口声声说要给商人交代,可是想过给军中的弟兄们交代吗?把总张峰投军多年,屡立战功,在不久之前他还亲手斩杀了两个建奴!他的命就比不上一个黑心商人嘛?有这么多疑点不查,就要砍人,这大明朝还有王法吗,还有忠臣良将的活路吗?”
贺世贤平时拙嘴笨腮,可是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大堂之上总兵李怀信等人也是心有戚戚焉!
毕竟大家都是武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结果发现自己的一条命这么不值钱,谁都不舒服。
老将李怀信忍不住说道:“大帅,您看是不是可以将功折罪?”
“不要说了!”熊廷弼突然一摆手,怒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何况在军前犯错,罪加一等。贺总兵既然你说了张峰有功,本帅就留他一个全尸!”
好大的恩德!周永春等人都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经略大人实在是太英明了!张峰总算是死了,心病也没了,能过一个平安年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面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一见何汴,痛哭流涕。
“干爹啊,大事不好了,有人杀到了监军衙门,把师兄抓走了!”
“是小五子!”
何汴惊得失声叫出,一瞬间四肢冰凉!谁敢抓自己的手下,难道是京里派人来,要清查自己这个监军了?
“是谁抓了小五子,你赶快说实话!”
还没等小太监开口,突然帅府外面就是一阵大乱。
洪敷敎和贺世贤都急忙往外看去,只见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大步走进来!
“永贞!”洪敷敎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短短几天,张恪办事的本事简直让洪敷敎刮目相看,不自觉间已经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弟子身上。张恪一出现,洪敷敎顿时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一样!
就在此时张恪已经带着人到了帅堂的外面,他的备御职位还没下来,只是一介白丁,没有资格进去。
张恪恭敬地立在门口,高声喊道:“启禀经略,中丞,诸位大人,草民张恪要替兄长张峰鸣冤。草民现已找到诈死的商人朱金海,我兄长并未逼死人命。相反是有人诈死陷害于他,恳请诸公,还!我!兄!长!公!道!”
一字一顿,清晰的声音就像是炸雷一般,在众人的耳边响起,大堂上权倾一方的文武大臣都被震得晕头转向!
第七十五章 宦官也是官
两个士兵按住朱金海的膀子,把他押到了大堂之上,跪在了中间。
朱家在辽东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在座的不少人都认识朱金海。一个个好奇的站起来,围着他仔细看了又看,就像看国宝一样,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像,还真像!既然朱金海还活着,那朱家的灵堂是怎么回事,死的人是什么人?”老将李怀信疑惑的问道。
张恪微然一笑:“诸位大人,这个是真的,死的自然是假的,已经有人去朱家的灵堂,把尸体搬来,请仵作检查,再把朱家人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一定能找出真相!”
李怀信微微点头,眼前这小子真够狠的,这是要抄了老朱家啊!
跪在地上的朱金海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不用这么麻烦,我朱金海既然被抓到了,也不想皮肉受苦,我实话实话!”
“替我死的人是个车夫,叫朱旺,身量样貌和我都差不多。我就让人掐死了他,装成上吊的样子。然后我藏身城外,准备隐姓埋名。”
张恪在来的路上已经拷问了朱金海,这位豪商子弟虽然喜好享受,但不像寻常富家子满脑肥肠,也知道有些事情逃不过。
张恪道:“你为何要让朱旺代死?”
“张峰扣了我的货物,我想着倒打一耙,就诈死,制造官兵逼死商人的假象,激起辽东商人的怒火,让朝廷杀了张峰,断了祸根。”
洪敷敎冷笑道:“光是诈死还没法嫁祸于人吧,粮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给本官如实招来!”
这句话一问,坐在末座的何光先浑身发软,两腿哆嗦。刚刚要不是何汴出手,他早就承受不住了,现在竟然把朱金海带来了,已经超出了这位何参将的承受能力,他缓缓的滑到了椅子下面,像是一堆烂泥一般!
朱金海眼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官员,谁碰上他的目光,全都不自觉的闪躲,生怕这位会扯上自己。
朱金海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何光先身上,“嘿嘿嘿,堂堂朝廷的参将就这么点胆魄,真是令人可笑!不错,小人诈死之后,何参将的部下正好运输粮食,他就派人装成建奴,袭击了自己的部下,一支粮队没了,我朱金海带领的就成了粮队。张峰也就多了一个罪名!”
“好一个狗胆包天的何光先!”按察副使葛春芳豁然站起,对着熊廷弼躬身说道:“经略大人,原来一切都是何光先和朱金海勾结所为,下官建议立刻将何光先押入大牢,请旨审讯!”
听到葛春芳的话,在场不少人都暗自鄙夷,心说就冲葛春芳上蹿下跳的德行,他就不可能不知道!
洪敷敎笑道:“葛大人果然是嫉恶如仇啊!不过还是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吧!”
“门口的那些家眷你们听清楚没有,是何光先派人杀了你们的亲人!你们这些人却对外宣称是建奴入寇的时候,杀死了你们的亲人,帮着宵小之徒陷害忠良,你们知罪吗?”
这帮家属哪见过什么世面,他们一辈子见到的官都没有今天多,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额头全是汗珠。
一个老者跪在前面,痛哭流涕的说道:“大人冤枉啊,小人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有人把小儿尸体送回,又给了一百两银子,让小人不要声张。过了三天,又送来了一百两,让我们大办丧事,说是被建奴杀死的。小的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呗!”
“一个一百两,又一个一百两,二百两银子就能让你们忘了杀害亲人的真正凶手,就能让你们成为陷害忠良的帮凶,当真可恨!”
洪敷敎咬着牙说道:“相比这些愚夫蠢妇,更无耻的就是他!”
手指指向了瘫在地上的何光先,大堂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何光先的身上。
“身为朝廷命官,带兵的将领,竟然对自己部下大开杀戒。真是了不起啊!”洪敷敎冷笑着走到了何光先的面前,蹲在了地上。
“何参将,陷害张把总的罪名你都清楚吧,如今可是你延误军机,致使士兵缺粮哗变,建奴乘虚入寇。而且还要加上勾结商人,陷害忠良,屠杀部下。这些罪名都落在了你的头上,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话就像是刀子一样,狠狠的插进何光先的心头,刚刚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洪敷敎几句话又把他的魂儿吓回来了!
何光先突然挣扎着跪了起来,砰砰磕头:“启禀大帅,何光先就是一个小小的参将,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一切都是有人指使的,卑职就是一条狗,听人命令的狗啊!”
熊廷弼沉声问道:“你听谁的命令?”
“卑职……”
何光先偷偷抬起头,眼睛的余光扫过了坐着的巡抚周永春和葛春芳,周永春被看得三魂走了七魄,手脚都哆嗦起来。
他突然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何光先,你丧心病狂,朝廷一定严惩不贷,可是你要敢随便攀扯诬陷,那就是罪大恶极,灭你的满门都不为过,你好好想清楚!”
洪敷敎斜眼看了一下周永春,微微冷笑:“中丞大人,您何必这么着急呢,要是所有的罪名都在何参将的身上,已经够灭九族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受人指使,最多就是充军发配的罪过,何参将,何去何从,你自己知道!”
大堂之上,无数的目光都落在了何光先的身上,他只觉得肩头上有山在压着,脖子上有手掐着。
“我,我说!”何光先猛地抬头:“是小五公公,是他,就是他出面找到了金生,逼着金生帮忙,把扣押的马车上的货物换成了粮食的,后来又把金生给杀了!”
说到了小五公公,所有人都浑身发冷,把目光落在了何汴的身上,怪不得这位监军太监突然来了呢,原来还牵扯到了他!
就在这时候,葛春芳突然眼前一亮,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葛春芳跳了起来,大声的说道:“好啊,洪敷敎,你的狐狸尾巴到底露出来了!把事情牵涉到何公公,你是什么目的?何公公是给圣上办事的,那是赤胆忠肝,殚精竭虑。刚刚不是有公公前来送信吗,说有人跑到监军衙门,把小五公公给抓了。是谁啊,有胆子站出来,让我们都看看,究竟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敢这么没有王法!”
周永春听着,渐渐的眼前也亮了起来,老葛这个主意好!把何汴拉进来,正所谓天塌了有大个顶着,他们也就都没事了!
周永春也急忙说道:“没错,内臣犯错自有内廷处置,要是外人敢插手,那就是欺君,罪不容诛!洪大人,你不是讲究规矩吗,弟子也犯了罪,正好秉公办理吧!”
何汴眉头挑了挑,微微一阵冷笑:“咱家虽然是奴婢,可是咱家是万岁爷的奴婢,你们闹得天翻地覆,那是你们的事情,可是这火烧到了咱家身上,咱家就不能不管。把小五子立刻交给咱家,把胡说八道的何光先,还有胆大妄为,敢到监军衙门抓人的狂徒都给咱家押下去,咱家要亲自处理!”
何汴的话刚说完,从外面就拥进十几个士兵,直接冲向了张恪。
贺世贤和洪敷敎一看,全都傻了眼,他们也没有想到何汴竟然这么霸道,明明是自己手下出了事情,竟敢反咬一口!
可是他们又气又愤,却没有丝毫的主意,何汴可是监军太监啊,代表着皇上啊!贺世贤晃着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张恪的前面。
洪敷敎急忙说道:“何公公,张恪救兄心切,无意冒犯啊!”
何汴冷冷一笑:“洪大人,以后收学生啊,眼睛放亮一点,省得给自己惹麻烦!你们连咱家的命令都敢不听了吗,把他给我拿下!”
落到了太监的手里,还能有好下场吗?在场的众人都给张恪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个有胆有识的小后生就这么完了!
别看这些人都给张恪判了死刑,可是张恪却神色如常,一点也不惊慌。
“何公公,您要抓草民,草民没有一点话说,只是小五公公不是我抓的!”
“不是你?那还有谁?”
“是咱家,咱家让人抓的!”
同样的尖利声音,何汴和熊廷弼等人急忙往外看去,只见从外面同样走来一个穿着麒麟服的大太监。此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胖大富态,一双肉包子眼,满脸都堆着笑容。这位满脸春风的走进来,可是在场的众人却一个个瞪圆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样!
这个人正是矿监太监,张晔!
在晚明的政坛上,矿监太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声名狼藉。而在众多矿监之中,辽东矿监高淮又是顶风臭八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高淮从万历二十七年到辽东,开金银矿,收商税,盘剥无度,手下的鹰犬更是到处敲诈掠夺,连马市也不放过,见到好马就抢到手里。一直折腾到了万历三十六年,竟然爆发了兵变,高淮被吓得逃到了关内,从此销声匿迹。
接替高淮的正是张晔,这位吸取了前任的教训,该是他管的事情睁一眼闭一眼,不该他管的,一个字都不多说。辽东上下最初还担心张晔会乱搞,可是这位在辽东十余年,一切都风平浪静,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位矿监太监的存在。
此时这位骤然冒出来,究竟想干什么!
何汴和熊廷弼等人满腹疑惑,不得不起身迎接。
“师兄你怎么来了?”何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张晔毫不在乎地坐下来,笑道:“何师兄,咱家听说有些宫里的人越发的没有规矩了,竟然和商人、将官勾结在了一起,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何师兄,你觉得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该不该抓起来啊?”
第七十六章 赢了!
一个小小的把总案子,竟然闹到了辽东两大太监都出面了,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不少人都偷偷看洪敷敎,暗暗给这位洪大人竖起了大拇指。刚刚来到辽东,就能拉来张晔如此强援,实在是本事通天。
洪敷敎却有苦自知,他一直看不起太监,更别说结交了!张晔此来准是和自己的徒弟脱不了干系,这小子到底有多少底牌啊!
张恪反倒没有在乎老师,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张晔身上,就指着这位肥胖的肩膀了,千万给力啊!
“该,该处置!”何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一张细腻的白脸涨得通红。
“师兄,咱家给主子万岁爷,给老祖宗办事二十几年,没有别的毛病,就学会了一样,叫做护犊子!为什么要护犊子?是为了咱家自己的脸面吗?不是!是主子万岁爷,是老祖宗!外人别管有多大的理,都不能随便动咱们的人,不能打宫里的脸面。师兄,你以为咱家说得对吗?”
张晔微微一笑:“何师兄,脸面是自己挣的,我们这些人啊,都是靠着主子的恩赐,靠着老祖宗的呵护,我们才活得像半个人样!这是最大的根本,要是忘了这个,就不配做主子的奴婢!这些年主子万岁爷静摄,老祖宗一心伺候着主子,对下面益发的宽厚了。偏偏就有些人不知道念着主子的好处,还胆大妄为,超出了奴婢的本分!”
张晔说着站起身,笑着走到了熊廷弼的面前,深深施礼,说道:“经略大人,您身为封疆大吏,主子万岁爷信任的重臣,对于这些奴婢不用太客气,按照规矩办事就行了!”
张晔的一番话可够厉害的,等于指着何汴的鼻子,说你忘了本分,说你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没了奴婢的样子!至于让熊廷弼处理,更是直接打脸。
何汴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张晔说道:“张公公,咱家是辽东监军,军中的事务就是归我管,归我管!张公公,眼下是你逾越了分寸!”
“哈哈哈,何公公你放心,咱家不想抢你的位置,也没有那个心思,至于是不是逾越,你看看这个吧!”
说着张晔从怀中掏出了一串念珠,送到了何汴的面前。
何汴一看念珠,顿时眼前发黑,差点摔在地上。颤颤哆嗦的抓在了手里,一双眼睛就移不开了!
“这,这是老祖宗的念珠?”
“哈哈哈,何公公好眼力啊,老祖宗的意思你懂了吧!”
张晔说着一把抢过了念珠,端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仿佛垂钓的姜太公一样。在场众文武看向张晔的神情瞬间就变了,分明把他当成了钦差大臣。
不过人群之中唯有张恪清楚怎么回事,那个念珠正是他送给张晔的。当知道何汴出手,张恪就想到以毒攻毒,要想对付太监,也要请太监出面。
当初洪清泉给他念珠的时候,就提到过辽东矿监张晔是他的干爹,如果日后有事,可以找张公公帮忙。
张恪当然是牢牢记住,擒拿了小五子之后,没有急着到帅府,而是先到了辽东矿监太监的府邸,亮出了念珠,见到了张晔,把这尊大神给请了出来。
张晔看到了念珠之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放到怀里。张恪还想着讨一句保证,可是他又不知道念珠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只能憋住了。一路走来,他都提心吊胆,不过此时一看,这个念珠比想象的威力还大,简直就是尚方宝剑!白白给了张晔,真是有点浪费。不过转念一想,这东西也只有在张晔的手里才能发挥作用,他也只能认了,静静的看着两大太监的对决。
张晔亮出了念珠,何汴就像是斗败的公鸡,咬着牙一句话说不出来。反倒是张晔笑眯眯的开口:“何师兄,咱家想着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就当听个故事吧。”
“张恪,你把此案的前前后后都说清楚!”
“遵命!”
张恪走了两步,到了两个太监的面前,说道:“此案要从冬月27说起,把总张峰扣押了一批运送违禁物品的商队。立即向上通报,请求严查。三天之后巡抚周大人,领着文武前来查验,结果发现扣押的车辆之上竟是军粮,偏偏此时运粮的商人朱金海又悬梁自尽,因此就治了张峰的死罪!”
“可是经过调查,朱金海并没有死,而是找了一个相貌相近的车夫替死,朱金海本人则是隐匿在城外潇洒快活。因此逼死商人罪名系诬告,而且朱金海诈死隐瞒真相,又回过头挑动辽东商人胁迫朝廷杀了张峰,造谣生事,鼓弄唇舌,陷害忠良,已经是罪不容诛。”
“此外,为了制造张峰扣押粮队的假象,朱金海又伙同参将何光先,屠杀了一个真正的运粮队。宦官小五子帮助买通千总金生,将扣押的货物换成了粮食。商、官、宦三方联手,颠倒黑白,几乎杀了有功之臣,却放任黑心商人,视大明国法于不顾。草民所言皆有证人证据,何光先和朱金海就在堂下跪着,恳请公公为冤案做主!”
张恪没有攀扯任何人,他很清楚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大哥的冤情彻底解决了,有了这个案子,就不愁涉案的官吏会跑掉!
有账不怕算!张恪心里暗暗的咬着牙。
“嗯,去把小五子带上来。”张晔幽幽的说道。
下面一阵脚步声,两个大汉拖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太监上来,刚到堂上,小太监一眼看到了何汴,急忙嚎啕大哭。
“干爹啊,快救救儿子吧,他们要杀了我啊,干爹啊!”
听着小五子撕心裂肺的叫声,何汴就是心头一痛,有心说话,可是张晔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何汴生生闭上了嘴。
“小五子,咱家问你,你不是见过千总金生,还让金生放行,你们把扣押的货物换成了粮食,诬陷张峰?”
“这个……”
小五子脸色惨白,眼珠转了转,突然说道:“冤枉啊,小的的确介绍金生认识朱金海,只是小的只是牵线人,他们谈什么小的一无所知,请明察!”
听到小五子的话,何汴暗暗松了口气,不愧是自己**出来的人,还不算太傻,只要能咬死牙关不承认,还有活路!
张晔面无表情,说道:“当真不知道吗?”
“不知道!”小五子狠狠摇摇头。
张晔的目光越过了小五子,落在了朱金海的身上,问道:“他说的属实吗?”
朱金海盘腿坐在地上,听到了问话,嘿嘿一笑:“张公公,小的虽然笨,但是好歹明白一点道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都是不该说,也不能说的,您就别浪费时间了!”
“哼,果然是奸商,来人,给咱家动刑!”
“慢!”张恪突然出声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腰牌,双手送到了张晔的面前。
“这不是宫里的腰牌吗,你怎么得到的?”
“回禀公公公,这是家兄在周巡抚查验粮食之时发现的。草民以为凭此物就可证明有宦官参与了掉包的行动,小五公公说他不知道是欺人之谈!”
张晔见到了腰牌,满意的点点头:“何公公,你怎么看啊?”
“哼,废物!”何汴心里头都把小五子骂翻了天,刚刚还觉得他机灵,哪知道竟然连腰牌都能丢了,真是无药可救,蠢透了!
张晔微微一笑:“行了,证据确凿,也就不用打了,把小五子、朱金海、何光先全都严加看管。其余涉案人证物证,也要好好保存。咱家这就准备上书,熊大人,你是不是也一起上书,将此案上报主子万岁爷啊?”
“那是自然!”熊廷弼不动声色的答应。
这时候洪敷敎突然站了出来,厉声说道:“张公公,经略大人,下官以为此案还有甚多疑点,必须要仔细查证!”
“哦?洪大人请讲!”熊廷弼说道。
洪敷敎说道:“第一就是朱金海所带货物究竟是什么,张峰他们当初报说是废旧铁器和药品。这些东西都是命令禁止出售建奴的,有人竟敢不顾朝廷禁令,此乃是通敌的大罪,不能不查!第二奉集堡发生了士兵缺粮哗变,恰巧在此时建奴入寇,杀死了一千多人。时间选得恰到好处,几乎将张峰推到了必死之境,建奴是赶巧了,还是有人通风报信,暗通建奴!此事并非关乎一件冤案,而是关系到辽东的防务。倘若有人勾结建奴,出卖我大明军情,辽东十几万守军立刻就陷入了险境。下官恳请经略大人一定要彻查,不管涉及到谁,都不能心慈手软!”
听着老师的话,张恪突然心脏猛地一缩!
老师还是太着急了!根据张恪的观察,辽东上下的官吏,从文官到武将,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其余全都烂了。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万一惹来反扑,恐怕不是好事情。只是张恪也知道老师的脾气,是不可能不说的。
熊廷弼脸色阴沉着,半晌说道:“洪大人所言有理,你又熟悉案情,调查的事情就由洪大人帮着本官吧!”
洪敷敎欣然的说道:“下官遵命,保证不放过一个罪人!”
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过全场,不少人都吓得躲开,不敢对视。
张晔突然哈哈一笑:“很好,很好啊,冤案昭雪,咱家也算是功德一桩。对了,去把蒙冤的把总张峰请过来,听说他立功不少,是个忠心报国的猛士,咱家要请他喝杯酒,赔礼道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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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是非之地
红彤彤的炭火盆摆在了门口,两边围满了士兵,杨龙手里拿着一瓶烈酒,猛地倒进了火盆,刺啦!火苗子蹿起三尺多,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膛。
“请新人……额不……请大人过火盆,从此红红火火,一帆风顺!”杨龙扯着嗓子喊道。
张峰激动的脸色通红,笑骂道:“老子又不是新媳妇,弄得像娶亲干嘛!”
杨龙笑道:“大哥,赶快过去吧,从此之后晦气都没了!”
张峰眼圈泛红,猛地迈过火盆,早有几个弟兄捧着崭新的棉衣帮张峰换上,原本的衣服扔到了火盆里面。
大家笑着,骂着,又蹦又跳,高兴的像是孩子!
十死无生的局,硬是走出了一条活路,张峰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猛地抬头,只见房檐下正站着自己的弟弟,奇迹的制造者!张峰紧走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张恪,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老二,张大了,有本事了,大哥这条命多亏你了!”
张恪眼圈不争气的红了,昨天大堂上巅峰对决的场景历历在目,靠着十足的证据,熊廷弼也不得不在今天草草问案之后,宣布张峰是被冤枉的,当堂释放。
总算是把大哥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张恪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憋了半晌笑道:“大哥,新衣服挺不错的!”
张峰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张公公请吃酒,可不能丢了张家的人啊!”
两兄弟紧紧拉着手,大步流星的往后走,沿路每个仆人士兵全都喜气洋洋,对张恪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张恪满脸和煦的笑容,一直到了大厅,丰盛的酒菜摆上在酒桌上早就坐好了两个人,正座是矿监张晔,在侧面是总兵贺世贤。这个宅子也是贺世贤让出来的,临时借给了张恪。
两兄弟到了门口,全都齐刷刷跪倒。
张恪虽然讨厌跪拜,可是给贺世贤和张晔磕头还是心甘情愿的,没有这两位,只怕大哥早就死了。张峰更是情绪激昂,砰砰磕头,没两下脑门就一片青紫。
“都起来吧,咱家没那多规矩,坐下来说说话。”
贺世贤急忙起身,将两兄弟搀扶起来。
张晔满脸含笑的看着两兄弟,瞧瞧张峰,又看看张恪。
“哈哈哈,永贞,咱家想考校你一下!”
张恪急忙躬身说道:“请公公出题!”
“听说你是洪敷敎的学生,文武双全,咱家都不想问。咱家就问问眼前的事情吧,你以为你大哥真的安全啦?”
这句话一出口,张峰,还有贺世贤全都瞪圆了眼睛!不是冤情都洗刷了吗,还有什么不安全的?他们面面相觑,一头的雾水。
反倒是张恪听到了这话,叹了口气。
一摊双手,无奈的笑道:“张公公,您老就不能让小子喝一杯安心的酒,再说事情吗?”
张晔微微点头:“永贞果然机敏,只是咱家等不得了,快说说吧!”
“嗯,张公公,小子曾经见过洋人传教士,他们说西洋人认为在南海有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半个月之后,可能在北方就引来一场暴雨!”
听了张恪的话,贺世贤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小小的蝴蝶才多大,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张晔却陷入了沉思,半晌笑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没想到化外夷人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啊!不错,辽东的风暴就从这个案子开始了!也不知道要多少人头断血流,抄家灭门,咱家可被你给拖下水了,只怕再也没有清静的时候啦。”
说话之间张晔的脸上竟然满是愁云。张恪也暗暗点头,辽东的大地震刚刚开始,只是并非自己拉张晔进来,而是他不得不进来!
张晔看了看四周,贺世贤会意了,急忙拉着张峰一起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亲自巡逻警戒,把闲杂人等都赶得远远的。
“永贞,清泉是咱家的干儿子,他和卓十三到辽东所为何来,你知道吗?”
“不知道,洪公公没有说!”
张晔瞪了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洪清泉又不是傻瓜,能大咧咧的和你说,咱家是让你猜!”
其实张恪的心里早有了答案,还是装作沉思的模样,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子以为洪公公应该是调查为何会败给老奴!”
“这不用你说,再具体一点。”
“是!”张恪压低声音说道:“公公,恕我直言,辽东已经烂透了,从上到下,到处都有老奴的人,正是靠着无数的内应,老奴耳目灵通,知己知彼,再加上建奴悍勇,才能接连获胜。如果不清理辽东的毒瘤,只怕,只怕日后还有大败!”
张晔总算是点点头:“没错,主子万岁爷御极四十七年,是大明历代先祖之冠,三大征全都取胜,文治武功,堪称中兴盛世!只是辽东接连惨败,败得稀里糊涂,若不查清楚缘由,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怎么对得起圣恩。”
张恪默默听着,他倒不认为万历是什么中兴之主,但是有一点张恪还是赞同的,失败了必须要反思原因,弄清楚怎么失败的。看样子万历已经让洪清泉和张晔着手调查,光从这一点,万历比起后来的天启和崇祯要老练多了。
“咱家虽然身在辽东十年,可是看到了张峰的案子,还是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触目惊心!一个黑心商人给建奴走私铁器药品,我大明这边,上至巡抚、按察副使,下至总兵参将,还有内廷的人,全都沆瀣一气,甚至不惜制造冤狱,诬陷忠良。这是何等的可怕,辽东还是不是大明的天下!”
张晔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杯盘乱响,不光是他愤怒,就连张恪也是怒火中烧。
“公公,小子以为从老奴起家算起,前后三十多年,这段时间正是李成梁一家最煊赫的时候,如今辽东的官吏、将官、商人全都和李家扯不清关系,也极有可能被老奴抓到了把柄。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要给老奴通风报信,甚至有人干脆就投降老奴,成了可耻的汉奸!”
张晔点点头:“说得好,说得对!眼前这个案子就是一个契机,你老师已经去审问朱金海了,只要敲开了他的嘴,辽东大小官员的就跑不了,另外咱家也派人审问小五子,要敲开他的嘴,你觉得咱家的安排怎么样?”
张恪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公公,你是让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当然是实话!”
“小子以为不怎么样!”
张晔突然瞪圆了眼睛,像是刀子一样,狠狠的盯着张恪:“你小子看不起咱家的能耐吗?”
“当然不,只是,只是……”张恪一时还真找不出词来,毕竟他的心里就是不看好张晔。
张晔突然叹口气:“咱家实说了吧,郭云图自杀了!”
“什么?”张恪顿时瞪圆了眼睛,郭云图可是指证小五子的证人,要是他死了,只怕就没法咬住何汴了!
“公公,还有没有更坏的消息?”
“哈哈哈,你这个小子啊,简直比猴还精,朱金海疯了!”
“啊?”
张恪一听,顿时晕头转向,这个消息实在是杀伤力太大了!朱金海可是这一案最重要的犯人,通过他顺藤摸瓜,可以干掉周永春和葛春芳等人。另外朱家和金万贯的过从甚密,还能借机抓捕金万贯。
别看案子牵涉的高官众多,可是张恪一直把突破口放在商人身上。
说白了任何利益集团的纽带都是金钱二字,老奴手里多的是人参皮草,他要靠着商人变成粮食、铁器、银子,以李家为首的辽东将门也要靠着布匹粮食的贸易,捞取暴利。
联系建奴和辽东将门的就是商人!金万贯和朱家都是这段时间崛起的商人,从他们身上就能挖出无穷的秘密!掀开辽东的黑幕,破解老奴蛇吞巨象的奥秘!
可是愿望多么美好,也抵挡不住现实的惭愧,朱金海这么一个关键的人物,才关进大牢一天,就疯了,简直岂有此理!
“公公,朱金海真的疯了?”
“嗯,朱金海的确是疯了,关在牢里不到三个时辰,就大喊大叫,抓着地上的稻草就吃,墙上的泥也啃,连,连大小便都管不住了!咱家让东厂的人看过了,据他们说极有可能是吃了疯药,没想到啊,就连咱家的手下也都被买通了,他们真是手眼通天啊!”
张晔苦笑了一声:“朱金海这条线断了,光凭着小五子恐怕是拿不下何汴!永贞,清泉就赞赏过你,说张恪随机应变,头脑过人。果真你两天多就找出了朱金海,替大哥洗刷了冤屈。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主意,能应付眼前的局,找出他们的罪证啊?”
张晔满心希望都放在了张恪身上,而此时的张恪脑子却是一团乱麻,渐渐的额头冒出了汗水。
猛地张恪站起,焦急的说道:“公公,朱金海疯了,咱们最好的一张牌没了,接下来恐怕要想着怎么防备!毕竟这帮坏家伙的反扑绝对不容小觑!”
张恪的话刚刚说完,贺世贤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张大黑脸格外的难看。
“张公公,刚刚中丞大人下命令了,说是虎皮驿,蒲河所,威宁营等处遭到袭扰。担心会影响矿场的安全,要末将领兵防御!”
来了!
张晔也没有想到反扑会这么快,“哎,调虎离山,他们这招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