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夹缝阳光TXT下载夹缝阳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夹缝阳光全文阅读

作者:鹿卢凝风     夹缝阳光txt下载     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8章 窦峰家种蘑菇

    我们的小乡村尽管闭塞贫穷,经济来源却有所不同,并不是清一色的土里刨食儿。

    我家算是土里刨食儿,但并不纯粹,土地并不多,却总是草比苗高,我甚至觉得土地完全被我们糟蹋了。二爷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土里蚀食者。张天津家不算,他老爸天天在外做生意。窦峰一家除了土里刨食之外,还经营另一项副业:种蘑菇。

    这是个新兴的产业,我们想也想不到,连想也不敢想。种蘑菇不需要太多的投入,却有可观的经济收入,它的主要投入分为四个部分:大棚、花种皮、菌种、人工。

    大棚是在自家院子里挖成的,不需要另外找场地。因为蘑菇夏天容易腐烂,所以适合冬天种。在秋凉时,在院子里挖个大坑,在坑上覆上一层塑料薄膜,大坑即成为一个温暖的大棚。大坑一次挖成,可以连续多年使用。上面的架子也可以重复利用。所以,挖坑并花不了多少钱,顶多找几个闲散人员帮忙,吃两顿饭喝两顿酒罢了。

    花种皮是棉花种子脱壳后的壳状物,这些东西比较便宜,通常大批量购入,成本并不高。

    菌种可以自己熬制:找一个闲置院落,埋一口大锅,锅里放入原料,具体原料不太清楚,然后灶下生火,需要连续熬制三天三夜,制成成菌。再将成菌装入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小塑料袋子里,经过短时间码放培育,形成菌种。菌种是至关重要的,它是蘑菇发育的必备品。

    蘑菇种植前,需要准备好直径20厘米、长30厘米左右的塑料袋子若干备用。之后整理好大棚,备好足够的花种皮和菌种,一切准备就绪。

    每当蘑菇种植的那天,窦峰便叫我们几个小伙伴去他家帮忙。工作开始了,窦峰的父亲窦彬将一大口袋花种皮倒在院子里,然后每人分发一只小板凳,围坐在那堆花种皮周围开始分装。窦峰的母亲、窦玫、窦香、窦真、窦峰全部上阵。窦荷太小不能参加,只在一旁捣乱。

    我们学着窦峰的样子,接过分发过来的大塑料袋,首先装入十厘米左右厚度的花种皮,然后装入两厘米左右厚度的菌种,再放入十厘米左右的花种皮,再放菌种,直到装满整个大塑料袋。最后扎好袋口。

    说实在的,这种事情我不愿意参加,原因是太累人。我自己家里的活我都不干,别说给别人帮忙了,更何况窦峰家太抠门,甚至连口热水也舍不得提供。要不是能在帮忙过程中偷偷瞧一瞧窦玫、窦香和窦真两眼,从她们那小模样上获得一些安慰,我早就找借口离开了。

    还好,在劳动过程中有人开起了玩笑,气氛也就不那么沉默,多多少少缓解了一部分疲惫,也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人多好干活,大家在说笑声中干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堆积在院子一角的花种皮越来越少了,仿佛变戏法似的,堆积在院子别一边装好的蘑菇坯却起来越多,码得整整齐齐的,仿佛一座座小山。临近中午了,窦峰老爸抬头看看天,示意我们停手。

    “嗯,该是将蘑菇坯移向地窖的时候了。”窦彬说。我们按照他的安排起身,排成队,从蘑菇坯旁排到地窖边缘,窦彬在地窖的最里面负责摆放蘑菇坯,因为只有他摆放得最专业,谁摆放他都不放心。摆放得正确与否与出菇量有很大的关系。从他到外面堆在墙角的蘑菇坯,长长地排了一个大队伍,两人之间相隔一米半远,便于互相传递,从而达到省时省力的目的。

    我最靠近蘑菇坯,依次是窦真,当我捡起一只蘑菇坯递向她时,偷偷望了她一眼,发现她很专心,并没有望向我,脸孔红扑扑的,健康又好看,我的心动了一下,为此我加快了速度。我更加快速地捡起蘑菇坯递给她,她显得有些慌乱,以至于有几次在接蘑菇坯的时候握住了我的手掌。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感觉仿佛在做梦一样。但她仍然专心做自己的事,也许在她心目中,她自家的蘑菇如何顺利安顿生长才是最主要的。她应该也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而她的梦根本与我无关。

    在大家的努力下,很快,所有装好的蘑菇坯被摆放在地窖里。我们参观了一下地窖,发现地窖内摆好的蘑菇坯横竖成行,威武壮观,给人以蓬勃的生机。

    窦彬走出地窖,示意我们出来,我们依依不舍得走出地窖,窦彬随手关上了地窖的门,然后插好。然后他望望天空,说道:“天不早了,你们大家都回去吧……下午记得还来呵,得把墙角堆着的所有花种皮装完!”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没有休息,也没有喝到一口水,最后他也没有让我们进屋去喝口热茶,中午临近饭点了,却冷冰冰地赶我们走了,而且还招呼我们下午再来。其也小伙伴并没想太多,我觉得心里不爽。并且窦峰也没有挽留我们。还好,他礼貌地送了送我们,向我们递出一个“下午再来”的眼神。

    别人去没去我不知道,反正下午我没去,我借口有事情躲在家里,然后溜出去玩了。最后,我在一个远离窦峰家的胡同里见到了张天津,原来他也没再去。

    后来,我们与窦峰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便不再计较喝不喝水吃不吃饭的问题,因为大家是哥们了嘛!为哥们两肋插刀都可以,何况仅仅是卖卖力气,并且,还可以偷偷欣赏窦玫、窦香和窦真的小脸蛋儿。

    一个多月后,就很少见窦峰出来玩了,我们去找他,发现他帮家里人在摘蘑菇。

    之后有人传言,窦峰家的蘑菇在市场上能卖到5毛钱一斤。今年他家的蘑菇长势非常好,产了几乎万把斤蘑菇,这样算来要收获五千多块钱。听到这些之后,我回到家问了母亲我们家能挣多少钱,母亲算来算去说大约二百块钱吧。那时我不识数字,但两者相比之下多少也令我咂舌。

    相对于我们家来说,窦峰家他们简直是富翁!

    我自叹不如!每每想到这些,都有钻心的疼痛感,倒不是嫉妒他们,而是在恼恨自己家的无能。

第59章 搞研究

    躲避了去窦峰家帮忙,并在胡同里见到张天津之后,我俩看似随意地走着,却下意识地离窦峰家越来越远。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大树旁,我抬头望望如伞盖的一大片绿荫,茫然无措。

    “天津,要不咱们爬树玩吧!”我望着空中的树影说。我说完后,透过眼角的余光发现张天津下意识地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看肚皮上那个鲜明的疤瘌。他那天,挂在树上如一只死狗哀嚎的样子,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眼前。

    “没劲!”他说,“爬上去也没女生看,今天又不上学。”

    “你是不敢了吧!”我仍然望着树顶说,“即使没有学校的女生看,还可以躲在树叶里看吴奎家的两个闺女儿。”

    张天津摸着肚皮上的疤瘌迟疑着。这时只见吴奎从胡同里走了过来。瞬间我怀疑他听到了我跟张天津的对话。因为吴奎仿佛早就知道我们站在树下,眼神正对着我们的方向。

    “怎么!又想爬树?还想再被挂在树上一次啊!”吴奎大声说,“上次像死狗一样挂在树上,这么快就忘了?”

    张天津吐了一下舌头,急忙低头溜走了。随后我也低头溜走了,因为我看到了吴飞正跟在吴奎后面,两只眼珠子瞪着这里,像是跟我有仇。“等等我呀,张天津。”我叫着,然后跟张天津一块儿消失了。我们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到我家门前时,张天津依然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你去哪?”我问。“没劲啊!我回家拉屎拉尿!”他说,“要不拉到裤里了。”他急急走着,一幅快憋不住了的样子。

    “噫!吃才!造粪的机器!”我讥讽着他,并冲着他的背影喊着,“你就不能暂时在我家解决一下?”

    “不行!”张天津头也不回地说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爸爸告诉我的。”说完,他越走越快,倏地拐进他家院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视野里突然空阔了,因此感到百无聊赖,孤独落寞。站在那里呆了好久才转回家去。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帮忙呢,至少可以看到窦玫、窦香和窦真漂亮的脸蛋儿!”我想。

    当坐在大炕沿上发呆时,我的眼光瞄向了窗台上的一只闹钟。那闹钟是新买的,自从父亲去木材厂工作,赚了几个糊口的小钱儿,竟能挤出一部分来购买了这只闹钟。看到它,我想到父辈们谈论的张朋君、张洪广等比我们大四五岁的一批男孩子,是多么善于钻研,有多么强的动手能力,他们不仅能将钟表或收音机拆装自如,而且还能手工制作简易的收音机。

    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刺痒起来,我绝不输于他们,我这样认为。于是,找了一只螺丝刀,配合着铁片等工具,我走向了那只无辜的闹钟。

    很快,那只闹钟被我细心地拆解了。为了表明自己强大的拆装能力,我一拆到底,大到表壳,小到每一只齿轮。当拆解完成,我还故意把各个零件打乱了顺序,混合在一起。看着最小化后的零部件,我满意地拍了拍手。喝口水后,再次来到零件前,准备重新组装。

    可是,面对那些细到不能再细的零件,我彻底傻眼了,完全不记得哪个零件该在哪个位置,一切全乱套了。那时,我才了解了自己的能力到底如何。这部崭新的闹钟,最后就这样成了一堆废铁。当然也不全是,有几只齿轮让我做了聊以打发时间的陀螺。

    父亲回家后,望着那一堆废铁和我那双惊恐的眼神,啥也没说,只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打我。他还是原谅我了。可我觉得愧疚。我知道,那只闹钟是父亲花了好多天工作才赚来的。

    还好,我也原谅了自己。因为,我真是奔着搞钻研的科学态度来对待这次拆装的。

    后来,我为了一雪前耻,又将家里的那部收音机拆掉了。这次,我发誓仍然拆散它,再完整把它装起来,来充分证明自己是有科学钻研能力的。可是,不出所料,那部收音机又成了一堆废铁。

    母亲为此埋怨了好多年。父亲依然没有揍我。我不知道为何他没揍我,我觉得他揍我有充分的理由,别人家的父亲都是这么做的。声音大了要揍,敢于反驳大人的言论要揍,私自出去玩耍要揍,吃饭吃不干净碗底也要揍。父亲没揍我,我虽然感到庆幸,也感到不安。这令我更愧疚了。我不仅对不起收音机和闹钟,也对不起父亲。

    姐姐却严厉地批评了我,因为她每天傍晚要用收音机听《小喇叭》。我拆掉收音机后,她再也不能听《小喇叭》了。《小喇叭》是她最喜欢的广播节目。

    “你还搞什么科学钻研,你长成科学钻研那样了吗!”姐姐批评我道,见我辩驳她她更生气了,“既然你那么愿意搞钻研,你干脆把自己也拆解了算了,看看到底最后能不能再把自己组装起来。”

    我当然不干,也当然不能。但我不服。我又不是调皮,我是在搞科学钻研,这与张天津把别人送给他老爸的一双军靴剪开了,看里到底有没有钢板有本质的区别。我是在搞研究,他是在搞破坏。暂时的失败并不代表永远不成功。爱迪生是这么做的,牛顿也是这么做的。我没错!

    姐姐只好每天跑到张燕儿或张洪美家去蹭广播。

    其实我也想去,因为我也特别喜欢听《小喇叭》,其实,搞科学钻研这个想法,就是受到了这个节目的主要影响。但为了面子,我忍痛割爱,没去蹭广播。只是,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再买一台收音机啊。

    两个月后,父亲下班回家,脸上带着笑,神神秘秘的,我意识到有好事发生。只见他抱着一只鱼鳞袋儿,似乎裹着一件东西,抱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那东西就会飞走。然后他瞅了瞅屋子里,只见到了我。“你姐姐呢?”他问。

    “她出去了,去张洪美家听广播了,”我说,“回来还早呢。”听到父亲只问姐姐在不在,我有点失望。父亲笑了笑,他拉起了我的手,把我拖到大坑沿边,让我站定,然后轻轻地放下了那只鱼鳞袋儿,慢慢地分开袋口儿,慢慢地慢慢地,最后从里面露出一只崭新的收音机。

    “啊!”我惊叫了起来也跳了起来。我的喜悦之情是难以言表的。

    “还愣着干嘛!”父亲说,“还不快去张洪美家叫你姐姐!”话音未落,我已弹了出去,飞奔向张洪美家。姐姐脸色通红,兴奋地抓着我的手跑回家来,看到了摆放在炕沿上的那部崭新的收音机。收音机虽然不大,长得并不英俊,但是我和姐姐还是跑上前去,把它抱在怀里,转了几圈之后,再次放到炕沿上,轻轻地拧开了按钮,慢慢地调试着。

    “小喇叭广播完了,小朋友们再见!”收音机里终于传出熟悉的旋律。虽然只听到了《小喇叭》的尾声,但我们真是高兴极了。

    “别再拆掉它了。”父亲对沉浸在兴奋中的我嘱咐道。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次把收音机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60章 求二斋的故事

    晚上,父母跟一帮邻居坐在一块抽烟喝茶闲聊天时,总喜欢穿插几个故事,这些故事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但每次说出来,大家都哈哈大笑,意犹未尽。这些故事有一个统一的主人公,叫“求二斋”。

    “求二斋”应该姓求,二斋也是我根据他们的语音自撰的,或许并不准确。这无关紧要。重点是求二斋这个人物滑稽、幽默、机敏伶俐,善于谎话,是个怪才。有一个段子可见一般。

    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求二斋善于说谎,又幽默滑稽,所以没事就拿他取乐。一天有人在街上碰到了求二斋,笑着问他说:“喂,求二斋,你不是总爱撒谎么,听说撒谎张口就来,现在就撒个谎玩玩儿!”

    听到这话,求二斋本来慢悠悠的脚步突然加紧了,最后小跑起来,边跑边喊:“谁有空撒谎玩啊,北湾返湾了,我要去逮鱼了!”说着,匆匆离去了。大家听到这里,也都慌了,大声嚷着“北湾返湾了,大家逮鱼去啊”,然后纷纷跑回家,抄起鱼具向北湾跑去。可当大家跑到北湾时都傻眼了,偌大的北湾风平浪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家都被骗了。

    大家很生气,纷纷去找求二斋算帐,求二斋面对来势汹汹的质问者不慌不忙,轻轻反问道:“不是你们叫我撒个谎玩玩的么?”

    大家哑口无言,慢慢散去了。

    由此可见,求二斋不是一般的精灵鬼怪。

    讲到这里,满屋子的人笑作一团,把烟雾喷得到处都是。等大家的热情刚刚降温,张京逵又讲了一个求二斋的故事。“求二斋坏啊。”他通常是以这句话开头,“坏到啥程度呢?”

    话说求二斋早晨去上学,他去的晚,刚走进教室却发现气氛不对,所有人的眼光齐齐对准了他,仿佛要把他撕碎了一样。老师站在讲台上冷冷地望着他。他迟疑了一下,朝自己的课桌走去。

    “求二斋,站住!”老师说。

    “啥事?”求二斋问。

    “啥事?你转过头来,看这里,”老师说着,手指着讲台上的一堆东西说,“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求二斋好奇地望向讲台,看到了讲台上竟然有一坨便便。求二斋皱了皱眉,感到恶心,不知道哪个调皮鬼竟把便便排到了讲台上。他摇了摇头说:“老师,那不是我干的。”

    “哼!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老师严厉地问,“除了你,谁还能做出这事来!”

    “老师,你冤枉我了,这次真得不是我。”求二斋说。

    “不是你是谁,你平时就爱干些捉弄别人的小把戏,别人谁也做不出来这事!”教室里的同学们纷纷讨伐着他。老师满怀深意地望着他。求二斋无奈了。

    “求二斋,这下没话说了吧!来,赶快把这堆东西打扫了,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老师说。

    求二斋没办法,于是找来工具仔仔细细地清除了那坨东西,然后用清水刷洗干净。老师和同学们谁也没有帮助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带着鄙夷的表情。

    “哼,”老师看着干净的讲台说,“求二斋,以后再要有这种事,我就让你把这坨东西吃了。”

    这让求二斋很生气,他决定报复。

    这天晚上,求二斋在家里找了一些麦麸,又切了一点碎菜叶混在麦麸里,加水调成粘稠状物,然后他提着这些混合物来到了学校。学校里空无一人,求二斋悄悄潜到教室里去,将混合物放在讲台上,用他的巧手,慢慢捏成了一堆便便的形状。弄好后,看不出任何破绽,满意地离开了。

    第二天,他故意去的最晚,当进入教室的时候,老师又叫住了他。

    “求二斋,你是死性不改啊,怎么又在讲台上拉了一泡东西!”老师训斥道。

    “老师,冤枉啊,真不是我做的,上次虽然不是我,我还打扫了,我怎么还敢做这种事呢!”求二斋辩解道。

    “不要抵赖!”老师疾言厉色道,“一定是你做的。我上次怎么说来着?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就得把它吃掉!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同学们异口同声道,“让他吃掉!让他吃掉!看他以后还敢干不干坏事!”屋子里沸腾了。求二斋故意表现得很痛苦。老师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狠狠把他拽到了讲台前,摁着他的头,面对着那坨便便。

    “快吃掉它!”老师命令道,“否则我罚你头顶课本站一天!”

    无奈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求二斋假装屈辱,一口一口吃完了那坨便便。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当看到干干净净的讲台后,老师满意地训斥着。求二斋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坐在他的课桌上。

    晚上终于到了,求二斋再次摸到教室,在讲台上拉了一泡真正的便便。第二天早上,他又故意晚到。老师又叫住了他。

    他辩解道:“老师啊,你怎么还怀疑我呢?我已经两次被冤枉了,便便都被我吃掉了,我再怎么傻再怎么笨,也不会笨到再干这种蠢事吧?”

    老师无言以对,但同学仍然坚持要他把那坨东西吃掉。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我吃了,况且谁也不能证明就是我干的。我已经吃掉一回了,这次该轮到同学们吃了。”求二斋说。

    结果,全班同学每个人都被迫吃了一口,才将讲台上的那坨东西清理干净。

    讲到这里,大家又哈哈大笑。看到他们仍然把茶碗递到嘴边啜饮里面的茶水,我却感到恶心。

    “再说个不恶心的呵,”张京奎等大家笑够了之后说,“也是关于求二斋的。”

    因为求二斋鬼怪滑稽,甚至放纵自己到不自尊自爱的地步,所以有个体面人家常常批评他不要脸。刚开始只是在自己家里说这件事,后来慢慢传到了各家各户,最后传到了求二斋的耳朵里。求二斋决意戏耍一下那个体面人。

    这天,求二斋在裤子上剪了两个大洞,刚好露着两只屁股蛋。接着,他穿好了长袍,遮盖着那两个大洞,来到了那位体面人的家里。

    “在家吗?”他站在那家屋门口喊道。体面人听到后,害怕失礼,跑出来迎接,他刚刚走出屋门,眼前的一切令他惊呆了。原来,他正对着两扇光溜溜的屁股蛋!

    原来,求二斋趁体面人出来时,快速转过身去,弯下了腰,并揭起了长袍,只将两个光光的屁股蛋对准了屋门。这令体面人很生气。

    “求二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体面人质问道。

    “没什么!”求二斋说,“你不是认为我不要脸么,我思来想去,认为的确如此。我既然不要脸,也就没脸,不能拿脸对着你,只有拿屁股对着你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喷着烟雾,吐着水雾,纷纷为求二斋叫好喝彩。

第61章 张寿堂家的大狼狗

    张寿堂家又养了一条大公狗,这条狗比之前的更大,耳朵翘翘着。张寿堂的二儿子张金明到处炫耀,说这只大狼狗比之前那条的血统更纯,是狼和狗杂配而成的,光看那耳朵吧,简直像一把尖刀。他还说他老爸能搞到各种各样的东西。

    的确,张寿堂依旧在外收酒瓶子,不知怎么跟饭店的人商量的,经常带回饭店的剩饭剩菜回家,通常趁傍晚小伙伴们在外玩耍时,故意将那些鱼啊、肉啊、白面馒头什么的剩饭剩菜撒在门口喂狗。

    那条大狼狗身高接近70厘米,雄壮威武,仿佛一头成年狼,尾巴耷拉着,俯身在那堆残羹剩饭上,傲慢地进食。我和张天津远远地看着它,不敢靠近。因为我见过它直立起来伏在张金明肩头上的样子,简直比他还高出一头,巨口张开,露出利齿和血红的舌头舔舐着他。

    我怀疑,当我靠近这条大狼狗,它会一口咬掉我的脑袋。

    “妈的,一条狗竟然吃这么好的东西!”张天津望着地上的那堆残羹剩饭说,“也不知张金明他老爸是怎么搞到那堆东西的,难道他们家整天都吃大鱼大肉和白面馒头?”

    见我不答话,张天津自言自语着,竟然流下了口水。

    “咱出息点行不?”我说,“那是张金明他爸从饭店里讨来的残羹剩饭,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可是看起来很好吃啊!”张天津继续流着口水,“他妈的,要不是那条狼狗趴在那,我都想上去吃点。”

    “瞧你那点出息!”我骂道。但我也在流口水,真的!那半拉的白面馒头,带着肥肉的猪排骨,半拉带肉的鱼,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吃到。

    此时,一两只公狗闻到香味,悄悄地靠近那堆残羹剩饭。张寿堂和张金亮也从大门里出来了,他们爷仨静悄悄地望着自家的大狼狗,观察着悄悄逼近的那两只土公狗,脸上漾着笑容。我看到,张金亮手里还握着一把牛皮鞭子,估计是用来驯狗的。

    “那两只公狗要倒霉了,”张天津愤恨地说,语气里满是对土公狗的怜悯和不平,“看见张金亮手中那鞭子没?他一定会狠狠地抽向那两只土公狗的。”

    的确,那两只土公狗与张寿堂家狼狗截然不同,两只土公狗纵然生得也不矮,却总少了些威武。这两只土公狗我认识,我常常见它们在其他土公狗面前耀武扬威,咬得其他公狗缩头鼠蹿。即使那么雄壮,但在张金亮家这条大狼狗面前,甚至显得有些猥琐。两只土狗战战兢兢又跃跃欲试。张金亮只是笑眯眯地抚摸着手中的牛皮鞭子。

    我甚至也以为,过不了一会儿,在两只土公狗的唇吻即将接触到那堆残羹剩饭时,张金亮就会凶狠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

    但是两只土公狗越靠越近,张金亮始终笑容可掬,完全没有要挥动鞭子的样子。于是我和张天津疑惑地望着他们和那条狗。越来越近了,两只土公狗迅速在那堆残羹剩饭上啄了一下子,各自叼了一块骨头迅速离开,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吃完了,似乎意犹未尽,抬起头垂涎欲滴地望着那堆残羹剩饭和大狼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它们一定在想这食物得来太容易了,更加值得再冒险一试了。

    大狼狗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在两只可恶的土公狗抢劫它的食物时,它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依旧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那堆美味。仿佛受到某种激励般,两只土公狗又悄悄接近了那堆美味和那条大狼狗。我看到张寿堂爷仨交头接耳,悄悄地讨论着什么,似乎并不介意两只土公狗地劫掠,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两只土公狗悄悄接近了。

    其中一只公狗迅速接近食物,然后快速退回,试探性地望着大狼狗。又试探了一下子,又退回来。如此三次之后,大狼狗仿佛没看到它们,只顾自己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美味。两只公狗再也顾不得许多了,将嘴巴按在那堆食物上大口饕餮起来。旁边爷仨叉起胳膊,有所期待地望着围在那里的三只公狗。

    突然,大狼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就近的一只公狗,狠狠地咬住了它的脖颈!只听无限凄惨的“嗷呜”一声,那只被噙住的公狗仿佛被折断了脖子,四条腿离地耷拉着,脑袋垂在大狼狗口边,翻着白眼,失去了所有抵抗力,甚至连哀嚎也没办法发出来。

    另一只公狗哀嚎了一声,飞速逃走了,很快消失在墙角处,站在那里露出半个脑袋张望着。

    大狼狗只呆了片刻,便噙着口里的那只公狗疯狂地摇动起来。那架式,仿佛要把口里的那只公狗撕裂而后快。在短暂的摇动间隙里,公狗发出绝望的哀鸣。这时候,张寿堂爷仨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和张天津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有预谋的。那只大狼狗,也是有预谋的。

    “真卑鄙、真阴险!”张天津口里骂着。我很纳闷他作文错字连篇的,为何口中还有这么丰富的词语。

    直到大狼狗认为已经给了那只土狗足够的教训后,它才松开口将土狗摔落在地上。土狗兀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翻腾了好久才站起来,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我想,这辈子它都不敢再和张寿堂家大狼狗共享同一堆食物了。

    张家爷仨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张金亮将手中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仿佛过年时放的鞭炮。大狼狗似乎也吃饱了,围着爷仨跳起了兴奋的舞蹈。

    大狼狗载歌载舞,不知不觉引来了几只母狗。见到母狗到来后,大狼狗自觉地退到一旁,远远地让出了那堆食物,仿佛在说:“来吧,吃吧,这些都是留给你们的。”三只母狗愉快地摇着尾巴接近那堆食物,因为得到了大狼狗的默许,也不再谦让,放松地围在那里进食。过了好长时间,它们似乎都吃饱了,伸出舌头快乐地舔着嘴唇。

    接着,大狼狗凑上来,贪婪地嗅着三只母狗的屁股,围绕着它们转来转去。在远处的两只土公狗沮丧地望着它们。大狼狗得意地看了看远处的两只土公狗,突然跃起,跨到其中一只母狗的背上,疾速抖动起来,结实的腿部肌肉线条有力地拉伸着。另外两只母狗围在一边助阵。

    十分钟之后,大狼狗退下来,母狗退到一旁蹲下身体舔舐着自己。这时,大狼狗猝不及防又跨到另一条母狗身上。

    这时,有更多无聊的人凑了上来,有人看着大狼狗和母狗赖在一起的样子,嘿嘿直笑着。有的人则沉默不语。有些人则冷冷地望着大狼狗和张寿堂爷仨。我懂得这类人,我想他们跟我和张天津一样,想杀掉那只大狼狗,并且想夺过鞭子狠狠地抽打一下张寿堂爷仨。但谁也没敢动。大狼狗的牙齿太锋利了,谁也不敢挑战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被咬掉一只手指或被咬掉一只耳朵那就玩完了。

    大狼狗愉悦地与那只母狗分离,开始向最后一只母狗嗅去,我想它很快就会骑跨上去。

    “妈的。我要是那只公狗就好了!”张天津喃喃自语道,“也许有一天,我也像那只大狼狗一样,没人敢惹!”

    “张天津,你个畜牲!”我狠狠地骂道。

第62章 捕蛇

    我向来不爱学习,亦或说想学也学不会,那些课本上的题目对我来说太抽象,太难懂了。老师尽管也布置作业,但我总是和我父亲一样抱着等待的想法:“唉,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学吧。”于是就一天一天推下去,一直从育红班拖延到四年级。但那时根本认识不到自己的拖延。只认为父亲的拖延是不对的。

    11岁时,在教室上课,语文课了,老师在黑板上写上三个大字:《寒号鸟》。本节课要学这篇课文:

    山脚下有一堵石崖,崖上有一道缝,寒号鸟就把这道缝当作自己的窝。石崖前面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棵大杨树,杨树上住着喜鹊。寒号鸟和喜鹊面对面住着,成了邻居。

    几阵秋风,树叶落尽,冬天快要到了。

    有一天,天气晴朗。喜鹊一早飞出去,东寻西找,衔回来一些枯草,就忙着做窝,准备过冬。寒号鸟却整天出去玩,累了就回来睡觉。喜鹊说:“寒号鸟,别睡了,大好晴天,赶快做窝。”

    寒号鸟不听劝告,躺在崖缝里对喜鹊说:“傻喜鹊,不要吵,太阳高照,正好睡觉。”

    冬天说到就到,寒风呼呼地刮着。喜鹊住在温暖的窝里。寒号鸟在崖缝里冻得直打哆嗦,不停地叫着:“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做窝。”

    第二天清早,风停了,太阳暖暖的,好像又是春天了。喜鹊来到崖缝前劝寒号鸟:“趁天晴,快做窝,现在懒惰,将来难过。”

    寒号鸟还是不听劝告,伸伸懒腰,答道:“傻喜鹊,别啰嗦,天气暖和,得过且过。”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北风像狮子一样狂吼,崖缝里冷得像冰窖。寒号鸟重复着哀号:“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做窝。”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喜鹊在枝头呼唤寒号鸟。可是,寒号鸟已经在夜里冻死了。

    当学完了《寒号鸟》一文时,我背诵着这篇文章,不知怎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父亲的脸孔。

    终于下课了,我跑到三年级去找张天津。我问张天津:“你知道‘寒号鸟’是什么鸟吗?”

    “不知道。”他说。

    “寒号鸟是一种住在石缝中的鸟,”我近乎自言自语说,“这种鸟最懒,得过且过。它就像我爸爸。”

    “什么?”张天津惊讶地问,“寒号鸟象你爸爸?你爸爸也是只鸟儿吗?”

    “笨蛋!”我骂道,“这是我们学的一篇课文,里面写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寓意告诉我们,人活着不能目光短浅,要做长远打算。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活着,就要有远大的理想,,还要有脚踏实地的精神,不能得过且过。这是老师说的,你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张天津说,“就是还不明白。”

    “笨蛋!”我说,“不说了,趁天还不晚,叫上咱哥和窦峰,咱们一块儿再去捉长虫!”长虫,就是田野里的草蛇,没毒的那种,样子与毒蛇区别并不大,看上去却挺瘆人的。张天津听到这个迟疑着,于是我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骂了一句“快”,然后他才跟着我跑起来。

    夏日四点来钟,距离太阳落山尚有三四个小时。当我到家时,在胡同的阴凉下,母亲和洪洋娘正在高梁秸杆编成的箔上缝被子。我来不及跟母亲答话,带着张天津找来了我哥和窦峰。

    于是我们四个手拿一根荆条去了野外,在偌大一片片荒草中寻找着。那时候荒场极多,田野里有数不清的北草蜥、青蛙和各种昆虫,正是这些小动物养活了蛇类。田野里的蛇种类不明,但颜色各不相同,有绿色的,有花色的。时常在野外出现。

    那天我们运气很好,很快遇到了一只青蛇,那条青蛇并不太大,算起来五十厘米的样子,纤细弯曲。见到我们之后受到惊吓,快速向草丛里游去,悄无声息的。我们眼明手快,行动迅速,岂能容得它逃脱呢?我们围追堵截,拨草寻蛇,很快用木棍摁住了那条蛇,那条蛇翻卷着,张着大嘴想要咬人。我飞快地伸出脚去踩住了它的脖颈,然后伸出右手紧紧捏住了它的七寸。“打蛇打七寸”,这下草蛇无计可施了,即使翻滚着身体盘旋在我的胳膊上,缠在我的手腕上也无计于事。

    我转回头,将这条蛇递向站在后面畏畏缩缩、不敢抓蛇的张天津面前。

    “喏,”我说,“你既然不敢抓蛇,那就帮我们拿蛇吧。”

    “活的我可不敢拿,”张天津向后退着说,“你得把它打死。”

    一气之下,我将蛇狠狠地甩在地上,然后对准它的头部狠狠地踹了下去。哥哥和窦峰也来帮忙,擎着手中的荆条将青蛇抽得遍体鳞伤,青蛇抽搐着死去了。我拎起青蛇又将它递到张天津面前,张天津仍然不敢拿。

    “你这个废物,”我怒道,“你说你干点啥行啊,抓蛇不敢抓,拿蛇也不敢拿,你除了造粪你还会别的么?”

    “会,”张天津委屈地说,“我还会吃饭!”

    “我让你只会吃饭!”我骂着,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了他,一脚猛似一脚,甚至比踹蛇更狠毒,张天津蹲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真是个废物!”我哥和窦峰也大叫着。最后张天津没办法,给我们打怕了,于是壮了壮胆采了一些长草,在蛇身上打了一个扣,将死蛇拎了起来。我们继续前进。

    当我们见到最后一条蛇的时候,夕阳西斜,那条蛇竟然是红黑白花的,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它身长粗壮,弯曲着伏在一小片没有任何野草的碱场上,并不逃走,警惕地盯着我们。说实在的,一瞬间我被这头敢于叫板的花蛇吓住了。那条蛇吐着信子,盯着我们,仿佛随时要蹿过来咬我们一口似的。

    过了几秒钟,我就站不住了,因为我是打蛇高手,尤其在懦弱的张天津面前,我绝不能示弱,即使那条蛇是条从来没见过的蛇,尽管它见到我们之后并不逃走,神秘地盯着我们,仿佛具有父母们所说的蛇是有神性的动物一般。恰恰如现在,这种蛇让我遇到了。这绝不是普通的一条蛇。

    但我绝不能示弱。倘若我示弱,我就输了。哪管它邪乎不邪乎,鬼怪不鬼怪。

    我飞快冲上前去,用手中的荆条准确抽打在了它的身上。花蛇疼痛难忍,意识到必须逃蹿。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哥和窦峰见我出手,也快速出手,三条木棍雨点一般落在花蛇身上,很快将它打得残缺不全。

    于是,这只花蛇成了我们最后的猎物。

第63章 蛇的故事

    当我将打死的花蛇递给张天津时,他退缩着不敢拿,也难怪,那条花蛇接近一米长,有两厘米粗细,即使那条花蛇已经如一根烂草绳一样缠在我的胳膊上,他也不敢拿。

    “真是废物!”我骂了他一句,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但我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害怕,于是豪气地将死蛇缠在腕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家去。其实在回家的路上,我仍时不时提防着花蛇,怕它突然醒转过来咬我一口。别说咬一口了,即使是顺着你的手臂上爬,边探索着吐着蛇信的样子,就使人惊骇到灵魂出窍。

    我想着这些,整个过程内心都在悸动着。但我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回头看看,几只死青蛇也在张天津的手上晃荡着。

    胡同里,张洪洋家嫂子和母亲仍伏在席上缝被,嫂子看到我手臂上缠绕的花蛇和张天津手里的青蛇,惊叫了起来。“你们也太大胆了,蛇也敢抓!”她惊叫道,“蛇身上长着瘆人毛,见到我就打哆嗦,不要过来呀!”

    但我和张天津不听,张天津不知怎得胆子也大了起来,提着蛇在手指上摆弄着,向前逼近。洪洋嫂子失声尖叫着,向后退缩。

    “这有什么害怕的,”我说,“别说抓蛇,我都敢缠在脖子上。”于是我解下缠在手臂上的花蛇,将它一甩挂在了脖子上,并紧紧地缠了两圈。这一招使出,连后面的我哥和窦峰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因为,花蛇给人的并不仅仅是恐惧,也有不可名状的恶心。

    “要命了!”洪洋嫂子大叫着,“你们小孩子都疯了。”我们在一旁兀自笑着,忘乎所以。母亲也在一旁大声训斥着我:“玩啥不行啊偏玩儿蛇,小心蛇王找你偿命!”

    听到这些,我靠近了母亲,将蛇从脖子上解下来,在手上抡着,慢慢将旋转着的蛇头对准了母亲。这下轮到母亲没命地尖叫了,“滚开,滚开,赶紧滚开,吓死我了。”但我觉得不过瘾,使劲一抡,将死蛇高高抛向空中,然后垂直下落,“啪”一声砸在了母亲正在缝制着的被子上。

    “哎哟,娘啊!要死了!你这个小兔崽子!看我不用针扎死你!”母亲说着,拈着一枚绣花针追我,我赶紧抱头鼠蹿。死蛇起码不咬人,而针真得能扎出血来。母亲却站住了,大声吼道:“回来,我不扎你了,你赶快把这条死蛇弄走,咱这被子以后还盖不盖啊!”

    听到这些,我走回来,将蛇捡起,继续和他们玩耍着。

    母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小强啊,我对你说个故事,这个蛇呀,不能抓不能打啊,尤其不能杀死,蛇是很邪乎的东西,惹到它们会要命的……”

    “什么故事?”我问。母亲开始讲述。随着她抽针引线,那故事仿佛被悠悠地扯出来。

    古时候,有一条大蛇长有两米,有小孩的胳膊那么粗,这一天带着小蛇在野外玩耍。玩着玩着,远远地走来了一个扛着铁锹的小孩。小孩看到蛇,刚开始很害怕,后来看到蛇并不攻击他,胆子大了起来。他很讨厌蛇,于是趁大蛇不注意,提锹上前,抡锹狠狠地一铲,切下了小蛇的脑袋。小蛇弯曲几下死掉了。

    大蛇发怒了,吐着信子向小孩冲去,似乎要为小蛇报仇。小孩看到大蛇张牙舞爪地追来害怕极了,锹也扔了,仓皇向家里逃去,大蛇在后面紧追不舍。当逃到家里见到母亲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母亲说:“快救我,我铲死了一只小蛇,大蛇追我来了,我该怎么办?”

    母亲吃了一惊,顾不上埋怨他,趁大蛇追来之际,让小孩蹲在院子里,然后搬来一只大缸,将孩子倒扣在里面。此时,大蛇追来了。它在院子里寻找着,东瞅瞅西看看,最后看到了院子里的那口大缸。它爬向那口大缸,吐着信子在大缸周围转了几圈,似是无计可施,然后游走了。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到大蛇确实离开了,于是掀开大缸,欣喜地叫着说:“好了,大蛇走开了,快出来吧。”但缸下没有回音,再探头一看,大缸里的孩子却踪迹不见,像变魔术一般,彻底消失了。母亲吃了一惊,仔细观察着孩子蹲着的地面,只发现了黄土上留有一滴血。仅仅一滴血。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这里,我吃了一惊,挥舞着花蛇的手臂也停了下来,感觉到脊背上一阵阵地冒着凉气。张天津干脆“啪”一下将手中的青蛇悉数扔在了地上。

    “捡起来!你这懦夫!”我训斥他。但他不听,哭着跑开了,很快跑到他家里去,消失在门后。我哥和窦峰也口瞪口呆。“没什么可怕的,”我说,“神话传说而已。难道还真有妖怪!”即使这么说,我却感觉自己在颤抖着。

    “我也有个故事,也讲给你们听听!”洪洋嫂子也说。我已经很害怕了,但好奇心驱使我脱口说道:“你说吧。”洪洋嫂子娓娓道来。

    很久以前,村子里有一个住户,女主人怀孕了,有一天晚上梦到了一条蛇,那年是蛇年,女主人醒来后很高兴,认为蛇来托梦了,要降生个蛇宝宝了。她想将这个梦讲给丈夫听,但丈夫不在身边,似乎早已经下地去了。起床后她来到了院子里,在一棵树旁,突然看到了一条小青蛇,它的头部生有红色的斑点,看起来很可爱的样子。

    看到小蛇,女主人想到了她做的梦,于是越发觉得小蛇可爱了,简直就是她肚子中的宝宝的化身。她也很纳闷,她以前是很害怕蛇的,由于母爱的原因,她竟然喜欢上了蛇。就在她盯着小蛇看的时候,她的丈夫从地里干完活归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大铁锹。看到自己的妻子站在树下,他觉得很奇怪。再仔细看,原来树底下盘着一条小蛇。

    “闪开!蛇这种东西很邪乎,你怀孕了,不能靠近它!”丈夫大嚷着,不由分说冲上前来抡起了大铁锹,就要向小蛇拍去。

    “你等等,我有话说!”妻子叫嚷着去拉丈夫,但是没拉住。只听“啪”的一声,小蛇在大铁锹底下被拍成了肉泥。妻子看到这一切,大哭了起来。当她把她的梦告诉丈夫后,丈夫很后悔,但已经晚了。

    以后每天晚上,妻子在临睡前,总会看到一条大蛇,足足有三四米长,胳膊粗细,盘在房梁下吐着信子向下张望,只是看着妻子。丈夫赶它它也不走。

    十几天后,妻子感到腹痛,刚开始没在意,后来疼痛难忍,疼昏了过去。丈夫见势不妙赶快去请大夫,但大夫刚到家门口时,妻子就已经绝气身亡了。

    故事讲完了。听到这里,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别玩蛇了,赶快扔掉它们吧,扔得远远的,然后晚上我给它们烧点纸圆慰圆慰,也许就不会出事了。”母亲对我说。但我没动,我始终觉得那是迷信,因此,即使害怕得要死我也没动。

    父亲回来了,他二话没说,也没批评我,从院子里找来一只铁锹,将所有的蛇铲到铁锹上,向西湾沿走去。我没跟着去。据父亲说他将那些死蛇全部都埋了,就埋在了西湾边上。

第64章 张老师离开

    从三年级要升四年级了,我毫不知情,没有时间的概念,更没有升级和学习的概念,谁也没告诉过我学习是有用的。我只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狗,四处流浪着,自生自灭。

    升级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既没有想法也懦弱卑微,老师安排的决定我一概接受,毫不反抗,我认为生活就是这样的。

    那天课后我依旧在院子里没心没肺地飞跑着,忽然看到姐姐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探进半个身体去大声说着话,似乎在抗议、在据理力争。我感到纳闷,于是凑上前去,听到了姐姐义正辞严的一面。

    “不能因为他长得矮,或者班里人多就让他留级呀!要是他没考好,就像张顾军似的每次都考个大零蛋,你们可以考虑让他留级,但我弟弟考得可以呀!”姐姐说。

    “他考得并不是很好,”里面传出一位老师的解释声,我靠在门边,没敢往里面看,老师继续说,“考得也就刚刚及格。”

    “那他达没达到升级的要求?”姐姐问。

    “达倒是达到了,”老师说,“就是因为他年龄小长得矮,再加上四年级今年人数较多,所以考虑让他留级,将学习巩固一下。”

    “那不行!”姐姐说,“既然达到了就得让他升级,要不然算怎么回事儿!把他耽误了呢!”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姐姐在据理力争帮我升级呢!老师们每在升级前总要针对每个同学进行讨论,最后决定谁升谁留,姐姐偶然听到了老师的争论,于是上前帮忙。自从那天起,我佩服起姐姐来,她那义正辞严的样子让我心生庄严。换做是我,我是决计做不到的,我只会拖延与认命。姐姐真是好样的。

    在她的争取下,我顺利升到了四年级。而不像张顾军一样,比我大好几岁,仍然留在三年级蹲级。坐在四年级的教室里,我内心除了对姐姐的敬佩、对自己的庆幸之外,也有超越张顾军的优越感。

    倘若留一级,果真就耽误一年,我的命运又会如何呢?时光不能倒流,青春不能倒退,那也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就在四年级开始不久,一天语文课上到一半儿时,张华老师突然站在讲台上向我们宣布:“亲爱的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我因为工作调动,就要离开学校了,今后不能教你们了,这节课,是我最后一节课!”

    听到这里,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教室里炸响,同学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有几个帮助张华老师收作业,并经常得到老师指点的女生抢先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哭得极是伤心。后面的同学仿佛受到了传染,也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仿佛疾风抚过野草,刹那间伏倒了一大片。教室里哭声阵天,硬是把教室哭成一座灵堂一样。

    老师深受感动,站在讲台上深情地劝着大家:“孩子们,你们都是好孩子,别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的情老师记住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有时间我还回来看你们!”

    “老师,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同学们哭得更响了。老师的那番话,不仅没劝住,却仿佛开了另一道口子,让洪水倾泻得更猛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对老师深深的依恋之情。有的同学抬起眼睛迷茫地望着大家,可以看到她的眼圈通红,想必是伤心透顶了。

    我看了看大家,就我没哭了,我不仅没哭,相反倒觉得好笑,至于么!老师又不是要死了。但我觉得不哭不行,况且老师已经悄悄向我瞄了两眼了,已经有同学向我投来了不满的眼神,仿佛在控诉我的铁石心肠。于是我感到郁闷,趴在桌子上也哭了。我只流了几滴眼泪,故事在肮脏的袖口上使劲地擦着双眼,将眼睛磨得通红,也不时抬起头来故意让大家注意到这点。

    老师在讲台上再也站不住了,她走下讲台,在课桌间穿行着,不断安慰着那些哭得最凶的孩子。但她的安慰完全没有效果,要说有效果,就是被安慰的孩子哭得更狠了。我偷偷瞄了一眼张老师,发现她微笑着,似乎挺得意。

    哭了不知多长时间,我都要装哭装烦了,老师才重新站在讲台上敲黑板,我们才大部分抬起头来望着她。老师说:“好了,大家都别哭了,你们这样,老师也不能开开心心地离开啊。这样吧,大家一块为我唱首歌吧,算是最好的送别。你们看,这样如何?”

    女班长用泪眼看了看大家,得到了大家的同意后,说了声好,然后站起来,站在了讲台前面的空地上。她说:“老师就要离开了,让我们共同为她唱首歌吧,就唱‘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我帮大家打拍子,来,我起个头,‘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来,唱。”

    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

    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

    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窗前

    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

    啊……每当想起你您

    敬爱的好老师

    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培育新一代辛勤的园丁

    今天深夜啊灯光仍在亮

    呕心沥血您在写教材

    高大的身影映在您窗上

    啊……每当想起您

    敬爱的好老师

    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新长征路上老师立新功

    一群群接班人茁壮成长

    肩负祖国希望奔向四方

    您总是含泪深情凝望

    啊……每当想起你您

    敬爱的好老师

    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我们脸上的泪水很快干了,沉浸在嘹亮的歌声里。每一个音符如同一只只小燕子飞出窗外,在天空里自由飞翔,使我们很快忘记了悲痛。此时,“叮铃铃”下课的铃声响了,但我们充耳不闻,仍然忘情地歌唱着,老师没有舍得打扰我们,在愉快的歌声中,悄悄地离开了。

    这一离开,张老师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们。四年级快要结束时,曾有同学说,张老师骗我们,她说过来看我们的。

    五年级上学期结束时,女班长又提起了张华老师,说她如何漂亮,如何温柔,但是离开了,说是来看我们的,但是还没来。不过大家一想到张华老师美丽的笑脸,怨也怨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

    之后,听说张华老师在一个国营的百货公司里上班,成为我们满心艳羡的城里人。距离远了,令我们高攀不起了,她不来看我们,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

    之后,再没有提起张华老师。然后的然后,大家就把张老师忘掉了。

第65章 陌生女子住在我家

    后来,四年级上学期末,1990年全国第四次人口普查,在外人的帮助下,父母给我起了个大名叫张晓强,姐姐叫张晓玲。三个月后,张华老师突然造访了我家,令我吃惊。按照常理,她一个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是不可能来我们这种穷家破院的,站都没法站,坐都没法坐,到处肮脏的要命。

    但她来了。

    她穿得整洁时尚,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明亮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比当老师前更漂亮更有修养了。她款款地坐在那里,用半普通半乡音的话语跟我父亲谈话。她的嗓音仿佛在清冽的山泉水中洗过一般,悦耳动听。

    “叔儿啊,我来是想跟你谈个事儿,”她说,“是关于妹妹张玲儿名字的事儿。”

    “名字的事儿?”父亲被她的神圣弄得相当拘谨,将两手插在腿间,疑惑地问道。

    “是啊,是这样,叔儿啊,从小你知道我的小名叫张华,其实我也有大名,早就起好了,就叫张晓玲。”张华说,“后来,你帮妹妹也起了这个名字,我们俩的名儿就重了,以后会相当麻烦的,比方说上个户口、招个工、来个信啥的,很可能出差子,所以我来就想跟你说说,帮妹妹再改个名儿。”

    父亲听后无言以对,人家起名在先,自己起名在后,况且这事儿根本无法考证。更重要的是,父亲软弱无争,理所当然地以为唯有她才配得上那个名儿,于是当下拍着大腿答应改掉姐姐的名字。

    父亲跟姐姐商量,姐姐不大愿意,因为她挺喜欢这个名字的。父亲对她承诺给起个更好的名字,姐姐仍不同意,觉得受到了伤害,干脆叫着张玲儿这个小名算了。

    张华老师来时本志在必得,去时亦洋洋自得。之后,我几乎再没见到她。

    张华老师走后,张洪广到我家里来玩儿。我说我们玩牌吧,拿出一幅扑克来。他会打“三五反”和“七龟五二三”,但我不会,于是我们玩“排火车”和“猜红黑”。“排火车”全凭运气,但“猜红黑”就好玩多了,张洪广愿意玩这个。主随客便,我就跟他玩儿“猜红黑”。

    “猜红黑”多少牵涉到智力的问题,并不复杂,就是我将牌翻面朝上扣在那里,你来猜颜色,可以猜红、黑、混,你猜着了你把牌拿走,猜不着牌就是我的。再换你出牌我来猜。

    张洪广先出了三张黑,我猜错了,他放的是红。我以为下一把他依然会放红,于是我猜红,于是又猜错了。反反复复下来,我的牌渐渐减少,差不多被他赢走了。此时,他娘也来我家玩,跟我母亲一块凑上来看热闹。张洪广很开心。

    “小孩的脑子就是简单,老是以为我这把放啥下把还放啥,我可不那样呢,我换着来出,结果快把他给赢走了。”张洪广得意地炫耀着。洪洋嫂子嘻嘻笑着,母亲也笑着,却笑得不大自然。

    我也不太开心,本来我的想法也没错,只是暂时没有摸到他出牌的规律而已。他这样嘲笑我,让我有了讨厌他的感觉。他不就是比我大几岁嘛!

    张洪广终于把我的牌都赢走了,然后心满意足地一边嘲笑着我一边走回家去。我百无聊赖,跑出去找张天津玩。跟他在一起,我可以打他,骂他,也可以嘲笑他,唯有跟他在一走,我才能找到存在的感觉。在张天津家里,我让他拿出扑克我们俩玩“猜红黑”,结果我凭着跟张洪广作战的经验,轻而易举地把他的牌都赢光了。天黑下来了,估计母亲在家里开始做饭,于是我也一边嘲笑着他一边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在这里吃饭吧。”婶儿说。

    “不了,我得回家去。”我说。虽然我也馋他家烙的白面饼,但我有尊严。怎能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呢!

    回到家后,突然发现一个年龄与我母亲相当的女人,正坐在我家炕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我。我感到拘谨,也感到疑惑。后来父亲把我叫出去,悄悄地跟我解释,这个女人脑子不大好使,不知从什么地方糊迷到我家屋后,父亲看他孤苦伶仃十分可怜,于是善心大发,把她叫到家里给她饭吃,一块住我们的大炕。并且一住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终于有人找到我家来,把那名女人接走了。女人被接走时眼神仍然空洞着,连个谢谢也没说,来接的人也没有带什么礼物,仿佛那个女人是一个寄存的东西,我们家只是政府开设的公益场所。

    那名女子最后怎么样不得而知,之后父母再也没有提起过她。她也没有再来。倒是我对此耿耿于怀,除了晚上睡觉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的尴尬之外,我还纳闷父亲怎么能跟一个陌生的女子睡在同一个大炕上呢?母亲似乎对此并无异议。

    尤其是,白天我去上学,父母还要下地,当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时,还要嘱咐我下午放学后要早回家烧汤馏干粮给那名陌生的女子吃。那名女子整天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一切,几乎不做任何家务,甚至连饭碗也要端到她的面前。

    我们做饭简单得很,无非就是添三舀子清水到大锅里,上面支上箅子,再将干粮放到箅子上,最多从咸菜缸里捞出一条咸萝卜放到箅子上,盖上锅烧开。当水开之后,在舀子里加点水,再放点玉米面,搅拌均匀然后下入沸腾的水中,盖上锅盖再烧两个开锅即可停火,等五六分钟后即可揿锅吃饭。那名女子就坐在炕沿上,腿向下耷拉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令我很不自在。

    后来,她好多了,似乎从巨恸或巨变引起的打击中慢慢恢复过来,眼神开始流动了,并且帮助我烧火做饭。有时还帮我们洗衣服。脸色也不似刚来时那么苍白了,有了红光和亮光。

    六叔曾到我家里劝过父亲:“放一个陌生女人到家里来成何体统!还不够别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的!还不赶快赶她走!”

    父亲答应着,但始终没有实行过。也不过分询问那女人的家到底住在哪里。后来,还是那名女子的家人找来才把她接走了。在她住在我们家的期间,虽然我觉得尴尬,觉得不自在,但我觉得父亲在这点上,做得是对的。

第66章 张祖尧杀猪

    张北京的父亲张祖尧,据说在他那个时代,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上过高中的人之一,他持家有道,干过很多买卖。过年了,为庆祝买卖红火,买了一口猪,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约了同是上过高中的荣修长、以杀猪为生意的张金收一块帮他杀猪。

    猪放养在栏里,张金收踱上前去,打量了一下那头猪说:“这猪不小啊。”张祖尧说:“有意买个大的,过年嘛,杀了之后也有吃的也有分的,该有多好哇。到时候送你一副猪下水回家下酒。”张金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脸上笑嘻嘻的,说道:“这个猪不好杀啊!”

    “要是好杀我能让你这专家来嘛!”张祖尧笑着说。

    “你们都是专家,只有我外行,我只好给你们打下手!”荣修长说。

    “你得好好摁住猪,最好使上吃奶的劲儿,可别让他跑了,到时候也送你一副大肠!”张祖尧说。张祖尧比他低一辈,得喊他叔,所以他们俩见面就掐,但是关系没得说。

    “啥!才送我一副大肠?也太小气了吧!说啥也得让我拿走一根猪大腿。”荣修长说。

    “你还真会想!拜托你来杀个猪,又不用主刀,你就要拿走一只猪大腿,那对于张金收这专业杀猪户,我是不是得送他半拉猪哇!”张祖尧开玩笑说。

    “这可是你说的,那临走时我可真扛着了,半只猪我还能扛得动!”张金收也开玩笑说,他比张祖尧低一辈,也能开得起玩笑。

    “照你们这么说,敢情我这猪是为你们买的……让你们来帮忙的,不是来请你们吃肉的,赶快开始吧。”张祖尧笑着说。于是他们分别动手,张金收开始磨刀,荣修长搬桌子搬砖,张祖尧四处找绳子。

    “唰唰唰……”张金收磨刀霍霍,不时擎起那把刀在拇指肚上蹭试着。那把刀足有一尺半长,被他磨得雪亮,在阳光下刺人眼睛。张金收磨好刀时,他们也已经架起了桌子,准备好了绳索。张金收招呼他们来到猪栏前。

    “来,咱们三个联手,修长爷你在后面堵住退路,我在前面揪住它的耳朵,张祖尧你拿绳子绑住它的腿,咱们一齐把它放倒,再绑结实。”张金收指挥着他们。

    我、张天津和张北京都在院子里,等着看杀猪。看到他们三人一步步逼近,那头猪在栏里进退维谷,惊慌失措,仿佛看到这个架式和那把刀,也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我们都替猪捏了一把汗,既希望它能够逃掉,又希望它赶快被杀掉。但我们知道,这口猪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

    就在我们睁大眼睛瞅着时,他们三人发动了攻击,一个揪住猪的双耳,一个扯住猪的后尾,张祖尧乘机蹿上去,将绳子穿过了它的后腿间,并飞快在它的左后腿上打了一个坚固的结。接着,他在两人喊着“快点快点”的催促声中,又将它的右后腿缚住了,使劲一扯,猪的后半部瘫痪了。张金收和荣修长支持不住放开了那猪,那猪用两条前腿,将自己瘫痪在地上的后半部凶猛地向前拖行着。

    三人不再着急了,上前同时抓住那根绳索,狠狠向后扯,那只猪被拖行着向他们靠近。张金收示意荣修长,两人快速跳到猪背上,紧紧摁住了那猪,张金收捡了一根粗壮的木棍,撬住了猪嘴巴,防止它咬人。张祖尧快速上前,将绳索紧紧地缠住了猪的两只前腿。这下,猪彻底被俘虏了,绝望地哀嚎着。

    张祖尧找来一根长而粗壮的大木棒,穿在猪的四腿之间,三人一较劲,将那只猪扛了起来,悬在半空中。猪被他们架到了桌子上。两人用杠子按住了猪,张金收捡起了那把雪亮的杀猪刀。

    “要不要让孩子们回避一下?”张金收说,“杀猪场面太血腥了,别把他们吓尿炕!”

    “回避啥!”张祖尧喘着粗气不屑一顾地说,“咱是在杀猪,又不是杀人!猪就是用来被杀的,让他们早见识见识更好!”

    张金收举着刀,望了我们一下,我们吓得捂上了眼睛,在指缝里观望着。从指缝里向外看,使我们的恐惧减少了很多。可就在我们刚刚捂上眼睛时,张金收猛然撤回刀,再猛然向前一冲,雪亮的刀尖对着猪的咽喉狠狠刺了进去。“嗷……”那头猪发出绝望的惨叫声,剧烈地挣扎着。

    可以说,这头猪的惨叫声的确太大了,极大地震慑了荣修长和张祖尧,他们经验不多,猛然间杠子脱手,使那头大猪从桌子上硬生生滚了下来,桌子也翻倒了。大猪狂躁地挣扎着,刀还在咽喉上插着呢!但三个人不敢靠近,远远地观望着。

    在挣脱中,那头猪将张祖尧那并不太专业的手法系的绳索挣开了,它四蹄腾空,开始在院子里狂乱地飞跑起来。

    “快关门,快关门!”张祖尧朝我们这边叫道。张北京快速走到大门边,关上了大门。那头猪“嗷嗷”地叫着,带着咽喉上的那把刀,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我们都吓得跑回了屋子里,掩上房门,从门缝里观察着动静。

    后来,那只猪终于跑累了,血也流了不少,慌乱之中失去平衡,猛然撞在一块突出的木桩上,将刀子狠狠地撞到了身体里。随着一声巨大的惨叫声,它终于倒了下来,躺在地上抽搐着。张金收见状,一摆手指挥另外两人跑出门去,三人将大猪抬到桌子上,张金收猛然拔出了杀猪刀,血哧一下子从它的咽喉里喷出来,落在桌子下的瓷盆儿里。

    渐渐的,大猪的惨叫声弱了下来,抽搐也渐渐停止了。鲜血已经由喷涌变成了滴落,三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猪杀得不容易啊,”张金收对张祖尧说,“你得付我工钱!”

    “还付你工钱?”张祖尧笑着说,“好好的猪让你杀成这样,差点又跑回卖主家里去,我不给你要钱就算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专业的。”

    三人说笑了一阵子,开始为猪剥皮。这次张金收手执剥皮刀,手法倒是熟练多了,很快将整猪剥得干干净净。我们三个怕那把雪亮的长刀,却不怕剥皮刀,都围上去看,倾听那“哧啦哧啦”的剥皮声。

    最后,张金收拿把砍刀预备卸下猪头来,我们感到害怕,打开大门溜走了。

第67章 调皮鬼

    我那时非常调皮,做任何事完全凭着一时意气,虽不是任性,却往往头脑发热冲动之下做出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

    那一天,张天津、我哥、窦峰、张北京、张洪海等我们小伙伴们在西湾边上玩耍,快乐地玩着泥巴。湾水经过暑气的煎熬,退去了好几尺,裸露出岸边曾被侵蚀的淤泥。我们挖了许多,有的玩扣泥巴,玩“燕子窝扒三扒”的游戏,有的互相投掷打闹。几名女生受到诱惑也来凑热闹,其中有张洪海的姐姐张燕儿,窦峰的姐姐窦真。

    窦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挺着胸脯,一副高傲的样子,仿佛要掌控全局,眼神锋利。我喜欢她,但也怕她,觉得她高不可攀,只好离她远远地,装作在玩泥巴的间隙里偶尔看看她,胸口波澜起伏着。她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牵扯着我的心脏。

    越偷偷看她,越觉得她漂亮,却始终不敢靠近。这时,她见到弟弟窦峰在跟他们扔泥巴打架,害怕他受伤,于是上前喊住了他,跟他蹲下去一块儿挖泥巴,教他捏泥人。我没有理由靠近她,但我有理由靠近窦峰,于是上前来,也装模作样跟着她学捏泥人。泥人在她的巧手下成形,有鼻子有眼儿,惟妙惟肖。

    但窦峰总也捏不好,他很快就烦了,于是扔下泥人又跑去跟人用泥巴开仗。我瞥了一眼窦真那俊俏而生动的小脸,见到她仍然认真地捏着泥人,一副专注的样子,我的心闪了一下,也跑去开仗。鬼使神差,这次我加入的战团,正是与窦峰对立的一方。

    战斗开始了,现场乱作一团,但我手中的泥巴却悉数向窦峰身上掷去。有几枚泥块儿结结实实揍在他的胸口上,他疼得呲牙咧嘴,嘴里咒骂着,狠狠地瞪向我。我没有停止,依旧展开攻击,一枚泥块儿击中了他的耳朵。他“哎呀”叫出一声,然后蹲在地上捂起了耳朵。此时,窦真好奇地向这边观望着,她看到了蹲在地上痛苦的窦峰。她站了起来,向这里走过来。

    “住手!”她大喊着。我们受到干扰,大家都停了下来,都望向她俊俏而高傲的脸庞,只听她冷冷地说,“不要再打了,这样容易受伤知不知道,你看,打到我弟弟了。”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玩打仗游戏,要是怕疼,就不要参加战团了,”我一时冲动脱口而出,“谁怕疼谁就是胆小鬼!”说完这些话后我有点后悔,因为窦真冷冷地望向了我,眼神非常锋利,片片切削着我。

    “就是你打的,”她说,“我发现了,你为什么老是攻击他一个人?”我无言以对,僵在那里。

    “我问你呢!”她继续逼问道,“为什么!”

    我瞧着她凌厉的眼神不知所措,鬼使神差,扬起手中硕大的泥团向她脸上掷去。“啪”的一声,那泥团结结实实地揍中了她的鼻子,瞬间被挤压成薄饼,紧贴在她的鼻端。大家都惊呆了,窦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了两秒钟后,那泥饼“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窦真的哭声也“嘤嘤”而起,她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不一会儿,我看到两条鲜血的小溪流从她指缝里溢了出来。

    我也惊呆了。我不敢相信那是我做的。我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意识到的确是自己做的。我开始后悔了,也后怕了。我感觉到窦真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而现在我把她玷污了。

    我感觉到现在的我,跟刚才做为凶手的我截然不同,潜意识里我想极力把他们分开。我开始厌恶和痛恨刚才那个凶手。窦峰呆呆地看着我,再看看姐姐,很愤怒,但无可奈何。他没有冲上来把我一拳打倒。那时候,我们的年龄小到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承受。

    哭了一会儿后,窦真迈开步子,捂着鼻子,扭着细细的腰肢向家里走去。即使被伤害,那份妖娆婀娜仍然令人心动。仍是那么高傲。窦峰蔫蔫地跟在身后,低头不语。我也无心玩耍了,现在清醒的我感觉到很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伤害了别人,还流血了。小时候在父母的呵护下,对鲜血充满了敬畏。

    我悄悄地地溜回家去。也无心留恋背后那继续响起来的战斗声和欢笑声了。

    下午,窦峰的娘领着窦峰来到了我家,对我娘说起了这事儿,母亲跟她频频道歉。好在大家并不是不讲道理,谈话间始终缠绕着笑声。我暗中松了一口气。窦峰娘面向我嘱咐道:“小强啊,以后可别再拿泥团儿打脸了!既然你们爱闹腾,往身上打也行,但千万别打脸。这是打在了鼻子上,要是打在了脸上,岂不是麻烦了!”我频频点头称是。

    过了一会儿,母亲泡上茶水,跟窦峰娘两人品起茶来。母亲并取出烟卷递给窦峰娘,两个开始在屋子里喷云吐雾,短时间是顾不上我们了。我悄悄一拉窦峰的手,跟他跑到了院子外面,回头看看,并侧耳听听,屋子里仍有笑声传出来。我和窦峰放心了,又悄悄溜到了西湾边,放心大胆地挖起淤泥来。

    “我们捏泥人吧!”我对窦峰说。

    不一会儿,张天津、我哥来了,加入到我们的捏泥人队伍中。又待了一会儿,刘震江和张光军也来了。大家都无聊的狠,在我们这个既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的时代,玩泥巴是一种很吸引人的游戏。

    “干嘛!”刘震江看到我手中的泥人啐道,“捏泥人?妈逼,那是女孩儿才玩的游戏。”我看了看他和张光军那令我无限厌恶的脸,没有作声,无声地抵抗着。其他人也没有理会他们。

    “跟你说话呢!”刘震江见无人回应,抬起脚尖踢着我的屁股发狠道。

    “你想干嘛?”无奈之下,我问道。

    “分成两组打泥巴战吧!”刘震江回答我。

    “不!”我说,“那游戏太危险了,就在今天上午我还把窦峰姐姐的鼻子打破了。”

    “你小子!”刘震江说,“欺负女孩子倒是有一套!让你欺负女孩子!”说完,他又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一摇手,跟张光军到另一边去,蹲在那里挖淤泥去了。我转头恨恨地看着他们。不一会儿,他们直起身来,捧着泥巴到离我们较远的岸上,找了一块硬地儿,玩起了“燕子窝扒三扒”。

    好长时间后,我们听到吵嚷声,回头一看,原来刘震江和张光军两人打了起来。或许因为分泥不公,或许因为连输几把恼羞成怒,张光军一拳打在了刘震江的鼻子上,我们听到“砰”一声响。

    “张光军!”刘震江喊道,“你输不起就别玩儿,看,你把我的鼻子打破了!”

    我看了一眼他们,然后回转头满意地暗笑着。“该!”此时黄昏,残阳如血。

第68章 班花进入我班

    我各科一塌糊涂,却能顺利升上五年级,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有比我更一塌糊涂的吧。五年级开课后,才发现班里人数不是太多,估计退学了不少。一个月后,为弥补生源,班里插进一个女生,是王家村的,名叫王云萍。

    她初次来到我们班,我们都惊呆了。她个子高挑、皮肤白皙、黑亮的头发如云似瀑、亮亮的眼睛顾盼生辉、直挺的鼻儿,宛若从凌宵宝殿降下的一位仙子,与我们这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截然不同,让人自惭形秽。

    后来从她周围的女同学那里得知,她原来并不住在王家村。她的父亲从王家村离开后去到城里,在那育有一女,就是她。然而有一些特殊的原因,父母不能照顾她,于是把她送回乡下爷爷奶奶这里,暂时在这里上学,时间不定,肯定还是会回去的。听到这里,我们不免惋惜,因为,我感觉她是我们教室里的阳光,使人充满希望。她要是走了,一切又要暗淡了。

    她的衣服很多,一星期之内很少有重复的,每件衣服都妥帖漂亮,仿佛定制裁剪的,既时尚又大气,把所有的人们都衬成了丑小鸭,仿佛一只蝴蝶落在我们的教室里。但她善良可亲,从没有对我们表现出鄙夷或讨厌的样子。女生们都说,和她在一块儿,让人感到放松。

    她还教女孩子们染红指甲。当她从城里带回来的指甲油用光时,她提议跟同学们到野外去采打碗花,将最红最艳的打碗花捣成花泥,涂在指甲上,鲜艳亮丽,可以保持很长时间。

    所以,只要有她在,教室里都热热闹闹的。女生们开始学习她梳的头发的样式,开始学着将脸洗得很干净,衣服也不再那么脏了,虽然破旧,倒也整洁。

    那个时候,胜利油田已见雏形,在村子西边远处的野外,立着几个“磕头机”,日夜不停地往复运动,抽吸着地底下宝贵的工业油流。有几个油井已然报废,“磕头机”残在那里,油田人员忙于开发新的油井,根本不屑于回收那些日渐锈蚀的机件。

    无聊而穷苦的村民们开始在“磕头机”上打主意,“磕头机”凡能卸掉的都被卸了,线杆上的电线也被人扯了,凡能够盗走的铁件悉数被盗走,变压器被卸开了,里面的铜线早被人洗劫一空,唯剩下浸在机油里明亮锋利的薄金属片,那些金属片沉重而整齐,一排排紧密结实地砌立着。

    有好事者爬到高大的预制件上方,攀到上面巨大的变压器旁,将里面的金属片一张张取了出来带回家去,企图卖给废品站。但是废品站根本不收,因为那既不是钢铁也不是铜铝,没人能辨识它们,都不敢贸然回收。于是家长们索**给孩子们玩耍。父亲从不去野外弄这些东西,一是不屑,而是不敢。所以我们家没有。张洪海的父母常来我家玩,抽着我家的烟喝着我家的茶水,因此,他提议张洪海取出一些金属片转赠给我。

    张洪海将我带到他家,从一处堆放破铜烂铁的墙角里抱出一大摞子那种金属片放到我面前,他说:“拿就行,能拿多少拿多少!”他显得非常慷慨。我捡起一张察看,发现那金属片光滑油亮,反射着光芒,摸上去有金属与橡胶的质感,且造型奇特,多是两个梯形或两个菱形连在一起,美观大方,我从没见过,虽然不确定它能干什么,但是爱不释手。

    “你是说,这些都送给我?”我张皇失措地问张洪海道。

    “是的,你尽管拿,能拿多少拿多少!”张洪海指着那堆金属片,那里也有紧密贴在一起并没被分开的,看上去尤其扎眼,分外吸引人。

    我不再说话,弯腰想要抱起那堆金属片,想要将之悉数带走,但我触到它们时却吃了一惊,因为它们太沉重了,以我的力气,别说那些,简直连一半也抱不动。“好沉!”我说。但我尽最大努力抱起了一些。

    “就这些吧,”我无奈地说,“我抱不动了。”

    “不要紧,我再帮你抱一些!”张洪海说着,弯腰抱起了一些。他比我力气大,抱的并不比我少,“走吧。”他说。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出门,拐过我家墙角,向我家走去。一路上我气喘吁吁,有几次都想把那些金属片爽快地扔到地上,但我舍不得。那些薄片的尖角一旦弯折,就失去了那种流畅的美感,所以我尽力撑着。

    终于到家了,我把金属片轻轻地放在屋子里的地面上,张洪海也把他怀中的金属片堆放在我旁边。我喘着粗气,兴奋异常。父母和张洪海的父母也高兴地品着茶水,抽着烟卷喷着烟雾,并透过烟雾笑咪咪地望着我。有那么一刻,我原谅了他们坐在我们的屋子里,旁若无人的喷烟吐雾并荡着令人心悸的欢笑声。

    父亲见到那一堆锃光瓦亮的金属片,眼睛里也溢满了光辉,他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东西,稀有的才令人稀罕,所以,他又抽出一只烟递给张洪海的父亲,欢快地开着玩笑。

    后来我发现,那些金属片的边缘笔直整齐,完全可以用来代替直尺。这下,我不必再为没有尺子而发愁了。我立刻从一块完整的金属片上掰下一块“梯形”来,在做数学作业的当晚便进行了试验,发现它用起来既拉风又舒服,比尺子可好多了。

    第二天,我把“尺子”装入书包带进了教室,在其他同学羡慕的目光注视下,用它快速而骄傲地画着直线。当下课后,一群人围上来,争抢着看我的新“尺子”。谁知道,短短两天,教室里的每个同学都有了这样一把“尺子”。天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云萍也得了一块,于是她干脆将她被我们视为神明的塑料尺子都放起来了,就用这样薄而明亮的金属片。

    其实她不知道,在上课时,我经常偷偷看她,隔着两三个同学,轻侧过头去,假借看同学的笔记为名,看她乌黑的秀发有几绺垂在书页上,看她长而交错的睫毛,在透进室内的阳光的照耀下毛茸茸的样子,看她柔白的脸颊,看她纤细的手指。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其他同学们也不知道。

    毫无疑问,她是我们班的班花。

第69章 一把断尺

    下课了,老师的前脚刚刚踏出教室门外,我们即刻如出笼的小动物,吵闹声点燃了整座教室。在跟别人笑闹的间隙,我朝王云萍看去,发现她没有嬉闹,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用那把金属尺子在纸上认真地描线。大概她刚刚得到金属尺子,热情的余温未散,依然爱不释手。

    在喧嚣吵闹的教室里,她如一朵温婉的白莲,独自在那孤芳盛开,尤其惹人怜爱。看到这些,我的胸口漾起微澜。

    这时候,窦峰跑过来惹我,我追着他边打边闹,不知不觉转到了王云萍的身边。窦峰被我迫的退无可退时,突然从背后抄起一把木尺,拉好架式对着我,阻止了我的进攻,眼神却依旧向我挑逗着。无奈之下,我看看左右,将王云萍手中的那把金属尺看在眼里,于是不顾一切,从她手中猛然抢过那把紧贴在纸上的金属尺子,握成刀状向窦峰进攻。

    窦峰见势不好,仓皇逃蹿,我持“尺”紧追不舍。我似乎听到王云萍在我背后尖叫着。我在教室里追逐了窦峰两圈,其中有一次王云萍伸出双臂拦住了我,意欲讨回她那把金贵的“尺子”。但我正陷在互相追逐的兴奋里,哪管得了那么多,于是以肩膀的力量撞向她的胸口,把她撞开继续追逐窦峰。

    窦峰跑得很快,我始终没有追上,最后感到气恼,于是站定举起那把“尺子”,尖端朝下,狠狠地将之杵在课桌上。“砰”的一声响过后,教室里静了下来。我拿起“尺子”一看,发现它的尖角被硬生生折断了。那只整齐优雅的梯形变成了一只不规则的五边形。我傻眼了。但我并没觉得有什么。

    “哇……”

    王云萍伏在课桌上伤心地大哭起来,就连上课的铃声,和老师进入教室后班长带头的起立声都没有“干扰”到她的哭泣,她依旧趴在那里大哭着。说真的,那把被我撞断的“尺子”,并没被我放在心上,因为我有太多这个了。

    对王云萍而言,我无法称量它在她心目中的重量,所以我认为,越是漂亮的女生就越是小家子气。在她哭泣时,我把那把断尺交还到她的课桌上。

    老师走过来了,安慰了王云萍好长时间之后,王云萍才抬起头来,哭得脸庞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你怎么了?”老师问。

    “张小强把我的尺子弄断了!”她哭着说,眼睛红肿得仿佛两枚小型西红柿,伸出手指指了指那枚断尺。

    “张小强,是你干的?”老师举起那把断尺望向我,“你站起来回答我。”

    “是的。”我说。

    “瞧!”老师把那把“尺子”举上半空,“它是一个多么好的梯形,多么好的一把尺子,却让你给弄断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手足无措,既没料到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也不能理解王云萍为何会对这把“尺子”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另外,我还没有发展到会安慰人的地步,也由于慌乱,把家里有那么多金属片的事实给忘掉了。

    “这样吧,”老师说,“张小强,我看到你也有那样的‘尺子’,不如你把它赔偿给王云萍吧。”

    “可以。”我说,并庆幸老师提醒了我。

    “你觉得怎么样?”老师又把头转向王云萍。

    “我不要他的,”王云萍说,“我的是新的,他的都已经磨得不亮了。”

    “她可真矫情!”我心里说。

    “你家里还有吗?”老师再次问我,“家里还有的话,你赔给她一个新的。”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充满了自豪。这时,我似乎发现,张洪海向我望了一眼。

    第二天早上,我从我那堆金属片里捡出四五张紧贴在一起的梯形,沉甸甸地抱在怀里,向学校里走去。影影绰绰的,心底里漾着王云萍在收到超出原价的赔偿后脸上闪现的惊喜,这个想法让我美滋滋的。

    当我到教室时,王云萍早已经安静地坐在她的座位上,低头沉思着,她那俏美的样子刹那间再次让我乱了分寸。本来,我早在路上想好了,当见到她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绅士般地弯腰将泛着亮光的金属片轻轻地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望着她闪烁的眼睛再说声“对不起”。但当看到她时,我乱了,所有的安排瞬间化为无形。

    我站在她的面前,看到她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脚尖,于是机械地说了一声:“唉!还你的金属片!”然后将手中的金属片向她抛了过去。就在她从沉思中抬头刚刚看到我时,我手中的金属片已经重重地落在她的怀里。我清楚地看到,她重重地哆嗦了一下,然后脸上的委屈一下子击碎了惊讶,再次趴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有几名女生走过来,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慰着她。我木然地转过去,坐在自己的课桌上。望着她伤心哭泣的样子,恨不能拿刀剁下自己的双手来。但已于事无补。

    还好,因为有同学的安慰和得到多个金属片的补偿,让她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停止了哭泣。当老师跨进教室门时,她刚刚擦净了眼泪,并坐直了身体。

    那堂课,老师在讲台上卖力地讲解着,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在庆幸她的友谊并没强大到让她的女同学为她出头,要将我群起而攻之的能力。也在庆幸年纪轻轻的她,尚未跟某一个强悍的男生发展成恋爱关系,否则,那名强悍的男生极有可能打破我的鼻子。

    我反思我的行为,充满了残酷暴虐,从种种的表现看,倒像是个死不悔改的调皮蛋。但我知道,我是善良而懦弱的,懦弱到不会表达自己的善意和温情,并对我因为冲动而所做的一切充满悔恨。

    倘若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抢起她的尺子。

    可是,为什么我偏偏抓起了她的尺子呢?我在心底里问自己。我承认,在我抓起她尺子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那如三月里吹拂在春风中青葱般的手指,情不自禁之下,我欲伸手抓向那只手,但在触手可及的电光火时中,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对的,于是瞬间改变方向,将手指抓向了她那把倒霉的“尺子”。

第70章 新型暗器

    关于金属片的故事远未结束。因为,这种金属片除了可以作成尺子之外,还可以当作“暗器”。

    金庸和古龙先生为我们构筑了一个虚拟的江湖世界,使我们多少少年沉浸在里面。侠义、柔情、武学、拳招、剑法被我们争相传颂、模仿,乐此不疲,将自己幻化成江湖中的人物。在秘籍、木剑已经流行过后的阶段,暗器成为当前的热门。

    张树根也已经由武林秘籍专家转行到制作暗器上来。

    张树根通常独来独往,神神秘秘,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一次,他看到我们在西湾湾边挖着什么,感到好奇,于是凑近了我们。但他并不说话,跟谁也不打招呼。我们也习惯了,不必背负着跟人打招呼的负担,久而久之,已然忽略了他。所以见他凑上前来,谁也没有理他。即使理他,他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开口说话。

    当他看到我们只是挖淤泥时,他叹了口气,似乎感到失望,转身离开了。后来,当夕阳西沉,小伙伴们被母亲各自唤回家去吃饭。我感到无聊,于是也回家。当我到家时,却发现残锅冷灶,一片萧索气氛,本是意料中的事,却也感到失落无趣。我转身离开,再次转向湾边。

    当我拐过陈长胜的屋角时,蓦然发现西湾边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蹲在岸边,似在挖掘着什么。火红的夕阳铺就水面一层红锦,将他的身影晃动着拉长。“啊,是张树根!他在干什么?”我心里叫着。我缩回身去,只露出半边脸观察着动静。

    只见张树根的身影一起一伏,在努力地挖掘着,挖掘出一块,举在手中察看着。这回我也看清了,原来,他也在挖淤泥。不多一会儿,他就挖了好多,捧在手中起身离开。我连忙缩回头来,躲在墙角后面,当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我回转身假装向家里走去。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从胡同里清晰的传过来,接着越来越弱,然后就消失了。

    不几天后,在大课间里,我看到张树根独自站在学校院子的东南角上,扬起右手,对着墙角仿佛发射着什么。我叫过张天津,跟他耳语几句,然后他在前,我在后,我向他追去,边追边喊“打死你个狗崽子”,不一会儿就接近了张树根。张树根警惕地回过头来望着我们。我们假装不知,依旧在疯狂追逐着。张树根不再理我们,依旧向墙角发射着。

    这回看清了,只见他从随身衣袋里摸出一枚东西,捏在手里,然后闭上一只眼睛,对准墙角上一只粉笔画出的圆圈,猛一挥手,那枚东西脱手而出,击打在砖墙上,发出石块敲击在砖石上的响声。

    很显然,我们的疯狂追逐和呐喊惊扰了张树根,他显得很不满意,于是一一捡起他掷在地上的东西,悉数放入口袋,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他离开后,我和张天津靠近墙角的那只圆圈,在那附近,我们在地上发现了一枚小圆球。

    “啊,是泥球!”张天津端详了半天,惊讶地叫着。我也拿过来看,果然,是只坚硬、浑圆而干燥的泥球,捏在手里还沉甸甸的。

    “哦,”张天津叫道,“我明白了!原来,张树根那小子在练习暗器!”

    “暗器?!”

    “对,这小子挺聪明的,他一定是在湾沿上挖了淤泥,然后掺上细沙,”张天津边摩挲着那枚泥球,边说着,“将它放在两个掌心中反复搓揉,将它搓成圆圆的泥球,并在太阳下晒干,就成了暗器。”

    “呵,你小子也挺聪明嘛!”我赞道。

    “看来,这家伙做事很细心,泥球竟然搓得这么圆,看上去不像是手工做的。”张天津也叹道。

    从那以后,我和张天津也依此法做起了暗器,做的这种泥球一兜一兜的,在学校里扔的到处都是,甚至造成了一些女生踩在上面滑倒的笑话。可是后来张树根不再做这种暗器了。因为,按照他在武侠小说中看到的理论,当一种武功到了烂大街的地步后,创新的时刻就到了。他不再满足于发射这种烂大街的暗器。

    可就在张树根对新的暗器一筹莫展时,我擎着手中的金属片,灵光乍现,想到了一种新的暗器。我为我的发现欢呼雀跃起来。

    第二天,我兴冲冲地来到学校,将张天津唤到一个角落,从口袋里神秘地取出一叠金属片,兴奋地递给了他。“看,猜猜这是啥!”我说。

    “这是啥?”张天津将金属片捏在手中,端详了半天,不知所以然,然后他说,“这不就是那种大金属片被剪成小金属片嘛!”

    “对了,”我说,“这些小金属片的确是大金属片剪成的,但它是啥?”

    “哦!我终于明白了,”张天津大叫着,“这是一种新型的暗器对不对?”

    “是啊!是啊!”我兴奋地叫着。张天津也跳了起来“我们有新的暗器了,这次我们走在了张树根的前面!那,你是怎么加工的呢?”

    我并不说话,而是伸出右手,先让他看了看我手掌内侧每根手指上的水泡。

    “啊!”张天津叫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你在加工这些新式暗器时磨的?”

    听到这里,我郑重地点点头。是的,加工这些新式暗器并不容易,我先是用钳子,但钳子根本无法剪开,于是改用镰刀。后来迫于无奈,才偷偷将母亲剪布料用来做衣做鞋的金贵剪刀摸出来,藏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加工了这么少少的二三十片。不容易啊。连剪刀都磨钝了,当母亲看到她倒霉的剪刀时后果会怎样呢?我都不敢去想。

    每当下课后,我和张天津就抢先占领之前张树根练习过的“靶场”,在上面画一个圆圈,我们分别手执金属片暗器,狠狠地甩向那个“靶子”,边练习边向后张望着。每次看到张树根远远地站在后面,望着我们挥手施放暗器,听着金属片撞击在砖墙上的脆响,无奈之下然后转身离去的样子,我们就特别得意。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谁让我们战胜了曾经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武林秘籍制作大师呢!

第71章 暗器伤了人

    这种暗器越制越多,整天装在口袋里哗哗作响,我们的练习越来越频繁,准头也越来越好,我们开始膨胀了。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武侠小说中徒弟跪在师父的跟前,听师父宣布他可以下山的场景。我觉得我也出徒了。我和张天津不再满足于在校园的角落里练习这种暗器,需要“闯荡江湖”,在外进行实战了。

    放学后,我们怀揣着热情和暗器,寻找可以击打的目标。比如树上的枣,枝上停留的麻雀,或废旧的木板。被人废弃的院子最好,因为在每道摇摇欲坠的破墙上,往往都镶嵌着两扇腐朽的木门。我们取出从教室里偷拿的粉笔,在木门上画个圆圈,就成为最好的靶子。我们乐此不疲,一练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胳膊累得酸痛无比。

    那一天,放学铃刚刚响起,我和张天津就冲出门外了,跑到学校大门外的一片空地上继续练习暗器。前边一堵断墙,断墙上放置一只空酒瓶,我们轮流发力,朝着那只酒瓶甩出一枚枚“飞镖”。当“飞镖”击中空瓶时,激起一声脆响,我们便发出欢呼声。这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从校门向外走来。但是同学们根本不理睬我们,对我们的武艺并不感兴趣,这让我很沮丧。

    在多次练习却未击中酒瓶后,我有些气恼,于是紧紧捏住一枚暗器,屏息凝神,突然发力,一甩手将暗器向酒瓶击去,说来也巧,只听“当”的一声响,暗器准确地击打在酒瓶上,把酒瓶击倒了。我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这兴奋让我短暂地失去了理智。

    我转过身去,掏出三枚暗器捏在手中,乘着无人,狠狠向着校门的方向掷去。说来也巧,暗器到达学校门口的上方了,同班的女同学张尔华和王云萍手拉着手从墙角处拐出来,我暗叫不好。接着,其中一枚暗器擦着张尔华的头顶飞了过去,击打在后面的砖墙上。

    就在我暗自庆幸时,张尔华却猛然蹲在地面上,一手捂住头顶,一手捂住脸痛哭起来。隔着那么远,我能看到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流出来,流到她的脸上和地面上。王云萍被吓傻了,呆在那里不知所措。我跑也不敢跑,靠近她同样不知所措。

    后来,张京太听到哭声走了出来,问明了情况之后,狠狠地瞪了我几眼,批评了我几句,然后带我们到赤脚医生吴长龄那里去,为张尔华包扎伤口。好在伤口并不太深,到达诊所时,她头皮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吴长龄在她的伤口周围剪掉了长发,取出酒精药棉为她清洗伤口,然后仔细地包扎起来。

    在清洗过程中,我看到了那伤口,纵然不深,但相当长,我暗暗惊奇于我的暗器的伤害力。

    “你看看你,太调皮了!”张校长瞪着我说,“再差一点点,你的暗器钉到她眼上,就把她彻底毁了。”我这才后怕起来。

    “我错了。”我说。张天津也在后面承认着错误。

    “你看看,人家张尔华多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张校长再次说,“硬生生让你在脑袋上开个眼儿。这像个啥,啥时候头发才能长起来。”

    张尔华可能因为暂时止住了疼痛,心情稍稍平静了下来,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听到这句话,赶忙跑到了诊所墙壁的一面镜子旁,左顾右盼地照起自己包扎的伤口来。

    “你别说,这样一包扎,还挺好看的。”我向她开着蹩脚的玩笑。

    “滚你的。”她骂道,“既然那么好看,你怎么不在头顶上也开个口?”我无言以对。张校长、吴长龄、王云萍和张天津也都笑了。

    张校长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对我说:“你呀,张小强!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了,前几天刚刚毁了人家王云萍的‘尺子’,今天又给张尔华开了瓢。按理说,我得揍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

    “张校长,我错了。”我诚恳地道着歉。其实我害怕极了。我发现张天津悄悄地躲到了我的身后。

    “这个小子,就该揍他一顿,他太坏了。”不知何时,王云萍突然出来帮腔。令我非常尴尬。我突然想到,前几天我将欺负王云萍的事情告诉母亲后,母亲竟然告诉我以后不要欺负她了,按照亲戚论,我得给她叫姨。

    这事儿闹的。

    “你怎么好意思对我说这个。”我对王云萍反击道。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好意思?”她问。

    “因为……我也是前几天刚刚知道,我娘告诉我,我得给你叫姨!所以,你怎么舍得让张校长揍我呢?”我说。

    “什么?”她惊讶地叫道,“我怎么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事?好吧,既然这样,你赶快给我叫个姨,我就收回我的话。”

    “姨!”我朝她喊着。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没有接受我对她的称呼。其他人也都灿烂地大笑起来,诊所里的空气缓和起来了。

    “唉……大家都别笑,都别笑,一笑我的头疼!”张尔华突然在一旁叫着。我们诧异地望向她,她指了指自己包扎的伤口。我们会意,笑得更凶了。

    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这事我不敢隐瞒,因为诊所里的医药费是我自己不能解决的。母亲指着我的鼻子“你呀你呀”的没完,还是乖乖地去诊所帮我付了医疗费。然后一边心疼一边从多少天攒着的鸡蛋堆里捡出十几个鸡蛋,用布包好了,带着我向张尔华家走去。

    一场风波很快烟消云散了。父亲从那天之后,全部没收了我的暗器。

    不几天,我发现张树根又出现在学校的墙角那里,不断挥手甩出手中的东西,似是进入新的暗器练习。我和张天津再次靠近他,偷偷地观望,蓦然发现张树根对着靶子掷出的是一撮禽类的羽毛。那羽毛蓬松漂亮,经过他手的挥舞,却能直直飞出去,击打在对面的砖墙上,甚至激起铁石相撞的回响。我们纳闷了。

    最后终于知道,原来,他剪断铁条,剪成一根根的,然后一端经过打磨,磨得锋利明亮,另一端用丝线缚住羽毛绑在上面,这样,就变成了一枚枚“飞羽镖”。这种飞镖即漂亮又新颖,比我们的暗器强大多了。

    我们不禁慨叹,昔日的“武林秘籍大王”如今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暗器大王”。

第72章 靶子

    看到昔日的“武林秘籍大王”又变成今天的“暗器大王”,我们当然不服,于是我们从靶子上创新,以破旧的门板为靶子已经过时了,我们另辟蹊径,用活物做靶子。当然不能扎人,就找动物。

    比如街上的小狗、小猫,鸡鸭鹅等。当在胡同或大街上,看到这些小动物,再瞅瞅四下无人,立刻掏出暗器,从隐蔽处向它们进攻。一旦击中,只听“砰”的一声,接着响起尖叫,小狗惊慌逃蹿。我们的口袋里不仅有飞蝗石,泥丸,还有飞钉和菱形镖。父母虽然查得严格,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总有办法制作和偷藏这些暗器。

    但有一样,唯独张寿常家的大狗我们不敢招惹它,别说以它做靶子练习飞镖,即使靠近也不敢。那条大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雄壮如一头巨狼,眼睛上方长着两朵白眉毛,只瞅一眼便让人浑身打哆嗦。不仅这样,而且就连它喜欢的母狗我们都不敢招惹。这条大狗,是霸主般的存在,不仅在犬界如此,在人类面前也是如此。

    “妈的,老子总有一天杀了那条狗。”张天津愤恨地说。但他总没有机会下手。我也想杀死那条狗。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对于他从没实施杀狗这个计划而言,我也从没笑话过他,因为我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以我们十一岁的年龄和少得可怜的智慧,挑战那条狗无异于自杀。

    于是我们想还是打打鸟儿散了。不管怎么说,打小狗小猫和鸡鸭鹅残忍了些,而且它们都有主人,稍有不慎就会被主人发现并报复。

    那天也怪我们,我们正怀惴着几乎用不完的飞镖,却苦于找不到靶子,只能在大街上浪荡,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一枚枚石子。突然,我们在张占朋的胡同口发现了一条土狗,灰不拉叽的,满身颓废,脏得要命。看到它之后,张天津的眼前一亮。“机会来了!”他望望四周无人,悄悄对我说。

    “还是算了吧,”我谨慎地说,“这只狗可能是张占朋家的。”张占朋比我大一岁,比张天津大两岁,生得高大威武,他有个当了十年海军的老爸张京英,整天不服不忿的,咄咄逼人、跃跃欲试。而且,他还有个大哥叫张占广,生得高大威猛,上来脾气就如牛一样莽撞,据说两臂一晃有几百斤的力量。弟兄俩晚上经常在他们老爸的指导下,击打沙袋锻炼,那沙袋里盛放的不是沙子,而是石子。

    所以,当张天津提议要射击这只并不像样的土狗时,我坚决持反对态度。尽管类似这种土狗是最好的靶子,可以尽情欺负它们,它们也不敢反抗,这样的靶子我们最喜欢了。

    “管他呢!”张天津说,“反正胡同里没人,都好半天了,也没找到一个靶子,我手都痒痒了。”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菱形飞镖,偷偷对准了那只土狗。

    “别!”我叫着。但已经晚了,张天津瞬间出手,菱形镖高速旋转着击打在土狗的头部,土狗“嗷”一声惨叫,转过头去,飞速逃蹿,眨眼间隐入张占朋家门。果然是他家的,我们傻在那里。我估计张天津此刻一定很后悔。

    “快跑啊!”我突然回过神来,小声提醒着张天津。但已经晚了,张占广已经从门洞里跑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要出来看个究竟。他一下子盯住了我们。当看到他杀气腾腾的眼神后,我感觉地球似乎一下子沦陷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恐惧让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快跑!”张天津说,他拉着我的手跑去。

    “站住!”张点广大叫着,向我们追来。我们身体瘦弱,腿短得像两根胡萝卜,尽管拼命奔跑,还是很快被他抓在手里,只见他右手一划拉,我们两个齐齐倒在地上,手掌“啪”一下拍在了坚硬的路面上,疼痛难忍。

    但我们很快忘记了疼痛,因为我们转过头去,看到张占广仿佛一座小山一样瞪视着我们,那种恐惧立刻把我们的一切剥夺了。我感觉到自己碎裂了,散了一地,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把我飘走,只能徒劳地等待着他如同砂锅般大小的铁拳狠狠击打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砸成肉泥。但他没有。

    “是不是你们打了我家的狗?”他站在那里,逼问着我们。

    “不是我们干的!”张天津说。他能在如此精神重压下仍然有转换自救的余地,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我就不行。

    “还不承认!”张占广说着,猛然拉起张天津,向他的口袋一划拉,“唰拉唰拉”一阵响,他的菱形飞镖散落了一地。

    “这是啥?”张占广问,“你还敢说不是你干的。”我们无言以对。

    好在张占广并没有浑到底,并没有挥起几拳将我们的筋骨彻底打断,他只是说了句“以后不要这么干了”,然后在我们的小脑瓜上各自赏了一巴掌,“啪啪”两声,然后转头走了。

    “妈的,他练的铁砂掌么?”张天津见他消失在胡同角处,然后捂着脑袋叹道。我一语不发,起身扑打着满身的尘土。

    “刚才你好像吓破胆了!”张天津对一言不发的我说。我承认,他这句话说得很不合适宜。

    “妈逼,让你嘴贱!”我喊着,然后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两脚。他没哭,反而笑了。“你也就欺负欺负我,冲我撒撒气,”他说,“除了我之外,你谁也不敢欺负。”

    我默不作声,但他说得是真的,我更加沮丧了,心情低落到极点。

    “走吧,”我说,“我们去打鸟!”然后我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一瘸一拐地向西湾走去。在西湾的北边,有几棵树,各自站的远远得,在风中互相招手。偶有鸟雀光顾它们的梢头,在枝上歌唱,给孤寂的它们送去一点点动听的音乐。

    我和张天津伏在树下的草丛里,仿佛两只野狗,静静地等待着鸟雀来临,然后停在大树上歌唱,好成为我们苦苦寻找的靶子。唯有这靶子,才没有任何生命危险。那些鸟雀,并不属于谁,它们只属于天空、白云和大树。

    正因为它们并不属于谁,所以,它们尤其狡猾,仿佛猜透了每一个人类的意图,所以不肯轻易露面,也最难成为人类的靶子。等好好久之后,张天津突然有了大便的冲动。

    “妈的,今天吃啥了,”张天津说,“怎么肚子这么疼!”

    “再等等,”我说,“鸟雀一会儿就来了,它们也该来了。”

    “就要拉到裤里了。”张天津说着,从草丛里一跃而起,惊得一只向我们平行飞过的麻雀蓦然升高,尖叫一声飞一般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妈逼!”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93/ 第一时间欣赏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作者:鹿卢凝风所写的《夹缝阳光》为转载作品,夹缝阳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夹缝阳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夹缝阳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夹缝阳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夹缝阳光介绍:
1978年6月,张小强出生了,出生在一个似乎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1986年6月,八岁的张小强将带你一起探索这个悲哀又略带幽默的世界,从年少到长大,跨过一个世纪,直到他的不惑之年……夹缝阳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夹缝阳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夹缝阳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