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男孩女孩都一样!
张小强慌忙张开笑脸迎上前去,在一旁推床护士木然表情地注视下,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的一角,显露出来吴清韦一张安然、平静、苍白,又漫着一层令人心酸、令人心疼的哀伤的脸庞。
被子被揭开后,吴清韦沉默着,木然地盯着天花板,仿佛旁边的护士和张小强都不存在。张小强毫未迟疑,脸上挂着灿烂的、极易让人感染的笑容,仿佛春风拂过片片花瓣般柔美,俯下身去,将一个热热的、甜蜜的吻印在吴清韦的脸庞。
吴清韦依然没动。尽管在张小强的印象中,他的这个吻,至少应该如蜻蜓点水般,只简单的一触,便会让吴清韦荡起心波,之后相互震荡共鸣到两颊,使她的面庞生辉。但吴清韦的脸庞依然平静,只发出一句淡淡的、沉静的述说:“老公,我没生出男孩儿来,我生了个女孩儿。”
就这句没角没棱的话,张小强却于刹那间被椎刺得千疮百孔,使他的内心霎时堆满成吨的眼泪,有几滴眼泪似乎要突破压力涌出泪点。但张小强狠狠心,将那些泪水憋了回去,脸上依然绽放着春花般的灿烂。
“这就很好,”张小强语气中漾着笑道,“我很喜欢!不管怎样……只要你没事就好!”说着,张小强又吻了吴清韦一下。旁边的女护士这才由起始的冷漠转为吃惊、疑惑,后来不可思议,直到被面前的两人感动。
即使这是种表演,但毫无疑问,双方也已投入了真感情。
女护士想说什么,却似乎不想打破眼前的美好,于是闭口不言,只用羡慕、惊讶和感动的表情默默注视着两人。
而张小强的确不是在表演,他是真心的。尽管有时他玩世不恭,但此刻绝不是玩世不恭的时候。况且,他对表演深恶痛绝,他早已看烦了各种各样的表演,那些表演不仅无法打动他,反而激起他对种种表演恨之入骨。
张小强之所以这样,实在是从自身出发。自从婴孩被抱到病房之后,所有气氛便为之一变,彼家欢乐、此家愁苦,整个病房,除了张小强之外,所有人皆欢欢喜喜。然而,他们只欢喜也就罢了,却将那种种廉价的同情眼光毫不吝啬地射向张小强。倘若那是真子弹的话,恐怕他们早已射到破产,而张小强也恐怕早已成一滩肉泥。
自始至终,有种难堪的尴尬笼罩着张小强,使他坐卧不宁。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便是:自己生了一个女孩儿。而他们之所以傲娇,之所以欢乐近乎放肆,则是因为一个男孩儿已然抱在他们怀中。
既然我如此尴尬、如此痛苦、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因而感到失望,那么,这种种感觉吴清韦肯定也会有,甚至更烈,因为她是直接生产者。就像做手工,丈夫在一旁看着,而自己怎么做也做不出图片上的效果,那么最懊丧的,当然是亲自手工的那个人。
而现在那个功成名就的直接生产者,还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那么,她会怎么想呢?张小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但知道她一定无比懊丧、甚至绝望。印象中的男孩儿却在一埋降生之后“变”成女孩儿,谁又能坦然接受?
我是个男人,不说顶天立地,起码身强骨壮,那么,我就应该主动挑起这种压力,并积极、愉悦地释放那位虚弱的直接生产者的压力,张小强暗想道,我要积极帮她渡过这道难关。
所以,在张小强帮助女护士将吴清韦推至电梯并走向手术室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春天般的笑容,并对她真诚地述说着:“婴孩健康、你也没事,我很开心,这就是天大的喜事……所以,刚才你在产室时,我已经给亲戚们、朋友们打电话了……呃……同时也向你父母打了长途,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们你们母子平安的事,老人听到后也很开心……”
一旁的女护士醉心地倾听着张小强的倾诉,似乎恨不能她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产妇。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心情要好好的,安心作护理,”张小强继续道,“什么事都不要想,就想着赶快恢复身体,好出来抱咱们可爱的宝宝呀!……你见过宝宝了么?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皮肤白嬾,我承认,这两个优点随你……当然,我也毫不示弱,从漂亮这点上,她随我!”
说到这里,张小强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女护士,发现她向后甩着头发开心、无声地笑着。毫无疑问,张小强的一番真诚的剖白也感染到了她。
然而,吴清韦仍不为所动。虽然她没哭,眼睛里没涌出泪水,但张小强清楚,尽管自己如此剖白,在她眼前展现出一幅老少咸乐、皆大欢喜的画面,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能自拔。她的世界仍然渲染着失望、失落、不平、不甘和黑暗。
吴清韦被推进手术室了,张小强捏着她的手放心不下,然后坐在等待室里手足无措,似乎感到一颗心早已四分五裂。不知煎熬了多长时间,手术室的门一开,吴清韦终于被推了出来,张小强立刻收回四散飘零的那些心瓣,脸上立刻浮动起春花般的笑容,疾速起身迎上了她。而此刻的她仍然面无表情,就好像任何事都不能激发起她的兴趣。
就在这种吴清韦单方面面无表情的沉默,和张小强单方面绽着春花笑脸不直喋喋不休的尴尬境况下,吴清韦被推回病房,嫂子常明芬怀抱着婴孩欢天喜地地迎上前来。
靠在床上,怀抱着可爱的、实质的、需要时刻呵斥的婴孩后,又沐在病友、家属大范围的欢乐中,吴清韦这才关掉她的黑暗世界,收回那些散漫的思绪,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涌动,眼睛里重新有了内容。张小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欢闹了一阵后,左右两旁的产妇和家属谈起给孩子起名的事来。嫂子常明芬就问张小强:“人家都给孩子起了名儿,你呢?你这大学生,有没有早给孩子起名儿啊?”
其实张小强早起了,就在之前的一个夜里,翻阅了很多页四书五经,然后从《易经》里化出一个名字,叫做“张尊乾”的,男孩适用。另外,尽管他认为起女孩名没必要,却也预备好一个好听的女孩名字:张尊贞。小名分别叫做乾乾和贞贞。
但不知什么心思作祟,张小强却脱口而出道:“起倒是起了,可是却没起女孩儿名!”听到这话,嫂子常明芬扑哧一笑。尽管她是在笑张小强的不周到,但张小强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想要男孩儿那种天真的想当然。
到了张小强这儿,一胎为女、二胎为男的规律被打破了。
张小强不悦,补充道:“我说着玩儿的,男孩儿女孩儿名我都预备好了,男孩儿就叫张尊乾,女孩儿就叫张尊贞……是从古书《易经》中化来的。”
张小强之所以强调《易经》,是他认为唯有搬出人人均敬而远之的古书来,人们才会重拾他在获得一个女孩儿后失掉的尊严。人们才会重新看待他。说到底,脆弱的虚荣心作祟。不过,却很适用。
因为,欢笑的人们听到他的话后,不觉回过头来望向他,眼神里闪烁着吃惊的表情。“古书?易经?”挖掘机丈夫忍不住问,“难道你所说的,是武侠小说中提到的《易筋经》么?那里面怎么会有好名字?”
众人笑。看来人人并不都像挖掘机丈夫那么爱看武侠书,他们多少也听闻点四书五经,所以听到挖掘机男人的话后不免畅怀。“不是《易筋经》,是《易经》,包含在‘四书五经’中的一部古书……”左边孕妇的公公还是父亲正色道,接着他转向张小强,“不过,这位年轻人,你研究过《易经》?”
听到问话,一阵惭愧袭上张小强的心头:他是读过《易经》,但只读过《易经》的第一章,其他各章也只是翻翻而已。“没有,谈不上研究,只是翻翻而已!”张小强挠头道。
“那也了不起啊!”那人赞道,“现代人,几乎没有看那类古书了!看来,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要断了哟!”
“别发感慨了,”旁边一位老太太劝道,估计是那人的老伴儿,“你看,读了几本古书,把感慨都发到医院里来了……你倒是说说,你讲那些,现代的年轻人谁还听得懂!”
那人默然。
此时,右边产妇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嘲讽她的挖掘机丈夫道:“你呀,没文化就不要乱说!还什么《易筋经》,你呀,连月经都不懂!”众人笑。男人挠挠头笑笑不语。
“唉,你们都生男孩儿,就我生女孩儿。”在笑声渐落之际,吴清韦抱着婴孩,突然发出一句感慨。现场的气氛骤然落凉,陷入一片沉默。
“女孩儿一样,”半晌后,那位谈《易经》的男人开口劝道,“你没见大街上的标语?‘时代不同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以后社会还不知怎么发展,或许会在哪一天转换到母系氏族社会上去,这有什么不一样?……另外,现代社会的舞台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施展,包括男孩儿女孩儿!……我就只有面前这一个闺女儿,就是刚当妈妈这位……我也一直秉持‘男女一样’这个看法!”
张小强点头称是。吴清韦沉默不语。但因有了易经男人这番理论,吴清韦的脸色显然好了很多。此时,嫂子常明芬开口了。
“担心什么!”嫂子劝道,“即使并不像那位老者说得那样,成为什么母系社会,你们也不需担心,你忘了么?咱还有张尊祺呢!到时候他长大了,让他好好孝顺你们!”
听得出,她是好心的安慰,但话一入张小强耳中,敏感的他便品出了嫂子隐含的另外一层意思:等他长大了,让他好好地孝顺你们……但在此之前,你们就将他当儿子一样好好地教养着吧。
张小强本应该高兴,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总觉得钱墉江的潮水倒卷而来让人生忧,却不明白究竟是何原因。
吴清韦的脸色也黯淡下来。张小强忽然荒唐地想道:“嫂子啊嫂子,这时候的你,应该劝我拿出十万元来再生一个男孩儿才对!”但嫂子始终没说,大家谁也没提。
不多一会儿,张祖华骑着电动三轮车也赶到了医院,听到大家在谈男孩女孩的问题后,他慷慨激昂道:“什么男孩儿女孩儿,对我来说都一样!……就像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很冷静,我没有因为这个那个的产生别的想法,我照样儿高兴!”
他的一番话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因此他受到激励般,挥动着双臂继续炫耀道:“哼,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去小超市买红皮儿挂面,路上碰到你们那个小秋姐姐,她问我为什么买红皮儿挂面,我就说儿媳妇坐月子了,她就问我添的男孩儿女孩儿,我说你猜猜吧?她盯着我看了半天说道,‘看你浑身上下喜庆的样子,应该是个男孩儿!’于是我就骄傲地告诉她,实际上添了个女孩儿!……女孩儿咋了,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爱!”
他这番话说完,靠在床上的吴清韦更加心酸,她低了头,假意逗弄着宝宝,可张小强却以为她实在想哭,只是憋着。
这时,正在五层外科病房住院的常明芬的亲戚拄着拐杖一瘸一点地来到了病房内,可能他从常明芬这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赶来看看。他家境很好,有个儿子,儿子第一胎生了一对女胞胎,然后在他的劝说下,他儿子又给生了一个大孙子。所以他开心、他骄傲、他爽朗,竟不顾自己的伤病也赶来祝贺。
几句话后,那亲戚对张小强爽朗道:“恭喜啊,有俩小棉袄了……不妨再来个好上加好,你再生一个,再生个大胖儿子!”
没等张小强和吴清韦发话呢,嫂子常明芬抢白那位亲戚道:“还生啥生!能顾得过来么!人家你儿子要来不想生,就是因为你不断絮絮叨叨个不停才生的……现在忙得饭都吃不上,我早就听说,他后悔了吧!”
第124章 不第后赋菊
那位亲戚不再言语,各自说了一些恭贺的话语之后散去。在短暂的安静间隙,张小强和吴清韦商量后,将婴儿的名字定为张尊乾,小名乾乾。三天后,吴清韦出院。出院后的当天,邻居百家和亲戚都来看望,闹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才安静下来,无比疲惫的吴清韦和张小强累瘫在床上。
晚饭后,大宝张尊元睡去。张小强和吴清韦在灯下摆弄半天,终于将张尊乾弄睡下,两人坐在灯下开始发呆。张小强踱到窗前的桌旁,盯着一盆怒放的黄菊沉思不语。不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啜泣声。他回头望去,发现吴清韦正坐在床前哭泣。
“怎么了?”张小强轻柔问。事实上,他知道她哭泣的原因。
吴清韦只是沉默,依旧哭泣。并随着张小强的发问,她的眼泪来得更猛更烈,仿佛断线了的珠子一样从白皙的脸庞上滚落下来。张小强走过去,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揽在怀中。
“人家都生男孩儿,就我生女孩儿,”吴清韦哭诉道,“本来以为是个男孩儿,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呜呜呜……呜呜呜……”
张小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有把吴清韦抱得更紧了些。
“实话说,”吴清韦继续道,“自从乾乾出生后,我就一直郁闷,到现在一直没缓过劲儿来……我一直想哭……一看到孩子是个女孩儿,一想到我生了个女孩儿,我就想哭……在医院里不好意思哭,只好到晚上你们都睡了我再哭……今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不好意思守着他们哭,我是强颜欢笑,其实他们看起来越高兴,我就越想哭,我觉得他们不是在为孩子高兴,反而都在羞辱我……现在都四天了,我还是想哭,你说……我是不是要得产后抑郁症了?”
听到这些话后,张小强心如刀绞。要说因为生了女孩儿而不开心是正常的,倘若为此哭泣就不正常了,而持续或偷偷或明显地哭泣就更不正常。何况吴清韦提到了抑郁症。如此可怕的一个病症!张小强不禁想起二爷张祖昌患了抑郁症后的表现。这太可怕了!
倘若吴清韦为此患上抑郁症,那么宝宝谁来喂?张小强恐惧地想着,倘若她真患上这病,自己不仅要照顾大宝、照顾小宝,而且还要照顾吴清韦,说不定还需要隔三岔五地住院?这想都不敢想。在父母年迈,父亲吊儿郎当,母亲天天吃药的情况下,那样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天就要塌了。不说家毁人亡,那也差不了多少。
况且,引起这种事情的原因不能外传:想想看,一个堂堂的大学生竟然因为生了一个女孩儿而患上了可怕的抑郁症,并从此家破人亡!那你们说,这家人是不是早就该死!
这个理由太腌臜,说出来都会让人笑死,他张小强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名誉。所以,吴清韦垮了,但他不能垮!他一定要坚强起来,驱散悲哀的阴霾,打破思想的禁锢,坚强豪迈地站起来,然后以自己的阳光形象为榜样,将吴清韦带出她心魔的深渊,走到光明的大路上。
尤其上老下幼的特殊时刻,必须要有人振作起来,要知道,“一言地狱、一言天堂”,一句向上的话,可以带人升入天堂,使整个家庭光明起来;一句打击的话,也可能使整个家庭堕入无间地狱。
所以,张小强尽管此时仍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更加用力搂住了吴清韦的肩膀。他只有用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量,使她明白,他理解她、支持她。同时无声地传递给她一上信息:他完全可以作为她的依靠!
吴清韦尽管抑郁,却也能感受到张小强的力量,这时她喃喃道:“我为你生了个女孩儿,你怨不怨我?以后……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我?或者决裂?”
“傻瓜!”听到这句问话后,张小强觉得不能再沉默,他果断回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要记住,我永远都会支持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这么说吧,倘若有一天非要跟某一方绝裂,那么,在你和这世界上所有人这两者中,我绝不会跟你绝裂!……所以,以后这种愚蠢的念头连想都不要想!……更何况生男生女你自己根本没法把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怪不得你!……当然,即使你真能够把握,我也决不会怪你,因为那是你个人的自由权利!……”
听到张小强如此斩钉截铁的话,吴清韦似乎受到了感染,有一时间,她停止了哭泣,认真倾听着。
“可即使这样,我仍然要说,”张小强站起身,向天挥舞着双臂继续激昂道,“据科学研究表明:虽然任何人不能把握胎儿的性别,但事实上,生男生女的密码却由父亲的因素决定!……不要不相信,因为这世上大多数愚蠢的人都将这个重任强硬地、无理地担在了女人的肩上,但事实上,胎儿的性别的决定性因素并不在于女人,而在男人!……因此,你更没有理由哭泣了,你也完全不必自卑,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之所以生成一个女孩儿,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在于我的关系!……说到底,是我无能!”
话说到此处,张小强话语里也自卑和悲哀起来。这时,他的一番话终于发生了力量,吴清韦见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蓦然对他感到心疼起来。
“你不要这么说!”吴清韦道。
“我必须要这么说!”张小强道,“因为责任的确在我,而却由你背负起了这个责任,因此导致了你的不平、不甘、失落和忧郁,这是严重不公平!因此,我理解你!……换成是我,我也会不平、不甘、失落和忧郁,甚至绝望的!因此,一切与你无关!……本来,从男人决定胎儿性别这个因素上来讲,害你生了一个女孩儿我已经够难受的了,而你却将责任错认在你身上,从而使自己那么痛苦、那么不开心……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你那么痛苦、那么不开心后,我会怎么想!……事实上,我比你更加难受!……你要知道,在我心底,看着你痛苦,甚至比我自己痛苦要更痛苦一百倍!……而你倘若开心,我就会开心一千倍!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因为只有你才是这个家的关键,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你的存在直接影响到全家人的情绪波动……因此,你一定要开心起来,哪怕不开心,但一定要做到坚强!”
“可……”吴清韦道,“我从没想过我在这个家里这么重要过,你的说法未免过于夸张。”
“的确如此,”张小强道,“且不说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且说眼前……倘然你不振作起来,倘若你不对当下有个清楚的判断,倘若你没有意识到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那么依你的性格,你一定会伤心、忧郁……你一旦伤心忧郁,你的身体就会出问题,即使不像咱们村二胎生女的林彩云那样大出血,也会影响到哺乳……我可听说了,倘若坐月子期间的产妇心情不好,则会影响到母乳的分泌,你想想看,你要是没奶了,那么孩子咋办?……这还不说,你要是真得了什么抑郁症,就像咱二爷张祖昌似的,要么天天不睡觉,要么隔三岔五住院,那我怎么办?……你到我家十年了,你最清楚,我有个愚蠢的老爸,有个瘸子老娘,你要是再没奶,更甚至天天住院闹胃疼,那我还怎么活?……那样的话,我们的整个家就都散了!”
此时,吴清韦早已泯了眼泪,静静地听着张小强的叙述,半晌不言,仿佛为他的话所动。张小强望一望吴清韦,转身走到那盆盛放的菊花旁。外面是冷漠的十一月份天气,但这盆菊花却傲寒怒放,在万花凋残后仍能吐出鲜艳的黄嫩色,一朵朵、一瓣瓣,生机蓬勃,给人以无名无声的激励力量。
“话不多说,”张小强道,“说到底,这种凄惨的命运是拜上天所赐……既不能怪你,也不能怨我……一切的一切,皆因这欺负人的命运!……或许,上帝看我们不顺眼,却并不因为我们长得不好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帝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所以,它让我们贫困、让我们纠结、让我们凄惨、让我们羞愧、直到让我们无地自容!……但!他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张小强伸出食指竖向天空,仿佛要将并不存在的上帝戳个窟窿,道,“他们不仅留给了我们贫困和纠结,还让我们保持愤怒!……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愤怒!”
“那么,”张小强顿了顿,继续道,“我倒是觉得,我们此刻的重点不是男孩女孩儿的问题……毕竟那已经是过去……是无情、冷漠、残酷的上帝操控我们然后留给我们的不堪过去……而此刻我们的重点却是……如何突破上帝的束缚,从它那看似遥无止境的操控和压制下挣脱出来,从而踏上一条真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嗜血豪壮之路!”
“难道世上真的有命运一说?”吴清韦道。
“当然有!”张小强道,“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西汉汉高祖刘邦的曾孙汉武大帝刘彻;唐朝唐高祖李渊的儿子唐太宗李世民;元朝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孙子元世祖忽必烈;清朝顺治帝的儿子康熙帝!……若没有命运,又怎么会有短命的秦始皇;烂泥扶不上墙的刘阿斗;穷奢极欲、害民乱命的隋炀帝;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李隆基;只喜欢画山鸟鱼虫的宋徽宗;历史上最苦逼的皇帝光绪呢?”
吴清韦抬起眼神望向张小强,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何激动。张小强只当没看到她的眼神。
“无他,唯命运耳!”张小强铿锵道,“一切就是命运……同为生在帝王家的那些人,有的人成为千古帝王,有的人却沦为帝王中的笑柄;然而,很多在草莽中的贫贱人士,如刘邦、朱元璋,却成了开国皇帝……这全是命运!……然而,倘若你读过历史,便知道这些人物并不是一朝黄袍加身,而是曾历尽千辛万苦与九死一生……尤其是朱元璋,小时候曾给你放过牛!但他最终建立大明朝却是不争的事实!……从这点来说,没人天生一辈子是乞丐的命,也就是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想改变!”
“中国历史上不乏与命运抗争的人选,”张小强道,“在唐朝末年,曾经有一位少有诗才的举人名叫黄巢,曾因应试进士科举不中而忿然赋诗一首,于一怒之下聚众起义,一路杀官夺郡,最终攻进长安,建立大齐政权,自号‘黄王’!”
吴清韦纵然不明白,但依然期待地望向张小强。
“所以,”张小强望向吴清韦道,“只要你想改变命运,你终能改变!……而刚才提到的那位黄巢先生,在科举不中之后赋的那首诗便成为命运能够被改变的注脚。”
“那首诗是什么?”吴清韦抬头问。
“《不第后赋菊》,”张小强道,转而他仰头吟诗,模仿着黄巢在写此诗前的悲愤又雄壮心情,“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吴清韦低头,默默回味着这首诗。她当然不太懂,但能从张小强的语气品出壮烈的意味。就在她品味时,张小强找了一张厚纸,手执中性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录下了那首《不第后赋菊》。写完后,他将那张纸举在半空中,对着灯影放肆吟诵着。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吟诵间,心底升起无尽的悲愤与豪情!
“黄巢的这首诗,就咏的是我们面前这种菊花!”张小强指着那盆怒放的菊花对身后的呈清韦道,“我希望……我们就像黄先生描写的菊花那样,也像面前这盆菊花一样,即使面对外面不能出手的寒冷,面对诸多万千草木的萎落,而这菊花却仍能在这座冷屋子里持续怒放!……我希望我们就像面前这菊花,即使经过寒霜和风雪,仍不被打倒,相反,却能越悲苦,越坚韧;越贫贱越艳烈,始终于逆时中而怒放!”
说着,张小强将那张录着这首诗的纸张郑重地张贴在墙上。此时,吴清韦也受到某种感染,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望向那张纸。
“我相信,”张小强转身面对吴清韦道,“经过我一番慷慨激昂,此刻的你应该已经从刚才的抑郁和悲哀中挣脱出来了,可能暂时摆脱了生了女孩儿带来的负面影响……当然,或许之后还会有情绪上的起伏,那么,当你一旦有这种负面的不良情绪时,我要求你一定读读这首诗,从这首诗中获取力量!……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行,我们一定会获得更好的生活!……当我们更好的生活后,当我们从茧一般的财政危机中挣脱出来后,我们就再生一个,你和我的,一个属于我们的,让我们骄骄傲傲的男孩儿!”
这样说着,张小强上前一步,迎上走过来的吴清韦,之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这么多年,我终于懂得一个道理,”张小强将嘴巴伏在吴清韦耳边沉声道,“面对无所不能的上帝,我们不能不敬畏它,不敬畏上天似乎是愚蠢的,这会让你做很多愚蠢鲁莽的事……我敬畏它,可我依然要操它!”
第125章 小伙子,好好干,奖励你十万元!
这话说得爽脆、直截、豪壮,令怀中的吴清韦颤动了一下,张小强唯有把她抱得更紧。当然,这个场景毫无浪漫可言,唯有雄浑悲壮,仿佛要弃世界于不顾而跳崖赴死的一对潇洒男女。
许久,张小强放开了吴清韦,把她领到桌角上那盆肆意怒放的黄菊前。在窗外冬日瑟景的气氛反衬下,在鲜艳欲滴的碧叶包绕中,那些绽出的黄菊花瓣一半蜷潜,一半直剌剌刺向外空,散射着嚣张、放肆的生命力。
“看吧,”张小强伸出手指抚摸那如绢、如丝、如绸、如锦的花瓣,一手怀抱着吴清韦,低沉道,“我们应该像它,要敢于无声耀夜、凌风傲寒、与日争光!敢于在百杀凋杀后、寒梅著花前独妍!”
听闻此话,吴清韦也下意识抱紧了张小强,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上。虽然并无言语传递,张小强却从她给的力量里品出了她已经挣扎出了“生女孩儿事件”的囚笼。此刻,她的内心应该被洗清了抑郁和悲痛,换上了新鲜的、豪壮和不屈的力量。
他们两人望着面前的黄菊许久,然后转过身来走向床边,此刻,他们彼此的内心澄明,仿佛已许久沐浴过金秋田野里的清风般爽冽,已毫无杂质。他们慢慢地爬到床上,轻轻靠近熟睡着的大宝张尊元和小宝张尊乾身前,仔细地端详着她们熟睡中显露出的娇憨情态,端详着,不觉笑意袭上双颊。再看两个女儿,发觉她们愈看愈好看,愈品愈可爱。吴清韦这才感觉到,被上天赐予生命后的感恩和感动。
“至少我们母子平安,”吴清韦喃喃道,“这就很好!”
“你这样想就对了,”张小强刻意赞道,话语里稍稍蕴了一些心情轻松后的幽默,“有穿皮鞋的,也有穿布鞋的,还有光脚的,至少我们没光脚,不是么?”吴清韦点点头。
一切都谈妥了,心也疏通了,卧室里炉火正红,天伦之乐的意味正浓,夜因此而变得温馨、温柔而温暖。窗外当然是冬天,但屋子里却是林徽因UU小说的人间四月天气。张小强意兴正浓,也不觉得困倦,便一人侧卧于一个女儿身侧,各自端详着面前的“小棉袄”,相互畅谈着往昔的日日夜夜,并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延至深夜,方才互道晚安,然后熄灯睡下。
夜静了,整个世界也静了。
黑暗中,闭着眼睛的张小强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起,接着,他感觉到似乎有人从彼处轻巧地翻过中间横着的“两座小山”,摸到他的身前,然后就查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抓了起来,将一座软软的蒙古包塞到他的手中。接着,有张脸庞凑近他的耳边,语丝如雨在他耳边飘撒,弄得他的耳朵痒痒的,只听那声音绵软道:“你这个竟敢硬上上帝的坏家伙……那么,等孩子满月后,我要你像上上帝那样上我!”
听到这话,张小强内心一动,一种异样的幸福暖流使他头晕目眩,他仿佛喝醉酒般铿锵承诺道:“好!到时候我绝不手软,一定上到她求我停手!”
接着,一只热吻印在他的耳端,之后那个人仿佛退潮般翻过“礁石”重新汇入暗夜的碧波里。张小强的热情也渐渐退去,彼此安睡。也不过睡了十分钟而已,他们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婴孩哭叫声惊醒,于是拉开电灯各自慌忙起身,彼此相视而笑,之后将注意力放在婴孩身上,喂奶的喂奶,添奶粉的添奶粉。一夜无非如此,这便是生养孩子的苦与乐。
天越来越冷了,整个世界仿佛被冻凝成了一个大冰块,在无风的户外行走,仿佛被包裹在冰块里。眨眼间又要过年了。张小强所在的公司今年效益并不好,员工与老板离心离德,有几个关键员工离职,整个公司笼罩在一片惨淡经营中。因为刚刚添了宝宝,张小强不想颠沛流离,只想过稳定的生活,进行稳定的工作,所以他暂时留在公司里。
这天,老板将他喊进办公室。张小强疑惑不解,忐忑不安地坐在老板的办公桌对面,礼貌性地抬头望去,正迎上了老板温和微笑的脸庞。
“小强啊,”老板亲昵道,“今年你做得不错,值得肯定和表扬……转眼到年底了,鉴于你对今年那几个项目做出的突出贡献,和公司对你的信任,因此公司决定对你作出如下安排:倘若在明年年底之前,将今年遗留的项目完全收尾,并带领同事们另外三个项目,那么在明年放年假前我会奖励你十万元!你觉得怎样?”
“十万元?”听到老板的信誓旦旦的假设,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也不像开玩笑,还有那个落地有声的清晰钱款数目,张小强的心蓦然狂跳起来,刹那间感觉热血倒流,冲得他一阵阵晕眩,就像昨天晚上吴清韦让他几度晕眩一样,好似在做梦,不像是真的,于是他牙齿打着颤反问道,“十……十……十……十万?老板,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老板收到张小强的置疑后,收敛了微笑正色回应道,“这是公司开会研究的决定,并非我头脑一热随口胡说……当然,只要你能完全做到公司交待的那些明确的任务和其他临时调度的任务就行!”
“公司研究决定?”张小强张口结舌想道,“倘若那真是研究决定,那么一定是经过思虑再三,而作出的一个艰难的决定!”后来他又想道,“还什么他妈的开会决定,就他妈十个人的小公司,领导就你一个人说了算而已,还开什么会进行研究决定!当然,原来是有两个直接领导人的,后来因为失望走了一个嘛!股权书上倒是有几个出资人,但那无非是挂名的。”
不过,只要我完成任务,然后风风光光得到那十万元就好,谁他妈还管什么研究不研究、决定不决定?于是张小强主意打定道:“好!我一定能够圆满完成领导交派的各项任务!”说完这话后,张小强沉浸在攻城前夕前线总指挥发布的严酷军令时的电视剧氛围中,差点向老板敬一个军礼。后来终于没有打出,这才没有失态。
话不多说,既然事情已交待完毕,老板便摆摆手让张小强走出了办公室,然后迅速融入到打《dota》和《lol》游戏中去了。
就这样,张小强仿佛发着高烧,头脑晕乎乎的,脚踩着棉花走出老板的办公室,以前他还强烈腹诽过老板天天沉迷于《dota》和《lol》,简直是不务正业,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不仅很快原谅了他,而且还认为,世上像老板那么帅的男子命中注定是该玩儿《dota》和《lol》的。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张小强兀自心跳不已,眼前屏幕上的字母仿佛窗外正不断飞舞的雪片一样模糊,使他沉浸在自己的假想财富已然到手的幻像里,那么,那么大一笔财富到手后应该怎么花呢?是当场换辆新车呢?还是再东拼西凑点儿买套二手小户型?当然,首先约上几个四人帮哥们撮一顿儿然后去唱个卡拉ok是一定的了。
好半天,张小强的一颗狂跳的内心才渐渐平稳下来,他摸摸自己热成赤红的双颊,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起身去屋外洗了个凉水脸,这才清醒、冷静起来,再次回到桌前。
“嗯!”坐在电脑前的张小强郑重地想道,“这下目标定了,不再像以前像往夜灯上乱撞的飞蛾,一头不是一头的……那么,不再犹豫,不要怀疑,大刀阔斧地向着目标,干就完了!”于是,张小强打开计划表,郑重地录下了新的一年来新的、无比清晰的等干目标,冷静分析了各种可能性,便开始对着那几个遗留项目作起工作来。
做着做着,就像在沉重的睡梦中蓦然被人猛推一把似的,啪嗒一声掉下床头,张小强从梦中惊醒。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一件旧事,想起了之前的那位旧同事。
在他印象里,曾发生过这么个故事:据说在大前年年底,综合部的年轻经理刘大伟被老板叫进了办公室,老板说大伟啊,你今年做得不错,值得肯定和表扬,这不到年底了么,鉴于你对软部部和机房做出的突出支持和贡献,公司决定对你作出如下安排:倘若在明年年底之前,依旧扎扎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维护好机房和提供给软件部足够的硬件与网络支持,那么在明年放年假前我会奖励你十万元!你觉得怎样啊?刘大伟当然点头同意,满心欢喜。
可没承想,到了前年年底后,刘大伟坐在办公室里端着精美的小茶壶,品尝着中级版铁观音,坦然欣喜地等待着卡上的总金额上蓦然多出十万元。可是他一天刷十几次,那可怜的银行卡上仍然没刷出那倒霉的十万元。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刷到年假,也没刷到十万元,只好作罢。
年后回来,到今年的四月份,刘大伟仍然没有等到应该等到的十万元。心有不甘的他终于勇敢地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跟老板兑现那曾经承诺过的十万元。老板说没钱,后来问得急了,老板对他说:你看去年一年你都干成啥了,整天端个小茶壶喝着茶看电影,你怎么还好意思跟我当面要十万元?
刘大伟负气而走,一怒之下从公司离职。
在离职之前,刘大伟当然通过公司的员工qq群向大家发布了此则不幸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张小强当时还在腹诽:“该!老板难道说错了么?你看看你那种德性,整天吊儿郎当的,做任何事都丢三落地、推三阻四的,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那钱能给你?给你才是有伤天理的!”
当坐在电脑桌旁满心憧憬的张小强想到这则故事后,一下子冒出了一身冷汗!“那么,老板是不是也像对待刘大伟一样对待我?”张小强黯然想道,“那承诺的十万元钱,对我俩而言,是不是只是为留住我们而垂下的钓饵?这是不是只是老板一个虚假的留人手段,而结果只能是一场梦幻?”
坐在桌前准备招待计划目标的张小强心底开始生出草来,那草相当茂盛杂乱,让他忐忑不安。
但张小强随后想道:“我想不太可能!……他刘大伟算什么,只是一个在办公室喝闲茶,只需通过远程维护一下机房的正常运行,就可以达到任务要求的普通员工而已……老板之所以留他,是因为他再走了,综合部就没能够挑大梁的人了……然而我毕竟不同,我属于软件部,直接管理项目,我的存在可以为公司直接产生效益……那么我们价值不同,老板的待遇自然也会不同……想必刘大伟的不堪命运不会在我身上重演一番!”
这个时刻,为了那虚幻的十万元,张小强狠了狠心,以赌徒般的一颗心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决定试试,试着赌一把自己在老板心目中的价值。他简直以为,那个该死的刘大伟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即使是拿来比对,对他也是一种污辱。那分明是狗屎与金玉之间的对比。
于是,张小强安心了,再不会心情犹疑,也不再瞻前顾后,而将一颗心全扑在了工作上。一年的时光眨眼而逝,又到年底。
就像刘大伟那样,在年假之前不太忙碌、工作全已圆满结束的几天里,通过银行的官网不断刷新着银行卡上的数据,同时,也与刘大伟一样失望,他终究没有等到那应该到来的十万元。但张小强没有放弃,或许老板一时周转不灵?那么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年后的四月份,张小强焦灼中时不时瞅一下老板,发现他并没有任何想提起那十万元钱的意趣。那十万元的承诺,就仿佛一场风,或是一条臭狗放了个狗臭屁,就那样随风飘散了,张小强恨恨地想。
第126章 人生是个无厘头笑话
张小强倚身靠在椅背上,满心颓丧、精神疲惫,这才把一颗赌徒的心收了回来。这十万元不会给了,一定不会给了,这就是一场骗局。一场老板阶段性留人的低级策略游戏。倘若这真是场赌博,他已然接受了败局这个结果。
因此,靠在椅背上的张小强忽然笑了,当然,是无声而笑。按理说他应该大笑,但他没忘记这还在公共办公室内呢,打扰别人是不对的。因此他无声而笑,笑得很灿烂。尽管他无声而笑,但还是有人发现了。
“强哥,你笑啥?”旁边一位同事疑惑问道。
“没什么,”张小强摆摆手道,“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所以就开心地笑了。”
“哦……”同事道,“既然那么好笑,不妨说出来听听?让大家也乐呵乐呵?”
“呃……”张小强道,“不说行么?”
“还是说说吧!”同事道,然后他招呼周围的同事们,“是不是啊,大家是不是都想要听张小强讲他的笑话?……来,鼓掌欢迎!”经他一招呼,所有人全然忘了应该神圣对待的工作,纷纷转头望向张小强起哄,噼哩啪啦鼓起掌来,将现场带入一片联欢会的欢乐气氛。“讲一讲,讲一讲……”大家异口同声道。
张小强无奈。有时候结交一帮损友是人生不幸的事,遇到一帮损同事则更是不幸。
“好吧,那我就说说,”张小强摆摆手让大家静下来道,“我刚才闲得蛋疼,然然忆起小时候的生活来……我记起我有个远房堂弟,叫做张北京,那时候家里都养牲口,他家养俩驴……驴是吃草的,那么尤其在冬天,需要给它们铡草吃……你们懂得,那种大铡刀,比关公的青龙偃月刀的刀片都要宽、要长两三倍,铡玉米秸,一铡就要铡大半个钟头,很让人厌烦……这个张北京的爹叫张祖尧,一个很传统、很跋扈、很有能力的男人,自恃有功,晚上便喜欢喝个小酒儿,便将侧草的重任交到他老婆和儿子张北京手里……”
笑话有点长,但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可能工作太枯燥了,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前途,所以大家像海绵吸水那样,精神极需要长笑话的调节。
“张北京当然不愿意,”张小强继续道,“但他不得不服从,因为我这个叔叔张祖尧瞪眼儿就损人、骂人,有时候说那损你的话恨不能让你自己把头干脆埋在自己的裤裆里……”大家笑。
有同事插言道:“看来,要作为这个张祖尧身边的亲人并不容易,得经常洗干净裤裆才行……以备随时把头埋在自己的裤裆里!”大家再次哄笑。
“大家不要笑,这是真事儿!”张小强强调道,“有几次去张北京家去玩儿,听到他损他老婆和张北京的话,我都想一头扎到自己的裤裆里!”大家又笑。这时,有位好事者同事将电脑椅滑向后面,腾出一定的空间,坐在椅子上,并试着将自己的头尽量弯下去。
“你在做什么?”有同事问。
“我想试试,把头扎在自己裤裆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那位好事者同事道。不可否认,这位好事者同事同时也是个调皮蛋,为了活跃办公室内的气氛,他能站在屋子中间将屁股对着大家放屁。反正为了博得大家一笑,他还是蛮拼的。
所以,看到他的动作,听着他认真吐出的话语,大家再笑。有人竟试图跑过去将他的头往下压,以帮助他尽快扎到裤裆里,但没取得成功。
“再说回裤裆的事儿,”等笑声渐落后,张小强继续道,“不!说回那个笑话……因为相比扎裤裆来说,张北京更愿意去铡草,所以我那位可怜的堂弟就去铡草了……我不知道你们铡没铡过草,我铡过很多,铡草其实蛮让人不爽的,那重复、单调的动作无趣到让人简直有钻到铡刀下的冲动……张北京也不例外,所以刚刚铡了一捆玉米秸的他便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站在一边不动了!”
“看来,你那堂弟并不怕他娘,只怕他爹!”有同事插言道。
“是,”张小强承认道,“这是不争的事实……我那位堂弟虽然很倔,倔到他娘拿捅炭炉子的铁钩子拼了命抽他,他都不服,还嘶吼叫嚣着‘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但他不敢跟他爹倔,奇怪的是,他爹也不动拳脚,也不用炭钩子,就简单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他就得服服帖帖!”
“什么话儿这么有魔力?”有人问。
“那话就是……”张小强顿了顿之后道,“‘明天不用吃饭了!’”
“啊!”周围响起同事们的一片嘘声,有人惊讶问,“难道他真不给他儿子饭吃?”
“是的,”张小强沉声道,“这事儿我最清楚……以前我叔张祖尧就对张北京用过这招儿,才饿了两天他就服了……想想看,他娘无论再打,都不会狠心打死他,所以他敢犟……但他爹就不同了,说不给饭吃就不给饭吃,并且,谁要是偷拿饭给他,就与他同罪,也不给饭吃……所以,我那堂弟在死亡和顺从之间,便选择了后者!同时,他就把倔犟加倍地施加给了他娘!”
“难道那草不用铡了?”有人问。
“当然得铡,”张小强道,“要不铡的话,他们娘俩就都得钻裤裆!……我那堂弟只是在尽量拖延而已,试图用更舒服的方式铡完那些草,用尽量长的时间避开他爹,想用自己的倔强在他娘面前多少找回点儿尊严……所以,他娘不愿意了,认为你怕他爹就是不怕我是吧?所以尽来欺负我?……于是他娘见张北京停了手,便催促道:咋了?还不赶紧铡草!”
“这跟笑话好像无关啊!”有人插言道。
“别急,就要来了,不过只是个冷笑话。”张小强道,“我堂弟听到他娘催促他,干脆不耐烦地扔下了铡刀,巨大的铡刀片重重地落在枕木上,差点铡断他娘的手指,他娘又惊又怒道:你想干什么?为什么不铡了?他说:我不想铡草!他娘气糊涂了就问:你为啥不想铡草?他说:因为,我每当一铡草,便会想到***!”
众人笑。
“他娘气急败坏问:”张小强在一片笑声的余震中提高声音道,“谁他妈是***?他为什么不让你铡草!”众人再笑。要知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停止当前的铡草,否则是要钻裤裆的!因此,张北京娘又气又急。
可以说,张北京拒绝铡草的理由并不高明,并且施错了对象。倘若他要是对他爹这么说,他爹应该就能理解了,因为他爹张祖尧是个高中生,而旧时代的高中生据说比现在的大学生学得都扎实。他爹当然知道敬爱的革命烈士***的事迹。
他娘没上过学,当然不知道***的故事,所以听到有人阻止铡草,那便是天大的敌人。“我不管是谁!”他娘大叫道,“谁要是不让铡草,我就先铡了他!”
“不用你费心了!”张北京道,“她早就给敌人铡死了。”
大家再笑,然后觉得差不多了,再闹下去的话,玻璃隔间后的老板就要出来巡视了,于是,每人沉默、低头,各自望着如雪花般飞舞的屏幕,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冷笑话里。
这个笑话很冷,有些无厘头,就像张小强此刻的心情。对他而言,那十万元已被他收入囊中,就像煮熟后放在面前的鸭子,但是,这只鸭子却飞走了,岂不让人生出无厘头的荒唐念头?
张小强尽管沉默坐在那里,却心骛八极、神游万仞,无一刻不心神摇荡澎湃。他慢慢回想他的人生,从小学时代追吴小文开始,他便以为自己会心想事成,没想到成为泡影;初中会想考上中专,以为事在必可,可经过复课两年却连高中都没考上;上高职时,他满怀信心,想着自己毕业后可以在省城落户,能够挥洒青春、挥斥风雨,没想到连基本的生活几乎不能维持,现在想来可真是幼稚;就在一年前,自己满心以为第二胎会是个男孩儿,可是终是事与愿违!
那么,我的一生只是个笑话!张小强悲愤地暗想道,我的一生从来没有成功过!倘若这不是命中注定,那么便是天不遂人愿!可是,“侯王将相,宁有种乎?”从这点来看,人怎会有必然的命中注定!那么,就只能解释为:天是不遂人愿的!
你想像的,跟你得到的,有十万八里的距离。
天既不遂人愿,也就是说,上天不会照顾你,也不会可怜你,更不会轻轻松松地落实你的梦想!退一万步讲,即使上天会照顾、会垂怜、会赠予,那么,世上有那么多更优秀、更努力的人,凭什么能够轮到你呢?
那么怎么办?
经过重重打击后,千疮百孔的张小强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梦想的实现,是自我争取来的。而不是上天无偿赠予的。你的努力和成绩越超过众人,那么便越接近上帝,越能沐浴到上帝身周散射的更多光彩。
反过来讲,自己在公司眼中正因为没有到达不可离开的价值高度,所以,那十万元就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落不到实处。在老板心目中,你不值十万元,只值一个低价值的诱饵。这一连串心理的跌荡起伏,使张小强觉得自己瞬间成熟了很多。
于是,十万元损失的心理落差,和想到价值如此不堪的自己,张小强的心情简直糟透了。他感觉自己千疮百孔,仿佛悬挂在千年风雨中的一展破酒旗。
在绝望和颓废中,张小强产生了想寻找新机遇的念头。在那个机遇里,他不为任何人打工,只为自己打工,可以孤注一致、全身贯注,将自己所有的心力和生命投入到他个人的新机遇里。只想一想,便有多么令人激动。
这个机遇便是迎合当下的互联网大潮,开发智能手机下的app相关业务。比如眼前那些生动的例子,顺风、美团、京东、虾米音乐、大众点评……无数种新生的行业如雨后春笋般而起,自己为何不能参与冲浪的其中呢?他们能行,我就怎么不行!
可是,这个新机遇我能成功么?这个横在眼前的问号刹那间熄灭了他的火焰,又让他冰凉起来。是啊,我能成功么?离开旱涝保收的打工公司,我究竟能成功么?我能生存下去么?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大问题。
那我该如何存在?是否还要继续留在公司,找个理由随波逐流,还是果断辞职,勇敢前行挣脱牢笼?
张小强举棋不定。这的确是个艰难的决定。可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平静生活、按部就班,家庭仍在之前的平凡轨道上前行;进一步却是个未知数,有可能会堕入泥泞,后继乏力、前进不得,落得父怒妻怨,尴尬难宁。毕竟,创业有那么好创得么?
百般思索中,张小强蓦然想到一个事实:他和曾经的同事刘大伟的命运是一致的,两者均成为了老板为了留人而设下香饵的牺牲品。
而这是最不能容忍的,那个可恶的老板竟将自己和那位在自己眼中一钱不值的刘大伟等相提并论,这不是轻视,这分明就是践踏!这不能忍。不信你可以想想看,倘若要将你和狗屎等同起来,你能忍么?
所以想到这里,张小强怒发冲冠。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谁知道尊严已沦为何物!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还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于是在愤怒中,张小强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辞职!
不为别的,不为十万元,不为欺骗,只为那个可恶的老板将自己和狗尿苔摆在了一起。
我就要辞职,我要做app,即使踏出创业那步路后身逢绝境、走上死路!就不愿再跟你携手轻松同行!
第127章 果断辞职,跃入新的人生
打定主意后,张小强暗暗酝酿了一下措词和借口,然后通过qq发消息给老板道:“老板,现在有空么?找你谈点事儿。”
半晌后老板回道:“有空,来吧。”张小强能看出他的踌躇,一说谈点事儿,恐怕他会联想起点什么。张小强坚决不认为他会忘掉前年年底他郑重承诺的那件事。所以一说谈点事儿,他一定会心虚,然后想好了各种应对的对策。当然,他肯定会以为张小强跟他提十万元的事,然后他会找各种借口应付过去。比如说:现下现金流空虚、去年的帐目并未收全、兄弟公司借走一部分资金等等,然后再郑重承诺今年你要好好干,年底我一定兑现给你,并且多加你五万元云云。
借口大概是这样的。然后以年底依然没钱,那就等到下下年。
在纷乱的腹诽中,张小强推开厚厚的玻璃隔断门进入老板的办公室。这次老板没有坐在电脑桌后,而是迅速起身微笑相迎,将张小强让到一旁的茶搁前。看他坐下后,便要烧水泡茶。张小强连忙起身推让,于是老板停了手。张小强望着老板的动作,看到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看得出有些紧张。
大概心虚的人都会表现出这种样子,张小强暗想。竟有些于心不忍,一时间觉得自己在作孽。但既然进来了,怎么能啥都不说再缩回去?
“老板,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张小强道。看老板的手只顾打哆嗦,忘了开口言语,张小强赶紧开口。
“呃……说吧……”老板道,并将屁股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仿佛那椅子坐着不舒服,又提了提衣领,仿佛衣领有些紧,“有什么事儿?”
“也没啥大事儿,就是……”张小强正色道,“我这不刚生了孩子嘛,以前只一个孩子,现在有俩了……以前是我老爸接送老大上学,但现在他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有点力不从心了,另外,再让他继续管孩子,做为孩子的我也不忍心……最关键我老娘你是知道的,她患类风湿快十年了,骨节全变了形,住了几次院,现在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因此,我老爸还得照顾她!”
张小强说着,不断偷眼望向老板,老板始终低头,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头,神色处在听到张小强那悲惨的家事后的感同身受中,仿佛他家里也是这样似的。其实张小强知道,他一定在暗自琢磨张小强只是为了向他要钱而敷设这么多铺垫也未免太好笑了。
但他没笑,神情如丧考妣,张小强受到感染,也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继续道:“我对象还得上班……这样一来,家里的人手儿就严重不够了……对于这个问题,我认真考虑过,考虑了好久……”
老板神情凝重,仔细倾听着,耐心地等待着张小强的下文。
“我本想让我对象辞职,”张小强继续道,“让她担负起照顾家庭的重任,可是转念一想,我只是个大专生(其实是高职,说大专比较好听),而人家是本科生,我的学历低,她的学历高,让学历高的辞去工作反而下来照顾家庭未免有些不合理……况且,当她跟我结婚前,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至少是让她舒心的日子……地藏王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因此,面对此种非南即北的选择,我果断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要辞职照顾家庭!”
说完这些,张小强认为他这番话不一定能够感动老板,却感觉打动了自己,尽管说到最后,他恢复了往日他那欠揍的玩世不恭。说得真好!张小强对自己说。同时又想:辞个职而已,怎么会找出这么逼真的借口?这他妈到底有多么荒谬,和荒唐!
谁说过那句话:要想打动对方,就要挺住反胃的冒险,将言不由衷的话说得逼真圆满。
还有一位作家说过:你的文字,倘若想要感动别人,那么必先感动自己。
张小强说完那番话后的心理温暖感,大概能够充分证明那位作家的理论。
“什么?”老板抬头惊讶问,“你要辞职?”
看得出,老板的惊讶是真的。因为他的眼睛瞪得真大,嘴张得很开,这种逼真的表情,唯有影帝级的演员才能表演,但老板不是个好演员,由此推断,他是认真的。
“那你家的收入一下就减少了,”老板关切地问,“那么你将怎么面对那种质量蓦然下降的生活?”
“我能接受!”张小强道,“人是习惯的动物,无论怎么活,活着活着就习惯了……况且,我出身一无所有的贫农家庭,受过常人没有见过的苦……我名叫小强,其实我比‘小强’还厉害!更能适应不堪的生活!……另外,我可以在低质量的生活中,慢慢期待生活向好质量的方向迈进!”
“不是……”老板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已经工作那么多年了,积累了那么多经验,就这么一下子弃了,难道你不可惜?”
“那没有办法!”张小强黯然道,老板这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令他有些疼惜,“谁让我命运如此,摊上了一个赤贫家庭,又在工作刚有起色时,摊上了一个类风湿的老娘呢?……实话说,我也早已接受了这种命运,不是有人说: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么!……现在正处在多事之秋,我现在的能力既然让我无法反抗,那我就享受它!”
说到这里,张小强的心底竟有些凛冽之意,俨然沐血而战的一位勇士。
为了辞个职而已,我也是拼了!张小强暗想道。
“可是,”老板面有苦色道,“你完全不必那么冲动,也不必那么颓丧……你有困难,你可以找我来谈嘛,我想我应该能帮助你……另外,或许你已经忘了,在我这里还有你十万元钱呢!你怎么……”
阿弥陀佛,你终于提到了钱!张小强想道,可是已经晚了,你早他妈干嘛去了?看起来,相对于那十万元钱来说,我张小强还是更加重要一些,可是,你早怎么不提啊!
所以,当下老板提到的这十万元钱却激起了张小强强烈的忤逆之心,和厌恶、愤怒之心。但他的表情却平静无比,仿佛那十万元竟当不得一只柔软的羽毛,落在水面上甚至激不起微小的涟漪。
“我不是为了钱!”张小强认真道,“倘若要是为了钱……”张小强想说:我早就不跟你干了。但他没这么说。“我就会直接开口跟你谈钱的事儿了……我这种人胸无大志,只求能生存就好,只想简简单单过日子,不想做梦,尽管万一能实现,但在过程中总会让人寝食难安!”
“可是,我总不认为你是对的。”老板道,“说到底,你是个男人。”
“可在我内心,我那老婆才是我的整片天!”张小强铿锵道。
老板无语。张小强也仿佛一口吞了一杯五十六度二锅头,忍了多时,终于没有因为反胃而吐出来。老板继续沉默。
“我意已决,”张小强柔声道,“况且我家的事实如此,容不得我犹豫,因此,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尤其作为一个男人,我更应该让步,更应该勇于承担!……在我的信仰里,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才是真男人!”
事后的张小强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多慷慨激昂的理由?
马教主有个著名的用工理论:员工的离职原因很多,只有两点最真实:一是钱,没给到位;二是心,委屈了。这些归根到底就一条:干得不爽。员工临走前还费尽心思找靠谱的理由,就是为给你留面子,不想说穿你的管理有多烂、他对你已然失望透顶。
后来张小强想一想,佩服马教主说得可真对。
老板沉默半晌,最后抬头望着张小强的侧面,不敢望向他的眼睛说:“可是,你这一走,我后续的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
这是事实。在任何公司里,员工都是呈金字塔形分布的,老板在顶尖,经理和骨干在中层,普通员工垫在最下面。之前已经离开了几个骨干,倘若张小强再离开的话,顶尖下挫,层高变矮,这座“金字塔”便只有外层的石头,而无内部盛放法老木乃伊的空间了。那么,这座“金字塔”跟坍塌掉又有何区别?
“老板,我谢谢你对我的看重,”张小强平静道,“可是我只是撮星烛之火,没什么重要的,只能尸位素餐,反而压住了下面员工的潜力……我相信,当我走之后,会给我下面的人以机会,他们的才能终于可以得到施展,也许会开创出新的局面……因此,我的离职对公司而言,是件好事。”
老板又半晌无言。看起来,在新的一年里,他是踌躇满志的,并且他没有想过张小强的离开,反而想以他为主角,在今年这个大舞台上好好演几出大戏。但张小强却突然提出这个决定,实在是釜底抽薪,让人难以接受。
看着老板那张苦瓜脸,张小强不免生出恻隐之心,他甚至在想:“尽管我做出了那个足以能够改变我一生的大决定,但就当前而言,也不是不能改变……老板啊,倘若你在我未离开之际,蓦然将那十万元,不!只要五万元就够了,那么我就会果断留下来!”
谁说不是为了钱!
只要五万就够!
只需打个折,然后算你兑现了承诺,我也找回了尊严,那么,我就会果然放弃我那伟大的梦想,然后怀着年底再挣五万的小念想跟你继续干下去。老板,你看如何?
但老板此刻沉浸在悲痛中,只沉浸在悲痛中,沉浸在失去张小强后工作没法开展的悲痛中,反而又忽略了那十万元,或五万元钱。
看来,钱这个东西,真是惹祸的根苗,人人都想赚到手中,来者不拒,越多越好;人人又都不想付出,一毛不拔,付出愈少愈好。
“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好阻拦,”老板终于开口道,“更何况你的确是因家事缠身的原因……那么,我只请求你,你在公司多呆一阵儿吧,多跟你下面的人交接交接,辅导辅导他们,然后再离开,你看怎么样?”
听到老板松口的话,张小强一阵失望,同时内心对之前的大梦想又一阵坚定。
“好的,”张小强道,“这没问题,大家多年的情分了,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但相信我们彼此都已认为对方是老朋友了,而且不瞒您说,在我心目中,我早已将你当成我的亲大哥!……谢谢你,亲大哥,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百般照顾!……说不定,等哪天孩子大了,我腾出手儿来,我一定要再回来!”
妈的,怎么想出来的,这种借口你也敢说,你还是不是个人?张小强在说完那话后狠狠地反省着自己。
“好的,兄弟,我等着你,”老板道,“你那个位置我会一直给你留着!……另外,兄弟,你临走前带着你用的那台手提电脑,你一直用着好了,啥时候不愿再用了,有时间再给我送回来。”
“不,”张小强推辞道,他可不想再让公司那些琐事再缠绕着自己,拿了人的手软不是么?所以他不断推辞着,“以后看孩子用不着电脑,我还是不带了……”老板脸上不悦。
“你就那么想跟公司一刀两断么?”老板道,“那电脑我又不是送你,只是让你用一用而已……你走之后,公司项目肯定会有个马高镫短的,说不定还要麻烦你呢!”
“没问题,没问题,”张小强连忙道,“欢迎来打扰,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麻烦好了……大哥,你别误会,我只是在想,我既然走了,还拿公司的东西算什么。”
一番推让后,双方商定,老板送张小强走出办公室。张小强感到一阵轻松,同时感到一阵失落。
半个月后,已到月底,张小强跟老板和同事们打声招呼,然后提着电脑潇洒地离开了公司。此刻的他,当来到蔚蓝如海水般的一片碧空下时,站在阳光下,他踌躇满志,感觉到潜龙腾渊、虎出柙笼,有种从此大干一番、翻江捣海的满腔豪情。仿佛那可以眼见的梦想触手可得,从此风生水起、跃至毫巅。
(第六卷完)
第七卷 第1章 踹掉老板冲向互联网
就这样,张小强一脚踹了老板,潇洒地离开了公司,从此在苦逼的岁月里,挥霍着**的青春,像傻逼一样追寻着看似牛逼的梦想,装逼地一路前行……
要开发出耀眼以致引人注目的app,获得大流量传播,必须准确把握网民需求、注重用户体验、还要持续更新,并不是朝夕可成的事,必须耐得住寂寞、忍得了孤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所以苦逼。而想要隔绝**,对抗精神上的孤独和身体上的疲惫,需要像**一样有股子主动的坚持。还要做到如傻逼般被动的偏执。最重要,要在追寻那牛逼梦想过程中遭受的打击和痛苦掩藏起来,装成没事人似的,好不使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所以要装逼。
当然,这是之后张小强总结出来的经验体会,但在他刚刚踏出公司的那一步,他还是自信满满的。
在踹出公司后,张小强并没即刻回家,而是驱车到了市郊的一片荒原中。那片荒原处在一片片工厂的环绕中,起伏不平、杂草丛生。唯有野兔与野鸟出没,平素鲜有人迹。打草拾荒的人也不见半个。平时大家大概都忙着打游戏、谈恋爱和吃饱喝酒去了,所以对这片荒原毫无兴趣。
张小强却对这片荒原感兴趣。之前好久他便注意这片荒原了。他觉得这片荒原荒得离奇,荒得蹊跷,如若不然,为什么在四周均是密集、繁盛的厂区蚕食下,犹胜这一大片视野无碍的荒原呢?倘若有石油井场、有公路、有高压线杆的妨碍,没被征用作工厂的话尚可理解,可是它一马平川,没有任何不被征用的理由,所以显得怪异。
所以,之前的他曾站在办公室里,倚在窗前,远远地俯视着那片荒原,下意识地发出了对那片荒原被闲置的巨大疑问和感慨。在他心目中,那片荒原被弃之不用,就犹如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姑娘还不赶快嫁人一样让人不解。
“一片荒原而已,至于那么不解么?”同事无意间听到他的感慨后反驳道,“那片荒原与我们有关系么?没事你打打游戏不好么!”
当然不好。张小强从不打游戏。有那打游戏的时候,他宁愿对着那片荒原冥想。他觉得,对着荒原冥想比打游戏有意义;而他们觉得,担心一片跟自己半毛钱关系的荒原毫无价值,不如打打游戏。我现在打游戏一个月能赚一千五,有时候赚两千三,那么你对着那片荒原冥想,荒原给你一毛钱了么?
价值观不同,价值自然不同。张小强便不再理会同事们的质疑,觉得他们很是浅薄。
此刻的张小强,就站在这片荒原的边缘,不觉向天空伸出双臂,似要拥抱这片荒原,深深呼吸着荒原上刮过的轻风,感受着这片荒原的气息和温度,仿佛已然拥有了这座荒原。
张小强不觉忆起那次赶赴杭州云栖小镇参加“阿里云大会”的那趟旅程,在五云山下,那里的人口和工厂并不密集,应是也在一片荒原上,马教主建筑了一片参差不齐的楼区,来作为阿里云的试验和开发中心。马教主,在中国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他的“作战基地”遍布国内各个省市,开垦了一片一片的荒原。
张小强之所以对着那片荒原冥想,便是幻想着自己像一位老板一样,开垦那片荒原,在那片荒原上矗立起一座耸入云霄的、城市标杆性的建筑。然后他就坐在顶楼的办公室里,俯瞰各个办公区、员工、和众生。
做人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张小强站在荒原的边缘,拥抱那片荒原,闭着眼睛,眼前分明浮现出很快到来的那一天,他已然化身为马教主式的人物,站在那片荒原前挥斥方遒,指点着手下众人为那座城市标志性建筑奠基。
那一天很快就能来临的,张小强暗想着,从心底升起无穷的、无来由的强大信心,感觉全身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都行,我为什么不行呢?事都是人做的,只要我肯做,我也一定能行!
他脑海里翻腾着在互联网行业内那些大佬们的呼风唤雨,回想着一批批新的互联网业内app的诞生。从这点来看,似乎互联网行业的机会是层出不穷的,每个领域内又都有数不清的竞争者,而谁先抢占至高点,谁就有可能跃身成为下一个张一鸣。
在荒原呆了好久,做了好久的梦,为以后要实现的那个梦做了个蓝图和实施步骤。这时,太阳渐渐西斜而去。张小强心潮澎湃,毫无去意,尽情享受着他的梦在他体内燃烧的震撼,信步向荒原南部行去,不知行了多久,来到那条横穿整个城市的大河前。这条河幽深宽阔,日夜不息、奔流不止。
东坡有首《念奴娇·赤壁怀古》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眼前的滚滚河水,恰是张小强妄图在人类的历史长河淘洗中,能够沉淀下他那伟大名字的豪迈心境的真实写照。
不觉间,浪滔东去、夕阳西沉,已然日暮。张小强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回到家后,吴清韦还没回来,可能她刚刚新换了公司,为换取业绩正在主动加班。二女儿张尊乾正围在爷爷奶奶跟前转,见到张小强之后大叫着扑上来,被张小强举起抱在怀中亲了几口。这个小家伙已经走得很利索了,在平常上班忙碌的他很少会想到孩子们,偶尔想到会感到幸福、想念,而回到家抱起孩子贴在胸口时,才感觉到一颗心疲惫、干涩得厉害,而这孩子就像一杯新沏的香茗,足以滋润、慰怀那颗心。
大女儿张尊元自从上小学后便去吃小饭桌了,原因之一便是吴清韦和张小强都在远处上班,不方便接送孩子,同时也避免了让爷爷张祖华接送。更有原因便是奶奶李芹儿做饭相当不及时,常常要到下午上学前才拖拖拉拉做出午饭来,孩子来不及吃便又要走,张小强一恨之下干脆将孩子送到小饭桌。因此无论中午、晚上,张尊元均在小饭桌吃饭、作业辅导,直到吴清韦加完班后再去接她回家,常常要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放下张尊乾,张小强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由小女儿陪着,弄了二两小酒,在与女儿说说笑笑中打发着时间,不时盘算着自己的伟大计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觉已是晚上九点,大铁门咣当一响,接着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张尊元和吴清韦推门走了进来。此时,张小强已然喝得醉眼朦胧。
张小强起身拥抱张尊元,再去拥抱吴清韦时,一旁的张尊乾早已大叫着暴起撞入吴清韦的怀中,几个热吻已印在小家伙的脸上。吴清韦起身笑笑,迎接着张小强的拥抱。之后收拾盘盏完毕。
接近十点钟时,两个洗刷好的小家伙已然躺在床上睡去。当吴清韦正在洗刷时,张小强已经洗刷完毕回到卧室,在温暖、温馨的灯下,张小强伫立床前,望着两个熟睡女儿那天真红润的小脸,突然觉得自己很高大。
这两个熟睡的小家伙,根本还不知道人生到底是什么,只会在父母的羽翼下、在快乐的指引下随性生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个时候的她们最需要呵护。正是对方的弱小,激起了彼方的保护力量。因此张小强面对这两个无邪的女儿,没来由感到强大,感到责任重大。
同时,望着这两个因自己的基因而承续的生命,张小强感到欣慰和感动。此时脚步声响起,吴清韦推门走进卧室。看到张小强站在床前静静地望着女儿,她也感到丝丝幸福,于是她慢慢踱到床边,站在他身旁共同望向熟睡中的女儿。
因为睡得太熟,小女儿的小脸被枕头挤成了一只裂嘴的石榴,但无论挤成什么样子,她依然在张小强和吴清韦的心底是完美的、可爱的。
在一阵阵暖意的脉动中,张小强伸出手去揽住了吴清韦,把她拉到怀中亲吻起来。吴清韦起初抗拒,之后顺从,然后享受。这心贴心的、沁透着情感的亲吻多么美妙啊,让彼些的两个灵魂都飘飘漾漾起来。
当吴清韦感到快喘不过气来时,她轻轻推开了张小强。张小强冷静下来,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们,示意吴清韦跟他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跟你谈一件事情。”落坐后,张小强正色对吴清韦道。
“什么事情?”吴清韦望向他。
“答应我,”张小强道,“当听到下面的消息时,不要过于惊讶,好么?”
“好。”迟疑半晌后,吴清韦道,“你说吧。”
“我辞职了。”张小强道。
“啊!”吴清韦惊讶道,“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辞职了?”
于是,张小强向她陈述了辞职的主要原因,同时强调做软件行业内的定制项目,要反复跟人沟通、频繁更改需求,他早已疲了、倦了,已完全消磨了刚入行时的热情,所以,他不惜一切喘了老板。
“对此,我没有什么意见,”吴清伟低头半晌道,“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换新行业然后从头开始么?若是的话,之前那么多年的经验真是可惜了。”
“我想好了,”张小强郑重道,抑制不住内心震荡到脸庞上的激动,“我仍然做软件行业,但与定制项目不同,它的需求全由我自己来定,后续可以根据广大用户的使用习惯进行微调,完全不必与某个具体的用户相交涉、相妥协!”
“那么,那是什么?”
“那就是,我要勇敢冲入当前这互联网的大浪潮中,要像两个马教主、李教主那样,开发出自己的互联网类行业应用!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手机上常用的微信、支付宝、百度搜索、高德地图、或者作业帮的app。”
“这应该不容易!”
“这也应该不难!”
“虽然我没在这个行业里呆过,认识没有你那么深,但我觉得不容易……”吴清韦分析道,“你可以想想看,中国那么大,人员那么多,除了偏远地区、山区之外,互联网的普及率应该很高了……但是,无论是在电脑,还是在手机上,我们常用的app不过那么几个而已,比如微信、支付宝、掌上阅读、听音乐、看视频、杀病毒等几个,再就是上小学的老大用的作业帮……其他的尽管安装了,但也是可用可不用的……”
“你是想说……”
“是的,”吴清韦道,“我是想说沟通类、支付类、阅读类、听音乐等类的应用已经足够好了,你不必去开发,即使开发也永远达不到那种高度……而开发了不常用的app,又有什么前途呢?”
这冷水泼的,仿佛在正烫得发红的锅底上浇了一瓶刚取出冰箱的冰茶。伴着无声的刺啦刺啦声,张小强感觉到自己曾经饱满的一颗心都有些变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总能从夹缝里觅得机会的,”张小强半晌后抬头道,“依我目前的经验和眼光,关键是资源的缺乏,限制了与已有的app相竞争的能力……那么我可以寻找新的机会……抓住那些大应用们不屑理睬、小创业者又没发现的业务,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点切入进去,说不定就能做起来……并且,你懂得,业务也只有先做起来,就像滚雪球似的,要先滚起来,才能越滚越大,到足够大时,说不定可以将汽车裹进去……腾讯就是这么做起来的,原来当年的马教主也只是想做一个点对点互相用文字沟通的应用而已,谁能想到,当前这个企鹅的个子大到足够吃掉成千上万只蓝鲸!”
“想必你是考虑好了。”吴清韦道,“并且,既然你已做了决定,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我就知道,”张小强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宏大量的妻子!”
“言重了,”吴清韦道,“不过,别多想了,明天好好开始吧……今晚上我帮你好好鼓鼓劲,希望你尽快成为中国第二个马教主!”
“好!”张小强握紧拳头道,“我一定加倍努力,不负时光,依我多年从业的经验,一定会在三年内做成这件事……那么,三年后的今晚,你就会跟一个并不次于马教主的张教主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了!”
第七卷 第2章 家里不能呆了
当夜,因受到张小强感染的吴清韦并没因他辞职而担忧,相反与张小强一样心怀憧憬,因此心潮澎湃陪张小强缠绵了好久,几乎延至深夜方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醒来,张小强并没因为晚睡而晚起,相反,他起得很早,挽好袖子下到厨房帮所有家人做了一桌好饭,吃完后送吴清韦和张尊元离开,然后把张尊乾推给爷爷奶奶,将自己掩在书房里,开始构思自己的宏伟计划。
时至上午九点左右,张小强正沉浸在一个灵光乍现的思路里兴奋不已,想着进一步挖掘一下,这时门咣当一声开了,小女儿张尊乾闯进了屋子,调皮地猛然推开了书房的木门。张小强蓦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像块高速运转的硬盘,在即将定位到要找的轨道时,突然断电了,他的思路仿佛被惊飞的麻雀,倏忽间飞走不见。
张小强好不恼怒。但小女儿那甜甜的小脸出现在眼前,他转怒而笑,伸开双臂援引女儿到他怀中,亲吻着她的小脸。
人生中,毕竟有重要甚于自己生命的生命,使他宁愿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愿伤害那个生命。眼前的小女儿便是张小强的第一生命,自己的生命反倒位居其次。所以受到她的打扰,张小强丝毫不以为意。飞去的鸟儿总会飞回来的,可是倘若因此凶了她,事后他会更加心痛。
这时,一根拐棍的笃笃声传来,伴着刺啦刺啦的鞋底拖地的声音,接着,母亲李芹儿拄着拐棍出现在门口。“你看这孩子,行动那个迅速,就像树梢上乱飞的家巧儿……你看我一眼没看上,她就没影了,就跑到你屋里来了……”李芹儿道。
的确,眼前这个小家伙蹦蹦跳跳的,时刻不停,俨然从这根枝头跃到那根枝头的麻雀,也就是家巧儿。小孩子嘛,本性如此,因此张小强不再言语,在逗弄了张尊乾几次后,便收回心神,重新思考自己那飞去的思路。
“咦?”他娘李芹儿突然道,“今天不是星期天啊,你怎么会呆在家里?难道不用上班么?”
“我今天有事,”张小强听到这话感到厌烦,心说你正事从来不管,鸡毛蒜皮倒是非要问一问,于是不得不解释道,“我可以通过电脑和网络工作,你就别问了。”
“在家里能工作?”李芹儿反问道,“老板不守在身边,就跟放羊的不在羊身边似的,他怎么知道羊吃不吃人家的麦苗?……你即使在家工作了,老板怎么会知道?”
“这事你就别管了,也别问了,”张小强不耐烦道,他当然不想对他娘摊实话,其一,他要是摊了实话,他娘会惊掉大牙,絮聒不已;第二,真要是向她摊了实话,那么不出一个小时,全村村民便会知道村里有个大学生张小强要自己创业搞app了,三年后能成为马教主第二!这可使不得,人们的流言像腾云驾雾,在你得第时能把你托升到高空天堂,同时又像大粪,在你败落时又会全部倾倒在你的头顶。他张小强既不需要上天堂,也不需要浇大粪,于是他再次解释道,“这是我的工作,又不是你的工作,有什么事情我自己负责……你别管别人,只拄好你的拐棍就行了!”
“你咒我?”感到受了轻视的李芹儿不悦道,“我这是病害的,难道我愿意生病、愿意拄拐棍么?……哼,说什么在家里工作,依我看,你是在公司里不好好干,让老板给开了吧?……看你整天吊儿郎当的!”
“你不吊儿郎当!”张小强带着负面情绪反问道,“好不好?你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好不好?然后一辈子下来,就将日子过成这种狗不啃、猫不舔的熊叼样!”
“我不就说说你嘛!”李芹儿道,“你反应那么大干嘛!……难道日子过成你嘴里那种狗不啃、猫不舔的熊叼样是我的事么?我就是个家庭妇女,我能有啥办法,有本事你朝你爸爸嗷嚎去!”
“不要转移话题,”张小强怒道,“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我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今天先放着我爸爸那不堪的外事不说,我就说你,你有在家克勤克俭么?不时打扫打扫、收拾收拾,然后按时做好饭菜……不提这个我还不生气……就说要不是你中午做饭不及时的话,我何必要将张尊元送到小饭桌去,小饭桌难道便宜么?中午晚上加辅导一年就是一万元啊!……你跟我嗷嚎,你有本事你先把我这额外付出的一万元省下去!”
“啥?”李芹儿横眉冷目道,“时常打扫打扫、收拾收拾?我收拾啥?家里要啥没啥,那些桌子、柜儿的还全部是几十年前的老货,看着我都脏心,可你让我收拾啥?……中午吃小饭桌?我让你去吃了么?我不给做饭了么?你也不扪心自问,你们早上晚上哪一顿我给你拉落下了?”
这话没法谈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说谁都觉得自己委屈,谁都觉得对方从鸡蛋里挑钻石。于是,张小强想着他娘那屋子里墙上的灰,地上的土,桌子上永远摆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脏乱的床铺,杂物横陈的厨柜,早上直泡到中午最后一刻前的狼籍饭碗,肮脏的沙发垫子,满是草屑灰土的院子,随处可见的破砖烂瓦,想着一顿饭要做俩小时的事实,想着自己曾劝过千百遍、提醒过千百遍始终没有收拾,始终也不见成效的事实,张小强的脑子一片空白,连愤怒都显得苍白,于是沉默了。
这架倘若吵下去,即使吵三天三夜也没有任何作用,带来的只是负面效果,就相当于放了一个没味的屁。
“好了,”张小强降低声音道,“我要工作了,你带着闺女离开吧……你可以继续不收拾,也可以继续泡饭碗,我可以继续送孩子去吃小饭桌……那么你走吧,我真要工作了。”
看到张小强再次缴械投降,李芹儿一想我又赢了,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天生火爆子脾气,你看,吵了一顿就没事了吧?他就不能惯着,要是惯着,他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于是心满意足地招呼着张尊乾,便要转身出门去,边走边嘟囔着。
“哼,哎呀,”李芹儿嘟囔道,“这个人啊,就是蹊跷哇!……原来的时候啊,拼了命的干,生了第一胎女儿后,仍然很能干,一看第二胎又生了个闺女,就彻底放松了,直接不愿意干了……人啊,没有压力可真不行啊!”
在老人的传统印象中,传统的作法便是孩子大了男娶女,由男方负责婚娶的房屋和费用,至于女方么,如果有则可以陪送些,如果没有便只给一个空行人。正因为这点,传统的家庭生男孩则压力大,生女孩则压力小,不必为此殚精竭虑了。因此,李芹儿的言下之意便是:你看你张小强一看生了两个闺女,便没有压力了,没有压力便失了动力,于是就不想干活,而得过且过了。
当然,事实上并非如此。这点,从张小强站在那片荒原前赌咒发誓要完全拥有那片荒原的样子,就能证明他并非胸无大志。他对外的胸无大志,只是一种巧妙的掩饰而已。
他娘这些嘟嘟囔囔的话语似是没有明确的施加对象,却被张小强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刚刚苍白的愤怒转瞬间又鲜明、浓烈起来。“妈的!妈的!放屁!放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张小强的心伸出一只拳头捶打着桌子无声地怒骂着,骂过之后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些。但有些负面情绪却像那年北京城上空笼罩的雾霾,长久不肯散去。
张小强那灵光乍现的思路没有了,看来永远飞不回来了。那片负面的阴霾时刻笼罩着他,让他心烦意乱、浑浑噩噩,使他忘记了自己刚刚描绘的伟大梦想。一上午就这样沮丧地度过了。
下午,照旧在张小强忙碌时,小女儿张尊乾蓦然闯入,之后反复闯入,他娘李芹儿反复放纵,反复跟他斗嘴,令张小强心无斗志、烦乱不堪、心神不宁。
“唉!”张小强黯然叹道,“看来,在家里工作根本不行啊!根本无法静心啊!得另外想办法了。”
第二天早上吃罢早饭后,张小强不愿再留在家里,于是带着手提电脑驱车走出门外,但他并无确切的去处,因此此刻的他倒像个背井离乡的流浪者。在好好的一个家的背景下,却感到如此凄凉苦丧,想到这里便没来由一阵生气。张小强踌躇良久,遂漫无目的地开车前行,走到哪里算哪里。
汽车渐渐驶离了村庄,来到一处湖泊庄园。
这座庄园,本是油田总部的退休干部休养处,此处面积庞大,风景优美,南、北、中各有一座面积不等的大湖泊,尤其是中部湖泊旁铜栏玉砌,周围立着几座雕梁画栋的凉亭,一座九曲桥弯弯曲曲延至湖心。岸沿上苍松翠柏、浓荫绿柳、繁花著锦。不远旁一片红砖绿瓦,旁边另有一片蓝幕银砖的高大管理楼。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张小强信步向前,沿着一排墨黄铜栏,拨着沿岸垂下的柳丝,在湖岸边行走,边走边欣赏着春光。时值四五月天气,步步见花、处处浓翠,多情的各色细鸟在林间啁啾呢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偶尔有一只喜鹊呼啦啦滑过碧湖上空,栖向对面耸入云霄、围可合抱的杨树梢头。
湖水静清,明澈洁净,时见多尾小鱼在那水晶里游动。张小强感觉自己被包裹在盎然的春意气息里,忘了自己是这个清幽世界的闯入者,一时把自己化成了一只飞鸟,一时又将自己化为一尾游鱼。一会儿倚靠在如柱的柳干旁,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棵巨树。其实,不做人类,做一只飞鸟、做一只游鱼,即使做一棵大树,这都挺好。不觉间,张小强进入一座凉亭。
凉亭翘角飞檐、雕栏碧瓦,立在水上,一槛之隔,从槛内望向槛外,一泼碧水随风涟漪,使这座凉亭欲要悠悠浮荡而去。张小强自然不能放过九曲亲水廊桥,据传言,古代皇帝的园林才能建制九曲桥,一品大元可造七曲桥,如今双脚踏上这座九曲桥,岂不若远古帝皇无异?
九曲桥尽头处,亦有一座巨大的凉亭,这座凉亭宛若一幢水上楼阁。立在阁中,心游阁外,无限遐思中,仿佛梦回于海底的水晶宫。
离了九曲桥水上楼阁,张小强踱步到湖东岸的一条河边,看到这条长河,张小强不免感叹,园林中有长河,这座园林得该有多大?沿着河岸,溯流而上,在柳丝间穿行,到达一片蓊郁荫翳的疑似后花园。
这座后花园遥遥望去,不辨清绿,笼在片片碧烟翠雾中,各色花草美树杂植,一道竹林曲折贯穿其中。在这里,鸟更脆、景更幽,清风飒飒、处处荫凉,置身其中,竟有说不出的惬意和舒爽。令张小强仿佛发现一片新大陆一般欣喜,使张小强如寻宝般踏进那片幽境。
在那片竹林里辟出的小径中穿行,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楼层,避着不时闪现的奇树杂花,张小强目不暇接,沉浸在探索的喜悦和惊奇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开阔地,前方又一汪湖泊,在湖泊与所站的密林之间,几百株高大的榆树遮天蔽日、耸入云霄。那林间光线氤氲,沁凉满地,仿佛处处弥漫着香风馨雾,如有魔力,吸引着张小强置身其中。
棵棵巨树俱几人合抱,靠在树干上,仿佛靠在一堵巨墙上,张小强抬眼望向晴空,太阳的光线在树梢树叶间闪荡,被摇碎的斑驳如雪片般纷纷飘落,张小强不免伸出双手,欲要接住那些落下的雪片。
在这里,与这些巨树并肩,张小强完全忘却了自身和现实,只感到古老、沧桑,仿佛沿着那些巨树的年轮,便能回溯到经年的历史,那幅幅沉重的历史画面如潮般袭来,使他沉于其中。
张小强昏昏欲睡,仿佛做了一个梦,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打个激灵醒了过来。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向何方?”张小强仰天遥想,祭出天问。
第七卷 第3章 投入赴商App的开发
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仙,不是财务自由者的闲游,更不是无家流浪者的逗留流离,我是来找地方构思自己的伟大计划的!张小强惊醒后想,那么,我还在欣赏这该死的美景干什么?我得赶快找个地方工作了!
于是张小强果断走出这片巨林,来到洒遍阳光的那片湖泊旁,当被粼粼的波光刺伤眼睛后,他彻底清醒过来,然后复归巨林之中,找了块干燥、清净之地坐了下来,确认无人打扰后,开始冥想。
我要做什么互联网应用呢?张小强想。想了好久,不得其门而入。看来,做app的确不容易。他稳定心神,收敛了急躁,开始逐步分析。
他首先排除了人际沟通应用,因为有微信,自己哪怕做再两辈子也无法超越它,因为“微信之父”张小龙太恐怖了,积累了三十多年的程序开发经验,在二十五岁那年便开发了一款优秀的国产电子邮件客户端软件——foxmail,几年后foxmail风靡世界。
这样的人物,终生都在进步,除非他寿终正寝,否则你无法追赶。那么电商呢?似乎更不可能,就安心留给淘宝、天猫和京东来做吧。
当捋过一遍后,张小强悲哀地发现:有前途的互联网应用,早就被有资本的、有资源的、有眼光的、有智慧的大佬给抢占了,而且其针脚布置细密,你插都插不进去。那么,我能做什么?张小强想。
想来想去,也只有从最夹缝里觅机会,比如:建立一款面向所有中小微企的互联网应用,为商家提供产品、食物、服务的展示平台,为广大用户提供获取需要的信息的便捷平台。以此为契机,慢慢积累商家和用户,从当前城市出发,逐步覆盖到其他省市,乃至全国。
这应该是可行的。尤其当前这类互联网应用不是太多,比较突出的是“大众点评”,但该应用多少年来始终不温不火,激不起人的情绪,因此是时候该有更强势和更全面的应用代替它了,张小强豪迈地想。
针对这个设想,张小强做了一定的推广分析,他打开手提电脑,将目前城市里拥有的二百万人口来算,倘若去掉不用手机和电脑的老年人和孩子们,应该有潜在的一百万用户可以发掘。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对此张小强信心满满。第一步先争取商家,第二步争取用户,当商家和用户达到一定规模并逐渐依赖本应用后,那么便可以开辟出新的商机:收取广告费。
倘若按照百万人口约三万商家来算,那么这个城市会有六万商家,如果有五万商家使用该app并且每年广告费缴纳一百元算,那么该app所得总收入将在五百万以上。
想想便令人激动。
激动之余,张小强想到,为跟这么宏伟的大计划相匹配,它必须要有个响亮的名字。他想来想去,想到该大计划、大应用产生的目的是让全民皆商,使自己成为商者,那么就叫“赴商”吧:让全民奔赴在成为商人的大路上。最终全民皆商。
这是个了不起的大概念,倘若成功之后,将会使人人足不出户,便可以借助“赴商”app成为商人、或商业掮客。这个事业是革命性的。那么,为了避免有更快的人投入此类应用的开发,自己必须即刻展开开发工作。
当然,按照开发和推广所占的时间和资本投入三比七的比率原则,开发相对比较容易,而推广就有些困难。因此,张小强决定利用新的开发机制,尽量做到让商户和用户主动添加平台的信息,并通过相应的交流机制吸引更多人前来,就此节省自己的推广工作量。
张小强将手提电脑放在膝上,十只手指快速点动,很快做了一个企划书。望着企划书上清晰的节点和精准的分析,他感到很满意,觉得自己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那么再没什么好想的了,干就是了!于是,说干就干,根据企划书的大原则,他很快做出了app的第一版简需求。
此时,他感觉到了饥饿,抬头看去,天已近正午。张小强抬头笑笑,叹道果然人类可以做到废寝忘食啊。于是关闭电脑,起身去寻找自己的汽车。他并不着急,并没有沿路返回,那样感觉太远了,不如继续向前,沿路可以探索更多的风景。
出得巨林,踏着另一片湖岸上的堤石,欣赏着池中碧荷的苍翠欲滴,沐着飞花轻柳,绕过一片片红墙朱瓦,张小强终于转回到他的汽车旁。回头望去,果然是一个好大的庄园,好美的所在。
张小强将车停在柳荫下,打开车窗沐着轻风,开始享用早上自带的面包、榨菜、香蕉和清水,食物虽然简单,他却伴着一步步踏实进行的梦想,吃得津津有味。饭后,他靠在驾驶座上眯了一觉,醒来后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可当他将总体设计写不到一半前,手提电脑的电量耗尽。
真是悲催呀!看来这样不行,这种游击性质的工作方式根本无法满足工作的需要,根本支撑不起心中那个庞大梦想。但在家更不行,在外因为无人打扰,反而更能静心,往往一个小时便能达到在家全天的工作量。可既然两种方式都不行,那该怎么破?
晚上,当孩子睡下后,张小强再次示意吴清韦走出卧室,在客厅就坐。张小强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困难和苦处向吴清韦做了倾诉,并将自己的宏伟且已然确定的计划以昂扬的姿态和语气进行了宣示,最后打开电脑,让吴清韦看他写好的企划书和项目需求分析书。
一目目、一行行,俱是血汗;一笔笔、一言言,全都让人热血沸腾。看罢两书后,吴清韦也被感染了。
“说吧,”吴清韦道,“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我想你大半夜不睡觉,不能只是为了向我炫耀一番吧?你一定要有跟我商量的事。”
“是的,”张小强向她伸出拇指道,“你这个聪明劲还真是鲜有人能及!”
“别夸我了,”吴清韦道,“无论你商量什么,我都能支持你!”这话使张小强心底一热,差点哭出声来。
“那么,我就说了……”张小强抽了一下鼻子道,“刚才你也看了,这个项目非常具有开发价值,并且前景良好,我很想去做这件事……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在家根本无法凝聚精神,在外倒可以静心,却无法充电,只能使用两个小时的电脑……这两种方式都不能满足我的工作要求!”
“所以,”吴清韦道,“你想在外租房子?”
“租房子也好,借地方也罢,”张小强道,“总之我得有个可以静心并能安心工作的地方,在那种地方我才可以全情投入、废寝忘食,取得最大的工作效率,早日达成我的宏伟目标……不过,这可能意味着……我就顾不上家了,在工作最紧张、推广最紧张的时刻,我需要日夜住在外面,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像这样的情况大约要维持三年……这,你能支持我么?”
吴清韦沉默。尽管她说过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支持,但日夜在外这件事的确难办,那意味着全家的老、小都需要她自己一个人来照顾。张小强并不着急,默默地等待着,仿佛他知道答案一定会是肯定的。
“好的,”半晌后,吴清韦抬起头来道,“我支持你!三年的时光,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听到这番话,张小强不禁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亲吻着她。
“谢谢你!”张小强喃喃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甚至比当年马教主让人们在360安全卫士和他的qq这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从而做出的那个艰难决定更难。那一次,人们被迫卸载了360,才逼迫奇虎公司与腾讯公司讲和。
“不用谢我,”吴清韦抱紧他,仿佛在传递给他力量道,“只因你也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男人……我曾听你说过,有个拉丁作家叫什么马尔克斯的,就曾经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年多没下楼,从而写出了获得诺贝尔奖的伟大作品《百年孤独》,然后一举成名!……另外,我也听说过,一个导演叫李安的,曾被他的妻子白养了六年,他才有像样的电影作品问世……所以,我希望你也会成为李安或马尔克斯那样的人!”
养你三年嘛,才是六年的一半,倘若你真的成功,这辛苦应该值得。这大概是吴清韦的最朴素情感。
“好,”张小强道,“之前年轻的我,已经让你失望了多次……那些失望一项项我还都记得……曾经在毕业后得到一份年薪五万的工作泡汤了;曾答应在结婚后给你置办一个像样的浴缸那事也搞砸了;也从来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这些年,我只是在让你不断失望、不断希望,却一直在跟着我受苦……我对不起你呀!”
说到这里,张小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在吴清韦的背部肆意奔流着。吴清韦也哭了,边哭边安慰着张小强:“我们总会过上好日子的,只要我们有目标、有信心、敢努力!”
几天后,为了对众人、尤其是亲人们隔绝自己所谓创业的消息,也为了避免受到这样那样的打扰,张小强在城市里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租了一处楼房,作为自己的初创公司安顿下来。他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在返回公司前买足一个星期的馒头和菜品,至此一个星期内便很少下楼,日日夜夜为那个伟大的目标而忙碌着。
但张小强心情愉悦,因为梦想就在前方,似乎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实现,倘若做下去,就没有所谓什么困难。当前的张小强不可一世、自信满满。
张小强焚膏继晷、夜以继日,持续开发着“赴商”app,严格遵循着一周一回家的惯例,几个月后,张小强精神憔悴、脸色苍白、身体消瘦,但他所谓的赴商app却在逐渐成型。张小强很是开心。
下个周末是大侄女张尊妍的生日,这个日子早已经通过张小强的工作日志提醒功能被提前告知,按照多年的惯例,他应该回去,然后带上六个孩子(侄女侄子张尊妍和张尊祺;外甥和外甥女张丹欣和张灏欣;自己的两个女儿张尊元和张尊乾)驱车出去游玩,先到景区一游,然后再到饭店吃饭,最后到商场购买吃食与礼物,再圆满驱车归家。
这次当然不能例外。况且张小强认为自己的赴商app已初见眉目,自己的身体经过几个月的痛苦煎熬,是应该庆祝和放松一下了。那么,等放松之后回来,再经过几个月的磨砺,大概这个app便能够光鲜上市了吧?
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功成名就、腰缠万贯、梦想实现了吧!
这时候的张小强依然自信满满,甚至比起始时更要自信,他一度觉得自己甚至达到可以自负的程度。这个时候他还没被伟大梦想难以实现的现实打击过(之前的失望都是小目标未能实现的小失望,几乎没有付出过努力,甚至算不上打击,因此印象并不深刻。即使有过疼痛,也像打个预防针一样,那疼痛很快消失了),所以更加踌躇满志,对不用心努力付出以换取高额回报的人们相当鄙视。
张小强首先对自己的姐姐张玲持反对态度。当然,他对姐姐张玲在内心里还是接纳的,对她还是尊重的,因为她单纯、善良,对他出于真心的维护和爱护,尽管他觉得她这人不识字、很愚昧、没脑子。张小强并不轻视她,只是心疼她的无知。
其实,对自己的哥哥张大强他也并不鄙视,哥哥也是个好人,只是遗传了自己父亲的愚昧、懒惰、短视和不知上进。张小强对他有些轻视,恨他经过多次劝说,依然死不悔改,整天钓鱼摸虾、我行我素。
心疼他们,却又怒其不争、哀其不醒,这就是亲人对亲人的真实态度。
转眼周末,张小强收束好工作、整理好电脑,驱车回到家中,集合了六个孩子浩浩荡荡向一个他新发现的景区前去,那个景区是市里新落成的植物园。植物园阔大、宏伟,满眼充塞着植物,分为很多个园区,有梅园、荷园、月季园、玫瑰园、桃林、柿林、竹林、菽园、槭树林、松柏园、牡丹园、草坪区、别野区、杏林、沙滩区、海棠园等。孩子们初入胜地异常兴奋,这里转转、那里看看,玩得不亦乐乎。
第七卷 第4章 人生该如何度过?
等游到中午,园林尚未逛到一半,孩子们早已疲累不堪。孩子们各抒己见,有想继续探索者,有口呼饥饿者,有徘徊不定者。孩子们的意见各不相同,却各执一端,谁也不让谁,大家坐在一片法桐下,沐着凉爽的清风僵持着。
张小强出来打圆场道:“先去吃饭吧,下午再来逛。”孩子们听后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一行人循着原路,孩子们不时独辟蹊径,不时从花簇荆丛中穿进穿出,好大一会儿返回停车场。照旧例带孩子们下馆子,然后为张尊妍买了生日礼物,一个毛绒玩具,饭后带孩子们到他租的房子处午休。
张小强一直很疲惫,连日来的疲倦积在身体和精神里,尤其饭后格外困倦,躺在床上想睡一觉。但孩子们无比兴奋,由于是第一次来,仿佛发现新大陆般四处探索,不一会玩起了躲猫猫游戏。一时间藏在窗台后,一会又藏在床底下,一会又钻进大纸箱里,整个房间内踢踢踏踏、咣里咣当的,使张小强无法入睡,心情说不出的烦躁。
养孩子其实不容易,张小强捂着耳朵想道,得具有粗大强韧的神经才可以。
张小强出去吼了一阵,孩子们稍微安静了些,憋着笑,蹑手蹑脚继续捉迷藏,张小强在烦躁中艰难睡去,昏昏沉沉中突然被一阵哭声惊醒,起身一看,原来是小女儿张尊乾的脑袋磕在客厅桌角了,安慰半天后再次躺回床上已毫无睡意,尽管他浑身酸痛、疲倦不堪。
孩子们的吵闹仍在继续,不时伴有争夺权利的争吵,张小强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觉得再也睡不着了,躺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起身招呼孩子们再去游逛植物园。
在园林里,张尊祺、张灏欣、张尊元、张尊乾依然边走边躲猫猫,一路上伴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而张尊妍和张丹欣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她们已成少女,有自己对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不同看法,于是她们自觉当成成人,以示与弟弟妹妹们有所区别,除非有特别吸引人的景物,否则她们一直偎在张小强身边,一起闲谈着、交流着,既有故事的讲述,又有对人生的看法,也有适当的玩笑。
谈着谈着,一直沉浸在自己伟大梦想的自豪与自信中的张小强,便谈起了“人生应该如何度过”这个话题,谁知这个话题立即引起了两位少女的兴趣,她们叽叽喳喳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至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张尊妍跳将出来,在他们前面退步走着,边走边背诵着书里的名言。
不错,她背得的确很好。可是此时的少女并没品尝过生活的苦水,也没有经过社会的熔炼,只凭一腔纯真的热情,便认为自己的人生一定会光辉灿烂,同时充满向世界拼搏的挑战自信。张小强这样暗想着,但他并没向少女们表达出此刻的心境。
“还有么?”张小强问向张尊妍。对张小强而言,这句书中的名言只是概括人类应该有的人生,但并不具体。
“还有什么?”张尊妍问,转而道,“哦,当然还有,我觉得就我个人来说,我想学好外语,之后考上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后我要做翻译,风风光光地站在新闻联播的镁光灯下!”
“好样的!”张小强赞道,“不错的梦想!倘若真要实现的话,真是不错的人生!”但不知怎的,他对张尊妍不太放心,因为他渐渐发现她跟她父亲张大强一样,当然张大强又跟张祖华一样,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反复拖延。这几个关键词简直是这三代人的基因密码,仿佛一生都不能改变。
“既然这样,”张小强对张尊妍强调道,“那你就得努力学习呀!不是以后,而是现在,从现在开始,抓住每分每秒,投入到英语的学习上,这样才能实现目标!”
“我会的!”张尊妍自信满满道。
“那么你呢?”张小强转头对身边一直默默无语、似在思索的张丹欣道,“你认为人生该如何度过?或者说就你个人来讲,你打算怎么度过?”
“那个话题对我来说好像很远,”张丹欣低头道,“我只想做好现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张丹欣,”听到张丹欣这让人泄气的话,张尊妍大声道,“你这算什么!做人得有梦想啊,要不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做人就是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张小强也对张丹欣那毫无烟火气的话感到泄气。
“你这也太波澜不惊了吧,”被自己的宏大梦想翻搅得踌躇满志的张小强对张丹欣评价道,“连人间的半点烟火气也没有……使你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死气沉沉的!”
“我有么?”张丹欣抬头望向张小强道。她的面容细嫩姣好,眼睛亮亮的,仿佛反射着阳光的碧波。不过你仔细看看,她并没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在那两泓碧波下,似隐着幽深的湖水,“我挺阳光的好不好,尤其是我的心态。”
“我可看不出来!”张尊妍笑道。
“我也没看出来,”张小强也笑道,“难道你还有伟大的梦想对我们藏着掖着?……不过,不管怎样,我们作为人类,应当是要有梦想的,并需要为梦想付出实实在在的努力,尤其是我们这类人……”
“你指的我们‘这类人’是哪类?”张丹欣突然插言问。
“我是指我们这类穷人,”张小强道,“我们这类人,既没有富二代的背景,也没有官二代的光环,就连普通百姓的勤苦踏实都不具备……这有典型的例子,”张小强望向张尊妍,“就像你爸爸,本来都穷成那样了,还不思苦干,整天除了钓鱼便是摸虾,仿佛家庭和子女跟他无关,天天那么吊儿郎当下去……”
“谁说不是,”张尊妍附和道,并没有因为提到他父亲这个典型的反例而不悦,“他都快老了,还是整天钓鱼打扑克,谁也说不听他,为这我妈和他天天在家吵架……唉!烦都烦死了!”
“还有你妈,”张小强又望向张丹欣道,“在她心目中,竟完全没有人生和进步的概念,只是随性生活,别人咋样我咋样,天天循着大众的脚步活着……”
“这有什么不好的,”张丹欣打断张小强道,“人和人不一样……这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勤人就有懒人,有伟大的就有平凡的……我妈就是那种平凡的人。”
“你说得没错,”张小强道,“可是,你说的那些伟大的人并不一定生来伟大,而平凡的人也不是非要注定一生平凡……事实上,很多伟大的人都是从平凡的人中,经过一步步努力而脱颖而出的。”
“可我觉得我妈这样挺好的,”张丹欣表情自然、语气淡然道,“一辈子踏踏实实、平平凡凡、平平安安、轻轻松松,也没什么不好的,也许我妈就喜欢过这样的生活……只有自己想要过的,才是真正的生活。”
张小强无言以对,他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父母做反面教材呢?事实亦如张丹欣所讲,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追求也不相同,过自己真正想要过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自己何必以自己所谓的生活标准对大家吹毛求疵呢?
事实上,不管张丹欣的妈妈到底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丹欣不悦于以她妈妈作为反而例子,从而起了维护之心。
“抱歉,”张小强对张丹欣道,“我的抱歉针对你们两个人都有效……我不该拿你的爸爸、拿你的妈妈的做反面教材……当然,我也没说别的,也并不是轻视他们,也没有埋怨和责怪的意思……我只是想通过一个大家都熟知的例子来说明我的观点……我只是想说,我想通过我们目前窘迫的生活让你们充分认识到,我们这类人的不堪!……当然,你们或许认为当前的生活并非不堪……那我就换个词……我们这类人的独特性!”
张尊妍和张丹欣此时相视而笑。张小强继续。
“那么,我们这类人的发展注定了一不能靠权力;二不能靠金钱……”张小强道,“我这么说你们同意么?我是说‘发展’……你们都想发展吧?……好,我听到你们肯定的回答……那么我们既然想发展,而注定又不能依靠别人,包括父母……那我们就得在我们的父母遗传了我们既不勤劳、又总在拖延的悲惨夹缝里求生存!”
两位少女默默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应该接受了张小强的说法。
张小强继续说道:“我举个例子……倘若人生是场爬山,那么,有些人一出生后便已站在峰顶了,他只和巅峰上的少数人竞争就行了,可是我们……我们离那可怜的山脚还差十万八千里,在不断劈荆斩棘的过程中抬头望望,能够发现很多人早聚在山脚下,而半山腰里也已密布了层层人选!”
“想想真是可怕!”张丹欣道。
“想想让人绝望!”张尊妍道。
“是很可怕,”张小强沉声道,“也很让人绝望!……所以,在你身前或身后,很多人已然放弃……他们不走了,干脆坐在一棵木桩下等待瞎眼撞上来的死兔子!……大多数人走走停停、徘徊不定……少数人仍在坚持,尽管走得慢,但他们稳步不停,始终向前进发、向上攀登……所以,倘若回头望望那些放弃的人选,生活并没有那么让人绝望……我们要想突破,要想追求,要实现梦想,那我们便不能停、不能犹豫、不要拖延,只认准了山顶那个方向不断向前、不断攀登就好,总会超越越来越多的人……即使一生都到不了山顶,但至少我们在死前会向保尔那样理直气壮、大声疾呼着:我既不痛悔、也不羞愧!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不断向上、不断进步的事业上!”
这番话过后,张尊妍和张丹欣两人显然受到了震动,她们点头、沉思着。
“唯有不断拼搏、不断努力,才能彻底改变我们这类人的命运!”张小强最后总结道,“努力成为权力拥有者,或成为富贵人,唯有这样,那我们才能做到:除了无悔过好一生之外,更重要是,让我们的子女不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官二代或富二代的问题,也不必费尽精神埋怨我们只是社会底层的垃圾……他们只管在我们的庇护下,全力冲刺,奔向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
整个下午,在其他四个孩子嬉笑着地不断探索下,引领着张小强、张尊妍、张丹欣他们三人边走边谈逛遍了整个园林。那个下午他们谈了不少,涉及到人生、科技、政治、经济等方方面面的问题,令张小强不断感叹,当下孩子的学识不知超越了当时他们那个时代同龄孩子的多少倍。
直到夕阳落幕,在四个孩子们不断吵嚷着饥饿的情况下,他们才被迫中断话题,依依不舍地离了园子,驱车回家去。
第二天,再次返回出租房的张小强依旧信心满满,摆好电脑便展开了工作。快要成型的那个app原型近在咫尺,不断地诱惑着他,吸引着他为之用尽全力。又一个月过去后,张小强兴奋地合上电脑,将自己疲倦的身体快活地扔向床头,他的“赴商app”第一版已充分研发成功!
“成功了!成功了!”躺在床上的张小强闭眼无声地大叫着,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的人,“我就是个小超人!”初步成功的鼓舞让他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之后,张小强美美地睡了一觉,直直睡了十二个小时,当他从兴奋的梦境中醒来后,感觉到所有的疲倦一扫而光,浑身充满了力量。
“接下来,可以进行第二版的研发进化了,然后就……推广上市!”站在窗前,对着空阔的远景和那条日夜奔流不息的大河,张小强豪迈地思索着。
第七卷 第5章 鲫鱼理论
张小强坐在电脑前,一个整夜舒适的睡眠让他筋骨有些放松,精神有些疏怠,看着面前那个成功的第一版本,也许是没有了开发第一版本那样直接与令人兴奋的目标,张小强蓦然感到慵懒起来。
于是,盯着那个版本看了半天,忽然在电脑的右下角处有qq的图像标志闪动着,图标上配着一个妖艳的头像,在懈怠之下张小强顺手打开了那个图标。从妖冶诱惑的头像上看,来人明显是个女子;而从她的名字“若即若离”上看,来人并不是个端庄方严的女子,一定是个多情放浪的女子。
张小强迟疑了片刻,点击了“接受”按钮,那个若即若离进入了他的好友列表,消息框内打出“对方已成为您的好友,请马上跟她聊天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因此,张小强不理,他对此种情况一向谨慎,总以为别人会设一个圈套,等着他钻进去。尤其是轻佻、妖冶、放浪的女子头像或网名就更不能信。于是他一眼看他的赴商app,一眼看qq,等待着对方发来消息,看看对方到底要搞什么飞机。
“你好,我是若即若离。”对方半晌后终于发来消息。因此张小强认为对方不仅在请求他自己,而是跟不知道多少个人在同时聊天。看到这句废话式的搭讪词张小强不禁讪笑着,这跟没介绍自己有何区别?
“哦,”张小强道,也发了个废话式的消息,“我是巨人!”
“巨人”,是张小强的qq昵称,这个昵称大概已经伴他不下十年了,就从来没变过。俗话说缺啥补啥,正因为自己长得矮,所以张小强称自己为巨人,以弥补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巨大落差。
“你这个回答很有趣。”对方道。
“你这个搭讪也很有趣。”张小强道。就这么聊着,张小强打开了对方的信息资料,并打开了对方的相册和空间,发现对方的信息很正常、中规中矩的,相册里有许多生活照,看起来也挺正常的,既不放浪诱惑,也没有讨人厌的广告,而且,对方的的确确是个年轻的美女,倘若她真是女子的话。有几个相册的门还锁着,需要用密码才能敲开。这让人很焦灼,同时给人以非要打开不可的**。
“呵,”对方道,“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人家只是在等人,一时间感到无聊,随便加个人而已……不知道怎么的,倒是搜到了不少人,就是觉得你的头像靠谱,所以就加你了。”
听到这荒唐却真挚的理由,张小强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头像,这头像是月光下照耀着的一本书,乍看上去容易让人想起“囊萤映雪”的故事,容易使人想到“勤奋”这个词,同时,能在月光下安安静静读书的男子,一定是个温文尔雅的好男子,与那些苍蝇式的追酸逐臭的直白色狼一样的男人应该不一样。那些人一上来就满口污言秽语,简直让人恶心呕吐。
起这种网名、配这种图像的男子即使也追酸逐臭,但一定追得不露痕迹,甚至让人舒服。当然,有些网上的女子就喜欢撩拨这样的男子,这种撩拨就仿佛混吃等死、美其名曰钓鱼使人长寿的老汉没事就坐在溪边钓鱼一样,可以打发掉无聊到难以忍受的时光。
这种撩拨安全无害,能打发时间又觉得开心舒适,那么何乐而不为呢?当然,倘若一不小心真“钓”到一条大鱼,能成为朋友,或是小情人,那更是赚了。“但我不是大鱼,我只是条小鱼。”谈话还没怎么着呢,张小强便这样悲哀地暗想着。
“哦,”张小强回道,“酱子啊,还以为又一个卖福建安溪铁观音的讨厌妹子呢。”
别以为巨人就不会撒娇,张小强也多少会点网络上的新词,比如有些矫情、贱贱的人们非要将“这样子啊”缩略成“酱子”这个词语。据说,网上的人们在看到这个词后都会心领神会,把彼此当成已经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果然,对方那个不知多大年龄的女子受了骗。“呵呵呵……还以为你是个只会读死书的大叔,没想到却也是个小屁孩!”对方笑道。
什么话啊这是!张小强能感觉到她的笑,却对她的用词不悦,没看到我的网名是“巨人”嘛,咋还称我为该死的“小屁孩”!
“姑娘,你多大了?”张小强问。
“十七。”对方答。
“那你还称呼我为小屁孩,”张小强佯怒道,“你没从我的信息上看到我的年龄么,我都已经三十七了!……赶快叫叔叔道歉。”
“叔叔。”对方道。
“唉。”张小强回答道,感到很满意。这世上、网上有数不清的人,很是乖巧,很是讨人喜欢,在她们的感染下,让人感到整个世界全没有尔虞我诈、均为一如既往的美好。她们的纯真也让整个世界变得纯净、纯真起来。反正不管对方是否真心,张小强此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有人心甘情愿叫叔叔,简直比自己吃了一块蜜糖都甜。
“这样会不会把你叫老了?”对方笑道,一定是在调皮地笑着,“其实,我不是十七,我已经二十七了。”
“你以为我傻啊!”张小强道,“早看你的信息和相册了,看你的样子,不说二十七,简直三十七不止。”
“你……你好坏哦!”对方道。
看到这句话,张小强心情复杂。从这话看上去,对方要么有意发嗲,要么就是真的单纯可爱。对此,张小强全无把握,他只有想像着对方的形象,时而反胃,时而感到欣慰疼惜。
“把密码拿来,”张小强直接道,“有什么秘密的事,非要将好好的相册设上让人不爽的密码呢?”
“呵呵,”对方道,“这个也被你看到了?”
“我眼很好的,”张小强道,“葫芦娃老二的千里眼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所以,快拿密码来吧,要知道,有相片却锁着不让人看,这是个道德问题。”
“呵呵……”对方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不发密码的话,我就没有道德心喽?”
“是的,”张小强加重语气道,“发出到相册却锁上密码非不让人看,导致人们神经错乱,这不仅仅是有无道德心的问题,这简直是在犯罪。”
“什么罪?要判刑么?呵呵呵……难道你已经神经错乱了?”对方道,“不会吧,我只加个密码而已。”
“所以,快拿密码来吧,趁我还没有错乱到撞墙之前。”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对方道,“那可是我的最后秘密……好了,人来了,我要忙了,以后再见。”
随着这话的说完,对方的qq头像由明亮变为昏暗,就这样不讲道理的湮灭了。坐在桌前,张小强望着qq里的谈话,仔细重温了一遍,突然觉得茫然若失。
之后,张小强有事没事便跟那位“若即若离”聊一聊,也谈不上谁主动谁被动,自然而然地便打开qq聊一聊。自从开发赴商app以来,他的qq便很少响起,他似乎已经忘却了qq的存在,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可现在他似乎又将qq捡起来了,再捡起来便再难忘怀。
一段时间后,张小强仍不清楚对方是男是女,虽然从字里行间大概能分辨出对方是女子的样子,但谁又真正知道呢?在有意无意的闲聊中,双方都没有要求对方做什么,也不给对方任何情感的压力,就好像两人之前不认识,之后也不会认识,仿佛萍水相逢偶然碰到一起,觉得想聊就聊点什么,不想聊便各自低下头去,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种关系不温不火,谈不上朋友,就仿佛自己一个人去肯德基点餐后坐在桌子前默默就餐,突然有个手托餐盘四处找不到闲空的人发现了你对面的一张空位,遂后上前礼貌地询问一声:“我可以坐你这么?”
“好的,你坐吧。”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简单,比白开水浓,比苏打水淡。
两人在就餐时,一路沉默可能过于尴尬,于是有意无意就相互谈起脆皮**皮更脆、鸡肉更嫩的事。这谈话没有目的,纯粹是为了打发尴尬,谈着谈着,大家就把眼前的垃圾食品吃完了,相视一笑后,蓦然发现气氛还挺愉快的。
于是,双方就莫名地盼望下次在肯德基点餐时,能再碰上仅剩一张桌子的机会,那张桌子上仅坐着那个满面阳光和不断微笑的人。
巧合的是,第二次去点餐时,那人果然又来了,还是那张桌,还是留有一个空位,还是同样一个人。时间一长,尽管相见如水,闲聊无波,但感觉却渐渐有了厚度,相互觉得,这就是缘分。双方才发现,双方的话题已经从面前的脆皮鸡脆不脆、嫩不嫩的问题上升到社会人生,之后升华到对方的私人世界。当然,这不是窥私,而是正常的人类交往反应,就仿佛第一次去海滨浴场游泳,你总会由浅入深,一步步试探着水温和深浅,慢慢地将自己浸入水里。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天“若即若离”问。
“我?”张小强怔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番,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人们往往会给出不负责任的自我评价。”
“?”
“自信的人往往评价自己过高,自卑的人往往评价甚低……可是问题来了,自我评价高的人本身不一定高,也不一定低;而自我评价甚低的人同样如此……况且人的心态并非一成不变,此时他会自信,也许彼刻他便自卑;或者说,一个本性上自信的人此时正处在自卑的心理上,一个本性上自卑的人也可能正处在自信的边缘……因此,倘若没有可以依据的标准,又怎么能给出合理的自我评价呢?”
“那么你呢?是自信的人处在自卑或自信的时刻;还是自卑的人正处在自信或自卑的时刻?”
“看来你听明白了,你简直就是个小爱因斯坦……实话说吧,我在表达我的意思时,已然把自己绕晕了。”
“呵呵呵……”
“我这么说吧,我本身是个自卑的人,但此刻正处在自信的边缘,我就可能在基于这种尴尬的动荡中给出虚华的自我评价。”
“说说吧……你只管说,由我来评判你到底虚不虚华。”
“我还是没法评价,”思考半晌后张小强退却道,“因为我思考来思考去,努力地反观自身,竟然发现自己普通到仿佛一滴清水滴入一杯清水中一样看不出丝毫变化……我要帅成从未动过刀的黄晓明那样,当然容易进行正面的自我评价;哪怕丑成只配卖绿帽烧饼的武大郎也好啊,有数不清的词语可以形容……所以,我没法形容自己。”
“我明白了,你就像那天我从水产市场上购买的差不多等重的四五条鲫鱼,一旦放到水盆里,便再也分不清哪条是哪条。”
“你这个比喻……”
“呵呵呵……”
“不过,这个比喻恰当地表达了我此刻的想法……既然鲫鱼都一样,有普遍的特性,那么通过鲫鱼,你就能知道我是个啥样的人了。”
“那么,你的游泳水平一定不错!呵呵呵……”网线对面的“若即若离”笑道。
“这我勉强承认,”张小强道,“那么你呢?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也是条鲫鱼。”对方答道。
“你即使是条鲫鱼,也是条面容娇好、身材不错的鲫鱼,”张小强道,“你空间相册的生活照片我又不是没见到,你就别哄我了……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在qq空间相册里却只见过像你那样的一个女子,我应该为自己庆幸……你气质优雅、眉眼分明,不是所有桥上都行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呃……这话有些耳熟?”
“是的。”
“这话有些夸张,我虽然有些心跳、耳热,但我觉得受不起……你有种感觉,我们开始不像一杯清水了,而在向堆放着暧昧这种砝码的天平一端危险地倾斜着……”
“抱歉……我又开始玩世不恭了……其实我本想说:我多么愿意成为那座桥,就千百年风雨立在那里,等着那个气质优雅、眉眼分明的女子翩翩而来……现在我收回。”
第七卷 第6章 再进一步是亵渎
“幸亏你及时收回了,我可以正好假装没看见!呵呵呵……”对方笑道。在网线此端的张小强仿佛能听到一阵爽朗开心的笑声。这让他的一颗心也相当愉悦。
“那么,告诉我密码吧。”张小强再次要求道。
“不行,”对方道,“我们只是清水,我们的关系注定也是清水……我那被密码锁住的相册要么给男朋友,要么给亲人……所以不能给你。”
“呃……”张小强遗憾道,“你这么说,岂不是我一辈子都看不到了,正如我们只是清水,我一辈子都走不进你的世界!”
“注意,”对方提醒道,“我们只是水……我们各自呆在自己的河道里就行了。”
“好的。”张小强又调皮道,“那我多余问一句:这两条河水有没有可能最终汇入大海?”
“不能!”对方答道,“因为并不是所有河流都会入海。”
“说实话,我想做一条会汇入大海的河流。”张小强道,“因为唯有这样,自己才永不会干涸!”
“你想多了,”对方道,“倘若你真是一条河流,那么当你汇入大海以后,你就不再是你了……你会被稀释,就像一杯咖啡,不断地加清水,最终会淡成泔水。”
“这样也好,我可以拥抱更多的鱼。”
“呵呵呵……好吧,那你去拥抱更多的鱼吧,我要睡了。”
随着这话,仿佛能听到摁动开关的啪嗒声,世界陷入黑暗,对方的头像也暗淡了。张小强看着屏幕,焦灼地反复思索着自己的话,确定自己没有太过分,对方应该没有要生气的理由,那么,对方恐怕是真困了,而困了则需要睡觉就是正当的理由。
不过,张小强还是有些失落。他打开一瓶白酒慢慢地品尝着,醉意和躁意在屋子里蔓延着。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冷冰冰的?既然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为何要持续跟我聊天呢?张小强暗想着,按道理来说,对方既然冷冰冰,我应该也冷冰冰应对才对。因为对方只是一座雕像嘛!顶多算一座比较好看的雕像。可是瞧瞧现在的自己,我为何对着一尊雕像烦恼起来了呢?
在失落和自省之余,张小强约束着自己的内心,尽量使其不蔓不枝,将精力转移到自己的赴商app上来。于是有一小段时间他故意不去想“若即若离”那个人,将专注力投入到工作上,于是那几天过得很平静,心理很平静。
可是这天,当他刚刚登录到qq,打算要处理一封电子邮件,“若即若离”的信息又来了。
“有时间?聊一聊?”
张小强正在阅读邮件,没有理睬这则消息,而对方也不冒进,似乎在谨慎地等待着,绝不肯冒然打扰。张小强读完邮件,看着那则消息,也在等待着更多的消息。静了一会,他突然警醒:我怎么和一个全然未了解的人赌起气来?
对方或许是个女子,也可能是个男人,亦有可能是个“机器人智能应答程序”,或者,干脆是个骗子,就是在调教着自己玩的。因此在摸清情况之前,他不应该有过多情感介入的情绪反应。但现在看来,张小强不仅有情绪反应,而且还挺大,甚至跟对方赌起气来。
你不是一条内陆河么?你不是永远不入海么?你不是只想做一杯清水么?那好,我也要做一条内陆河、也不入海、也只是一杯清水,干脆不睬你,不沟通,然后流入各自的尾闾湖(内陆河流向的终点湖)就好。
等了半天,尽管对方头像依旧点亮着,却再无消息,张小强也不回应消息,发现赴商app某处有个不易察觉的缺陷,于是投入快速修补中,等他修补完回来再看“若即若离”的头像时,发现那头像已成灰色。
张小强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首先修补app的缺陷。现在好了,app的缺陷修补已然完成,却感觉自己的内心破了一道口子,由外而内灌着寒风,让他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几天后,“若即若离”再次发来消息,“最近你似乎挺忙的。”对方道。
“是的。”张小强迅速回道。
“现在呢?”
“也忙,但看到是你,我只好从百忙之中cou出一点时间时间,陪你聊一聊。”张小强恢复了自己的玩世不恭,学着港台电影里那些短舌头明星打趣着。
“呵呵呵……”对方笑道,“那我还是走吧。”
“别!”张小强挥手道,“你已经打扰我了,把我重要的思路给打断了,现在又想逃,那不行,你必须陪我聊上十块钱儿的。”
“呵呵呵……你这么幽默会死人的。”
“我不管,就聊十块钱儿的,多一分我不要,少一分也不行!”
“好吧,今天聊点啥呢?”
“既然你打扰我了,那就负责由你起个话题。”张小强打赖道。
“还是你来吧,突然被你赖在身上,一时太过慌张根本想不起任何话题。”
“好吧,那我就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问吧,凡我知道的。”
“你到底是个男人?女人?或是机器人?还是个骗子?”
“?”半晌后,对方只打出了一个问号,显然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原谅我的唐突,我只想搞搞清楚,在跟我聊天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是否值得我投入情感的付出。”
“那么你希望我是个什么人,你才能认为值得投入情感付出?”
“我是个男人,当然希望你是个女人!”
“那我就是女人。”
“典型的机器人逻辑。”
“何为‘机器人逻辑’?”
“就是你这种生硬的逻辑触发,仿佛就是编写的硬程序,只会投其所好的软代码……什么叫我希望你是女人你就是女人,难道我希望你是个男人,你就会是个男人么?”
“会!”
“为什么会?”
“因为我们相隔两端,只用文字交流的两方,既没有语音也没有视频,所以我在你心目中被想像成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的……同时,换句话说,我们只是各自流淌在各自河道里的水流,彼此并不相关,也并不希望会有交集,或许大家觉得想聊就聊,不想聊就聊,无论聊或不聊都不必有情绪上的负担,尽量让我们都轻轻松松地打发掉有时无聊的时间……那么既然这样,你关心我是个男人、女人、机器人、或者骗子做什么?……对你而言,我是谁,是什么,都没有意义……我存在的意义只是陪你聊天,或者说,你陪我聊天而已……当然,哪天你不愿意聊了,直接将我删除就好,我绝无怨言!”对方道。
就这番话说完,让张小强足足呆愣了五分钟。五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感觉到慌乱、恐惧、失望、痛心,又有些莫名的愤怒。这都是些什么话!张小强暗叫道,什么叫想聊就聊,不想聊就散?可你知不知道,就你这种想聊不聊的态度,已经让我心为之跌宕错乱起来!在你眼中,我们有各自的河道,但在我眼中,你的那杯水早已经倒进了我的水中,你的水我的水早已经彼此混杂,不分你我,倘若你的水是红色的,那我的水早已经变为赤朱……你却现在来声明我你可以全身而退、绝无怨言?
那我请你把你的颜色全部带走,你能么?
“你怎么能这样冷酷无情?”张小强愤怒道,“难道这就是你叫‘若即若离’这个网名的原因?”
“不然呢?”对方淡然道,“你以为我之所以起这个暧昧的网名,就因为我本是个只会在qq上勾引男人的妓女,可以随时给钱上了就走?”
这话很直接,让张小强的心脏颤了几颤。在他的记忆中,跟对方聊了那么长时间,还是对方第一次这么直接,语气里含带着不寻常的情绪。从这段时间以来的话风、耐心、以及今天的直接,张小强最终确定了对方的存在,这个“若即若离”一定不是个骗子、不是个机器人、更不是个男人!而的确像在她相册中的生活照里展示的,气质优雅、杨身柳腰、眉眼分明。
“抱歉,”张小强道,“我不该反应那么强烈……现在我终于能够确定你……就是曾经行过那座桥的那枚女子,气质绝俗、柳腰凌步、眉黛波秋。”
“那么,当我那天行过那座桥时,你有没有倚在桥边看过我?”
“当然有,”张小强想像着那个梦寐中的场景,喃喃道,“那天我独自一人,倚在桥边看鱼,蓦然回首,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款步桥边,转而凌波而来,行上拱桥,我记得当时……我的眼都直了。”
“呵呵呵……”
失去了直接语气的对方那位女子又恢复了她的爽朗和如童稚般的无邪纯真。这样的女子最好,想哭就哭、想乐就乐,一切全无挂碍,仿佛前面铺垫着永远美好的生活。仿佛不是她们创造着生活,而是美好的生活在俯就着她们。这样的女子永远是能够让这个世界轻松和慢节奏的存在,因为针对她们你不必设防,犹如紧挨着温室里艳丽无害的柔软花朵。
她们不像有些浑身带刺的女人,跟她们交谈几句还得时时提防被她们扎着。
因此现在的张小强彻底放松下来,随缘而行,聊时则聊,不在则断,他跟她的关系,就像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一样简单。彼此并不为对方所荡心乱神。
之后,随着信任的增加、话题的延拓、情感的缠裹(科学研究证明,长时间交谈的双方不可能不产生情感),双方越深入彼此的个性和秘密。现在想来,之前那次交谈中的不愉快,反而像两块榫接的木头上又楔了一颗铁钉,虽然当时有点疼,却无意加固了双方之间的情感连接。
“你有多高?你长什么样?”终于有一天,一再声称“要安于各人河道”的那条河流,向张小强问出了她好奇的、或感兴趣的话题。
“过界了呵,”张小强因为有卖关子的嫌疑、也用自惭形秽的成分(他长得太矮了,实在拿不出手),于是赌气提醒道,“要‘安于河道’难道忘了么?”
“没忘,”若即若离那枚清新的女子赖皮答道,“只是今天实在找不出话题来了,所以就提个从未提过的话题,不要误会,仅此而已。”
“我能不说么?”
“哼!”对方似在撒娇道,“我的生活照都被你看光了,我身着短袖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恐怕你连我的三围都了如指掌了,而我却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这样难道你认为合理公平么?”
谁让你“安于各自河道”的,张小强得意地想,还好我没有将自己的相片传到网上。我就是不告诉你。
“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大家朋友一场,你就如何冷酷无情?”
“谁说我们是朋友了。”
“你!”
“这么着吧,”张小强狡黠道,“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换的可能……你只要……”
“让我亲你一口?”
“别玩那些虚的,你只要……告诉我你剩余相册的密码就好了。”
“就知道你会有如此无理的要求!”
“可我觉得再公平不过了……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这样我们两个人就有了两个秘密,谁都不吃亏,反而都赚了!这买卖可以做的。”
“你简直赖皮!”
“没办法,为了得到密码,我也是拼了!”张小强得意道,“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买卖对你来说很值得。”
说完这话,张小强等待着,qq消息框半晌没动,看得出她在挣扎、在冲突,准备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张小强坦然等待着,这买卖无论做成与否,他都不会吃亏。
“好吧,”对方的消息框终于亮起,“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发誓,把真实的消息告诉我,我可不想偷难不成反蚀一把米。”
“发誓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张小强道,“那玩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只知道做买卖要公平,人们才会跟你继续做下去……我绝不食言,你说吧。”
“866188”对方道。
“这是什么密码?”张小强看到这串数字后,简单查了查道,“这是台星舒琪的三围?你到底多么无聊到要拿明星的三围做密码?”
“这是我的。”对方淡然道。
“哦。”之后张小强再无语。因为他觉得此处无声胜有声。
获得密码之后,张小强迫不及待地开箱验货,在若即若离的加密相册中,他发现了他更私密的照片,有多张竟是身着泳装在海滩嬉戏的照片,这些照片无论从哪个角度和方向来看,若即若离这个女子都绝不输于港台明星。
看着看着,张小强自惭行秽起来,黯然无语。
“咋了?咋没动静了?我还在这边苦苦等着呢,你看你却没动静了……看花眼了吧?”
“别着急,”张小强道,“先容我擦擦鼻血……那个……你不该呀……常言道,女孩子家家的要自重……我这是犯罪,你懂不懂!”
张小强口里兀自说着,一颗心无限卑微起来,他觉得是时候跟她断绝关系了……当然,不是这个女子不好,而是太好了……这样的女子,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根本不配沾染她的天堂气。倘若再进一步,便是种亵渎!
第七卷 第7章 泄露秘密
“你在夸我么?”若即若离道,“我可是听出来了,呵呵呵……”
本来,若即若离这个女子,为自己设定的聊天场景是:就像独自一个人坐车去远方,遇到邻座恰是个喜欢聊天的人,于是为了礼貌,同时为了排遣无聊,便随意跟人聊一下。聊着聊着,然后发现聊得特别投机,于是相互交换了qq号码,打算以后再聊。之后的话题便自然而然延伸到感情。
感情这个东西,谁也不能阻挡,特别是对得上口的感情。就如同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特别爱打小怪兽。
从当前若即若离这位女子的谈话看,她已慢慢从“各安河道”的个人原则中走了出来,主动打碎了“奸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匾。可以说,她主动向张小强敞开了心扉。
从她这番中亦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很有自信。
“也许,”张小强开始不安分地想着,“也只有周润发、刘德华之类人才能配得上她吧?……我是不能……跟她聊天简直是种犯罪,简直是做了人生中不该做的事情……”好马配好鞍,唯有周润发、刘德华之类的产值和财富,才能配得上若即若离此女的高贵和优雅,别人就不要来掺和了。
一念至此,张小强产生了因自卑而疏远此女的想法。
之后,他仍专注于赴商app的开发,有段时间沉醉其中,从不主动跟若即若离联系,之前倾注或渗透的情感,只任其在自由的时光里慢慢湮灭。这期间,若即若离主动联系过张小强几次,但他正醉心于某个程序代码的雕琢完美,没来得及回应,或故意延缓回应,对方的头像也就在得不到回应的等待中变为黑白。
其实,要说完全忘记那枚女子,那是不可能的。在醉心于赴商app的此段时间里,尽管张小强刻意克制着与若即若离的主动联系,但她在相册中的身影、她的笑靥被他在心底反复温习,如今已俨然烙在心上。他总是边温习边惊叹、边自卑边失落,仿佛面前明明摆着一粒珍宝,却被锁在博物馆森严坚固的透明玻璃窗后,远远跟自己无关。
这种摧毁要人性命,并随着他不断温习而不断加固,使他的一颗心因失血而苍白,仿佛浸了福尔马林的心脏标本,痛都痛不起来,唯有绝望的麻木。
又一个平常的周末,张小强带电脑回家,晚饭前他打开电脑,继续完善他的赴商app。这时他挂着的qq开始闪动,从那个头像上看,正是若即若离。张小强抬头看看四周,做贼心虚般,慌忙将信息置为不再闪动。
还好,俩女儿正在卧室相互捉闹,吴清韦上班还没回来,张小强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继续完善着app,在家里他根本不打算回应若即若离的聊天要求。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关系最好的发小张天津打来的,张小强连忙接起来。
“哥,在哪?”张天津道。
“在家。”
“正好,你赶快出来吧,我就在胡同口等你,发动机还响着呢……咱们一块去吃个饭吧,还有张占朋和窦峰,除了咱们四人帮之外没有外人。”张天津道。看来事出紧急,但张小强并不意外,他们“四人帮”经常聚在一块喝个酒、聊个天,并不分初一十五。所以听到张天津的召集,俨然一声令下,张小强放下电话后赶快起身去换衣服,然后跟两个女儿拥抱告别,跟他爸爸吱了一声然后跑出门去。
在胡同里穿行间,张小强还不忘给吴清韦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今晚“四人帮”聚会,又要弄到很晚,所以不用等他,直接先睡就行了,吴清韦满口应允。对张小强的这种喝酒聚会要求,她从不干涉。
张小强放下电话,钻进张天津的汽车,张天津一踩油门,车子飞一般奔出去去接张占朋和窦峰。半小时后,他们已经坐在酒馆里推杯把盏、吆五喝六、不亦乐乎。
直到晚上九点,吴清韦才回到家中,屋子里没有往常两个女儿欢躁的捉闹,却传出动画片中猪猪侠跟人战斗的声音。吴清韦走进书房看去,发现两个女儿正围在张小强的工作电脑旁,两眼不眨地盯着屏幕,就连她走进来都没有发觉,不像往常一样大叫着扑过来。俩孩子大概看入了迷,竟连书房的电灯都忘记打开,屋子里一片黑暗,唯有屏幕射出莹莹的蓝光,照在两个女儿的小脸上,将她们的小脸染成靛脸獠牙一般。
吴清韦看看时间,然后轻声招呼着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听到母亲的呼唤声后,却只是转头看了看,脸上的笑容一现即隐,便将目光重新投回了屏幕,可能她们已经看了几个小时了,因疲倦而泛红的脸颊被莹光一耀,仿佛刚刚出土的僵尸。
所谓电脑、手机害人、毁孩子即是如此。无论动画片,还是电脑游戏,都是蘸着蜜糖的毒药,能让孩子们不知不觉沉迷其中、废寝忘食,熬成两眼通红、精神极度疲倦仍不舍放手。
看到两个孩子如此,吴清韦一阵失落。原来,在孩子们的心目中,自己的吸引力还不如一部动画片。同时,因为心疼孩子而对张小强稍有怨意:你怎么能只顾出去喝酒,而将孩子托付给了动画片呢?
其实她误会张小强了。张小强并没有将孩子托付给电脑和动画片,以其让她们不缠着自己,而是在张天津的召唤下着急忙慌,竟然忘了关掉电脑。因此当他走后,孩子们一路闯进书房捉闹,便发现了亮着屏幕的电脑,于是两人满心欢喜扑上去,迅速打开动画片将全副精神投入了进去。
吴清韦上前,一一将她们的小脸掰过来,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话,俩孩才从屏幕上摘下眼睛,跟随妈妈前去洗刷,之后上床睡觉。
孩子们因为连续几个小时盯着屏幕,许是极倦了,头挨在枕上不过几分钟便沉入了梦乡。吴清韦抬头看看挂钟,却不想睡。动画片这事给她造成了一些烦恼,让她思索着解决办法。也许她也想等等
张小强,等他回来后聊一聊,并与之温存一番,毕竟一个周没见面了。凭她对他的了解,倘若她先早睡了,届时他也会把她非弄醒不可。
心绪烦乱间,吴清韦走进书房。电脑还开着,绿色的电源灯闪着光,屏幕上一片漆黑,自动进入了省电模式。她拉上窗帘,打开电灯,在电脑前坐了下来,想看部电影或查点资料。她坐下来后,拨弄鼠标,屏幕瞬间变亮,幽幽闪着蓝光。电脑进入省电模式后,并未锁屏,因此不必输入密码,电脑即已展现在眼前。这时,她看到右下脚处不断闪动着一个陌生的qq头像,那头像妖冶、艳丽,勾魂摄魄,仿佛屈着食指不断伸缩,跟人在打着招呼:来呀,来呀。
出于好奇和疑惑,吴清韦点动鼠标打开那枚妖冶的头像。
“在么?”相隔不知几多距离,网线那端的若即若离道,“几次发消息怎么不回呀?让人很捉急。”
这是谁?吴清韦看了看那枚勾魂摄魄的头像,即使是女人看了也会脸红心跳的头像,再次揣摩着这条信息的容量和丰富性,但她没有冒然回应,只是在消息框中不断向上翻动,之前的条条信息便映入眼中、触目惊心。
有些字眼特别让人心悸,比如“暧昧”、“三围”、“河流”、“亲你一口”、“密码”、“鼻血”、“汇入”等等。就这些字眼,能让一块木头雕成的维纳斯为之燃起妒火,为之满腔愤怒或心酸落泪。
可是吴清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在张小强的字里行间中,只展现了他平时的玩世不恭,并没有心有所属、一见钟情的那种痴迷和打算,相反,倒是能从其中稍稍看出一点退意。看来这两个人真如同他们所说,只是想“各安河道”的旅行邻座者。既然这样,那么他们下车后便会各奔东西了,彼此再无交集,因此没有好担心的。醋意尽管有,却在可容许的范围内。
吴清韦没有太大反应的原因,还因为她了解自己和张小强的关系,就当前来讲,张小强每次看到她、触到她,就如同看到一块磁石、触到一块不同极的磁石那样,就想接近她、反复纠缠她。从这点可以看出,他是爱她的。他和她的感情是深厚的,如同一堵坚厚的高墙,能够抵挡大多数的暴风冽雪。
看完所有信息,吴清韦的一颗心砰砰跳着,似乎回忆起了她和他的当年。已经十点多了,他还没来。她却毫无睡意。于是她打开了若即若离的空间相册,仔细端详着那枚女子的生活照,之后根据张小强留在信息框里那个“866188”的三围密码打开了若即若离的加密照片。
一时间,欣赏着那些性感的相片,吴清韦的脸色麻木、难看起来。那相片简直太美了。倘若这些相片上的窈窕淑女就是对方真人的影像,那么那个女人也真真太美了。这个时候,吴清韦在震惊之余,感到了压力,感到了妒意,同时跟张小强一样,感到了自卑。
当然,她的自卑跟张小强的自卑是不同的。张小强的自卑卑在自身拥有的可怜财富,而她的自卑则卑在自己的身材和容颜。
无论怎么比,当然除了白嫩,我的身体条件都是比不过那位女人的。既然比不过,就会心生妒意,心生妒意,便会产生强烈攀比心,产生攀比心,就会自然而然把那人当成敌人。这有点像大帅命令属下两个将军攻城,倘若谁攻下那城,那城便是谁的。两个竞争的将军便成为假想敌,彼此不相让,弄不好会成为真敌人。
可是眼前这个敌人太过强大,自己必败无疑。吴清韦就熄了妒意、灭了竞争心,一颗心黯然下来,唯剩自怜的卑微。有一刻间,她竟然产生了一个荒唐到荒谬的念头:我还是把他让给这个若即若离吧,只有她才配拥有他。
可见,张小强在吴清韦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随着自卑的增加,吴清韦的醋意也在增加,对那位突然走进自己生活的女子有种异样的情绪。这情绪很难确定为恨,也不是妒,更谈不上对手,却有淡淡的醋意和忧伤。这恐怕就是吴清韦的善良和包容之处。在与张小强多年的生活中,她几乎没表现出过分的烟火气,始终以笑脸相对、以温柔相待。就像一杯温水,虽然淡到近乎无味、温到不曾烫手,却是最适合人身体的饮料。
当前亦是,她没有发脾气、没有怒骂、没有摔东西、没有愤怒,只是有淡淡的醋意和忧伤,有对张小强些许的幽怨情绪:不管怎么说,你在外闯荡,对家事不闻不问,既不照顾父母孩子,又不贡献钱财(你当下不赚钱,并且你也没有积蓄),我一人照顾家庭,用自己的工资维持全家人的生活,甚至照顾到你的生活。可你呢?不仅没有感恩,却在qq上跟一位陌生而妖冶的女子畅聊人生和感情。
让谁想想,这都是不对的。
吴清韦终于发够了呆,“欣赏”完了那枚女子的所有照片,品咂完了两人相聊的所有信息,心底更觉情绪复杂,更加让人忧抑不安。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于是她离开电脑前去洗刷,之后黯然上床,仿佛感到寒冷般,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一时间无法入睡。也不知思虑了多久,忽然她听到了铁门的响动声,应该是张小强喝完酒回来了。于是她赶快熄了灯,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张小强先去洗刷,然后走过窗台,发现书房里仍然射放着电脑光源的绿色亮点,于是他疾步走进书房。书房里没人,屏幕是黑的,他蓦然想到离开前若即若离曾发给他消息,于是一阵心虚,于是快速点开屏幕,发现没什么异常,但若即若离的头像早已经不闪了,打开消息框后发现,那两条新收的消息已被人打开过了。
谁打开的呢?是孩子?还是清韦?我怎么如此大意!张小强的心乱了起来。倘若是清韦看到了这些消息,那她会怎么想?于是张小强想起这段时间家庭和他完全在她的照顾下生活,而自己却在qq上勾三搭四、暧五昧六?这简直是不能原谅的,这是灵魂出走的背叛。
想到这里,张小强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应该是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半截。思虑再三,他决定还是不声张为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于是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故作轻松来到卧室。
卧室的灯关着,很是安静,能听到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仔细听了听,却未听到吴清韦均匀的呼吸声。定了定神,未开灯,张小强轻轻地爬上床去,从后面轻轻搂住了吴清韦。吴清韦没动。当他的手不安分地继续向下探索时,他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柔软的手捏住了。
“别动,我来好事儿了。”黑夜里响起吴清韦清冷而威肃的话语声。那语气不似平常甜柔,也不凌厉,可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这使张小强怔了怔。
“别闹,你上个星期刚来了好不好。”张小强惫懒道。
“快睡吧,天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吴清韦淡然道。
“上班?”张小强讶异道,“明天难道不是星期日?”
“公司忙,我以后每天都要上班!”
于是再无言语,张小强悻悻地抽回手去。那晚,两人俱失眠,各自盯着黑暗里的天花板,还尽量假装已然睡去。
第二天,吴清韦早起去上班。之后,每个周末都上班。天天上班。
第七卷 第8章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张小强慢慢发现,吴清韦变了。她有意在疏远他。她个性温柔、宽厚,并没有过激的抗拒行为,也没有直接的排斥表现,但她这种依旧温柔宽厚的默然抗拒方式,却令张小强最为痛苦。
以往张小强回家时,吴清韦往往笑脸相迎,发自内心的开心,愉悦地打着招呼。而当入夜俩孩子入睡后,张小强抱住吴清韦,就感觉她的身体软软的、烫烫的,犹如暖炉里燃烧正旺的火炭,给人以炽烈与生命的勃勃生机感,让他感到前途光明、生活充满希望。
可是现在,当张小强回到家中后,她往往会挤出一个笑脸,然后闭口不言。入夜后的拥抱也往往被她轻柔地拒绝,她的身体僵硬而冰冷,仿佛三九寒天暴在露天里覆霜的炭石,将张小强那充溢的生命热情无情地堵了回去。这时候的张小强觉得浑身冰冷,简直生不如死,对前途和生活失去了希望。
在被吴清韦多次拒绝后他开始失眠、烦躁,内心仿佛澎湃滚动着炽烈的岩浆,脑海中胡思乱想,盯着黑暗模糊的天花板一小时一小时地煎熬,最后只能愤怒起身,来到书房打开电脑,通过一部部激烈的动作片来释放自己的愤怒、悔恨、痛苦与不甘。
他在想:我这样辞职进行所谓的创业到底是对还是错?即使是错,我又错在哪?我似乎是无辜的,可是,也许正因为你自己没有生活来源,所以在吴清韦眼中没有重量;而且还在对方全程眷顾你时,你却在有意识地跟陌生女人聊大天,这本身是不是一种背叛?
张小强不是浑人,他反观自身,倘若自己站在吴清韦的角度上,自己尽全力眷顾她做某项工作,对她充满希望,可是她却在对家庭不需付出金钱、心力或劳力的情况下,和一个陌生男子聊大天,那我会怎么想?
我一定会疯!张小强想道,而且,或许在盛怒之下我会诉诸暴力。这可不确定!
怪只怪在自己无能!怪只怪在自己目前只是一条寄生虫,没有或失去了任何养家的能力。那么,属于我的时代何时能够到来呢?这似乎是个未知数。自己赴商app第二版本的开发已近尾声,但是随着梦想燃烧的兴奋性逐渐零落与降温,将自己的app跟那些名星app相比,简直就是一堆垃圾。照这样下去,我的app什么时候能成为名星app?张小强默默质问着自己。
或许有一天,在我功成名就之后,拥有足够的财富之后,我会重新拾起在清韦面前掉落的尊严,重拾我们曾经的美好。可是那天似乎遥遥无期。因此,只有痛苦。那么,放弃吧!再找个活,恢复起正常的上班族生活?
不行!当张小强身体中存在其中一个他提出这个艰难的问题后,身体中另一个他无声地大声驳斥着。当然不能放弃!现在还不是死心的时刻!
就吴清韦来说,她当然不可能中止张小强的宏伟计划,既然答应了他,那就要坚持做到。倘若失败,那也得等着他自己死心才可以。否则的话,他会不会为此后悔一辈子?好吧,不管成功失败,就让他此生无怨无悔好了。日子尽管艰难,但怎么过不是过?父母那么贫困,不也是照样过了一辈子了么?
此时的张小强,正处在人生的奇点,功业不成、前途渺茫、毫无收入、众叛亲离。众叛亲离这个词可能有些言重,却是张小强此时最真实、最深刻的感觉。因为对于一个对家庭毫无贡献的人来说,必须是不为亲人们所待见的。尤其在父母年迈无从依靠、女儿尚幼只会靠人的尴尬阶段,吴清韦对他而言,是他的整个世界。可是现在连吴清韦也要嫌弃他了,那还不是众叛亲离是什么!
也可以说,对张小强而言,他需要吴清韦的柔情。那种柔情自从他和她确立恋爱关系后就开始了。起初是精神上的,后来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达成了灵与肉的双重结合。张小强始终有种荒谬的感觉,他觉得吴清韦简直是他生命的源泉,给他呵护、给他滋养,让他纵然有穷苦的打击依然充满希望、生气勃勃。
**的碰触的确能够撼动心灵。张小强感觉到,吴清韦的温柔、仁爱、宽容使他放松;吴清韦的拥抱和亲吻使他迷醉,然后在迷醉后如死亡般睡去,在醒来时再度全血重生,因此用不竭的力量抵抗着残酷的人生;那燃烧、熄灭,熄灭、燃烧的人生旅程生生不息,在情感的抚慰与呵护下让人情愿平淡地过完一生。
可是,现在完了,这一切的美好都结束了。不仅得不到真心愉悦的欢颜,更失去了往日的亲吻和拥抱。张小强感觉到蓦然失去了生命的源泉。
张小强觉得,吴清韦和他有了距离。而再深的爱,也会因距离而遥远。可是,要失去了吴清韦的爱?
张小强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或是否有必要活下去。
但是提到死?
倘若死了,父母会不会痛苦?一定会,但张小强已经不在乎了,或许自己死才能终止与他们之间的争论。孩子会不会想我?当然会想、也会哭。一想到这个,张小强心如刀绞。现在想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因此可以无牵无挂地去死,我真要是死了,谁来管两个可怜的孩子们?找个残忍的后爹,天天打她们的屁股?那样的话,我在坟墓里也不会闭眼的。
倘若真要死了,吴清韦会不会恨我?张小强继续想道,你说你要创业,我支持你;你说全力以赴,我就负起照顾全家的责任。可是你现在却没弄出个一二三来就死了。我只能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生也没出息,你死也死得没出息,你这辈子全都没出息!
还有,倘若自己死了,那绝对会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一件大事。街头巷尾会加速发酵与流传着我的自杀故事,人们只要在茶余饭后都会提一提此事,叹息一声,假装惋惜我的死去,然后会说:死了,死了,死了就没了,一切就都完了,而活着才有机会。更有人会说:你看,他一直好好的,又盖房子又生孩子,现在人生事完成一半了,他却自杀了,这人没用啊。还有人会说:这人白培养了,上那么多学有啥用?上得越多想得越多,不像我们活着简单。
总之没好话,每个人走过你的坟墓,都会往上踩一脚,然后再吐口唾沫,鄙视到你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呢?所以不能死。即使活着比死要艰难千万倍,承受那么多冷漠、白眼、痛楚和煎熬,但就是不能死。因为只要一死,你就彻底失败了。而活着,就有机会。张小强反复强调着“机会”二字,麻痹、宽慰和欺骗着自己。
生活还得继续,梦想还得继续。而且,想要改变这一切,自己必须得有突破,突破困境、战胜自卑、挺起胸膛迎向朝阳、负重前行!快速将赴商app推广上市,之后取得赚钱的机会。再回首已无退路,摆在眼前的,只有突破困境这一条路。
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张小强深吸一口气,在周一的早上驱车驶向自己的工作室,马不停蹄上楼打开电脑,投入紧张的工作中。随着电脑的开启,qq在无声中自动登录,之后静静地隐在屏幕右下脚下。自从张小强踹了公司,绝了亲人和朋友之后,他的qq很少有躁动的时刻,除了……那个叫若即若离的优雅女子偶然荡起消息的涟漪。
你得承认,那个优雅的女子不止有优雅的一面,亦有狂野、多情、狡黠、玩世的多面性。
按道理来讲,张小强既然回头无路,唯有向前,那么他应该绝了一切念头,最好是将那个无端引起祸端的qq直接关掉,好全身心投入工作。但不知怎的,他没关。下意识里容许qq自动登录,默默等待。似乎在潜意识里,张小强还在期待着什么,尽管他本能地不想收到任何消息。
还好,快两个小时了,qq仍然相安无事。张小强的工作进展顺利。突然,那个该死的qq闪动起来,张小强受到干扰放眼望去,正是那个妖冶、诱惑的头像在闪动。
“在不啦?”对方那位若即若离的女子热情地招呼道,对她而言,她当然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qq消息而差点造成了张小强的自杀,“周末时联系你了,你也没回应,你在忙什么?”
张小强没来由激起一阵忙乱的心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反复告诫自己说:我与她没有关系,我与她没有关系,我和她之间也不可能产生关系……所以,你要稳住,你们只是两个陌生、之后依然相互陌生的邻座乘客,仅此而已。
“没忙什么?只是跟哥们一起出去喝酒了。”张小强实话实说道。反正两人只是邻座乘客,何必藏着掖着,或者像那些无良钓鱼青年那样夸大其词呢?要是那些不怀好意、意图钓鱼的小狼狗们回应这话时,一定会说:“嗯,我去跟刘德华喝酒了,开着我新换的另一辆不大值钱的豪车法拉利,然后去香港最好的馆子吃了个西餐而已……”
张小强不那么说,因为没有必要。也因为他太自卑了,光说那几个关键词都会让他脸红心跳、浑身发抖。
“哦,真好,”若即若离羡慕道,“真是光棍一身轻啊。”
“你呢?”张小强问,“难道不是光棍一身轻?”
“我结婚一年了。”对方道。
“那你怎么会有时间跟人聊天?”
“老公不在家呗!”对方道,“他天天忙,需要我的时候少,不需要我的时候多。”
“哦。”张小强应道。听到对方这番坦白,他的一颗心无来由地怦怦直跳。当然,人家老公在不在家跟他没半毛钱的关系,但他就是心跳。也许是心脏过于健康的原因。“那依我看,你和光棍也没啥区别。”
“哪能啊,”对方道,“我现在处在随时待命状态,说不定他来个电话一声令下,我就得跟着出去撑场面……你看你多好,无官一身轻。”
“没有,”张小强道,他并不想隐瞒,因为瞒或不瞒对他并无区别,所以干脆坦白绝了有所企图的后路更好,“我也结婚了,而且已经有了俩女儿。”
“哇!”对方叫道,“没想到哇!那我怎么看你整天挂着qq,完全一副潇洒消遥的样子?”
这孩子,张小强道,依自己快四十岁的沧桑心态而言,若即若离这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在他面前就是个孩子。她还真是百变女生,有时高雅严肃,有时又混入流俗,俨然一般女子。
“我……就是这样。”张小强不知道该不该坦白自己正在进行所谓的痛苦的创业。还是不说为好,他对自己说。
“那我就放心了。”对方突然道。
“什么?放什么心?放心什么?”张小强不解道。
“哦,”对方狡黠道,“我还害怕你是个可怕的单身汉,倘若跟你聊得久了,你会缠着我不放呢!呵呵呵……”
“不会,”张小强道,“因为我现在就像……怎么说呢,就像一头被栓在橛上的大毛驴,孩子们就是那条绳子,我的好老婆就是那支橛!”
“呵呵呵……”对方道,“那么,你真是三十七岁了?”
“是的,不信你可以从我快十岁的女儿那里算一算,就能大概掌握我的年龄了。”
“那么,我给你叫哥哥吧?”
“当然好!”张小强忙不迭道,这辈子他有哥哥姐姐,就缺个弟弟妹妹,好满足一下当哥是什么感觉,“当然,以我的年龄,你叫叔叔也行。”
“不叫叔叔,呵呵呵……我怕把你叫老了。”对方狡黠道。
“好吧,叫哥哥吧,我求之不得呢,”张小强催促道,“那么快叫吧。”
“哥。”
“哎。”
“那么,哥,看今天这个点了,我老公那边应该不需要我了,今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就当陪陪我。”对面那位叫若即若离的明媚女子道。看得出,这枚女子心怀坦荡,并不像张小强那般,在心的角落里时不时荡起龌龊。
那么,到底去不去呢?对于这个简单的是否问题,张小强考虑了好久。
“咋了?哥哥?”
这一声声哥哥叫得张小强无比感动,心底漾起一片片温暖的涟漪。
“我不能去,妹妹,”张小强道,“我还有事。”
第七卷 第9章 走上了绝路
“哥哥,你就来嘛,你就陪陪我嘛。”若即若离这枚女子撒娇道。看得出,这个气质不俗、优雅高贵女子的身体里还潜藏着一个纯真的小女孩。
她这种情态简直像五岁的妹妹给十八岁的哥哥要糖吃,而哥哥口袋里有数不清的糖,哥哥要是不给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张小强不是不想给,他也不在乎一两颗糖的问题,他在乎的是倘若一颗糖吃不够,她还会要更多的糖,之后越来越亲密、越来越缠着他,那他就没有自己的时间静静地品尝糖果了。并且,他想到吴清韦对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依然心有余悸。
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各安河道才好。
“我还有事,”张小强道,“我不能去。”
“再有事中午也得吃饭呐……快来吧,吃完饭再去做事。”对方撒娇道,“再说了,大中午的你能有什么事?”
“我去西天取经。”张小强道。
张小强没说谎话。经过几个月的赴商app开发淬炼,整天熬得他头晕眼花,他觉得创业的确像在玩命,倘若不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还真难以取得点成绩。因此,他将自己的工作称为西天取经,一路打怪,也不无道理。
“什么?呵呵呵……”对方笑道,“难道你想做一个和尚?”
“依我现在的生活情况看,我差不多就是个和尚……我都快活成唐僧了。”
“别害怕,我不是女儿国国王,非要留下你当驸马……也不是白骨精,非要吃掉你……所以你来吧,步行街上有间馆子,那里的‘狗不理’包子非常好吃。”
听说只是去吃包子,而且还是“狗不理”,张小强失去了兴趣。他心说狗都不理的包子咱们理它干嘛!后来他掂量了掂量,才发现问题并非出在“狗不理”包子身上,而是他隐隐察觉到当前的“若即若离”似乎已不是原来的“若即若离”,她已由一个高贵典雅、各安河道的女子慢慢变成一个过多缠裹着人间烟火气的俗家女子,或是一个不谙世事、鬼灵精怪的少女。
这令张小强有些厌烦。
“你有点过界了。”张小强道。这话有些无情、有些冷冰冰的,他自己都觉得不很合适。但话已出口,已无收回的必要和可能。
对方沉默。仿佛谈笑间被一杯冰水猛然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吧,哥哥,你忙吧……以后再聊。”半晌后对方回道。接着那头像莫名其妙暗了。本已达到目的的张小强却感觉到有人揿灭了屋子里的灯,令他的眼前和心头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后悔和失落的潮水一片片袭来。
张小强站起身,望向窗外那片阳光下亮晶晶的河流,随着轻风微波,阳光在河面上跳舞,俨如千万颗玻璃茬在河面上反复颠簸。张小强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不知名的成千上万颗玻璃茬颠簸着,凌乱而疼痛。
过了好久,张小强痛恨起自己的多情来。与其为一个彼此陌生、本无交集的女子萦怀,不如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工作。想到这里,他转身回到电脑前,继续展开工作。
晚上九点时,电脑右下角闪出一个消息页面,几秒钟后湮灭。是若即若离那枚女子发的qq空间消息。张小强想了想,打开qq空间找到那条消息。是她和他老公站在一起的照片,她手捧一束鲜花,玫瑰和百合在她手中竞相绽放。她绾发着裙,春风满面,竟不输鲜花半分。身旁她的老公身材挺括高大、西装革履、仪表脱俗。
还真是般配,张小强心想。他又暗想自己倘若站在她的身边,头顶也不过与她耳端上方平齐,就像郭敬明与杨幂并肩走上红毯。我要是这样,我宁愿不露面,也绝不跟她一块走上红毯,张小强幽暗地想。
张小强不敢想了,再想只能徒增伤悲,于是干脆关掉空间,继续工作。
若即若离与张小强的故事到此而止,也许对方在经历他的冷漠无情之后,重新找了一位聊友,用来打发无聊时光的效用应该比他更好。于是自然忘却了他。或许,对于若即若离这类人,有的是时间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用来打发时间和排遣寂寞,而对于张小强这类人来说,他们只是工具,仅此而已,用完便被她们那类人像丢一枚硬币般丢掉。
若即若离就这样化为一阵风消失了。对她而言,张小强的存在可有可无,有,激不起太多的兴奋情绪;无,也不会为之失落半分,因为这世上,有的是会花言巧语、哄人开心的硬币。
然而,对张小强而言,她对他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不仅让张小强陷入情感,而且摇动了他的心基,令他好长时间都再找加沉浸到开发赴商app的兴奋和乐趣之中。若即若离那明媚的目光和让人卑微的泳装曾搅得他寝食难安。他一边在沉沦、一边在抗拒,一颗心在拉锯中纠缠牵绊、动荡不停。
最后,她的出走竟掏走了他半颗心脏。
这种情形,就像在一颗矿藏丰富的星球上,有一天突然降下一艘星际飞船,从上面下来一个采矿的人,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将这颗星球当作自己的私有物,按下按钮后,从飞船下驶下数不清的机器矿工,挥舞着机械臂开始肆无忌惮地挖矿。星球起初很开心,因为有人视它为宝藏。一段时间后,那个采矿的人招回机器矿工,携带着数不清的宝物开着飞船离开了,只留下一座千疮百孔的星球。
这种事毫无道理可言,但是的确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大家知道的话,大家通常会讥笑张小强的多情、痴傻和愚蠢,而不会谴责若即若离之类人们的残忍。
倘若仅仅动摇了张小强的心基也就罢了,张小强的家庭还因为若即若离的出现而陷入了情感危机,并将他的家庭弄得支离破碎。这是张小强最不愿意看到的。尽管若即若离如此妖娆,如此勾魂摄魄,但张小强清醒地认识到:她只是虚无缥缈的一个影子,而吴清韦才是他的全部世界,是他的根本。
目前,那位若即若离却动了他的根本,弄得他遍体鳞伤。那么,她已经离开了,那么,是时候与过往那个多情、痴傻又愚蠢的自己告别了。
张小强有时候很鄙视自己,能被一个连面都未见的女子搞得遍体鳞伤,也真是无语了。
尽管那些创伤看不见,却比看得见的创伤更难愈合,令张小强心情沉郁地回到家中。吴清韦依然对他不冷不热,想必依然对那位若即若离耿耿于怀。看来,即使张小强与若即若离完全断绝联系,吴清韦也不能改变自己的态度了。
张小强了解吴清韦,她的确宽容、善良,却也对不洁的东西心有成见。或许在她心目中,张小强已如被浸了一滴墨汁的一杯清水,除非倒掉,否则不能恢复其原有的晶莹。对她而言,张小强已然成了一个不洁的东西。所以,即使张小强与若即若离彻底断了联系,那他也不能恢复自己的洁白。也可以说,张小强给吴清韦那颗洁白的心上染上了一滴秽臭的墨汁。
况且,张小强远在外面,即使原谅了他这一次,谁又能保证他不与若即若远、若即若无等陌生的女子往来消息、甚至产生实质上的来往呢?
因此,当张小强试图接近吴清韦,想进一步拥抱她、亲热她时,都被她温婉拒之。张小强的一颗心越发后悔、越发痛恨自己,也越发痛苦起来,夜夜失眠、生不如死。
没有了吴清韦那生命之泉之爱的滋养,张小强时刻觉得自己是煎熬在沙漠濒临枯萎的一棵植物。
自己的前半生混成那样,自己的后半生又让自己弄成这样,张小强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何如此不济。一段时期内,生与死在他脑海中的盘旋日夜不息。
在此种窘境下,张小强的精神涣散,工作也进入困境。在开发赴商app第一版本和第二版本的这段期间,他参考了无数教科级般的优秀app,经过对比发现,他才充分了解到自己的编程和开发技术到底有多差劲。可想而知,那些专业级的app绝不是一人所为,而是集合若干个顶级的需求师、设计师、架构师、程序师、体验师、美术师共同合作的结晶,因此才会在各个角度都无可挑剔。
那么自己呢?相比而言,自己却只是一个蹩脚的程序师,独自一个人便想开发出世界级的优秀app?当梦想照见现实之后,那现实该是多么苍白无力!
在拿自己赴商app的第二版本跟优秀app对比时,简直像在拿幼儿园的画画习作,跟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作对比。
这种挥动竹竿就想戳下天上那轮太阳的幻想性的创业,还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么?张小强继续煎熬着。反复在情感碎裂煎熬和梦想放弃与否的煎熬中煎熬着,感觉自己活成了楚门的世界,活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笑话。
那么究竟要不要继续?还是果断放弃?
张小强煎熬了许久,仍然不肯放弃。因为他不想草草收场,在美梦还没做完时便把自己惊醒。他在想:即使是一条被捕上岸的鱼,在有力气的前提下也得蹦跶几下,表示自己有坚持梦想的勇气。
此时的张小强,感觉自己正走在两座山崖间的一条细钢丝上,前进可能坠足,后退已然退不回去,仿佛走上了绝路。
第七卷 第10章 骨折入院
虽然走在绝路上,张小强却没绝望,因为他的生活面临一个选择题,要么死去,要么勇敢前行,并没有折中的妥协,因为折中和死毫无差别。于是张小强想在绝路上跳舞。即使跳得不好看,也要装作旁若无人地跳下去。
面对如此困境,张小强反而不太怎么在乎那么多清规戒律,于是他遵循一切随缘、一切顺其自然的态度,醒来就吃、吃了就工作、累了就睡、倦了就在qq上找人聊天,进入一种“猪圈”模式。那个若即若离当然不能再联系了,好好的把人家凶走了,难道还能再腆脸唤回来么?
他开始找不同的女子聊天,就像当时的若即若离一样,找一个帮他抚慰疲倦的聊天工具。就这样工作着、聊着,将时光一步步推到仲冬。
在他印象中,去年的这个时刻,天气还很暖和,甚至使人意识不到冬天的来临,仿佛凉爽的深秋尚未结束。可是今年立冬之后,仿佛老天为了弥补去年失去的威风,于是要么下雨,要么携来阵阵寒流。一连十七天,这个城市及乡村都笼罩在凛气肃杀的冬风中。
若是仅下雨刮风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小雪的节气来临前夕,忽然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袭来一阵更为强劲的寒流,寒流携着冷风癫狂地撕扯着天空和杨树的叶子。这还不算可怕,更为可怕的是,暮灯时分,凛冽的寒风中竟扬起小雪花。
雪花先是些细小的针脚,密密地缝补着楼台、草木、大地和江河。入夜之后,风更猛烈,怒号着,疯狂摔打着天地混沌之间的鹅毛大雪。风拉出雄浑的号角,雪在空中眼花缭乱地狂舞。有几处寒窗未眠,狂乱的雪花切割着远处昏黄的灯火。
第二天早上,风雪将息,不觅影踪。似是报复性的,阳光热烈绽开,仿佛手术室中的无影灯“啪”地打开,将大地和天空照就一片澄明。残雪星星、点点、片片,恍如被风撞破的蛛网。天地澄明,气温骤降,夜雨和雪水在路面上结成厚而滑的一层寒冰。
路面成冰,不啻于一场噩梦。而每个冬天,都会有这么几场。
张小强正在屋子里跟qq上的一个女子埋头聊天,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工作,竟是妻子吴清韦打来的。张小强潜意识中精神一紧,一种不祥之感如冷风般袭来。他迟疑着,内心祈祷着接起电话,未闻语声先闻泣声。
“你快回家吧!咱爸爸今天早上摔倒了,可能骨折了。”吴清韦道。
“好的,我马上走!”张小强心下一沉道。
“路上一层冰,很滑,你不要太着急。我先等你还是先入院?”吴清韦嘱咐着。
“治病要紧,先入院吧!哭不能解决问题,要打起精神来先想办法!”
“好,你一定得小心!”吴清韦止住哭声道。
医院里车满为患,如过江之鲤;病房里人来人往,如川流不息。张小强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车位停驻下来,然后疲惫而又心焦地站在被路上的污水溅湿甩脏的车尾,望向东边冉冉升起的瑰丽太阳。满眼里有一阵不可抑制的晕眩,仿佛一场梦。他希望当他醒来时能够欣喜地获知,他听到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辆熟悉的黑盖灰底的汽车进入他的视线之内,那是吴清韦开着公司的车,那么车里坐着的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张祖华。透过深色车窗,他甚至能看到父亲那愁苦、疼痛的脸颊和眼神,同时也窥见了自己不断下沉的内心。那内心巧妙地悬在希望与失望甚至绝望之间,随着父亲的腿骨折与未骨折的砝码在无奈的天平上动荡飘摇。
张小强赶快迎上前去,看到了坐在车里的父亲,同时也看到了本村一块来帮忙的一个庄乡哥哥,他叫张建国,看到吴清韦一脸的焦急。
车子停在急诊室的门口,吴清韦跳下车,对张小强说:“快去急诊室推一辆轮椅。”听到吩咐,张小强飞奔向急诊室,一会的功夫,一位护士推着一辆轮椅急匆匆来到门口,大家七手八脚将张祖华搬上轮椅,驶上急诊室。
“磕着了?磕着哪了?”医生漫不经心地问。
“这里。”说着同,张祖华指指自己的左胯。
医生上前躬身,捏捏脚,捏捏腿问:“能动吗?”
“不能,使不上劲,一使劲就疼!”张祖华皱紧眉头道。
“骨折了。拍个片子看看吧。”医生说。
张祖华沉默。众人沉默。
医生飞快开好单子,张小强去办卡,张建国推张祖华去拍片子。吴清韦对张小强说:“你先帮着处理咱爸爸眼前的事情,我得跟社保局询问一下医院的费用如何报销,或能不能报销的问题!”说完后,跑到一旁打电话,整个拍片子等待的过程中,她始终打电话打个不停。
片子拍出来了。张小强将片子拿给医生看。医生面无表情望望张祖华说:“的确是骨折了……得动手术!”边说边指向片子。张祖华黯然。
“这种情况有两种手术,一种是普通手术,一种是微创手术,你选择哪一种?”医生转头问向张小强。
“普通手术和微创手术有什么区别?”张小强陪着小心问。
“从手术创口上区分,微创小一半;从价格上说,微创比普通的要贵出一万多!”
“那么,都是在骨头里面打钢钉是吧?”
“嗯,两种手术都需要打钢钉,但微创创口小,只开两个一厘米的小口就好了,而普通手术需要割开十几厘米……你父亲年龄大了,恢复慢,我建议微创,这对他有好处……”
“那到时候这钢钉是不是还要取出来?”张小强又问。
“按说是取出来。不过你父亲年龄大了,没有必要取出来了。取出来还得再动手术,老爷子又要受两次罪!”医生始终面无表情。
“那这种微创手术可不可靠?有没有把握?”
“微创虽然是一种新技术,但咱们区医院已经掌握的很熟了。”医生不耐烦道。
“那总体花费大约多少?从入院到出院的一切费用?”张小强再问。
“像你父亲这个情况,三万左右吧,多也多不了很多!”听到费用的花费,医生的眼睛瞪了起来,明显比刚才精神多了。
听到这话,张小强心下一凉,三万左右?!他想道。倘若再加上陪护、吃饭、误工等花费,这一出一进,四万也打不住。想到自己那可怜的一万块钱存款和三万元的对外欠债,张小强有一种莫名的悲凉从心底里冲起。看来又要借钱了,他想。但是身体毕竟比金钱重要,这是没得可想的。
于是张小强望向医生坚定地说:“那就选微创!”
“好,你去办理住院,先交押金一万!”医生终于微笑道。
张小强办理住院手续,交了押金,发现妻子吴清韦仍然在嘈杂的人声中焦急地打电话,边打边急切地记录着什么。
张小强推父亲去住院部,入住十九床。整个护士站忙忙碌碌的,护士们风风火火,一位小护士解释道:“哎呀,今天下雪才不得了,光摔着碰着的就九个人,简直忙不过来了。”
病房里很空阔,三张床位,只住了一位病员,在十八与十九床之间有层厚厚的拉帘遮着,看不到对方病人,只听见时断时续的谈话声。张小强推着父亲进入病房,安顿好父亲让他躺好,然后和张建国静静坐在病床的对面,等待护士或医生的通知。
护士不一会进来给张祖华量体温,夹好温度计后护士说:“明天动手术。今天晚上十二点后不准喝水,不准吃饭!明天早上7点留尿,放到标本架上面去。”张小强点头答应。不一会,护士又进入,大声地说:“张祖华?”张小强和父亲都回答:“嗯!”护士得到确认后挂上药液,并告知张小强:“两种吊瓶一个是营养,一个是消炎。”另外,给张小强两盒伤科接骨片,嘱咐如何给病人吃法,张小强默记在心。
又一会的功夫,护士再次来到病房问:“张祖华家属?”
张小强慌忙站起身举手道:“我是。”
护士说:“你跟我来,动手术之前,需要你签几个文件?”
张小强问:“什么文件?”边问边跟出门去。
主治医师姜必昌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子订好的文件在等待,护士交待说:“你跟这位医生说就行了。”张小强说:“好,谢谢。”护士离去。
张小强凑上前去。姜必昌似乎不愿意多耽误家属的时间,只是指着需要签名的地方,递过一支笔来。张小强没有贸然去签,他沉默着,并开始翻看那些文件,边问:“这都是些什么文件啊?”
姜必昌回答说:“就是同意手术的文件,只有签字我们才能做手术!”他摆出一幅任何人都已经了解了这些文件的随意态度。张小强翻看着一个个文件。
张小强惊讶道:“怎么这么多?《手术责任书》、《手术通知同意书》、《麻醉通知同意书》……这一条一条的,列的也太恐怖了吧?!这种种危险触目惊心,我怎么感觉签了这个字,就好像把自己的父亲推进了刀山火海之中呢?”
姜必昌尴尬地笑笑说:“签字是必须的。这些文件有三种意义,一是同意书,给病人开刀必须征得病人或家属的同意,否则就是谋杀;第二是知情权,这是尊重病人或家属的知情权,有些危险我们必须提前通知到你;第三也是我们的免责书,如若危险真实发生,在我们按照正规手术规定进行操作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免责……”
张小强笑问:“这些文件的确很让人害怕啊……不过你这么说我可以理解……当然,要是医生在没有按照正规手序操作的基础上发生了事故,那……”
姜必昌听罢将腰板一直,声音坚定道:“那就是医生或医院来负责!……不过,这些危险并不一定会发生,并且是极小概率事件,你基本可以放心……”
张小强笑道:“好吧!”说完,在每页文件上扫一下,然后在指定位置签字。
姜必昌又问:“你们这个手术需要‘新农合’报销吗?”
张小强简单思考了一下,目前吴清韦尚未将报销的问题落实,他的头脑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两者是否会有冲突。不过他想,能通过“新农合”报销也挺好,即使社保不支持,为园区打扫卫生不能算工伤,至少也能减少一些费用。于是他回答说:“需要!”
许是天意该着,张祖华是在公路上打扫卫生摔倒而骨折的。只因他年龄也大了,并且是党员,所以村子里的领导很看重他,于是给他安排了一个保洁员的工作,负责清理村里的垃圾。今天冰雪封路,张祖华坚持上岗,却不慎滑倒,狠狠地蹲在地面上,将左胯摔裂。
姜必昌说:“好的,那你得在‘新农合报销’这个栏里打个勾!”
当张小强打完勾之后,姜必昌嘱咐道:“要‘新农合’报销你得注意一点,你必须和病人还有其他家属统一口径,要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导致骨折的,完全是意外,千万不能说漏了嘴,倘若说是为村里打扫卫生等,这种话只要一松口,就不能报销了。而且,相关单位还会下来调查落实致伤原因,所以你们一定要统一口径!”
张小强感激地说:“谢谢你,姜医生,我这就回去统一口径!”
忙过一会儿,张小强回到病房,稍微静一下,坐下来问父亲说:“爸爸,你是怎么摔着的呢?”
父亲说:“早上八点来钟,我去上班,到村西头打扫卫生,那段水泥硬化路上的雪都冻住了,结成了冰溜子,滑出溜滴,我来回两趟没有事,最后一趟想将车子推走,忽然咔嚓一声摔倒在地……刚开始以为没有这么厉害,于是我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没想到腿怎么也使不上劲,非常疼,没等走又咔嚓一声摔倒在地。我心说,完了,看来情况不好。幸亏在路南头公路上打扫卫生的你建国哥看到我,他跑过来,把我架到三轮车上,才好不容易弄到家里……亏了他啊,他浑身有劲,要不然谁也抬不动我。”
张小强对张建国说:“嗯,说的是,出急的还是乡里乡亲。可得谢谢你,建国哥!”
张建国说:“客气啥!都老少爷们们,曾经的老邻居……”
张小强说:“是啊,以前在老村的时候,关系不说最好也差不多……只是搬到新村之后,稍等远了点,来往就少了……”
张建国说:“远是远了,但感情还是木变!”
张小强点头称是:“是啊,还是那老邻居!”
他又问父亲:“你没有给我哥张大强打电话?”
父亲说:“没有,都上班。你又在东城那么远。我只是给意楼打的电话。”
张小强说:“唉!这是你的小灾小难啊。”
张建国哥感慨道:“也算是孬好时气,还好没伤着腰,也没伤着头……要是伤着腰或伤着头那才厉害!”张小强和张祖华点头默认。
吴清韦终于打完电话来到病房,对张小强说:“我问过社保上相识的人员,他们说咱爸爸超龄了,没法办工伤。也问过街道物业上几个巡查员,他们也都不知道,你推我我推你的,找不着主要的人。”张小强摇摇头,表示也没有头绪。吴清韦看手机已经接近中午12点,转身对张小强说:“到饭点了,我先看着咱爸,你带着建国哥去吃饭吧,吃完饭送他回家!”张小强说声好,然后招呼张建国去吃饭。
张建国说:“不要去外面吃了吧,回家做就行,也不麻烦。”
张小强说:“那怎么行,已经过了饭点了,回家再做饿坏了可不成。”
张建国又说:“那就找个小摊,随便吃点!”
张小强说:“我知道此处有个小店,做的菜挺好,挺干净,也花不多钱!哥你就别再推辞了,咱们哥俩几何时坐在一块吃个饭!?”
张建国不再推辞,任由张小强带他来到小店,点菜点饭。在坐等炒菜的过程中,张小强打电话给妻子吴清韦:“还需要给你和咱爸爸捎点回去吗?”
吴清韦说:“不必了,我们在医院食堂简单吃点就行,你先忙你的,尽快将陪护需要的东西拿来,然后陪着咱爸,我得跑一下社保或报销的事情!”张小强说好。
上菜上大饼,两人各自吃好自不必说,匆匆买单带着张建国离开。当他载着张建国回家后,他也回家带好了被子、吃饭用具和洗刷用具再次返回到医院。此时,吴清韦和李父刚刚吃过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