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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卢凝风     夹缝阳光txt下载     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4章 是大雁,不是什么大鹅!

    “这么说,”张小强道,“你认识银行信贷员?跟他很熟?”

    “很熟个屁!”张天津道,“我连认识也不认识……你忘了,我现在跟张彥武走得很近,而他老爸张金收通过咱村天天与乡级银行发生业务关系,他的话好使,因此我想沾张彥武点光,顺带着贷点款。”

    “原来这样。”张小强道。

    “不过,”张天津道,“还需要关键的一点……”

    “哪点?”

    “我需要三个担保人。”张天津热切地望着张小强说。张小强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你想我成为你那三个担保人之一,是吧?”

    “聪明!”张天津道。

    但张小强不想出这个头,在这方面很多人吃过这个亏,因为做了不靠谱的贷款人的担保人而被冻结了银行的所有账号。另外,他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弥补张天津倘若还不上账的亏空。但他抹不开面。倘若拒绝张天津之后,两人会不会翻脸呢?

    张小强的朋友不多,可以交心的更为稀少。于是张小强咬咬牙,心一横,决定答应下来。

    “你确定我会答应?”张小强道。

    “一定会!”张天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朋友满天下,但真正能够交心的、关键时刻能靠谱的,就像虱子头上的秃子一样,也没几个!”

    “我也是,能对对方毫无保留的朋友,掐指算来,也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张小强道,“不过,那不是‘虱子头上的秃子’,而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两人相视大笑,然后干尽杯中的酒。第二天,张彥武开车载着他父亲张金收、张天津和张小强去了乡级银行,银行的信贷主任和信贷员与张金收熟识,两人笑容满面接待了张金收一行人。

    讲明来意和金额后,信贷主任和信贷员并未吃惊,想必这并不多大的数额,他们有条不紊,在跟张金收说笑话的同时,确定了张彥武和张天津的贷款理由,并递过一摞纸,在信贷员的指导下填写起所需的信息。

    边喝茶边聊,气氛处于热烈中。张彥武对信贷主任和信贷员笑道:“张主任和李经理,中午你们不必回家了,去我们张家村新开设的饭店去吃饭去,那人是我们村的,干了十几年厨子,现在到村子里搞个人发展了,做得很有特色……另外,我专门在外县购得了一只野生的大雁,俗话说‘地上的驴肉,天上的鹅肉’,这野生的大雁我也没尝过,一会儿让我们村饭店给做一下,咱们今天中午一块儿去尝尝。”

    “那得提前打电话给张光劲说说,”张金收看看表道,“杀那个东西太费事了,再说也不一定愿意给咱杀。”

    “多给钱不就行了么!”张彥武道。

    “不是钱的事儿,”张金收道,“现在饭店生意挺红火的,他不一定能忙得开。”

    “这样吧,”张彥武道,“找个人帮他杀吧。”

    “还用找人么,”张金收道,“我先回去吧,先负责把大雁杀了,回头让张光劲老板给做做。”

    “你这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也会杀这个?”银行信贷部张主任好奇地问,“在一块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咳!”张金收爽朗道,“别说一只大鹅了,就是猪我也杀得了……在村子里任保管员职务之前,我就是杀猪的,杀的猪不计其数……”

    “你还干过什么?”李信贷员笑道,“从杀猪匠到保管员,再到村长、书记,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曲折的经历!”

    “不提了,”张金收道,“我从小爹娘死得早,受得苦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好,我先走了,先去杀那只大鹅……你们得快点呵,我下手很快的。”

    “不是大鹅,爸爸!”张彥武纠正道,“那是只大雁,野生大雁!”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声中张金收离开了银行。几个人坐在办公室内闲聊、抽烟、喝茶。张天津是第一次见到信贷部张主任和信贷员李经理,凑上前百般地说着小话。时间不知不觉逝去。接近十一点时,张彥武的电话响起来,他接起电话不多时遂挂断了电话,脸上漾着笑意。

    “我爸爸来电话了,”张彥武开心地宣布道,“大雁已经杀完炖上了,另外又点了几个菜,很快就会弄完……那么,两位领导,咱们出发吧?”

    “我看算了吧,”张主任道,“大家都很忙,何必再去叨扰一顿饭,我看以后再说吧。”听到主任这么说,李经理也随声附和着。

    张彥武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主任是在谦让,说邀请就巴不得赶快去,岂不失了风格,于是语气更加诚恳了些道:“那不行啊,领导,即使再忙也要吃饭吧,咱就在普通的小店里吃顿便饭,今天您和李经理是主角,我们都是配角,你们要是不去,就场面就热闹不起来了……走吧,两位领导。”

    张天津也在一旁苦劝。张小强觉得自己也得说句话,于是说道:“张主任、李经理,您们就去吧,且不提贷款能否成功的事儿,大家就是见个面儿,借这个小饭局彼此熟悉熟悉……更主要是,有您们在座,我们也好向您们多方面学习学习……您们要不在座的话,我们就失去了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

    “嗯,小强叔说得对,”张彥武笑道,“两位领导一定得去,别让我们失去一个学习的重要机会。”

    “大学生嘛,就是会说。”李经理在一旁笑道,“歪理儿也多。”

    “既然这样,”张主任道,“我就先忙我的事儿,让李经理去吧,就实际的业务来讲,他比我年龄大,更比我懂得多。”

    的确,张主任年轻得多,刚才张彥武跟他证实过了,和他哥张彥文同年,二十七、八岁,相差不过两岁而已。如此年轻已经成为主任,曾令张小强惊讶不已。李经理年近五十,仍在业务科员的位置上厮磨。

    “哪有啊,哪有!”李经理忙道,“主任你要是不去,我更不敢去了,鲁班门前卖斧头,我怕自己把自己砍着。”众人笑。

    在大家七嘴八舌地相劝下,张主任觉着差不多了,语气里已有松动之意。张彥武他们自认级别不够,未敢上前拥着张主任赴约,只好继续言语瓦解。此时,张彥武的电话再度响起,是张金收来的,他要求张主任接电话。张彥武把电话递给了张主任,在大家的期待下,张主任跟张金收通了一会儿话,然后将电话递给了张彥武。

    “好的,好的,”张主任说,“恭敬不如从命啊,既然老书记这么诚挚地邀请,再不去就是不识时务了,好,咱们走!”张主任大手一挥,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唉,还是老爷子的面子大,我们请不动他啊。”张小强听到张彥武悄悄对张天津抒发着感慨。在张彥武恭敬诚挚地引领下,张主任和李经理坐上了他的汽车,一声轰鸣响过,开始出发。张小强坐在张天津汽车里,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他们驶进张家村。

    张金收正笑容满面立在张光劲的乡村饭店前,谦虚谨慎地接待着张主任一行众人。张金收躬身伸手,将张主任和李经理请进饭馆。

    在一个雅间里,面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尤其面对着中间那一大盆香味四溢的炖大雁,张金收说道:“今天好不容易请到张主任和李经理两位领导吃顿小饭……那么既然主题是吃饭,咱们就以吃为主,先请张主任和李经理首先尝一下刚炖好的这只大鹅!”

    “大雁,爸爸,”张彥武忙不迭纠正道,“是大雁,野生大雁,不是什么大鹅!”

第85章 多此一举

    张金收没有说话,显然再度认可已属多余。只见他起身抄起小型漏勺为张主任盛雁肉,张彥武忙起身接过漏勺说:“我来。这活儿该我干。”张彥武在肉锅里精挑细选,将好肉分别盛在张主任、李经理和他父亲张金收的碗中,接下来是张天津,然后要为张小强盛肉。

    张小强连忙接过漏勺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觉得张彥武不会真心为他盛肉,只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而已,在这个谁钱多谁就被高看一眼的当下,张小强显然是没有分量的。所以张小强识趣地接过漏勺。张彥武起始坚持,后来在跟张主任和李经理打趣的过程中,手中的漏勺很自然被张小强“夺”走了。

    张小强的心底七上八下,希望张彥武能够坚持,又在张彥武没坚持的情况下草草捞了两块肉,放入自己碗内。“地上的驴肉,天上的鹅肉”,在传说中让人未见实物而垂涎,而此刻摆在张小强面前,张小强却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嗅觉和味觉。

    那几块雁肉,就仿佛几块枯树根,让张小强觉得尴尬无比,觉得不该坐在这里。

    的确,自己孤陋寡闻,又不是主要的当事人,实在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只好沉默。跟着喝酒、跟着夹菜,听着他们的笑话如坠云里雾里。他突然怀念独坐灶台,吃着窝头、喝着玉米粥,就着咸菜慢慢进食的感觉,那感觉让人放松,即使松散而无味的窝头被缓慢而悠闲地咀嚼着,到最后也会嚼出甜味,咸菜也会嚼出下饭的脆香来。

    而坐在桌上,望着他人的欢醉喧嚷,感觉自己为一只被弃在墙角的空酒瓶。

    这感觉真是糟糕。

    酒过三巡,气氛更烈。张小强的感觉更为寞落。他后悔为张天津作保了,这一刻心底泛起宁愿得罪朋友,也不愿遭此场合受这活罪折磨的念头。唯有希望时间快快过去。

    待场间进入一个短暂的潮落片段时,人们静了下来,李经理直直身开始说话:“我弟弟家的西瓜上市了,十几亩西瓜地,特别引进的名种,湾地西瓜……我特地尝过,个个又甜又大又起沙……只是暂不为外人所知,目前那么好、那么多的西瓜有所滞销啊,我兄弟那个愁啊……”

    李经理说到这里沉默下来,似乎觉得不必要说得再多。等待着。张小强停了杯箸,偷睨着众人。张主任低头不语,跟一块雁肉轻轻地较劲。张金收在沉思。张彥武吮着一块骨头,张小强觉得他不只是在咂摸那块骨头,而是在咂摸李经理的话头。张天津坐直了身子,望望这位,又望望那位,似乎在着急于张金收和张彥武的沉默,并透着无可奈何的意味。

    沉默了一会,张金收终于开口道:“嗯,我听说过湾地西瓜,的确又大又甜又好吃……你兄弟的瓜园在哪?这样吧,我回头从村里大喇叭吆喝吆喝,做个广告,让张家村的老少爷们去瓜园买西瓜。”

    李经理对这条建议不置可否,只说道:“这西瓜好哇,吃过一回保证还想再吃第二回,况且自己家种的,买多了也有优惠呀……”

    “彥武、天津、小强,你们三人也联系联系你们的亲戚朋友,看有谁需要西瓜的,可以去买一些……既然都是吃,当然要吃又好又优惠的。”张彥武、张天津和张小强点头称是。

    “回头我跟我战友说一下,”张彥武终于吐出了那块骨头,笑道,“我那些战友路子野、朋友广、应酬多,应该对西瓜销量会有帮助。”

    张小强偷偷望一眼李经理,发现他对大家的话语并未动心,显然他知道,这些话语都是打马虎眼,就像那些虚无缥缈的醉话,说过就烟消云散了。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好像深秋的凉意透进了窗绡。尽管此刻正是盛夏。

    张彥武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种凉意,他笑着打破沉默道:“对于李经理兄弟的西瓜销售,我有个想法,当然……我父亲在村里当领导我不方便说……可以以慰问村里的残疾人、烈军属、孤寡老人、文明户的形式,从李经理兄弟那里进一批西瓜,然后按名单发放下去……这个方法不仅使村民得到了实惠,也解决了西瓜的销售问题。”

    显然,张金收不想接收这个烫手的山芋,他举杯笑道:“唉,只是张家村已经不是我张金收的时代了,如今有张竞华、张金韦高高在上,咱们说了不算喽……来,喝酒喝酒。”众人举杯,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祝福和说笑中淹没了西瓜销售的问题。

    张小强在灌下一杯啤酒后,细细地思索着。他搞不明白张金收的意思,也不清楚李经理的西瓜销售能否落到实处。眼看着西瓜问题被次第举起的酒杯淹没,张小强开始莫名地为张彥武和张天津能否贷到款项而担心。

    张金收的回绝那么干脆而不落痕迹,但被抹了面儿的李经理能轻易接受么?

    后来,张小强苦笑起来。我是不是吃饱撑得?管这种无聊的问题做什么,简直多此一举!贷不下来最好,我这保人恰可以减少了诸多风险。

    张小强于是放下心来,渐渐融入场合中。在一轮轮呼高喝低中,大家醺醺然,然醺醺,气氛为之更烈。目下,大家似乎全都忘掉了西瓜的事儿、贷款的事儿,仿佛大家就是聚在一起喝酒寻欢的。一个个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新聚首,相互推杯把盏、你来我往,场面陷入一场混乱,但更为欢乐。

    张天津举杯对张小强道:“有一天如果真贷下款来,你是首功一件……来,咱哥俩走一个!”

    张主任和李经理一时间忘乎所以、放浪形骸,举杯跟张彥武称兄道弟起来。张彥武忙举杯道:“这可不敢当,千万不敢当,张主任、李经理,我父亲比我先认识您们,您们可以作兄弟论,我是下辈,我得叫叔儿……来,叔儿,咱们走一个……”

    一场欢宴直闹到月上柳梢才肯作罢,张主任和李经理早已经东倒西歪,张彥武量大,兀自清醒,于是在张金收的百般嘱托下驱车送他们回去,张小强这才感觉到被放松了紧箍咒。

第86章 乖乖做兄弟

    张小强大醉,归家后躺在床上昏昏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吐了两次,一连几天精神萎靡不能复原。他想起张天津贷款请他作保的事,毕竟事不关己,依旧过着平凡琐碎的日子。

    一个月后,张小强问张天津:“贷款怎么样了?”

    “没下来。”张天津道。

    “为什么没下来?”张小强问,“难道手续不对么?张彥武的下没下来?”

    “手续怎么可能不对,都是信贷员干老了的事儿,”张天津道,“另外据我所知,张彥武的似乎也没下来。”

    “我不相信,”张小强道,“这怎么可能?大雁吃了,人家父亲又是银行多年的老朋友,他的也批不下来谁信!”张小强跟张天津是交心的朋友,自然无所顾忌,并不担心这话会经由张天津而传到张彥武耳朵里。更何况,他跟张天津站在同一战线。

    “我也不信!”张天津道,“但我问过张彥武,他说没下。十万元呐,哪有那么容易贷的。”

    “十万元对你来说是不少,”张小强笑道,“但对于张彥武父子来说不过是毛毛雨……若干年来,张金收不知跟银行经手了张家村多少钱财!……你觉得,乡级银行会愿意失去这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另外我觉得,你被蒙在鼓里了!”

    “这可能吗?”张天津喃喃道。

    “平常上班我不清楚,”张小强道,“当时在酒桌上说起的西瓜销售的事儿,张金收后来落实了么?你天天在项目部,几天天天见到张金收,你应该知道的。”张小强当然不知道这事,其一他天天在外上班;其二他家也不在以相赠西瓜为慰问形式的走访家庭之内;其三他跟张彥武那类人走得太远,不是一条路。

    “我也不清楚,”张天津道,“我觉得张金收不会那么傻……既然是走访慰问,哪有送西瓜的?少了没分量,多了吃不了,还不够讨人嫌的……慰问的话,大米、花生油不更好些么!”

    “也是。”张小强赞道,“贷款之所以迟迟未下,难道就是因为没有帮忙销售西瓜?”

    “你想多了。”张天津道。然后两人相视而笑。相视大笑。笑得相当豪放,相当爽快,相当带劲儿!

    又过了一个月,张小强问张天津:“贷款下来了么?”张天津依旧摇摇头。第三个月上传出消息,张天津跟张彥武翻脸了。由之前见面的相互搂抱变为现在的相互仇恨。

    “妈的!张彥武太杂碎了!我恨不能找些炸药埋到他的房底下,把他炸死个屁的!”张天津道。

    “他怎么伤害你了?你会让如此仇恨他?”张小强问。但张天津没说。他不说张小强大约也能猜到。他了解张天津,跟他做兄弟可以,称兄道弟,吃吃喝喝,为你打架,全没问题。跟他却做不得生意。他太过豪放,能撒网却疏于收网,到最后鱼也没得,网也丢了,兄弟阋墙,亦不能御其外侮,最后只能你愁我怨、一拍两散,恨不能彼此各下地狱。

    当然,“把张彥武炸死个屁的”只是说说而已,跟交心的人说说闲话,泄其怨气,并不真做。否则,火药早就供不应求了。老死不相往来,似乎也是废话。说不定哪天两人又开始你搂我抱,这种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不过,张小强猜测张天津一定被蒙在鼓里了,这可能也是张彥武跟他一拍两散、几成仇敌的原因。但这话张小强没敢说。尽管他认为能搞到炸到墙倒屋塌的炸药相当困难,但他真得不敢刺激张天津。张天津一向吃得软、而吃不得硬的。

    “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张天津身上。夸他可以,赞他可以,以诚挚之心待他也可以,他定以真心回报,不计报酬。但一旦敢于抚弄他的逆鳞,他会毁灭那人给你看。这个认知是以血的教训换来的。

    就在几个月前,号称“四人帮”的张占朋、张天津、窦峰和张小强坐在一块儿喝酒,就因为张天津敬张占朋,张占朋因为太快没喝,张天津便认为他看不起自己,便趁着酒劲儿跑到饭馆外面,跨上自己的汽车疾驰而去,大喊着“既然被人看不起还活个什么劲儿啊”向前冲去,最后撞入路边花池内“搁浅”,汽车的方向机和轮胎成了废品。

    后来又因为他开车载人上学,因为旁人孩子父母说了一句“开车太快”的话,于是他沉默不语,憋着一股暗劲向前冲锋,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最后撞在一棵大树上。

    所以,张小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乖乖着做着他的兄弟。

    不几天,又传出一件事,张天津和他最好的战友在一块儿吃饭,晚上接近凌晨时分,双方因为一言不合,张天津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向那位战友左边胸口扎去,张天津力猛,小刀锋利,从人并未听见任何声响,那把小刀便穿透了战友的胸膛,随着小刀的拔出而血液向外喷涌着。

    张天津大骇,忙用布条扎紧了战友的胸口,把他抱上汽车驰往医院。在医院里医生告知:“这位病人是不幸中的万幸,也幸亏医院送得快……刀尖再向前关厘米,就会扎破心脏了。”那位不幸的战友总算捡得了一条命。

    当战友恢复知觉后的第三天,张天津去看望那位战友,那位战友笑着对他说:“还好,面对你的小刀,面对我捡回来的一条生命,我没有说漏嘴,没有向公安警察说你故意刺了我,只说不小心扎伤的,否则……你知道的,我是少数民族的,你这一刀,可是与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友好关系有直接的关联啊……一句话,你会成为破坏民族关系的罪犯!”

    张天津听后唏嘘不已,感到异常的后怕。自此,那位依然望着他笑的战友并没有明说跟他断交,但之后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第87章 换届季的暗流涌动

    后来,张天津贷款的事儿不了了之。

    另外,自从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被拆后,好长时间没人再盖新房子,更无人敢占用公有地。村民们把头缩到巢里,谁都不想做出头鸟儿。不知不觉,又到村内两委换届季。在张小强看来,这换届季就像春风叩门,隐隐伴有春雷声,震醒那些蛰伏的虫兽。

    领导们动起来了,村民们也动起来了。有几个胆大、不安分的村民乘着这波由远及近的浪潮开始行动,于渐起的混乱中混水摸鱼,悄悄地盖起了新房子。一人动,则多人动,仿佛面对草原上一只訇然倒地的斑马,狼群和狮群蜂拥而上。

    看起来,人类逐利和动物猎食没有区别。

    只是张小强感到纳闷,为何在两委换届之交,暗流开始涌动,村民们竞相盖房,重新雄起了之前蛰伏的勇气呢?而且在盖房时,竟然没有园区执法来制止呢?

    张小强记得之前村民蜂拥盖房时,几辆园区执法车呼啸着冲入张家村,严厉制止村民盖房,进行劝止、拍照、驻队监视,致使建房施工很难进行。张小强想啊想。就是他想的时候,很多房屋拔地而起。然而,并无人组织机械和人力强制拆除。

    最后,张小强想明白了:唯有在村内两委换届选举的间隙,是可以建房的。其他时间,不行!总结之前的现象,张小强得到了“规律”这个字眼儿。

    张小强问张天津:“在张家村涌起建房小**的时间节点上,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处在换届选举的间隙,村民们都会疯狂一时,园区执法不来管,村里也不拆除……这是为什么呢?”

    “你果然上学上傻了,”张天津叹道,“你以为执法人员都有顺风耳和火眼金晴?倘若没有村里的眼线,他们为何会有那么准确的消息?而那些眼线都是谁?自然是村里的领导们!……所以,真正制止建房的人员不是园区执法,而是村里的领导们……”

    这些话令张小强惊讶不已。

    “现在知道给人带来讨厌的是谁了吧?当然不止是讨厌,也有愤恨……而每到换届季,”张天津冷笑道,“那些想继续上台的领导们,当然不能轻易破坏他们与村民们至少表面上的融洽关系……”

    “张天津,”张小强由衷佩服道,“你不仅是个施工队的好队员,你也是个哲学家。”

    “只要见得多了,”张天津道,“人人都是哲学家!……所以那些领导在选举前会很乖,哄着你,用兜里的糖果换选票……至于以后有什么大事儿,至少得等到选举完再说。”

    “这么说,似乎一切都显得急功近利啊!”张小强叹道。

    “这个时代,人们忘性都大,都是墙头草,看见有奶便是娘,”张天津道,“看见有钱便是爹。”

    “你太颓废了!”张小强假意批评道,“一切没那么坏……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希望!”

    “是啊,要有希望,”张天津举手向天道,“我希望,乡级银行的信贷员们有一天突然良心发现,抱着一摞钱跑到我面前,硬塞到我怀里然后激动地告诉我说‘你的贷款终于下来了’……天呐!真是谢天谢地……或者,要像守株待兔般坐在家里,时刻等待从天而降的一只大馅饼砸破我们的屋顶,然后落在我们的大餐桌上……”

    “嗯,说得对,”张小强道,“那样连拆房都省了。”两人相视哈哈而笑。

    “走吧,喝酒去,”张天津挥手道,“净扯**蛋了!”

    张小强一直在想,可能张金韦在上台后烧完拆房那把火后就后悔了,否则他怎么会在上台后的几年中表现得默默无闻?

    “最近他要动了,”在酒桌上当张小强谈起这个话题后,张天津说道,“在选举前夜,他要为村子里修路……当然,又是被张金收撺掇的,从他们把张竞华完全撇开这件事来看,一定是他撺掇的……”

    “为付里修路?这烂路早该修了,对村民来说这是好事儿啊。”张小强道。

    “你要这么想就天真了,”张天津道,“要么说你当不了领导呢……当然为村民修路的确不错,而张金收和张金韦他们还不是在选举前既得了工程,又赚了民心?”

    “那你们项目部又要忙了,这也是好事儿。”张小强道。

    “哼!”张天津冷笑道,“参加项目的人不下三十人,僧多粥少,只够赚一肚子下水而已。”

    “刚才你说……张金韦和张金收撇了张竞华做这事儿?”张小强道,“看来上层领导之间不和啊……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你又错了,”张天津道,“他们越不和,张家村的钱越有保障……他们越不和,就会越相互提防和制约,谁都不敢轻易动村民们的钱财……否则,他们合起伙来,张家村的……”

    “钱就危险了。”张小强接道。

    不几天后,修路的预算上报到园区后被批准了,村子里显要的几面墙被张贴了大片红纸,上面详细介绍了修路的原因、范围、主要街道和主体预算,预算为一百万元。通知张贴后,项目部动开始起来。

    又过了几日,人们突然发现在原来张贴预算通知的红纸被另一张鲜艳的红纸覆盖了,人们围上去看,惊讶万分,纷纷议论不已。

    原来,通知内容是党委一把手张竞华组织人力张贴的,其内容是对原先预算表的拉控诉和揭露。该内容反驳之前预算一百万是不准确的,经他重新计算仅花费八十万便可以修好村里的道路,并附带了详细的计算表。

    看到这个通知和详细的计算数据,人们不禁在问:“八十万就可以完成的项目,为何要花费一百万?那二十万用来做什么?村长张金韦和委员张金收你们是怎么想的?”

    人们心知肚明,这一定是书记张竞华不满张金收和张金韦将他挤出项目之外而搞的明鬼,同时也暴露了张金收两人的逐利之心。

第88章 我们还年轻,还有希望

    不管怎样,人们因这件事而民议沸腾。当张小强看到墙上红纸黑字那触目惊心的内容后,没来得及欣赏上面软笔纵横飘逸的书法,也没有为张金收和张金韦隐在暗处的狼狈关系而生不平意,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首先考虑的是张金收和张金韦在看到这些内容后的第一反应。愤怒?羞愧?因悔恨而捶胸顿足?在愤怒的支配下,手拿一把砍刀将张竞华堵在大街上?或是在广大村民们质询的目光下,因过度羞愧而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张金收或许会躲在家里。张金韦也许会提起一根短棍。这是张小强能想到的事,他不相信,张金收和张金韦会无动于衷。

    事实总是出人意料。十几天过后,在一场雨水地侵蚀下,那张通告由红而变白,而沸腾在人们口上的风言风语也被时间抽去了助火的柴薪,渐渐沉淀下来。张金收依旧微笑着来来去去,既不佝偻,也不胆怯,照样做事,似乎无事发生。张金韦也没有捉刀或弄棍,他的笑容虽然看上去不甚自然,也无可指摘之外。

    “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小强对张天津抱怨道,“在张竞华这把重锤面前,张金收和张金韦简直就像两枚被烧红的铁钉……他俩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不就都白混了么!”

    “又傻逼了不是!”张天津撇嘴道,“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你以为还是十年前的时代,一言不和就动手?现在法律健全,文明进步,弄不好一不小心就将自己混进去了,那还怎么玩儿?……这个时代,玩儿的是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玩儿的是脑子?”张小强问,“玩儿的是隐忍是吧?要在不见流血的竞争中胜利才是真的胜利?……天津,我以前一直觉得你白痴……当然,我指的是在读书和写字方面……谁知道你读懂了社会这部大书!”

    “哪像你!”张天津道,“满嘴都是书上深刻的道理,但对真实的社会一窃不通!”

    “那我跟你混吧,天津,”张小强道,“你带我闯一闯,练一练,到时咱哥们也弄个书记或村长当当。”

    “散了吧,”张天津道,“打死我也不累这脑子……他们这些人,十天倒有九天睡不着觉,满脑子在琢磨防止别人陷害,或者设计如何陷害别人!我替我自己打好工就行了,不搀和那种叼烂事儿!”

    “那么,依你的看法,”张小强道,“这事儿还没完?张金收和张金韦会在暗地里,悄悄地,找到张竞华的小辫儿,然后在适当的时机狠狠地揪他一把?”

    “谁知道!”张天津不屑道,“谁管那叼事儿!我可总觉得他们悄无声息无辜吃个暴亏,就这么轻易地就着咸菜咽下去……你等着吧,一定会有事发生,不一定会爆出来,但肯定会有事发生!”

    “好吧,也许有,也许无,这种悠闲看戏的期待还真让人享受,”张小强叹道,“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唉!”张天津也叹道,“跟那些领导处得久了,我发现了重要的一点,那些领导们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演戏。”

    又半个月过去了。

    显要之外的墙壁上被风雨抽破的红纸被人一条条撕了下来,被重新张贴了一张新的通知,红纸黑字,字迹间构疏朗,潇洒飘逸。通知显示:三天后张家村修路项目正式启动,按照八十万元的费用。

    看到波澜不惊的通告,张小强莫名觉得失望,他对张天津道:“看来这八十万元真能完成那曾经预算为一百万元的修路活儿!”

    “狗屁!”张天津怒骂道,“你不在项目你怎知道能够完成……实际上,按照之前的修路规划设计,就是一百万元能实施好也就不错了……现在区区八十万,只好将路面宽度缩减一半了!”s

    “难道说,”张小强疑惑道,“张金收和张金韦真想为村里做点事儿?”

    “狗屁!”张天津又怒骂道,“倘若还是一百万元,难道你能确保他们一定不将路面宽度缩减一半?”

    “那我更不懂了!”张小强道。

    “没事儿!”张天津安慰道,“好好工作吧,好好做你的程序员,只跟代码和英文打打交道就好,社会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样能保持洁白……难道你真能舍了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工作跑来项目部?……当然,你要是在项目部呆上三个月,一切就都懂了。”

    “我明天就跟你去项目部。”张小强道。

    “散伙!”张天津大声道,“等一切都明白后,你就会彻底失去你文人的诗意了……还是保持着一点点想像力更好……日后还能多写文写诗!”

    “好吧,”张小强颓废道,“在你们眼中,我始终是个迂腐又不谙世事的文人……和诗人。”

    听到这些张小强的这番抱怨后,张天津凑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肩膀,就像十几年前天天你兄我弟般的亲昵行为。尽管年龄大了,张小强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相反感到从胸口最柔软的部分底处传来一阵淡淡的暖流,这暖流很快串传全身,仿佛刚刚吃饱后打了个嗝一样舒坦。

    张天津却叹口气道:“唉!”这声叹息悠长绵缈,仿佛将炽烈的阳光划了道口子,在满天的金线流泻里划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一切都会好的,”张小强无由说道,“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希望……你的贷款终将会下来,然后上帝烤好的大馅饼也会从天而降,将你我的房顶砸个大窟窿……”

    “还是散了吧,”张天津道,“到时候还得动用项目部去修……”

    “请顺便帮我也修修,”张小强道,“我相信,不用花费我一文钱就能修好……因为,你毕竟是‘张家村综合项目部’的,我相信你有这个权力……”

    接着,两人分开相视而笑,大笑,然后在爽脆的阳光下被勾勒出两道前仰后合的影子。

第89章 各有各的江湖

    人多好干活儿,又有足够的钱财支撑,项目部在村领导的带领下高歌猛进,路很快就修好了。不过主干道稍好一些,次道便差多了,有几段路实在窄得不像话,一位裹过小脚的老奶奶站在路中央抱怨道:“修的啥破路,比我的三寸金莲也宽不了多少!那八十万的巨款都让那些狗日的吃咧!”

    老奶奶的儿子在一旁斥道:“没事儿就抽袋烟,还有几年活头儿啊,不知道少说两句。”

    老奶奶支起耳朵大声问:“你说啥?”

    “自己聋吧,还以为自个儿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儿子大声道,“少说两句……懂不懂?……唉,不愿意搭理你……”

    看到自己儿子一甩袖子走了,老奶奶暗骂了一句“狗日的”,然后抬起自己的小脚跺了跺坚固的水泥硬化路面,茫然抬头道:“别看修得窄,倒是还挺硬!”说完这句话,老奶奶背着手走进斜阳去了,边走边嘟囔,“这下下雨该不滑了吧?”

    就在大家觉得路面修得不错时,张家村的换届选举再次开始了。这天张小强还没下班,便接到了张天津的电话:“小强哥,下班快回来,也别在家吃饭,今天晚上张钧明哥请客,你也在受邀之列。”

    “张钧明请客?”张小强惊讶道,“他为什么请我客……我这辈子都没跟他一块儿吃过饭……没道理啊!”

    “换届选举开始了,”张天津道,“他要竞选村长。”

    “怎么可能?”张小强更惊讶了,“跟张金韦竞争村长?他是不是疯了?且不说他的身价如何,他和张金韦的关系一向是不错的……难道我落伍了,他们已经撕破脸皮了?”

    “说啥呢,”张天津纠正道,“他们怎么会撕破脸皮!张金韦不玩儿了,不打算蹚这趟浑水了……张钧明之所以想上,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什么?”张小强道,“张金韦不玩儿了?唉!怎么感觉这些人像在过家家?……他上台之后,也没干几件好事……拆房子、豪言壮语偃旗息鼓、修路被人摆一刀,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自暴自弃了整整三年,就这样风云惨淡地收场了?”

    “那又怎样,”张天津道,“难道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江湖,就像你的江湖在电脑程序,我的江湖是干工程,张竞华的江湖是干书记,而混社会才是张金韦的江湖……别啰嗦了,我还要叫很多人,下班快来就是了!”

    “很多人?多少人?”张小强喃喃道,张天津已经挂断了电话。张小强仍在思忖着。他知道张钧明财大气粗,做事敞亮,却想不到他到底有多敞亮。

    果然很敞亮。

    当张小强下班后在张天津家聚合时,发现他家里已经聚焦了黑压压一片人,张小强四处瞧瞧,发现全部是张家村的青年才俊,相貌不同、身材各异,穿红着绿,密密麻麻、叽叽喳喳挤满了屋子、廊下和院子。

    接着,张钧明走了进来,招呼张天津带着所有人员出发去饭店,当一大片人络绎不绝涌到集街上后,令张小强想起周星驰电影《功夫》里如一片片乌云涌过来的黑社会,令他身上感到莫名的发冷,很不自在。

    有人开玩笑说:“这时,要有个不法之徒端着一挺机关枪,冲着大街这些人来回扫那么几下子,整个张家村差不多就绝种了。”

    可不是?目前站在大街上面的,不仅是整个张家村的青年才俊,而且是张家村的精英。

    终于,一阵短暂的喧哗之后,一辆辆汽车载着那些精英们呼啸着驶向饭店。饭店老板似乎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忙里忙外招呼着。接着一辆中型货车开到门口,货厢一开,露出整齐齐一排排啤酒白酒。张钧明和张多陶兄弟俩一招手,无数青年才俊迎过来,每人拉一部小铁车,堆上一箱箱啤酒白酒向饭店里推去。

    接着,张钧明一挥手,一盘盘精美的菜品流水价被送入各个包间,不一会儿,吆五喝六的声音从各个包间传将出来。这顿饭,直吃到将近凌晨。仿佛好不容易品尝到免费的菜品和酒水一般,所有人开怀畅饮,觉得喝少了对不起张钧明的热情似的,每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张小强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家的,然后人们在夜色中逐渐散去,互相道别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空里千里传音,相互激荡,然后被时空湮没。张小强对着一处空旷撒泡尿,回头看去,看到自己处在村东头的一处断桥边,身旁立着醉态憨萌的张天津,正努力站直着身体抽烟。

    但他脚步踉跄,脑袋欲抬又落,烟头在空旷的夜色里明灭着,势同鬼火。“妈的,老子喝醉了。”他嘟囔道。

    “我也是,有阵子没喝过这么多酒了!”张小强叹道。

    “撒完尿了么?”张天津问,“撒完了回家,撑不住了,去睡觉吧。”

    “先别去睡!”张小强制止道,“再聊会儿,分散分散酒劲儿,要不的话,怕是要吐个屁的了!”

    “好,”张天津道,“聊点儿啥呢?”

    “你说,张金韦就这样灰头土脸地下台了?”张小强道,“你常在他身边,你应该清楚……难道他就从没想过要扳回一局?然后搏个功成身退?”

    “没有,”张天津道,“别以为混社会就多么厉害……凡事靠得还是脑子……张金韦自始至终是一把手枪,是被张金收温言婉语以所控制的一把手枪……要知道,张金收没有当官的自觉,更没有当领导的动力,他早已经盆满钵满了……他在张家村领导层走这一遭,只是图名……只证明自己曾经来过,就可以了。”

    “仅此而已?”张小强问。

    “当然,除了没有动力之外,”张天津似乎知晓一切秘密,乘着醉意娓娓道来竟有听评书的意味,“张金韦虽然混出来了,但他思维明显不行!……说到底,他和咱们一样,是善良的,这么多年,仍然站在狭隘的、村民的良善意识里,根本无法融入到官场和政治中去……当然,这么有水平的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从别的高人那里听来的。”

    “唉,果然如你所说,”张小强叹道,“各人有各人的江湖……既然张家村领导不适合他,他便撤退,这也是一种解脱……然后在自己的江湖里如鱼得水……另外,张金收还上么?”

    “不上了,”张天津道,“他已经决定了,他不上了,他说太累了,把张家村留给那些年轻人吧……该怎么折腾已经与他无关。”

    “新陈代谢使然,”张小强道,“以前自有他的江湖,现在不行了,他老了……现在,养老就是他的江湖!”

第90章 乱搭乱建,算么?

    无独有偶,张光军也大张旗鼓请人吃饭,不过他没有请张小强。张小强问张天津:“张光军请客吃饭,难道他也要竞争村长么?”

    “不,”张天津道,“他还是竞争委员。”

    “竞争个破委员而已,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太过铺张了吧!”张小强道。

    “他要是不大张旗鼓,有人选他么!”张天津啐一口道。张小强一想也是,依他无半分利不起早的性格,恐怕很难进入村民们的视线。

    “他倒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张小强道。

    在这段换届选举管理松懈的时期内,张家村的村民纷纷钻了空子,仿佛一夜之间起了多座房屋,另外,张占阳、张洪厂和窦峰趁这个当口,将被拆的房子重新修复一新。张钧朋的大哥也趁势起了一座新房。

    几天后,正式选举举行,第二天公布两委名单如下:张竞华、张钧明、张钧朋、张友清和张光军。

    得到自己儿子村长职位中选的消息,人称“张家村小诸葛”的张俞然将张钧明、张钧陶叫到自己身边,召开家庭会议,张俞然对张钧明道:“按照我们的计划,第一步要将你推到村长位置,这步咱们做到了……但不能放松……”张俞然看到大儿子张钧明微笑着,疲惫而胸有成竹般地靠向沙发时说道,“‘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要想完成我们的第二步计划,就要提前做好充分的谋划和准备……”

    “爹,张竞华那家伙油滑奸诈、心狠手黑,想从他手中夺权一定不那么容易。”张钧陶道。目下的村长张钧明低头沉思,没有发话。

    “是啊,想从权力上跟他平分秋色都难,更别说完全夺权……”张俞然叹道,“不过,那家伙有个好处,只从明面上干,并不在暗处打黑枪……这一点让人放心……也就是说,之后的竞争,靠得还是财势和脑子,所以我们得好好合计,怎么做才能夺权,最好把他正大光明给整下去……”

    “是得好好琢磨琢磨。”张钧明开口道。

    “不过在此之前……据我猜测,”张俞然抱怀当胸,运筹帷幄对张钧明道,“你上台后,张竞华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下马威!”

    “什么下马威?”张钧明担心地说,一层忧虑浮上他的面颊。

    “俗话说得好,‘先知三日,富贵十年’,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有前瞻性和洞察力,才能过的很好……要善于预测下一步的事态,才能做出充分的应对准备……钧明,你还记得张金韦刚上台后的事么?”张俞然严肃道。

    “张金韦?第一件事?”张钧明低头思索着,“你是说,张竞华还会用对付张金韦那一招来对付我?是的,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被拆的房子刚刚修复了,还有我钧友哥的房子也刚刚盖起来了……张竞华那个擅长钻营的家伙一定会用这招对付我……你不是这么喜欢上台么!我就在你上台的第一天,就让你拆掉你哥的房子……先在你面前横一道难题,看看你到底怎么办!一定是这样的。”

    张俞然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

    “不止如此,”张钧陶插言道,“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已被拆过一回了,这次再拆了,他们会不会拿刀冲上门来拼命?”

    “所以,这事儿一定不能干!”张俞然道,“这事儿要是干了,有百害而无一利……且不说拆了哥哥的新房子脸上难看,也不说张洪厂会扬刀来拼命,就说这事儿一旦做了,一切就败了,龙头一旦被摁在泥里,还能扎煞起来么?以后就干脆别再提什么分权夺权的大事儿了。”

    “是不能,一定不能!”张钧明忧虑地望着父亲道,“那具体该怎么应对?”

    张俞然望望张钧明,没有说话。大家陷入沉思之中。

    三天后,新的领导班子确定完毕,张竞华组织召开了第一次两委会议,在会上,张竞华果然沿用上届说服张金韦的方式,半是命令半是怂恿新上台的村长张钧明,要将村子里新修复的房子再度拆掉,并且他在会上沉痛地强调:关于“拆房还利于民”行动,尤其做为村子领导或领导的亲属,有此类的乱搭乱建或违章建筑更必须要首先、及时地拆除,以儆效尤,做好村民的榜样。

    听完张竞华的慷慨陈词,张钧明在心底冷笑了数声:“这招儿果然来了!”他面色未变,似在低头沉思,会场陷入尴尬而紧张的沉默中。

    张竞华挑衅性地盯着他。

    “对于村民的乱搭乱建和违章建筑问题,”半晌后张钧明开口道,大家期待而认真地倾听着他,“一定要严肃处理!否则让乱搭矩建之风会屡禁不止,广大村民的利益被少数人占有,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公平的,必须要制止,而且要坚决拆除……”

    听到他的发言,在座的张钧朋一阵紧张,内心暗想着“完了”,自己亲哥刚刚盖起的新房要被强制拆除了。他做兄弟的既紧张又害怕,不禁埋怨起张钧明的草率和张竞华的残忍来。另外在座的人并不为心动,因为事不关己,乐于看戏。张竞华听着张钧明的言辞后,严肃的脸上绽出微微的得意,仿佛成竹在胸。

    “不过,”张钧明话锋一转道,“在此之前,我们首先要确定一下,这十分重要,关乎着村子的决策,那就是:到底什么是乱搭乱建?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屋到底算不算乱搭乱建?村民张钧友的新房子算不算违章建筑?”

    这话音甫一落地,张钧朋的唇角绽出轻松之色,心中暗暗惊佩张钧明的应变。在座的其他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有人几乎鼓起掌来,互相望望,以无比认同的神色。而张竞华脸上的得意之色僵住了,仿佛一阵寒风凛冽,凝成了冰雕雪塑。

    好半天,张竞华才从冰雕雪塑里挣脱出来,抖落一脸的冰屑,正正身望向张钧明道:“那依你说,这些房子都不算乱搭乱建和违章建筑?”

第91章 村民自治原则

    “我可没这么说,”张钧明道,“究竟这算不算乱搭乱建和违章建筑,我建议我们得通过园区,由园区来判断它们到底算不算乱搭乱建……我这个说法,在座的众人同意么?”

    张钧朋当然同意,他点头道:“同意!”张友清不置可否。他一向是墙头草,对此不能过于吹毛求疵。张光军望望俨然对立的两方,眼看势不可解,怕双方说僵了过于难看,就想给双方个台阶下,然后让他们在背后捣腾去,于是和稀泥道:“我看双方都有道理……但依我看,此事不是急事,没必要只经过一次会议就完全解决……咱这样吧,散会之后双方再考虑一下,将此事提到园区议一下也并不是不可以……”

    双方都是聪明人,不便点破张光军,更不能相互撕破脸皮而落了下乘,于是各退一步,草草收场了会议。

    第二天,张钧明便起草了“关于确认张家村部分房屋是否乱搭乱建”的文件,跟张钧朋商议后便提到了园区。三天后,园区领导召集了张家村五位领导开会,商讨张家村的乱搭乱建问题。

    “关于‘张家村部分房屋是否属于乱搭乱建’问题,我们园区认真阅读了张村长提交的相关文件,并在办公室内部进行了初步讨论,”见到张家村五位领导次第就座后,园区领导发言道,“并对张家村的‘是否违章房屋’情况通过电话详询了张村长和张书记,进一步跟领导作了汇报,我们认为……”

    为了表示尊重,在座的五位领导目视着园区领导,充满期待又佯装镇定,认真倾听着领导的讲话。

    “我们认为……”园区领导看了看在座的五位张家村领导,顿了顿道,“园区有对辖区村庄监管和督察的权利和义务,但并不代表可以直接插手各村内事务……除非,村内冲突或出现严重违法行为势不可解,超出了事发村的处理能力和范围……我们园区本着一个原则:村务自治……自己的事情尽量自己办,毕竟我们园区再了解各村情况,也比不上各村的领导熟悉……”

    园区领导的话不多,却已经把本次张家村两委领导之间冲突的根本性处理意见表达了出来。张钧明听后稍稍坐直了身体,仿佛有人移去了压在他背上的巨石,才得以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张竞华脸色严峻,仿佛清明节正在为烈士扫墓。

    园区领导继续讲话,他的声音并不高,在五位领导的心中仿佛鼓点,被自己心头的响应放大了若干倍,使他们感觉房顶的灰尘都要被震落下来。张友清莫名其妙的抬了抬头,望了望屋顶。

    “友清你在看啥?”园区领导突然止了讲话,笑着问向张友清,可能为了打破会场弥漫着的悲郁气氛,“看天上突然掉下馅饼来?”大家卸了矜持,直身笑了起来。

    “房顶上向下落灰!”张友清开口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脱离了现实,与自己的想像融合,于是尴尬地纠正道,“呃……是馅饼,我有点饿了……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的确,昨晚他出外喝酒大醉,今天早上起晚了,现在胃里还难受得很。

    “看吧,”园区领导笑道,“我们的同志是多么无私、多么勤奋,甚至废寝忘食啊!我们园区领导之所以敢如此放权,就是因为各村里有你们这样认真负责的好领导啊!”说着带头鼓起掌来,众人急忙跟随,会场间响起一阵密集的掌声。这会儿,真有丝丝缕缕灰尘被震起,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下泛着金星银线在缭绕起舞。

    掌声甫落,园区领导继续道:“大家放下馅饼,继续回到咱们的主题……刚才说到,我们园区再了解辖区情况,也不及各村领导的一半儿;另外,各村还有我们认真负责、废寝忘食的领导……所以,我们很放心,希望继续保持‘村务自治’这个原则,由村领导牵头,负责处理村子里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冲突……”

    听到这里,张钧明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圆珠笔,他感到一股兴奋和骄傲的力量在自己胸中和全身冲突,几乎无法自持,唯有将手指捏得发白才能稍稍减少那种欲喷薄而出的冲突。张竞华在一旁脸色平静,但有人发现,他也紧紧地捏着手指,手指发白,仿佛要捏死某个鲜活的生命才能减除这种继续捏的**。

    “所以,在座的张家村五位领导,尤其是张书记和张村长,你们回去之后,即刻着手展开对张家村这部分房屋的定性调查,是否乱建或违章你们通过友好协商共同评判,要实事求是,妥善处理本次事件……”园区领导道,“众位还有问题么?……没有啊,没有是吧?……好,散会!”

    终于散会了!或者,怎么散会了!

    张家村五位领导在一左一右张书记和张村长的带领下走出区行政大楼,在电梯间、在大厅里你会发现,张家村五位领导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张书记和张村长雄赳赳在前,大步流星,带领着其他三位领导,仿佛欲要带着广大人民快速迈进豪壮的新时代。

    可就在走出园区行政大楼的自动玻璃门后,张书记和张村长却仿佛突然遭遇了同极相斥的磁石,忙不迭分开向两边走去,快步跨上各自的汽车轰鸣着绝尘而去,各自驶上未知的所在。

    而在张家村里,很多村民们已获悉了此事,已知道今天张家村的五位领导去园区赴会去了,而会议最终讨论的结果非常重要,要么领导联合拆房,要么领导冲突,这关系着张家村久未上演的更加精彩的一出戏,似乎就要在张家村破旧的历史舞台上上演了。所以有些村民站在村口,等着看戏。

    然而,他们只看到两辆呼啸的汽车仿佛比着赛,没有理那些热情“迎接”的村民们,而是你追我赶冲进了张家村,然后“嘎”一声停在大队部前的小广场上,两位领导拉开车门,然后砰一声关上车门向队部走去。不过,细心的村民发现,两位领导一喜一怒,非常滑稽,也非常具有戏剧性。

    接着,三辆汽车慢悠悠驶进村子,依次停在小广场上。

第92章 我没什么好说的

    在队部小型会议室内,张竞华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盯着桌面。张钧明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看手机。一阵踢踢踏踏散漫的脚步声由外而内传来,张钧朋、张友清和张光军走进会议室,望望沉默的两位最高领导,谨慎地坐在两侧。

    五人坐定后,仿佛向粗大的木料里楔入了五枚钢钉,纹丝不动,寂静无声。空气里仿佛密布了麻麻亮亮不可琢磨的纤针,威逼着每人,让人尴尬,让人不自在,让人紧张,让人头皮发麻,心揪揪着。

    “既然大家都到位了,那么就开始吧。”张竞华突然大声开口道。话音未落,张友清似乎被看不见的针猛扎了一下,瞬间颤抖着,手机哐啷一声掉在桌面上,“呃……开始吧。”他下意识脱口道。

    “开始什么?”对面的张钧明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撩向面带酷戾之色的张竞华。

    “当然是拆房……”张竞华冷冷道,“园区领导既然开过会,强调‘村务自治’,那么咱们就要落实园区会议精神,切实处理好本村村务……既然这样,我们就不用再麻烦上级领导了,直接贯彻拆房就行了……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要麻烦张村长了!”

    “拆房?拆谁的房?为什么要拆他们的房?”望着张竞华威逼来的箭一样的目光,张钧明既不算很软、又不算很硬地质询。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张钧明!”张竞华轻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恼怒,借着拍桌子这个动作为自己的恼怒的向外射泄而助力,大声道,“上一届你虽然不是领导,但我不相信你不清楚……三年前张金韦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拆除了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为什么要拆除?就是因为他们的房子被定性为‘乱搭乱建和声音建筑’……既然上届是乱搭乱建,那么这届他们的房子难道就不算了么!?作为一个领导,敢于对广大村民负责,积极落实‘拆房还利于民’这项举措,难道错了么!?”

    这句反问够厉害,仿佛一件重器从半空挥将下来,带着风声贯向张钧明。张钧明一时间招架不住,低头沉思着。张竞华冷漠地望着他,又望望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其他三位领导。半晌后,张钧明冷漠地抬起头来。

    “这话问得好!”张钧明赞道,接着他快速瞄了一眼其他面含惊异的领导,冷厉说道,“还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你说谁是贼!”张竞华厉声道。

    “哦,我是说……就那个意思……”张钧明道,“是,三年前张洪厂、张占阳、窦峰的房子被定性为乱搭乱建,并在村长张金韦的指挥和带领下实施了强制拆除……依你的话说是‘拆房还利于民’,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我是不是该给你鼓掌啊!”

    当然,张钧明并没真正伸出两手,并脸上带着令人恶心的虚假笑容为张竞华鼓掌。那么做就太傻了,可以说落了下乘。

    “不用帮我鼓掌。”张竞华冷冷地说。此刻的推让和谦虚是必须要表现的礼貌。另外他也知道,张钧明绝不是想帮他鼓掌,而是想扇他两个耳光。事实上,他也想扇张钧明两个耳光。这是不容置疑的。

    “但是……”张钧明话锋一转道,“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为什么会被定性为乱搭乱建?张金韦为什么会热血上涌冒然出头,非要带着施工队强拆民房?……啊?为什么?张书记,你知道么?”

    “张洪厂等人房子的基座为张家村公共用地,自不必说;张金韦为人尽心负责,为广大村民、而不是部分村民谋利,光明正大,而且做事干脆利落……不像某些人,做事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一名村民领导的光荣职责!”张竞华凛然道。

    “真是冠冕堂皇!”张钧明道,“要不我说‘贼咬一口,入骨那个’……就那意思啊,你别介意……关于拆房,我来告诉你吧,张书记……你既然可以将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定性为乱搭乱建,那么张占朋新盖的房子为何不是?不只他,还有张三李四若干个房子为何不是?你知道,他们的新房虽然建在村子中间,但占用的依然是公共用地……这是为什么?”

    没等张竞华和其他人回答,张钧明继续说道:“咱们今天上午开会你也清楚……既然连园区领导都无法定性的房子,你怎么那么轻易就给定性了呢?!而且不容反驳,立即着手安排前任村长张金韦进行拆房行动……张金韦的性格我了解,混社会的人大部分慷慨热血,有时不计后果,果然招来施工队唏哩咔嚓就把人新房给拆了……”

    张竞华没有答话,一双锐眼冷冷地盯着张钧明,锥子一般。张钧明没有理他,继续述说。

    “拆了他就后悔了……”张钧明道,“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唯独对我说过……世上有两件事,一是拆房、二是毁婚,最做不得……而张金韦偏偏做了,为什么做?就是因为在你的激将和怂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恰恰利用了张金韦性格上的优点,也可以说是弱点,从而卑鄙地利用他,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张竞华听到这里,似乎被人瞧穿了般尴尬、羞惭而紧张,下意识脱口问道。

    “大家都是玩儿鹰的,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张钧明冷冷道。张竞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好了,说了一上午,你的演说也该结束了,”张竞华道,“现在我问你:你到底拆不拆房?”

    “拆……”张钧明盯着张竞华道,“即使要拆,也得等那些新房子被调查定性之后……这是对园区领导会议精神的落实,也是我个人的期望……在此之前,我没什么好说的。”

第93章 有啥好争的?

    “好吧,”张竞华起身道,“张钧明,作为一村之长,上层书记的话你可以不听,为民‘拆乱还利’的事儿你也可以不干,显然村里的一切事儿都想自己说了算……那好,我不玩儿了,整个张家村你自己玩儿吧……我走了!”

    说完,张竞华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跨上汽车轰响油门城里的楼房飞驰而去。剩下的领导们面面相觑,他们以为张竞华只是气话而已,可能三两天还会回来主持工作。张钧明摆摆手道:“好吧,既然上层书记走了,我们说了不算,这会没法开了,大家……散会!”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张竞华书记竟然如此执拗,一连三个月再没来过张家村。未知情的村民议论纷纷,而知晓两位高层领导“龙争虎斗”故事的人们却开心地希望张竞华不要回来。永远不回来才好呢。

    一天,一批鲜绿色崭新崭新的体育器材被一辆大车拉进队部广场,在村长张钧明地指挥下,被五、六个人七手八脚胡乱卸落在广场的一角。按理说,这些器材应该被快速安装在小广场上,供广大村民休闲娱乐。但书记张竞华始终没来,张钧明托张友清给他打电话,他说病了,正在住院,并说反正村长张钧明能耐那么大,就让村长办了这种小事儿得了。

    但张钧明未办这种小事儿,他对大家说:“等着吧,这事儿咱说了不算,人家张书记才是一把手,他英明智慧,一心为民,没有他的指挥,我们可把事儿办砸了!”

    于是那些体育器材在广场的角落一堆堆了三个月,风吹日晒,边角和夹缝开始生锈,漆面开始剥落。有小脚老太太拄着手杖笃笃笃踱到器材边,扬起手杖敲打着管材,听着拐杖与钢管激起的悦耳叮当声,老太太骂道:“这帮叼操滴不干人事儿……你们当领导的,可以在队部里关上门打架,但不能拿老百姓的钱财尽心糟蹋啊!”

    有人在旁打趣道:“奶啊,你着啥急啊,难道安上器材后,你也敢上去练练啊?”

    “敢!”老奶奶道,更加用力敲敲脚下的钢管道,“别的我不敢,打秋千还不敢么!我年轻的时候在树底下打秋千,都能荡到房顶上去!”

    “你可别掉下来啊!”

    “掉下来?”老奶奶不服气,竖起手杖猛抵到硬化路面上,抵出一个白点冷哼道,“我可没掉下来过……我能越荡越高,脚尖朝天,我都在担心,我这双小脚朝天荡起来后,会不会扑哧一下给老天戳个大窟窿!”

    众人笑。笑声中有人道:“婶儿啊,你说向老天戳个大窟窿我可不敢保证……不过,你的双腿要是劈得再大点儿,应该能扑哧扑哧两下戳上两个小窟窿。”在张家村的传统习俗内,婶侄、叔侄、嫂弟都是能闹得起的,谁也不会在意,反以为乐。所以,笑声中的老太太镇定自若。

    “去你狗日的,你个死孩子!”老太太笑道,“你也就跟我说嘴拉舌,有本事你去找领导反映反映,让他们快点儿装上这些器材,等器材装好后……小子,你不是不服么!我立马打几个秋千给你看看!”

    众人笑。然后在笑声中一哄而散。此事不了了之。广场上唯剩老太太一人。望着空旷的广场,老太太立在横七竖八的器材前叹道:“看来,我老太太到死也玩不上秋千喽……”

    不过,书记张竞华赋“病”在家,张钧明无所事事,谁也不管谁,谁也在制约着谁,村里的事无人拍板无人执行,也就无事可干,无事发生,村子里倒也平静。村民毫不在乎村里的事,除非与己有关,于是在雨天喝酒,忧闷时打孩子,烦愁时吵吵架,悠悠白昼事耕耘之作,漫漫长夜逐床第之欢,倒也不亦乐乎。

    这天正值周末,又遇阴雨,姐夫张守营闲来无事,提着二锅头和花生米来找张小强对酒。张小强于是招呼吴清韦下厨炒了俩菜,跟姐夫对饮,父亲张祖华也在一旁陪坐,三人边饮边瞎聊。菜棚耘作的小事儿、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都聊尽后,话题自然延伸到村务“大”事。

    “别看咱村村倒不大,事儿倒挺多,”张守营带着五分醉意叹道,“领导本事都挺大,但是不对外为村民争取利益,而是只会窝里斗,耽误张家村多少正事儿……他们就不能团结起来?”

    “斗是好的,要是不斗的话,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张小强道,“哥,你一定看过《康熙王朝》电视剧吧?记不记得有一段剧情,小康熙跟孝庄太后的一段对话,当小康熙感慨说他的四位顾命大臣不是一条心时,孝庄太后是怎么说的?”

    “我忘记了。”张守营乘着醉意摇头道。

    “她是这么说的……”张小强道,“她说,‘不是一条心就对了,倘若他们四人是一条心,咱们娘俩就对付不了他们了’……在咱们村子里也是一样,幸亏他们领导之间不是一条心,否则的话,他们拧成一股绳,不能相互制衡,而是相互谋划,有意隐瞒村民的话,那么,我们还能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么?!”

    “你说的也对,”张守营道,“那样的话,要是他们暗中做点事儿,吃亏的还是老百姓!可是我不明白,他们能做啥事儿?你说,一个破书记、破村长有啥好当的,整天你死我活,勾心斗角,天天动脑子,累死脑细胞,这种领导究竟有什么好争的!”

    “有,”张小强敛容道,“你我不知,但有人知道……我常跟张天津谈及此事,他在项目部,常跟各个领导来往,有些情况他很清楚……你知道么?胜利工业园占地之后,给了张家村多少钱么?整整三千万元!”

    “啊?!”张守营惊讶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张小强道,“当然,这些钱是共属于整个张家村村民的,并非某个人所有……你没见每个月都会有个人生活费打到村民卡上?没见六十周岁及以上的老人额外有补助?没见逢年过节都有福利费?……这些钱,都来自于那三千万!”

第94章 想得再多有啥用?

    “哦,原来这样,”张守营恍然大悟道,“我以为这钱是无限的,由工业园区和企业无限期发放。”

    “当然不是,”张小强道,“那成了园区为你养老了,那得惯出多少不思进取、坐享其成的不肖子孙来!所以,他们不可能无限制供应钱财,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只能根据占用的土地面积折成现钱……另外,他们也不会将折成的现钱均分给各个村民,而是每月供给,细水长流,让人们看到希望,在希望中逐渐适应没有土地的过程……”

    “可是钱再多,也总有发完的时候。”张守营道。

    “没错,”张小强道,“你终于懂了,钱总有发完的时候,这是必然的……然而,作为老百姓,我们最关心的是什么呢?是钱何时花完,因为花完我们就闹饥荒了……还有被怎么花完?是落实到广大村民身上还是被揣进极少数人的腰包……”

    “你说的极少数人指的是张竞华或张钧明他们吧?”张守营道。

    “我可没这么说,”张小强道,“谁具体看管着这笔钱,谁就有将钱揣进腰包的可能……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具体看管这笔钱的人们在相互团结、铁板一块的情况下,钱最可能被揣走,否则,钱就是相对安全的。”

    “哦,那我希望那些领导们最好不团结。”张守营道,“那他们不团结是怎么让钱安全的?”

    “我举个例子好了,”张小强道,“以前生产队的时候,粮食少得可怜,整个大队也不过存着一袋花生,那么看好这袋花生尤其重要,因为它是全村老老少少的口粮……为了看好这袋花生,有聪明的干部就挑选两个人来看管,这两个人不能是朋友,而是对头……这样两个人互相监督、互相提防,这袋花生反而最安全……我这么说,你懂了么?”

    “有道理!”张守营叹道,“很有道理!不愧是上过学的……来,走一个。”爷们三人干尽了杯中酒。又倒满酒后,张守营感慨道,“现在我终于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磕头碰脸地非要竞争那费煞脑筋的破村长、破书记了……原来每个人都想当具体管钱的那个人……就像我一样,和俺娘一块儿卖菜的时候,总想管着钱包,到最后怎么也能从包里摸出几块零花钱!”

    “对了,”张小强赞同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使他们不团结,到最后怎么也能赚一肚子下水……当然了,倘若只为一肚子下水,他们都是聪明人,谁会去费那个脑子呢!当然还有其他好处。”

    “还有什么好处?”张守营疑惑地问,“当然了,赚一肚子下水算不得好处。”

    “好处很多,”张小强又喝干了一杯酒道,“咱们这是下雨阴天闲着没叼事儿,喝个小酒儿,淡吃萝卜闲上头,这些话也就在屋子里说说,出去就不作数了……至于好处嘛,真有不少,首先赚取名望,就像张金韦,以后不论走到哪里,混成啥样儿,他都可以自豪地说他曾经当过村长,干过政治,也曾站在张家村的历史舞台上……”

    张守营低头不语,默默地夹着菜。

    “第二,”张小强继续道,“一旦挤进村内两委,便直接具有了干涉或影响‘张家村项目部’的权力,可以直接参与到项目中去,既能这样,那和我们在外打工赚钱又有啥区别呢?第三,挤进村内两委,就成为基层干部,就成为人民的公仆,那公仆也不能白干呀,奉献于民,而后被民所奉养。说白了,就是能赚到工资;第四,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获取资源,方方面面的资源,包括人脉、决策、政策和信息。可以说,从园区下达的任何好信息和政策首先会落到村内两委,那么这两委人员具有优先处理各项信息的权利……现代社会,信息的价值无异于金钱的价值。”

    张守营听到这里,仰着脑袋,两眼无神看着屋顶似在沉思。张小强这番话无疑震动了他。张祖华也在一旁低头不语。

    说完这些话,张小强感到很得意,认为自己从理论上征服了他的父亲和他的姐夫。能够得出这些论断并不容易,这是张小强多个夜晚失眠后冥思苦想得出的结论。他望望在一旁发呆的父亲和姐夫,默默地啜了一口酒,细细品尝着面前的菜品。将那道普通的酸辣土豆丝吃出了醉人的味道。

    半晌后,张守营突然抬起头来。

    “嗯,说得好!说得不错!”张守营叹道,“可是,我想不明白,你明白这些道理有啥用?”

    听到这句质问性质的话语,张小强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发凉,一时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很不礼貌,似乎有推翻自己理论的样子。

    “你想的再明白,说得再有道理,”张守营补充道,“可有什么用?你是个文人,我们又是一文钱没有的老百姓,难道你还想有一天挤进村内两委么?”

    呃。张小强终于明白了姐夫的意思。原来他并不是想推翻他的理论。而是在委婉地劝他:“算了吧,别多想了,想多了白费脑子,还是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懂得,我们都不是当领导的那块料儿……也没有当领导的命……说得直白一些,你……有钱么?”

    本以为他在推翻自己的理论,张小强蓦然感到生气。现在突然明白了张守营的更深一层意思,令他蓦然感到了丧气。

    是啊,想得再明白有啥用?你还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尘事如水,在悄无声息中缓缓逝去。三个月后,书记张竞华终于“病”好了,驾车再次回到张家村。张竞华回到张家村的第一件要事,便是要为村子里栽树种草,为创建文明村而努力。

    不知他是从园区得了新的指示,还是一心为民,开始切切实实踏实下来,新自做了规划预算,要将张家村各个街道的杂树乱草一一清除,然后统一种上叫做紫叶李的景观树。

第95章 村长迷上了钓鱼

    忙活了四五天之后,张竞华安排人一部分人散布在全村各处开始实地考查,并准备破土动工。在人们好奇地询问下,得到了张竞华要为村民统一规划栽植景观树的消息。

    这是个好消息,张家村那些参差不齐的杂树青草、自成一景的樗枣榆桃早该除了,种上裁剪的同高同状的紫叶李,边边角角再铺满地砖,让张家村一跃成为城市的风格。

    但有人不愿意,因为他们在屋后栽了杨树,几年后,那杨树已经耸入云天,在夏日里投下一片让人们休憩的阴凉。现在一朝除去当然舍不得,而且不给钱。于是,有树的人们议论纷纷,抱忿不平。

    张竞华依旧我行我素,抱定了尽快让张家村焕然一新的念头。

    就在村民大部分人观望,少部分人抱忿不平的时刻,一夜之间人们突然发现,在张家村的显要位置的墙壁上张贴了鲜艳醒目、红底黑字的通告书,吸引着人们端着饭碗聚在通告前。告示内容如下:

    这几天内,在村内广泛流传的“张家村街道文明美化工程”既没有提交园区领导审核,也没有经过村委协商,整个工程,系张竞华书记单方面个人意愿,并不能代表村委更不能代表全体村民。如此冒失的决定引发了广大村民的抱怨和不平。倘若实施后,势必会侵害广大村民的个人财产利益。从张家村管理的传统来看,村内两委两权分立,党委负责党建,村委管理村务,本次的“张家村街道文明美化工程”属于村务范围,而张竞华书记未经过村委同意,便私自决定实施该工程的行为严重扰乱了村委的工作,破坏了村内两委的团结。鉴于这点,本次“张家村街道文明美化工程”作废,由村委择日再定,届时,一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工程方案,让广大村民满意。

    看到这则消息,人们忘了吃饭,端着饭碗,张大着嘴巴仰望着通告,震惊地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村长和书记要公开开战了么?

    人们并不太担心,毕竟那是上层领导之间的冲突,跟老百姓的吃喝无关。不过,那一张张通告给人增添了许多谈资。人们在茶前、饭间、酒后常以此事为佐料儿,津津有味地聊天谈地,在这种事情上,每个人都是巧手的绣女,给这件事加上了耐人寻味的花边儿。

    而作为一名村干部,张竞华最担心的就是这些以事实为中心围绕着的花边儿。因为他知道,花边看似与主体无关,但很有用,有些人风生水起,就起在那些花边儿上;有些人一败涂地,就毁在某些花边儿上。

    张竞华不是傻子,他明白倘若不及时撕碎这些花边儿的话,自己很可能就毁了。但他更明白,撕碎花边儿的方法不是盖锅止沸,而是掀盖而起加釜底抽薪。自己出头解释、镇压村民的议论或张贴告示进行反击都是不明智的,最好的方法则是装病。

    于是张竞华书记又“病”了,以身体不适为由驾车离开张家村回城市里的家去了,据说住进了市立医院,治疗加休养,看样子要在医院呆一阵子了。

    有好戏谑者刻薄道:“我们敬爱的张书记为了广大的张家村村民,努力为村民谋福利,又累病了……这千金重担要落在张钧明村长一个人的肩头了,他会不会也被累病了?”

    令广大村民放心的是,张钧明村长未被累病,在书记不在的这段时期,他生活得优哉游哉,仿佛在战争中立过重要的军功,从而在战争过后过上了放松幸福的生活,最近更迷上了钓鱼。张钧明之前不钓鱼,最近听人说钓鱼是项很好的运动,能够亲近自然,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在三千年前,姜太公就是通过钓鱼“钓”到了文王姬昌,“钓”到了自己的伟大前程,实现了终生的抱负,从而名垂青史,流传千古。

    姜太公,这位古时以直钩钓鱼的贤叟,为钓鱼这项运动赋予了悠闲、淡雅、高洁、自信的色彩。有这些因素傍身,每一个富贵闲人自然都来效仿了。钓鱼,钓的是闲,钓的是情调,仅凭这点,就把那些忙碌命一概拒之塘边之外了。

    富贵闲散之人爱上钓鱼,不仅是可以理解的,简直是理直气壮的,是理所应当的。而作为富贵闲人,你买辆好车,却不贴好膜,膜贴得除了褶皱就是气泡,则是令穷人无法忍受的。

    就这样,村长张钧明开着奥迪四处钓鱼,很多人觉得这样才是生活。大家都向往这种生活。

    而富贵闲人钓鱼,当然是与跟挤时间钓鱼为乐的穷苦百姓不一样的,这些人一根竹竿绑条麻线都能钓上半天,但张钧明不想这样,倘若这样的话,与穿着高档西服夹着破包挨家挨户收电费有何区别?既然要钓,钓具当然要先进的,食饵当然要专业的,技术也要快速提高起来才是最好的。

    因此,这几天张钧明村长开着奥迪车在村子里转圈,逢年轻人便问:“咱村有钓鱼钓的好的么?”

    “有,”有人回答道,“当然有……村西头张大强,别的技术差点儿,要论钓鱼的话,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无论是塘钓、库钓、河钓;无论是选竿、买钩、寻线、辨饵,他都是咱村第一把!那可是专业级的!”

    打听到这个消息后,张钧明如获至宝,开着奥迪车去找平常见面几乎连招呼都不打的张大强。

    当张钧明踏进张大强家门时,张大强娘正在东屋灶间用大锅做饭,灶底喷吐着浓烈的火焰,院子里炊烟四起,在房顶上缭绕。有那么一刻,张钧明怀疑自己走错了门,仿佛一脚踏进了旧社会: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在用大锅棉柴做饭呢?

    “大强在家么?”张钧明站在院中问。问了三声,张大强的老婆常明芬从西北屋走了出来,见到院子中间站着位风流倜傥的中年人,起始她愣了一下,接着如花般绽开笑脸:“哦,是钧明哥啊,可真是稀客,快到屋里坐,快到屋里坐!”

第96章 渔翁得利

    “不坐了,”张钧明道,“你是张大强家里的是吧?要不是在家里见面还真不敢认……呃……张大强在家么?”

    “他?”常明芬撇嘴嗔道,“这个点儿他能在家?还在湾上呢!一下班就跑到湾上去了,隔着墙头我叫他三遍了,光吱唔就是不回来。”

    “哦,他去钓鱼了吧?”张钧明问。

    “是啊!除了钓鱼他还会干啥!”常明芬道,“来来来,先屋里坐会儿,喝点茶,我马上去喊他。”

    “不了,”张钧明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找他,找他有点事儿。”说完,他跟常明芬摆手告别,转身出了院门,转过胡同向西湾水库走去。

    “有事儿?”常明芬瞧着张钧明的身影消失在胡同里后嘟囔着,“切!堂堂的大村长找他能有啥事儿,要不是钓鱼,就是摸虾,肯定没什么正事儿!”

    站在街口,张钧明远远瞧见张大强立在池边,沐着斜阳,横着钓竿,仿佛一座无声的雕像。偶有鱼儿啄破水面,才发现这温馨的画面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相宜,果然有难得的静谧与美好。张钧明悠闲地点了支烟,嘴边散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朝张大强走去。

    “张大强,这可是公家的水库,不是你个人的水库,谁让你在这钓鱼的!”距离十米远,张钧明把烟头掣在手上,大叫一声打破了黄昏的静谧。当然,他在开玩笑。以开玩笑开始,快速拉近对方与己的距离,这是富贵闲人常用的手段。这手段一向好使。

    小腿腿部隐在杂草芦苇里的张大强吃了一惊,手抖了一下,循声转头望去,蓦然迎上了张钧明一张灿烂的笑脸。张大强随即释放了自己面部的紧张,也笑了起来。笑是会感染的。“钧明哥,你做啥来?”张大强问,望着迎面而来的张钧明。

    不待回答,张钧明已掏出烟盒,递过一支烟去,“我来看钓鱼,顺便向你学习。”张钧明道。

    “你……怎么会有时间钓鱼呢?”张大强问,“像你们这样的领导,整天日理万机的。”在张大强心目中,那些有钱人之所以有钱,是因为时时刻刻在赚钱,哪会通过钓鱼来打发时间?但他不知道,那些富贵闲人早已经将喝酒、娱乐提高到修身养性的层次上来,从昼伏夜出的灯红酒绿迈向了融入自然和寄意田园。

    “该干得干,该玩儿还得玩儿。”张钧明答道。张大强也点了烟,随着闲谈,两人喷出的烟雾互相缠绕起来,就像两人越来越近的关系。世人不知,穷人结交富人很难,要跨过多少道门槛;但富人与穷人结交比较容易,一支烟卷、一句温情的话、或者一顿无关痛痒的小酒,都会让穷人感激涕零,抱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壮怀。

    自古以来,穷人结交富人是勉力巴结和谄意逢迎;而富人结交穷人则是礼贤下士、胸怀开阔有包容天下之心。

    “钓鱼不错,”两袋烟后,张钧明觉得差不多了,已达到了畅所欲言的时机,遂开口道,“这是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最近我也想钓鱼了,我听说你是高手,所以请你来当我的老师。”

    “请我?当老师……”张大强有点受宠若惊,“当老师我可不敢当……不过,你在钓鱼方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还能行。”

    “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张钧明道,“我要钓鱼的话,需要准备什么呢?”

    “起码得准备几根好竿、几卷好线、几支好漂、几个好坠、几只好钩、几种好饵……”张大强道,望着张钧明存疑的目光,继续解释道,“水域不同,钓竿也不同,池钓竿短,河钓竿长,钓大鱼得需要甩竿……鱼大小不同,鱼线的直径和鱼钩的大小选择也不同……水深浅不一,得需要不同的漂和坠……鱼类不同,饵类也要投其所好,比如麦面钓鲫,蚯蚓上小鱼,钓黑鱼你得用活食儿……”

    “这里头的道道可真多!”张钧明叹道。

    “是啊,”张大强卖弄道,“除了这些之外,还要有鱼护、竿撑、抄网、刀剪等装备……从水域分,有塘钓、河钓、湖钓、海钓……从季节分,有春钓和冬钓……”

    “冬天也能钓?”张钧明问。

    “能,”张大强口若悬河道,“在冰面上砸开洞口,投入饵料引鱼,然后以短竿入水垂钓。”

    “开眼界了,”张钧明叹道,“走吧,别钓了,咱们一块儿去吃饭,边吃边聊,钓鱼简直是一门学问,没有你这样的老师真是不行!”

    张大强百般推却无果,遂收了钓具,坐了张钧明的奥迪车驶向饭店。两人边吃边聊,酒后两人约定第二天去鱼具店购买钓鱼一应用品。自此之后,隔三岔五,张钧明便约了张大强去钓鱼,无论野钓还是园钓,两人去了不少的地方。

    张小强偶尔来找张大强,嫂子常明芬总是对他抱怨道:“他?早又被大村长张钧明勾走了,这时候,说不定已在百里地之外了……你哥那人也真是……本来爱钓鱼如命,这下好了,有人请吃饭,钓鱼也不花钱,简直乐不思蜀了,成天不着家,我也见不着他……说不定,再过几天,他连我长什么样儿都忘了……”

    张小强无言,在心底叹口气,转身走出门去。“妈的,真不愧是亲爷俩,和我爸爸是一样一样的!”张小强在心底怒道。

    在之后的时光里,张竞华书记时好时“病”,张钧明村长时忙时闲,但据传言,两人仿佛两匹倔强的雄马儿,绝不同槽而食,也不走同一道车辙。如此一来,“张家村文明美化工程项目”便搁浅了。园区补贴的各项政策在两位最高领导的执拗下始终无法落实。张家村距离周边各村文明美化的差距越来越大,严重拖慢了园区想实现园区各村文明统一的进程。

    终于有一天,园区派驻村干部到张家村,直接领导张竞华书记和张钧明村长,在这位驻村干部的领导下,村里的体育器材终于竖立起来,整齐的景观树也栽起来,主要街道的边边角角铺了方砖,敬业的环卫工人将路面清扫得干干净净。张家村慢慢有了该有的样子。

    再一次面临选举,在选举前夕,鉴于张竞华书记和张钧明村长的长期不和表现,被园区确认为两人无法共事,不再允许他们参与竞选张家村领导的权利。为达到此种目的,园区领导将两人的党员关系移到了园区内,两人失去了竞选村领导的资格。

    于是,本届选举,张光军脱颖而出,成为新的村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有人叹道。为什么叹气呢?因为在人们的心目中,张光军和张竞华无异。

第1章 想成为传说中的男主角

    不管村子里乱成什么样,张小强和吴清韦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一切跟他们无关,就像“墙外放炮仗墙内响”,也只是响响而已,谁也不会妨碍谁。两人仍同骑一辆自行车,一前一后上班下班,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有一天张小强终于累了,一股无名之火突然蹿上他的心头,他猛按住刹车,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仰天骂道:“操,老子不走了……下来歇歇!”

    “要不,咱们歇歇再走吧。”吴清韦跳下车后座,坐在路边石上轻声说。

    “我……”张小强啪一下把车撑在路边,大叫道,“老子受够了!”张小强的确受够了,来回三十里地,天天如此,他突然失去了希望,觉得跟自己想像中的生活相差太远,一时间产生了爱咋得咋得的念头。

    吴清韦倒没说什么。她或许认为生活就是这样。她从小看着自己的父母日出而作,日落仍忙到接近深夜,天天如此,循环往复永不信息,所以早已习惯,心目中已深植下生活本是如此的单纯念想。而张小强从小做梦,梦想着自己如同西方文学中的贵族一样出则豪车、入则华宅。

    然而,大学毕业后几乎浪荡式的工作和生活狠狠摧残了他对于富贵的想像,而目前的生活似乎永无尽尖,梦想富贵的希望看似七零八落,令他几乎不能承受了。

    “要不,”吴清韦悠悠道,“咱们买辆摩托车吧?”她不明白张小强的绝望,只道是他一时的疲惫所致。张小强没有说话,颓然坐在路边石上,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两膝之间,他想大声哭出来,但想到路面上的人来人往和车来车往,愤恨地止住了哭,只把脑袋埋得更深,快要埋到裤裆里。

    “买辆摩托车吧,”吴清韦凑了上来,挨近张小强,右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温柔和轻声,“等你我都发下工资后,咋啥也不干,紧紧腰带,就买辆摩托车,到时候你载着我,咱也过一把摩托车瘾……你不是说了么?你年青的时候,如果让你骑一次摩托车,你宁愿拿三顿饭来换也好。”

    “是的,我是说过此事,”听了吴清韦的慢言细语,张小强由衷暗想道,“不过,那句话却并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瞧着当时华丽雄壮的本田400,说让人骑上跑一遭,哪怕让我死我也干哪!”

    想想那时的梦想真是单纯。

    想起往事,想起当初年少的梦想,张小强的心中落下冰雹和风雪来,感觉到那些年少的梦想幼稚得可笑,那么不切实际。想到这些,他苦笑了起来,蓦然想到自己已不再年少,而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得有点儿成年人的样子,尽管满心废丧,也要让自己的女人充满希望。

    是的,吴清韦作为一个女孩儿不容易,背井离乡,远隔几乎千里,跟随一个喜欢的男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土地上。她那么信任我,那么依赖我,我就更不能不给他希望。做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爷们,我尽管一时颓丧,但不能从此失去希望。

    这个想法非常突兀,非常不正常,一时间却从张小强的心底流过,将他之前的那些颓丧一扫而空,重新灌满了力量。张小强突然站了起来,将身边的吴清韦吓了一跳。

    “好!”张小强道,“老子买摩托车……老子要买辆崭新的摩托车载着老子的女人奔驰在大街上!”

    二零零四年,那是一个夏天,夏天火热激情,有一位姑娘在张小强的心田画了一个圈。奇迹般激起万丈豪情,让一个男人傲立在人世间。

    这个提议决定后,在一天下班后,张小强和吴清韦骑自行车到五里之外的摩托车一条街,打听了一辆中意的摩托车价格,然后返回家中。十几天后,工资发下,张小强和吴清韦又东拼西凑,凑够了钱买下了那辆摩托车。

    那个年代,摩托车在张小强所在的周边村落并不太多,所以这辆崭新的新型摩托车彻底让张小强满足了一阵子。骑着摩托车,载着吴清韦,清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张小强感觉有种大步跨进新时代的美好和激越。

    在自己的大家庭中,唯有六叔张祖荣家的堂弟张海干装饰踏踏实实做得不错,拥有一辆蓝色的形体单薄的老型号摩托车,如今已经破旧不堪,所以整个大家庭成员的目光便盯向了张小强,有意地忽略了张海。要知道,在张小强没从省城回家前,大家是把目光盯向张海的。

    人们的眼光就是这样,总喜欢盯着耀眼或悦目的人和东西。世情简单不过如此。所以,人人都想成为悦目的或耀眼的那个人,人人都想把握住耀眼或悦目的东西。

    被大家庭和村民们的眼光所注视,张小强变得飘飘然、然飘飘,但他觉得自己是有修养的人,是有内涵的人,必须保持住自己的低调和淡然。更何况他还有更高的目标需要实现,目前一辆摩托车实在不值得张扬和炫耀。

    此时的张小强被满腔豪情所激荡着,竟觉得自己掌控了一切,被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人们口中竞相流传的传奇故事中的人物,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至少,可以掌握一家人未来的生活。

    在人们口中的传奇故事中,寒门男儿历尽万般辛苦,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然后反哺父母,父母高枕无忧,甚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家人过上了人人艳羡的幸福富裕生活。

    这种故事中的男主角往往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既承认了男主角的能力和品德,也羡慕着男主角父母的运气和福气。

    张小强想当这样的人,想成为这种传说故事的男主角。

    那么他要做的第一步便是:让父母摆脱大灶烧柴的原始做饭方式。

    之所以要摆脱这种方式,一个原因是这种方式太费时了。每天工作,张小强和吴清起得早,来得晚,以挣钱为目的,做饭的重任便落到父母身上。然而大灶烧柴费时费力,父母睡得早,起得晚,自然不能及时做饭,常在时间上令张小强捉襟见肘。

    更重要是,张小强父母有雨才绸缪,在阴雨天内,棉柴或玉米秸往往不被及时搬进屋子里,被阴雨淋得湿透,便不能做饭,面对如此境况,有多少次张小强和吴清韦空腹含屈骑自行车赶赴二十里地外的工作地。

    因此,张小强一跺脚,一骂娘,决定买只气罐,这样的话,无论阴晴与否大概不会耽误做饭了吧?

第2章 你该结婚了

    气罐买上了,一家人满心欢喜,张小强娘围着气罐转来转去,怎么也看不够。张小强向灶上放了一根燃着的火柴,然后拧开气罐开关,火腾一下升空而起,大家吓了一跳,待火焰平稳下来,转而喝起彩来。

    “娘,你来试试。”张小强道。

    “我……我能行么?”张小强娘李芹儿靠近气罐,浑身打哆嗦,“我可听说了,这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炸了。”

    “按照步骤来操作就行,”张小强道,“先拉火柴,再开开关,用完后及时关火,一切就没问题。”李芹儿哆哆嗦嗦走上前去,没等拉燃火柴,就要去拧开关。“错了!”张小强大声道。李芹儿哎哟一声缩回手来,仿佛被烫了一下。

    “先拉火柴。”张小强道。李芹儿满口“先拉火柴,再开开关”嘟囔着,终于燃着了火焰。张小强和吴清韦才放心走入屋子里。听到外面他娘又试验了几次,便没声音了。不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动静,李芹儿回来了,她边走边跟谁说着话,细听之下是洪洋娘。

    李芹儿是叫洪洋娘来看她家新买的煤气罐来了。张小强在屋子里无奈地苦笑着,听他娘边讲解边示范,向洪洋娘炫耀着那只煤气罐。

    当天晚上,张小强睡得很香很踏实,因为有了煤气罐,不必为耽误做饭而忧心了嘛。事实也是如此,第二天早晨醒来后洗刷完毕,果然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已摆在桌面上。

    终于,一个月后的某天早上,张小强洗刷后没有见到久违的面条,询问之下,原来是煤气罐没气了。张小强怒,问没气了为啥不及时去充。他娘辩解说煤气早就不多了,火也小了,早就告诉了你爸爸,但你爸爸他去么?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做啥。

    张小强质问刚刚起床的父亲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充气?现在土地已经没了,不需要种地,大棚也几乎荒废了,你到底在忙啥!”

    “你啥时见旁人有空了?”张祖华理直气壮道,“虽然地没了,大棚也不能不种啊,不趁着蔬菜换季拾掇拾掇么?”

    张小强想骂“他妈的,如今在棚闲时节,拾掇大棚就差那半天么……你早他妈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拾掇大棚?……也不想想就一座破大棚了,都他娘的被你们种成啥样儿了?人家是实实在在种棚,冬天种棚内,夏天种棚外,几乎四季不闲着,一年能弄两万多……而你们一年赚不了一两千,简直像在过家家,这种破大棚你还种他做啥?”

    但张小强不想吵,唯有叹口气,感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一气之下,他饿着肚子载吴清韦上班去。

    时光过得很快,如雨后春笋般令人惊异,仿佛在一夜之间洪洋娘抱上了大儿二儿家的两个孙女,东邻张持俭家二娘也抱了一个孙子。两家喜乐融融,常常抱了来张小强家,张小强娘抱过去反复逗弄,欣喜不已。

    晚上张小强和吴清韦下班回来,草草地吃过晚饭,坐在一旁休憩,回头望了一眼,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父亲张祖华没有饭后拔腿即走,而是坐在桌前喝茶抽烟,他母亲李芹儿也坐在一旁,两人在烟雾的笼罩下寂然无语,落寞无比。那烟雾和蒸气像极了愁云惨雾。

    “怎么了?”张小强问,“是咱家死人了吗?”

    “死人?!”李芹儿抬头道,“死什么人……正儿八经说话,不要老是狗放屁!”张小强心底冷笑了几声,心说活得生不如死,倒是希望活着。

    “要不就是上坟的日子到了。”张小强又道。自古以来,清明节、中元节和下元节是上坟的日子,在这一天,人们总是故作悲伤前去墓地。当然有些人是真得悲伤。

    “上坟早过了,”李芹儿道,“你今晚上咋了?哪根筋不对?净放些帮屁话。”

    “不是我不对,”张小强道,“是你们不对才是,照平常,我爸爸早走了,这会儿早该在别人家替人打狗撵鸡说笑话……而你,早应该谈起你那年十七岁去外地贩地瓜,然后靠你自己养活全家这些说了至少一万遍的光荣神话……”

    “别放屁了!”李芹儿道,“你知不知道,你洪洋家嫂子抱上俩孙女了,南邻你二哥张晓溪家也添了大胖儿啦!”

    “是啊,”张小强听了心里一惊,佯装镇静道,“我知道这事儿……那跟我们有啥关系,难道说,晓溪二哥要把他那大胖儿给我么?”

    “唉!”李芹儿叹道,“又乱说屁话……你知不知道,你都多大了……你该结婚了。”

    “结婚?”张小强想了想自己比的脸还干净的钱包,想了想布满荆棘未知的前途,想了想自己在苦闷黑暗中的挣扎,望了望漆黑一片低矮残破的小屋,说道,“我拿什么结婚?结婚不用钱财?难道就在这座破屋子里?”

    “有什么不行的,”李芹儿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在窝棚里都能结婚,三块儿半头砖支个破瓮底煮野菜吃都能一块生活好几年……你们咋就不行了……况且,人家吴清韦也不嫌咱家穷。”

    在李芹儿眼中,这句话是事实,但落在张小强耳中,却冲破了他的肺管子,没来由一股怒气从他心底升腾起来。

    “人家吴清韦不嫌咱家穷?”张小强怒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天下穷人多了,有几个能过成像你们这样的生活……以后别老是提以前以前,现在是新时代,你们的老时代早就烟消云灭了,你们跟不上时代我们不怪你,但你们没有权利将我们托入你们以前的生活!”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李芹儿问道,“婚,总不能不结了吧?”

    “就不结!”张小强怒道,“在新房子盖起来之前,我绝对不结,实在不行就分手,要是老这样,我绝不能耽误吴清韦一辈子!”

    “那得等到啥时候?”李芹儿无奈问。张小强并不说话,一种颓废和愤怒彻底攫住了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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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介绍:
1978年6月,张小强出生了,出生在一个似乎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1986年6月,八岁的张小强将带你一起探索这个悲哀又略带幽默的世界,从年少到长大,跨过一个世纪,直到他的不惑之年……夹缝阳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夹缝阳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夹缝阳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