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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卢凝风     夹缝阳光txt下载     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章 不愿提起的事(1)

    张寿堂还有件他永远不愿提起的事。

    几个月前,王家村的王洪宾家开了一位城里的客人,也是一位亲戚,此人叫张宵汉,是王洪宾的表弟,刚满十七岁,因在高中学校里跟人打架砍伤人命而躲避在乡下。此人无所事事,对农村任何事感到好奇,于是跟王洪宾放牲口,割牧草。一日从野外归家时,遇到了在麦场之间游玩的张金明。

    张宵汉陌生而独特的气质吸引了张金明的目光。只见面前这个小子,身材瘦长,穿着入时爽利,仿佛来自轻沾烟火之地,一脸英气,颊上曳着青春、阳光而不羁的笑容。

    “你是谁?”张金明以挑衅的眼光望向张宵汉。张宵汉望望眼前的陌生人,粗短的身材,比自己矮着半头,神态倨傲,左眼灵转流动,右眼却胧着一层灰雾,僵硬沉郁,便对他没有好感,因此低头不语。

    “他是谁?”无奈的张金明望向旁边的王洪宾。

    “我表弟,”王洪宾介绍说,“来我们家作客的,从城里来的。”

    “从城里来的了不起啊!”张金明将眼光再次对准了张宵汉,“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张宵汉这才抬起头来,满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让张金明很生气,因为他爹纵横整个张家村,从未将王家村这种弹丸之地放在眼里,那么作为王家村的客人,竟然以卑微之躯对他不敬,是不应该的事。

    更是不能容忍的事。

    “你说什么?”张金明不相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的名字跟你没半分钱关系!”张宵汉提高了声音说。张金明气乐了。

    “有种!”他说,随之挑起大拇指。在拇指收回的刹那,却突然手掌成拳猛然击向张宵汉的胸口,“让你牛逼!”他叫道。他要给眼前这嚣张的小子点小小的教训,必须的!他相信,他这狠狠的一拳,一定会把这瘦弱的小子揍倒在地,至少揍个趔趄。

    让你不听招呼!

    但他想错了。

    拳来的刹那,只见张宵汉轻轻侧身,并未慌乱,仿佛不经意间侧身让过行人般,张金明的拳头走空了。

    “你想干什么?”张宵汉回转身问张金明。张金明满脸疑惑。冷静地望着他的脸,张宵汉淡淡道,“收手吧,我不想跟人打架。”

    “不想打架,那就乖乖听话!”张金明说着,挺起右拳再度冲上前去。张宵汉未动,似一棵巨树,如柔风荡柳般,他抬起右拳迎向张金明的脸颊,居高临下,轻舒长臂,率先击中了张金明冲上来的左部脸颊。刹那间,张金明脸上肉浪翻滚,他的假眼球差点迸出眼窝。

    这一拳,说是被动击中,不如说是张金明主动送上了脸颊。树未动,张金明主动撞上了那棵树。就如课本中那只可怜的野兔。

    张金明摸了摸脸颊,正了正假眼球,哭出声来,欲要作势转身离开,边走边侧身指着王洪宾骂着:“好个王洪宾,是你请来的兔崽子,竟敢揍我……王洪宾你等着,那个……谁,你也等着,一会儿我回来找你们!”

    王洪宾哭笑不得。张宵汉唇边漾起鄙夷的冷笑。

    “他是个傻逼么!”张宵汉说。

    “他是!”王洪宾回答。然后两人邀起毛驴,背起青草包袱踩着夕阳投下的他们自己的影子,向家走去。

    晚上,月朗星稀,吃罢晚饭的王洪宾和张宵汉在院子里说话散步,闲适舒意间蓦然听到院墙外传来叫骂声。

    “王洪宾,让你那个狗日的表弟滚出来,我要揍死他!”墙外传来的声音嚣张无礼,声音无比熟悉,在静夜里传荡,清晰而震撼,让人不寒而栗。院子里的两人听到一怔,王洪宾无奈道:“娘的,张金明这小子又来了。这点小事儿,难道没完了么?”

    两人接近院墙,长身向外望去,土块搭的院墙并不太高,墙顶也不齐整,在一处凹陷处,两人望见十几步外的出进村小路上站着几个人影。

    “妈的,我出去会会他!”身旁的张宵汉道。王洪宾忙出手拉住他。

    “别去!他们人多。”

    “我不去,他们肯定会来,这点小事儿,别把家里人都惊动了。”张宵汉道。

    “来再说来的事儿,现在别动。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毛病!”王洪宾道。两人默不作声,隐在墙后听着动静。

    “王洪宾,早看见你俩往外探头啦!赶快让你表弟滚出来,否则闯到你家里去,到时别怪我!”墙外又响起张金明的叫骂声。

    “快滚出来,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么!”墙外响起另外一个声音。

    “咦?”王江宾在墙后疑道,“怎么刘震江也来了?”他听得出,骂缩头乌龟的那人正是刘震江。他在半路上偶遇张寿堂父子三人,便假装助势,跟着来瞧热闹。

    “再不出来,我们过去了啊!”张金明叫道。接着,墙外传来脚步声,在暗夜里如敲动的鼓点。

    两人悄悄探出头去,借着残阙的月光,看清了渐渐逼近的四个人影,分别是张金明、张寿堂、张金亮和刘震江,张金明手里握着一根短棍,可怕的是,张寿堂手里提着一把菜刀。两人收回脑袋,王洪宾心脏跳动有些慌乱,张宵汉却如灵猫般离开院墙,向屋子里跑去,再出来时,手里握住了一把菜刀,返回到墙边探出头去。

    “站住!”张宵汉向墙外逼近的身影“命令”道,那声音冷静深邃,不容置疑。四个人影心底一寒,机械地止住了脚步。

    “你叫张金明是吧?”张宵汉伸出未握刀的手指指向张金明,“没完了么?之前咱们互不相识,是你先挑衅我,然后主动攻击我,我被迫还击,也没把你怎么样……就是小孩子打架而已,至于将你家长叫来么!”

    “少废话!”张寿堂怒道,“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敢揍我的儿子,活得不耐烦了么!”听到如此不讲理的辩驳,张宵汉又气又笑。

    “是你儿子先惹我,”张宵汉冷笑道,“没说上两句话,拳头就飞过来了,我总不能老老实实被揍趴之后再向他打听打听你是谁吧。”

    “嗬!挺能白活儿!”张寿堂被顶得哑口无言,只好强词夺理,“管你说下大天来,欺负我儿子就是不行!你赶快出来,我要毁了你!”

    据说,“毁”这个字眼是从张寿堂从城市里带来的,他时常以此炫耀自己的确走南闯北的铁证。

    “我不出去,”张宵汉说道,“你这是故意找碴……你也不能进来,否则就是擅闯民宅!”

    “狗日的,还他妈穷白活,”张寿堂怒道,“在张家村片区,老子就是法律!”说完,把手一招,带领几个人向院墙冲去。刘震江在后面慢腾腾跟随着。

第12章 不愿提起的事(2)

    张金亮一声不响,眼睛警惕地望向周围,看到周围无人,跟紧张寿堂和张金明而去。

    几人跑至墙外五米处时,张宵汉从墙后探出脑袋,挥舞着手里的菜刀,低沉而有力地叫道:“站住!”几人抬头,望见残月里墙顶上举出一只胳膊,顶端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菜刀!几人反应过来,蓦然止住脚步。

    顿了片刻,张寿堂突然笑了,“小子,拿把破菜刀,想砍死人啊!”说着一挥手,带领几人继续向前行进。

    “你可以往前走,可以靠近墙,但别上墙,一旦上墙我就砍你!”张宵汉冷冷道。超出年龄的冷酷镇静。

    “去你妈的吧,”张寿堂骂道,“一把破菜刀,拿去切黄瓜吧!”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跃出小队伍,挥舞着手中的大菜刀冲向院墙,一跃而起攀上墙顶,耸身将右腿跨住墙顶,眼见要翻墙而入。就在此时,就在王洪宾抱头鼠窜慌乱向后退却时,张宵汉挥舞着菜刀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砍在张寿堂搭在墙顶的右屁股蛋上。

    “啊!”只听一声惨叫,张寿堂身体下意识外翻,失去平衡跃落在地,菜刀落在墙内,“啊,这狗日的真敢砍!啊!疼死我了!我的刀,我的刀……”

    “给你的刀!”从墙内传出张宵汉毫无感**彩的话语,接着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从墙内向外掷出,落在张金亮脚边,他本能的后退,呆了一会儿才上前捡起了菜刀。

    “把刀给我,我砍死他!”张寿堂叫道,“唉哟,他娘的,走不动了,站不起来了!妈逼,这狗日的,真敢砍!”

    “妈逼!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出来让我砍两刀!”张金亮左手短棒,右手执刀,在墙外叫嚣道。

    “不怕死的就过来!”墙内传出依旧低沉有力冷冷的话语。几人僵在那里未有行动。在张寿堂的哎哟哎哟声的呼唤中纷纷蹲在他身旁,察看他的伤势。张金亮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手电筒,揿亮后照向张寿堂的右屁股。大家发现,在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的臀部部位,裂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血从里面渗出来,黑白分明。

    血并不多,伤未及骨。

    “这家伙是个老手!”张寿堂叹道,“既不砍胳膊,也不砍背,更不砍头……只砍屁股,点到为止。妈的,毁了一条上好的牛仔裤啊。”

    看得出来,张寿堂深为这条牛仔裤可惜。要知道,除了村里几个混迹城里的小痞子之外,鲜有人穿着牛仔裤。张寿堂的这条牛仔裤,是他好不容易从垃圾箱里捡来的,虽洗得发白,却未破损,张寿堂如获至宝,带回家让他老婆洗得干干净净后穿在身上。

    没事他就向人们炫耀他新买的、时髦的牛仔裤,惹来众人啧啧称赞,惊羡不已,以半真半假的话来巩固自己心中宏大的、自欺欺人的幻想。这条发白的牛仔裤,是我走南闯北的铁证!

    “啥时候才能再捡一条哪怕洗得发白、却未破损的牛仔裤啊!”张寿堂想到。此时屁股却不安分地疼痛了一下,异常尖锐,令他再次惨呼起来,“啊!金明,拉我起来,暂且离开这块脚底净是破砖烂瓦的是非之地,先到村口站站。”

    张金明和张金亮哥俩吃力地拉起张寿堂,一左一右架着他离开王洪宾的院墙,到二十米之外村口的那段平坦土路上。站定后,张寿堂踮踮右腿,推开了张金亮弟兄两人。

    “怎么样?能行么?”张金亮关切地问。

    “切!”张寿堂斥道,“老子走南闯北……就这点小伤……”

    月光下,本想看一场好戏的刘震江略显失落,听到张寿堂的话,默默而偷偷地冷笑着。几个人在月光下沉默无语。不知道如何是好。张寿堂的内心剧烈的翻腾,他真被张宵汉那个初出茅庐、稳准狠、胆大心细的年轻人吓怕了,但又不能罢休,面子要紧,尤其是刘震江站在现场。

    在异常沉闷、难熬的尴尬间,刘震江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张寿堂,自己也点了一支,当烟雾在微风中缭绕飘散时,张寿堂以轻松随意的吐烟圈的方式缓解了尴尬,说道:“敢砍我的这个家伙是不错,但毛还嫩。”

    “嗯,嗯。”刘震江点头称是。

    尽管有月,空气凉爽,夜晚却显得无聊透顶。

    张小强也出来玩耍,心中想着吴小文,时而郁闷,时而兴奋,追逐着月光不知不觉来到王家村附近。他这才蓦然记起,一定是之前看到吴小文夜晚经常来王家村打针给他造成的潜意识才带他来到了这里。站在村口张望间,看到了前边不远处站立着几个人影。

    那是谁?在干什么?张小强心下狐疑,悄悄地靠近了几人。走近细看,原来是张寿堂、刘震江几人。孩童时与他们之间纵有些不愉快的回忆,应该已随着年龄逐渐抹去。张小强于是抑住内心的不舒适,演着庄里庄乡皆大欢喜的戏剧。

    “呵,叔儿,哥?你们怎么在这?”张小强礼貌地望向张寿堂和刘震江。又冲张金亮和张金明摆摆手。四人回身懒散地打着招呼。他们之前谈着话,张小强的加入使场面冷却下来。张寿堂无言地弹着烟灰。

    “咋还提着棍子,还有刀子?”张小强这才看到他们手里的家什,惊道,“难道要打架么!”

    “你来晚了!”刘震江鄙夷地说,“架早就打过了……对手是王洪宾还有他一个表弟,据说在城里怎么牛逼,砍了人到咱们乡下来躲避……我们几个已跟他们结结实实打了一架,揍他们个半死……我们待要走远时,那小子突然扔出一把菜刀来,隔着十米远削破了咱叔的屁股!”

    张小强望望张寿堂的屁股,果然,那里有道瘆人的三寸口子,浸染着血水。“我操,那小子那么嚣张!那还不上前揍他!”张小强假意道。

    “早揍了,怕是要揍死了……”刘震江道,“我们之所以还没走,就是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最好别死!”

    张小强不明所以,站在一旁瞧热闹。气氛再度冷却下来,这时张金明打破了尴尬。

    “那小子吹牛逼可以,也有股倔劲儿,”张金明道,“打架根本不行,今天下午我碰到他,三下五除二便被我揍倒在地,跪在我面前求饶,差点叫爷爷!”

    张小强感到害怕,暗想是不是自己需要赶快离开?这时张寿堂扔下了烟蒂。

    “走吧!”张寿堂道,“那小子可能死不了了……这么半天了,仍没听到哭声。明天再说吧,先回家养伤,回头再揍他个半死!”说完,带领着几个人离开了王家村,融化到月色里。

    呆了半晌,张小强默默离开。

第13章 合伙的饭店开张大吉

    学校的日子平静如水,几乎没有波浪。可巧得是,在学校的南面,广阔的利民河横穿城市而过,河的南岸,是一片经济园区。张天津那位走南闯北的老爸张祖亭认识一位南方老板,叫做陈宇良,十年前在本市摆摊卖咸菜,赚了很大一笔钱,于是在待兴的经济园区盖了一幢楼房。

    陈宇良其貌不扬,穿着简单朴素,仿佛混迹于街头的摊贩。就这样,在街机游戏逐渐没落,电脑游戏初起的时刻,陈宇良穿着常穿的那套染着油渍的衣服,趿着一双旧布鞋,提着一只表皮损坏的旧皮包,独自坐上火车去了北京。

    拥挤的火车上摩肩接踵,到处是提着包裹被褥的农民工,陈宇良混迹其中,低调随意,看不出有何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他那只疑似从垃圾箱里捡来的皮包里,足足装了十几万元现金。他这次去北京,是要去中关村进游戏软件的。

    软件到手后,陈宇良开了一间电脑游戏厅,为他儿子所掌管。他的老伴继续做咸菜的老本行生意。据他说,这是他们的根,是不能舍弃的。而他在经济园区盖了一幢楼房自己开饭店。

    陈宇良与张祖亭意义相投,而张祖亭为他引荐了自己的儿子张天津,并称张天津在综治办工作。陈宇良见到张天津的高大威猛和粗豪帅气相见恨晚,便在一家饭店隆重摆酒招待,席间有女人作陪。张祖亭走南闯北自不拘谨,张天津从事综治办工作以来也天天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张天津如是说。

    所以,父子俩每人身旁紧靠着一位妹子,并不觉得尴尬。

    “张天津,跟我合伙干饭店吧?”趁着酒意,陈宇良透过唇间的烟雾,望向张天津道。看到张天津在酒桌上“飞扬跋扈”、逗笑逢迎的气势,陈宇良觉得他一定是把开饭店的好手或打手。他瞧瞧自己又矮又瘦排骨般的身体,倘若开饭店的话,只能做东家,亟需一个撑得门面的掌柜。

    高大威猛,不拘小节,行事孟浪的张天津恰是一位饭店好掌柜。

    张祖亭听后心头暗喜。

    “我没听错吧?”张天津放下酒杯,怀疑地望望陈宇良,又望望父亲张祖亭。张祖亭没有开口,但向他神秘而沉静地点点头。陈宇良则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你说的是真的?”张天津又问,“我能行么?”

    “怎么不行!”陈宇良道,“你高大威猛象尊门神,又干综治办工作,既有朋友,又有兄弟,正是开饭店行业最需要的人才。”

    谦让半天之后,张天津下定了决心,把胸脯一拍答应下来。张祖亭一时开心,搂着身边的女子掀开厚重的猩红门帘入了里屋。陈宇良哈哈大笑,也携手身旁的女人离开座位。离开前,那位女人转头挑衅性地望了张天津一眼。在迟愣间,张天津身旁的女子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甩出甜腻腻的嗓音:“哥哥,咱也入洞房吧。”

    第二天,饭店的筹备开始。

    在饭店筹备期间,张天津记起张小强与他一河之隔,正在学校上课,便邀请他去饭店玩耍。在饭店斜对面,陈宇良正在与人赌台球。当张天津和张小强凑近前时,陈宇良被人一杆包圆,败下阵来,他口中赞着对手从兜里掏出十元钱放于酒桌,带着张天津和张小强走进正在施工的准饭店。

    落坐后,饮了一杯茶,陈宇良吸烟道:“正好,你们两人去趟之前的饭店,把账给结了。”说着,掏出几张纸币递向张天津,上次请张祖亭爷俩吃饭的账仅打了个白条。张天津点头接过,略一查点。

    “不够啊,叔,”张天津道,“这才是那天吃饭花费的一半!”

    “那饭店太坑人,”陈宇良举茶杯说道,眼睛里放出阴冷的光芒射向张天津,“就看你的了,把费用给压下来,就用这些钱打发他。”

    “好嘞!”张天津爽快应下,一挥手带着张小强向欠账饭店走去。

    没到饭点儿,饭店里萧瑟冷清,老板正在洗脚,见到两个小人物跨进门来挡住阳光,抬头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

    “来了?”

    “来了!”张天津道。因为相熟,不必寒暄,张天津开门见山问,“那天吃饭花了多少钱?”

    “不多,才四百元。”老板脱口而出,仿佛账目挂在嘴边。张天津一惊,佩服的笑容浮上脸庞。

    “老板好记性!”张天津赞道。

    “干这个行业,就这点事儿。”老板和道。

    “既然大家是朋友,那就少算点儿吧?”张天津请求道。

    “做生意难呐!”老板叹道,“你不干这行,不知道里面的难处,就是因为瞅你父亲和陈宇良的面子才算四百,这已经是赔本了。我租房费、食材费、人工费、保护费……哪里不是钱啊!”老板嘬着牙花子,吃吃地叹气。

    “大家都是熟人,你就吃点亏儿吧,过后我们还来!”张天津劝道。

    “不!”老板拒绝道,“你这样的话,你来得更多,我赔得更多!”

    “老板怎么这么不开面呢!”张天津有些沮丧,语气里有些责备。

    “不是我不开面,”老板温和道,“是我的确赔本啊!你这样,你别跟我计较那点儿房租费、食材费,你去找那些女人,她们做的是无本的买卖,你去跟她们谈。”

    张天津无奈。老板冲后堂喊了几声,门帘一掀,从里面袅袅婷婷走出一位妖冶的女子,疑惑地望着老板和张天津两人。

    “还认识我吗?”张天津起身打招呼。

    “不认识你!”女子望了张天津一眼,转而笑道,“我只认识钱。”

    天呐!张小强暗想,这都是些什么人!

    谈判无果,张天津揣着钱回到陈宇良的准饭店。

    “好话说尽,老板就是不依。”张天津向陈宇良汇报道,并向他举起手中的钱。陈宇良抬头望他,张小强发现,他看张天津的眼神里疲惫而失望,并听到他听听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叹老板的无情,还是叹张天津的无能。

    老板只是骂了句“这个狗日的”,便又掏出几张纸币递到张天津手中,“拿去给那老板,跟他结清……妈的,再也不去他家吃饭了。”张天津感到内疚,仿佛人家老板不同意免单是他的问题,迟迟疑疑接过钱后,带张小强去向饭店。

    张小强磨磨蹭蹭跟在后面,听到老板在身后轻声嘟囔着:“不行啊,原以为他能高人一把……现在看起来,是个废物啊!”张小强下意识以为,他口中的那个废物就是张天津。

    半个月后,张小强被邀前去祝贺,门前人山人海,鞭炮齐鸣,彩条飘舞,张天津和陈宇良的饭店开张大吉。

第14章 真得喝大了

    张天津的饭店开张庆贺,张占朋、窦峰都在应邀之列。窦峰抱怨在姨父的批发点打工不大理想,而他的二姐窦香正在保险公司做得很好,便邀窦峰做了保险业务员,结交了一大帮朋友。

    张天津饭店祝贺已毕,之后几天冷清下来。张天津对窦峰说:“之后请客吃饭记得来我这。”窦峰说好,几天后,为庆贺朋友找到了对象,他带着四五个人,骑着摩托车来到“天津饭店”。厨师在忙碌间,张天津招呼来人闲谈,喝茶时张天津告诉窦峰,张小强就在利民河对岸,于是窦峰要张天津去叫张小强。

    张小强进店时,餐会已经开始,席间坐着一位女孩,是窦峰朋友的对象。周围几人谈风正劲,推杯把盏。张小强的到来只影响了一瞬,张天津起身让座,其他人继续笑闹猜拳。又矮又瘦的张小强在此场合,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窦峰勉强欠欠身,示意张小强就座。

    席间,大家吆五喝六,相互斗酒,醉意涌动,各人颊上很快升起红线。张小强对面一人突然放下酒杯,摸摸大腹便便的肚子,应该是啤酒的泡沫胀撑了肚子。接着几个人分别撩起衬衫,开始“将军肚”比赛。显然,大家以此为荣,并不觉得这是种负担。

    短短两年的打工生活也鼓胀了窦峰的肚子,当他掀起衬衫后,张小强发现几条肥厚的“游泳圈”裹在他的腰上。张小强不觉伸出手去,撩起自己的衬衫,望着自己干瘪塌陷的肚皮。众人哄堂大笑,张小强赶紧放下衬衫。

    窦峰几人吃完离开,骑摩托车绝尘而去。张天津挽留了张小强。连日来,“天津饭店”的生意并不好,陈宇良蒙生退意,很少来此,心头琢磨着另一桩生意。因此饭店由张天津一人打理。窦峰走后,饭店更渐冷清,张天津说刚才招呼客人没喝够酒,于是要跟张小强喝个够。

    夜幕缓慢降临,远处升起几道霓虹。

    店内无客人,时间流动缓慢,八点钟后无聊透顶的厨师下班回家,店内只剩张天津张小强两人。张天津在张小强的帮忙下草草收了杯盘,抱着啤酒握着火腿去了二楼卧室。卧室里有一台陈宇良搬来的老旧磁带式录相机。张天津挑了一盘录相带塞入机器,摁动按钮,屏幕上映出画面。

    成龙的《飞鹰计划》。或许带子播放次数太多,画面迟钝、扭曲、时而发花,但两人就着啤酒和火腿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到深夜,一捆啤酒告罄。张小强摇摇晃晃起身要走。张天津挽留他在此留宿,但张小强瞅一瞅张天津脏乱的床铺,坚持要走,走之前他说:“看能不能进学校,不能进的话我再回来。”说完转身离去。

    校门朝北,需要绕过一段长长的公路。疲累的张小强决定跨过横贯利民河的一条细长管道,径直到学校墙后,再攀跃院墙回到宿舍。而利民河上,隔不远便有一条或粗或细的管道横贯河面。张小强找了一条最近的,稳稳地踏上去。

    微风吹来,管道有细微的颤动,张小强深吸一口气,之后屏息凝神,竭力制止自己去望几米深的河面上那污浊、黑暗而发臭的河流。掉下去会不会淹死?至少有洗不净的油污,以及必然被丢弃的一身衣物。这衣物来之不易,尽管破旧不堪。

    有几次张小强脑袋发晕,几乎掉落管道。鬼使神差,他终于稳稳地踏上对岸的土地。回头望望微微颤动的管道,他开始相信世间真有神灵的存在。夜色中,他悄悄地接近院墙。年轻即是本钱,他找了几块石头和砖块相互垒起,踩上去向上一跃,抓住了墙顶,努力地翻过了院墙,趁黑摸到宿舍门前。

    宿舍门锁着。管理员早睡了。张小强并不想惊动满脸横肉的变态管理员。那怎么办?

    张小强绕到宿舍北侧,在洗涮间的侧窗外站定,寻找能够钻进去的空隙。窗是开着的。张小强一阵狂喜。可是当靠近窗台,发现细密而扁平的钢铁窗棂后,张小强的内心黯淡了。握着冰凉的铁窗棂,张小强多么想变成一只燕子,或者,一只老鼠也好。

    渴睡的**袭上心头,几乎睁不开眼睛。张小强再望望那道高高的院墙,发现自己进能进得来,而墙内没有石头砖块,却出也出不去了。难道,我得在操场上猫一夜?张小强疲惫地想。他再度踱到一楼宿舍的侧窗外。

    他双手抓住钢铁窗棂,纵身蹿上了窗台。没有退路的绝望激发了他全部的力量潜力。他两手抓住两根窗棂,脚下用力蹬住窗台,死命向外狠拉,冒着窗棂突然崩断而他后脑和后背摔向地面的危险。

    崩!一声响动后,其中一根窗棂被崩断了,张小强的身体猛靠在一侧,差点挤碎了玻璃。他将崩断的窗棂掰弯,从缝隙中钻了进去,如灵猫般轻松落在洗涮间里。沿着楼梯悄悄地摸上四楼,来到他的宿舍门前。宿舍的门关得紧紧的。

    叫门?不存在的。借着酒劲,张小强发狠抬起一脚猛蹬向房门,房门应声而开,插销叮铃铃摔在水泥地面上。张小强反手粗暴地掩上房门。还好,谁都没醒。真是一群死猪!张小强暗骂道。疲惫和酒意涌上来,他顾不得多想,扑在自己床上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大家在热烈地讨论着崩断的插销,但无人敢直言指责张小强。因为他有社会上的开饭店的朋友、铁哥们。张小强起床后,才发现被单和夏凉布上面有呕吐的痕迹,一片狼籍,甚为恶心。不过几乎快干了。

    张小强才明白,昨晚真得喝大了。

    有人问起张小强是如何进得宿舍的,他笑而不答。他只是说,在醉酒的深夜里,如何英勇地踏上细长的管道横跨宽阔的利民河面,冒着被滚滚江水卷走的危险;自己如何灵巧地攀上学校的院墙。唯独没有告诉舍友他以神来之力崩断了钢铁窗棂。

    那是要被罚的,或者是要赔偿的。

第15章 老子现在还疼呢!

    天津饭店设备简陋,经营不善,很快就倒闭了。张天津继续回到综治办工作。综治办所涉工作颇多,包括环境保护、油区防卫、私油贩抓捕、抓捕黄赌毒等。

    近日来张天津所在的小队业绩回落。业绩回落应是好事,意味着环境大好,社会安定。但是大队长很不开心,将张天津所在的小队叫进办公室,满脸严肃。

    “怎么回事?”大队长低沉道,“业绩回落得这么严重!莫不是你们开警车出去,跑到荫凉里睡大觉吧。我养你们不是来吃白饭的!”

    “大队长,不是我们偷懒,我们勤快着呢,腿儿都跑软了……业绩不好是好事儿,证明罪犯都被我们抓干净了!”小队长腆脸道。

    “抓干净个屁!”大队长骂道,“还腿儿跑软了?是玩儿女人玩儿软的吧!我不管是不是好事儿,业绩再不好的话,你们干脆解散喝西北风去!”

    “那咋办哪?”小队长苦着脸问。

    “自己想办法!”大队长拍桌子道,“没有业绩,说什么都是闲扯蛋!”

    小队七八个成员悻悻走出大队长办公室,聚在一块荫凉里,抽着烟想办法。

    “没有罪犯,硬要抓罪犯,这不是跟姑子要孩子么!”有人抱怨道。

    “何止!简直是逼男人大肚子,逼公鸡下鸭蛋!”有人和道。

    “别扯没用的!”小队长烦躁挥手道,“快想办法!”

    “我们管得倒是不少……像公路边的树苗,”有人盘算道,“树苗不成材,无人去偷;油区都被大户承包了,没有私人敢偷;最近大家学乖了,打架斗殴也少了;要说提高业绩的话,必须从黄、赌、毒上下功夫。”

    说到黄、赌、毒,大家把眼光对准了又高又帅的李帅,每个人的眼光既神秘又不怀好意。李帅的俊脸上立刻升起欲拒还迎的笑容:“怎么?又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大家暗道,你的帅可不是白帅的。

    李帅是帅,又高又帅又富,对女人特别有一套,面对他的女人仿佛着了魔,心甘情愿依附他,对他唯命是从。大家都承认,这家伙身上有股魔力。他一出现,面对他的女人全都自愿放弃了抵抗力。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选。

    计划拟定之后,张照明,这个小队里有名的探子开始行动,通过电话或暗访确定了几个所在。第二天晚上,在泊在一棵大树阴影下的警车里钻出一个高帅的身影,此人身穿t恤,脚蹬休闲鞋,从容潇洒地穿过树荫,沿着一条小路拐进一条霓虹朦胧的街巷,盯着上方的牌匾前行,蓦然闪进一处荒凉昏黑的暗门。

    此时,泊在大树阴影下的警车里,张天津的小队正在掐表,计算着时间。

    十五分钟后,小队长挥手道:“出发!”几人环顾四下,打开车门跳到公路上,在张照明的带领下,沿着小路拐进那么颓废残败的霓虹闪烁的街巷。张照明边走边察看,在一处荒凉昏黑的暗门前蓦然止步,回头对小队长示意。

    就是这儿!小队长示意几人捏紧了橡胶棒。

    小队长定定神,吸了口气,躬身做好准备,然后低沉下令:“给我上!”说着蓦然飞起一脚,踹开了暗门,随着房门洞开,小队长带几人嚓嚓嚓冲上二楼。小队长首当其冲,踢开一扇紧闭的房门,引起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啊……”

    屋子里灯光昏暗,散发着迷蒙而暗红的光芒,在床角处,一个女人拉过一只床单盖住自身,而李帅则双手抱头面对墙壁蜷缩在床下。小队长噌一声揿亮了手电筒,先扫了缩在床角的女子一眼,女子似乎刚要喊,但看到全副武装身着警服的几人后,乖乖闭了嘴巴。此时,小队长的手电强光聚焦在李帅身上。

    张天津冲上前去,飞起一脚狠狠踢在李帅的屁股上,李帅吃痛,放下捂着脑袋的双手向张天津投来质疑恼恨的目光。“你瞪啥瞪!还敢瞪我!”张天津叫道,顺势又给了他一脚,“老实点儿!年纪轻轻的,长得人模狗样儿,偏来干这种破坏社会风气的肮脏事儿!”

    李帅无奈低头,双手再次抱紧脑袋。

    小队长命令两人穿衣,然后各自为他们戴上手铐押出屋子。老板上来交涉,小队长冷冷地给了一个电话号码,便押着两人拐过街巷,将两人搡进警车呼啸而去。

    第二天,老板找上门来,付了一笔钱了结了此事。

    李帅很不开心,在老板和女子走后,他咬着牙对张天津说:“张天津,咱俩以往没仇没恨吧?”

    “这话说的,在整个小队中,咱俩关系最好,好得就跟长一个头似的,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张天津道。

    “你才有病!”李帅骂道,“既然咱俩没仇没恨,还关系最好,你为啥昨晚踢我一脚踢得那么严重?这哪是挽回教育,这他妈简直是在复仇!”

    “得了吧,阿帅!”张天津道,“演戏嘛,就要演得像点儿……我踢得你越狠,越容易解脱老板和那女子对你的怀疑。你还是谢谢我吧!”李帅摸摸屁股,狠狠怼了张天津一拳,“老子现在还疼呢!”

    一个月后,又一次“破获”了一件案子之后,综治办大队长十分开心,大手一挥让小队放假三天,好好放松放松、歇息歇息。张天津也觉得开心,跟李帅一块下馆子,喝烧酒,末了李帅神秘地告诉张天津,说有一处新鲜的地方,有几个新鲜的女子,要不要带他去逛逛。

    在烧酒的作用下,张天津欣然同意。在华灯初上之时,两人搭了车,蜿蜒进入一条小巷。李帅轻车熟路,摸进了一处门头。跟老板谈好好,带着两名女子进入一个房间。借着酒劲,两人上下其手,一阵忙活。正在如痴如醉之际,房门忽然被人踹开,几个全副武装、身着警服的人员破门而入,张天津四人大白于众人眼前。

    “这位哥,”慌乱中,李帅对一位领头人低声请求道,“我们是综治办的,咱们同行,卖个面子放了我们吧?”

    领头人冷冷道:“知法犯法!全都带走!”

    之后,在综治办的多方协调下,张天津和李帅被放了出来,之后被叫到大队长办公室,大队长说:“你们辞职吧……你们使大队蒙羞,不要再干了!”

    于是两人收拾铺盖卷回了家中。

第16章 高芬跑了!

    张天津在综治办工作期间,找了一个对象,名叫高芬。高芬比张天津大两岁,身材圆滚滚的,却不臃肿。在确定交友之前,有传言说高芬跟一位军官好过一段时间,之后不了了之。另有传言,说高芬为军官以金钱诱惑,为其生了一个儿子,是一场没有爱情的交易,仅此而已。

    张天津大大咧咧,本不为此虚无缥缈的流言所动,但挨不过身边的哥们弟兄的轮番嘲笑。他们说:“张天津,出息点儿,别人扔的东西,你倒喜颠颠捡了。”张天津为之心塞。

    那日午后,张天津与高芬携手游玩,高芬既亲密又体贴,望着她殷勤的样子,张天津不禁问:“高芬,你还是处女么?”高芬一愣,低下头去,脸颊随即罩上一层红晕。

    “哪有这样问的。”高芬说,“礼物在送人之前,我自己从不先行拆封。”瞅着她娇羞的样子,张天津的心落了一半,暗下决心,做好了一生守护她的心理准备。傍晚时分,高芬邀他到她家作客。张天津同意,携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跨入高芬家门。

    高芬家五间砖瓦到顶的房间宽敞明亮,院内种着花草,收拾得干干净净,见到张天津前来,高芬父母和弟弟忙不迭迎上前来。

    晚上摆酒。张天津善饮。高芬父亲和弟弟爷俩轮番敬酒,张天津来者不拒。延至半夜,在将高家爷俩灌醉后,张天津也酩酊大醉。无法骑摩托车回家,高芬母亲和高芬收拾了一个闲屋,安排张天津留宿。张天津走进小屋,将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一动不动,不多时鼾声如雷。

    凌晨时分,窗外罩上一丝晨色,张天津酒后渴醒,起身找水,却发现身边湿润有物,吃了一惊。睁眼看去,竟是高芬,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正在沉睡。张天津一片茫然。这是哪里?他拍拍脑袋,仍记不起身在何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轻轻拍醒了高芬。

    “这是哪儿?我干什么了?”他问。

    “不记得了?这是我家!”高芬嗔道,似乎受了委屈,怨道,“自己干过的事儿,别不认账!”张天津茫然。但娇羞躲闪的高芬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你……咱俩……怎么……”张天津结结巴巴问。高芬在一旁恼哼不已。张天津明白了,面上带笑,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闪开!”高芬怒道,“昨晚你弄伤我了!”看到一切后,张天津脸上荡起幸福的笑容来。志得意满的笑容。理直气壮的笑容。

    “怎么样?”张天津哥们道,“还没离开高芬那个烂货!”

    “放屁!”高天津骂道,“以后别在我面前烂货长烂货短的……高芬在我之前仍是处女,难道连这点常识我还没有么!”

    “你跟她……”哥们问。张天津一掌拍在哥们头上道:“那当然了,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是个熊蛋!”众人笑。谣言破,众人顿时失去了兴趣。没了开玩笑的调料后,仿佛生活失去了味道。

    一段时间后,张天津跟高芬如胶似漆,高芬时常住在张天津家,两人甚至在城市的商业街上开了一个布摊,经营布料买卖。张天津和高芬隔一断时间便相约找张小强玩,在一块喝酒聊天。之后,却由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出现了隔膜。事情是小事儿,在热恋中的对方身上却被放大成了大事。高芬因不满于太看重兄弟而不陪自己而生气,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家。电话不接,也不出来。

    张小强去张天津家时,张天津全家正愁容满面。张祖亭埋怨张天津:“都二十岁的孩子了,在老社会早结婚当家正儿八经过日子了,你看你,跟剁了尾巴的猴儿一样没个稳当劲儿!人家那么好的闺女都被你气跑了!”

    “又谈老社会!”张天津反驳道,“要是老社会的话她敢跑么?跑了我就休了她!”

    “别放屁!”张祖亭道,“赶快想办法将人家请回来……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放在心上!”

    “是她没把我放在心上,她要是把我放心上的话,她能说走就走么!”张天津道。

    “你这个态度,谁家的闺女都会跑!”张祖亭斥道,“她既然不来,你不能不去……叫上张小强做个伴儿,带上点东西去人家里,好好跟人家道个歉,再把人家请回来。”

    “是啊,对啊,”张天津奶奶在一旁插言,“小强虽然个子不高,但人家稳当,哪像你……快一块儿去吧,去了多说拜年的话,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回来。”

    “奶奶,当时你年轻那会儿,跟我爷爷生气时也悄没声息跑回家,然后我爷爷低声下气把你请回来么?”张天津扮着鬼脸问。

    “混帐!”奶奶笑骂道,“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蹬到院子里!”

    “奶奶,你的三寸金莲站都站不稳,还踢人,你以为你是佘太君么?脚尖那么尖,拿来当椎子还行!”张天津道。张小强在一旁哈哈大笑。张祖亭在一旁笑道:“别放屁了,快他妈滚吧!”张小强和张天津走出屋外,两人骑摩托车驶向高芬家。路途太远,令张小强昏昏欲睡。

    高芬正在家,听到张天津驶进院子的摩托车声,反而跑回屋子里紧紧关上房门,捂着被子哭泣起来。张天津跟张小强进屋,张天津给高家两位老人作揖道歉,两位父母不好说什么,只是指指高芬所在的屋子说:“好好劝劝她吧。”

    张小强尴尬地守在外屋,看着高家父母和两个邻居你来我往打扑克。高家父母不时跟张小强谈天,数落着张天津的不是。张小强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道:“哼,这家伙,回去非得教训教训他!”

    过不多时,张天津跟高芬和好,两人有说有笑从里屋走出来,说要合伙出去买东西,让张小强在家里等着。张小强无奈。等啊等,张天津两人终于回来。张天津载着高芬和张小强返回了张家村。

    见到素日关系不错的未来的孙媳妇高芬回来,张天津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趋前几步紧紧握住高芬的手差点落下泪来。高芬激动地说:“奶奶,我再也不跑了!”

    张天津和高芬去另一屋收拾时,屋子里唯剩奶奶、张祖亭和张小强三人。奶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望着张小强说:“小强这孩子好啊!你看,他一去就把事情解决了,高芬就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得亏了他啊!”

    张小强暗自得意。

    张祖亭却高声反驳他母亲道:“什么啊!还得亏了张小强!张小强去不去还不都一样……高家人只是拿巧作怪要面子而已,只要咱家有人露面赔不是人家就能顺坡下驴。”

    这话听来刺耳。虽是事实,却令张小强心下不悦。

第17章 张天津的爱情

    日子一长,张天津终究厌烦了高芬,就去职高找张小强,要他在学校里帮忙物色一个女朋友。张小强吃惊地问:“那高芬怎么办?”

    “她毕竟大我两岁,天天跟老姐一样在我耳边絮叨,我俩都快烦了,缘分尽了……我要找个比我小的当妹妹疼疼。”张天津道。张小强想想自己班级的所有女生,大都小巧玲珑,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张天津的虎背熊腰,踌躇道:“这……不一定能找到。”

    “上上心吧。”张天津说。实在拗不过面子,张小强勉强答应下来。

    张小强要带张天津去教室,让少男少女们见一见他,试图给同学样留下印象,之后好谈及交朋友的事。张天津慨然应允,昂头挺胸,迈着大步,一摇三晃立在门口,头顶几乎触在门框上方,严严实实堵住了门口,左右的缝隙仅能爬出去一条蛇。

    张天津脸上漾着微涩又自信的笑。满教室的同学们讶异着望着陌生的来客。“他是谁?”几个女生低头询问并议论起来。张小强扫了一眼教室,确定几乎所有人看到张天津后,拉着他的胳膊走过课桌间,在他身旁,张小强如一只滚动的土豆,带他到自己的座位。

    对于追随着他和张天津的同学们的目光,张小强感到满意和骄傲,仿佛自己也高大起来。此刻,对他而言,张天津仿佛朝阳,投射出他双倍于自己身高的巨大影子。

    张天津终于被叮铃铃的上课铃声赶走了,离开前他郑重地望了张小强一眼,嘱咐他别忘了那件重要的事。

    下课后,张小强跟几个女同学谈起张天津,无一例外,她们在提到张天津时都夸张地惊叫着,称他是自己见过的最高大威猛的人。“简直是个巨人!倘若顶盔掼甲,就是个中世纪的骑士!”有女生描述道。

    “那么,就让他来做你的骑士,保护你一生无忧怎样?”张小强盯着女生的眼睛问。女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让他做我的男朋友?”女生不确定的问。

    “是啊!”张天津回答。

    “你不是开玩笑吧!”女生叫道,“就那种怪物?你有把握,跟他拥抱一下他不会一下子挤死我!”张天津无语,半晌才说:“找那样儿的,可以一辈子不受欺负!”

    “你确保他不会欺负我?”女生笑道,“我还是喜欢找一个我能掌控得了的,这样睡觉也能安心。”

    所有女生都婉拒了张小强,尽管她们在谈到对张天津的第一印象时,仿佛蓦然从天上掉下大馅饼一样的吃惊表情。张小强想想也是,面前的这些小女生的确太小巧,一只只仿佛握在手心里的宠物,无论如何架不住张天津这种猛士的摧残。

    当张小强给张天津打bp机,张天津将电话回过来后,将此事遗憾地告诉了张天津,并告诉他倘若生在中世纪就好了。张天津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叹道:“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和张小强频繁讲电话谈及此事时,高芬终于获知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高芬批评张天津道:“还要不要脸?咋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想要吃也行,起码得等我甩了你才好吧。”张天津无言以对,低下头去,认为自己的确禽兽不如。

    过不几日,高芬跟张天津终于分手了。说不上原因,谈不上谁主动谁被动。分手后,高芬嫁了一位军官。张天津将眼光盯向了李建强的四姐,频繁去李建强家,对李四姐展开了强烈的攻势,却从来瞒着李建强。

    晚上,张天津通过张小强和窦峰,悄悄约李四姐出来,张小强和窦峰继续留在李建强家玩耍,而李四姐和张天津却已经藏在暗夜的阴影里花前月下了。张天津疯狂追求,李四姐热情似火、感情激烈,大有与张天津同生共死、非你不嫁的势头。

    一段时间后,李四姐的行为终于被家人瞧出了端倪。李父问李四姐,李四姐低头不语。李母问李四姐,李四姐终于吐露自己正在恋爱。在逼问下,她终于说出自己的恋爱对象正是张天津。

    李建强听后勃然大怒。

    在李建强心目中,张天津是个百无一用的莽汉,用情不专的混账,同时也是没有目标和自律的蠢蛋。张天津是绝对配不上他家李四姐的。因此听到实情后,李建强跳起来大骂张天津是个畜牲。

    当晚,全家人将李四姐围在当中,轮番展开攻势,尤其是李建强,摆事实、讲道理,将张天津批驳得一无是处,声称与张天津好就是在玩火,而要嫁给他简直是愚蠢地跳入火坑。

    李家父母苦口婆心:“以你的成绩,将来你是能考上中专的人,首先入城,然后晋级,或许能当干部……人生在世,是一定要向前看,向前走的,哪能留恋农村中的泥腿子?”

    百般攻势下,李四姐的防守被瓦解,最后自己的山盟海誓和对张天津对她表现出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愧疚也被理智剥蚀,终于悬崖勒马。

    在李四姐心情复杂的哭泣中,李建强当机立断跑出家门,约了张天津出来谈。两人在僻静的水库边站定。李建强对张天津直言不讳:“你跟我四姐的事我知道了……这么说吧,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将来我四姐是上中专考干部的人,而你……张天津,咱们从小光屁股玩到大,谁不了解谁,怕是对方有几根毛都清清楚楚吧?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四姐么!趁早绝了这种痴心妄想!”

    面对李建强的质问和羞辱,张天津满腔怒气,但很快平静下来,辩驳道:“我和你四姐是真爱!我们海誓山盟、真心相爱!”

    “滚蛋吧你!”李建强怒道,“是,张天津,你高大威猛,有点帅气,讲义气,有冲劲……这些品质的确招女孩儿们喜欢……所以我四姐才受了蒙骗,掉进了火坑……从今往后不会了,从今晚开始,她不会再受蒙骗了,她已经清醒了,她已经决定跟你断绝关系……请你再也不要去招惹他!否则我会对你下家伙!”

    李建强的话既强硬又嘲讽,令张天津怒不可遏,“老子啥时候吃过这种窝囊气!”他暗道。但他不想跟未来的小舅子翻脸,他认为李四姐一时被家人压制、强迫与他断绝关系,之后一定还会回心转意的。“要知道,我们可是真心相爱、山盟海誓!”心底有个声音决然提醒着他。

    “跟她断,也得我亲口听她说才行!”张天津道,说完转身离开。

    “死了这条心吧!”李建强冲着他的背影吼道,“她绝不会再见你!”张天津没再言语,高大的身影沉重缓慢地消失在夜色里。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张天津通过某种方式又约了李四姐出来,李四姐竟然出来了。也许她征得家人的同意跟张天津最后告别。李四姐出来后,李建强悄悄在后尾随。见到李四姐窈窕袅娜的身影,张天津热情地迎上前去,谁知李四姐一改往日的热情和温柔顺服,相反抱之以冷冰冰的态度。

    她对张天津说:“这几天我思来想去,觉得咱们不合适……当然,跟别人无关,是我要跟你分手的!”

    张天津哭了,跟李四姐百般哀求,动情之深使人泪下,终于没有挽回李四姐的心意,两人暗淡分手,李四姐决然离开。躲在暗处的李建强发现,张天津在约会处一动不动,无声地流泪。

    之后,李建强分别找了张小强和窦峰,对他们说:“你们太不仗义!大家都是兄弟,却帮着那个瞒这个!我四姐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质问,张小强理亏,觉得无言以对。

    窦峰说:“这事不怪我们,大家都是兄弟,透露给你吧,就不再是张天津的兄弟;不透露吧,你就会批评我们不是兄弟。我们难做啊,里外不是人!再者说,一家女百家求,男欢女爱是正常的事情,至于那么有必要让你知道么!”

    张小强同意,窦峰这话说得在理。李建强却阴冷笑道:“别来这套,兄弟归兄弟,我姐归我姐,祸不及家人……咱兄弟们无论怎么做,别扯上家人!”

    “咱又不是在打架,也不是混社会,只是谈个恋爱,哪有那么严重!”窦峰辩驳道。

    “就是不行!”李建强道。

    李四姐后,张天津内心空虚,但是青春的**让他极不安分,又将眼光盯上了张小强的外甥女张春燕。

第18章 进退两难

    张春燕,张家村书记张九泰和张小强表姐杏花的二女儿,一头乌黑粗硬的长发,眼睛炯炯有神,身材介于丰满与清瘦之间,时而温柔,时而决然。温柔时惹人怜爱,决然时使人恭谨。

    在张小强辍学打工期间,张春燕从职高毕业,带回了一个男朋友范春生。范春生谨慎、冷静,十九岁的他,有明确的生活目标,俨然有四十岁男子的理性思维。据闻在“传销”横行的这个时代,他曾被一个哥们忽悠去搞传销。被别人和父母劝止。

    别人说:“传销是洗脑式营销,是魔鬼式团队,有黑帮性质,一旦入伙就出不来了,要么被软禁至死,要么跳楼求生。”

    父母说:“咱家养鸡十几年,已入了门道,混得不比别人差,就别想那么多歪门邪道,好好当个养鸡场主就行了。”

    他却说:“传销宣传得那么夸张,定有不平常之处,我定要去看看,或许我能行……即便我不行,我会立即回家好好养鸡,总有脱身的办法……倘若不去,我不甘心!”父母无奈放行。别人兴灾乐祸,等着看他的哈哈笑。

    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范春生独自走出村子,去一公里外的公路搭省际客车。他怀揣着五百块钱,扛着一卷被褥,提着两只母亲帮他煮的烧鸡。在公路旁焦急地站了许久,他才伸手拦车,一辆客车在他面前缓缓刹车。仿佛被人催赶着,在范春生踏入车门的刹那,门急遽关紧,机车发动,一股向后拖拽的力量差点摔倒他。

    范春生扶紧椅背向车窗外望去,自己的村庄急剧后撤,半公里外的一棵小树下,自己的父母在茫然地张望。

    对他父母而言,那辆远去的客车,如同一只饕餮怪物,将人们生吞活剥,然后驰向未可知的远方。父母宁愿不这么想,宁愿想象那辆巨大的客车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他们的儿子打开车门走进车内,如同铁犁耙划开地面,播进一颗种子,客车远去却埋下期待,他们心头便坠上沉甸甸的希望。

    半个月后,范春生平安归来,手中空空如也,被褥没了,鸡没了,怀里的钱一扫而光,眼睛里布满血丝。当他吃完两碗米饭和一盘菜,心神稳定后,对大家谈起他的经历。毋庸置疑,传销的确算得上邪教组织,无论新人旧人,成员每天做的事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洗脑受训;第二件便是忽悠更多的人加入组织。

    钱被没收,人们互相监督,防止有人擅自脱离这个团队。说到底,传销就是出卖个人的信任,以诱惑更多的人使组织日益庞大,尤其是密友和亲人,然后洗脑收取入会费。

    明了了传销的本质后,范春生决定脱离。一天晚上,他终于找了一个机会溜出组织,利用鞋垫下潜藏的钱币坐上了回家的客车。

    一来二往,张春燕与范春生的关系日渐亲密。当获知张春燕的父亲是张家村书记后,范春生情意更笃,用理性压抑着自己的得意和欣喜,冷静地处理着与张春燕和其父母的关系。偶尔张春燕带范春生到张小强家去玩,范春生便姥爷舅舅喊个不停。

    张九泰和崔杏花对这个未来女婿相当满意。从此,范春生成为张九泰家的常客。

    这日,张春燕带范春生到张小强玩耍,几人正低头喝茶,张天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斜坠的日光,屋子里笼上一团阴影。几个人抬起头来。

    “天津!”张小强叫道,“卖不了的秫秸,在那戳着干嘛,快进来喝茶。”张天津却不进屋,也不理睬张小强,将眼光对准了张春燕瞅之又瞅。

    “哟!”张天津终于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张家二外甥女儿啊,干嘛,来舅家作客来了?”

    “该死!”张春燕笑道,“只长我半岁,敢情从小强舅那里找我的便宜,姑奶奶不认你这门亲戚!”

    “老娘辈赖不得!”张天津笑道,“还不赶快叫舅!”

    “去你的吧!”张春燕嗔道,“快进来喝点茶吧,别站在那跟柱子似的,挡住明媚的阳光。”张天津笑着跨进屋子,在张小强身旁坐了下来。

    “这位是谁?”张天津指着范春生问,心底却猜个**不离十,“长得挺帅的这位。”

    “我男朋友。”张春燕回答。

    “呵,”张天津笑道,“行啊,到什么程度了,就敢领着姑爷来舅家串门。我叫张天津,你是……”张天津望向范春生道。

    “啊,舅,我叫范春生!”范春生微笑道,伸出细嫩的右手接过张天津递上来的粗大黝黑的大手。

    “你看人家!”张天津面对张春燕道,“见面就喊舅,哪像你,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跟我呛!”

    一阵笑闹过后,大家举起茶杯。接着张小强向大家谈起张天津的职业,谈起张天津的过往,谈起张天津跟他的友谊,当时他如何被张寿堂欺负,而张天津如何勇敢地挺身而出。

    张春燕放下菜杯,眼光落在张天津宽阔的脸颊。之后移到他宽阔的臂膀。她再看看身旁紧挨着他虽比张小强高却稍显单薄的范春生,眼神里的光芒明明灭灭,未知何意。而张天津的眼光也有意无意地睨向张春燕,捕捉着她的目光和身体。

    事情不知从何开始的,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突然有一天,张天津向张小强宣布:“我喜欢上你外甥女了。”张小强一时迷茫:“谁?谁外甥女?”

    “张春燕。”张天津坦白道,“她也喜欢上我了。”张小强语塞,同时感到震惊。因为在他心目中,张天津是个好兄弟,而有义有勇的好兄弟,往往是好丈夫的天敌。张小强百般不情愿。但张天津的确是个好兄弟。一方是外甥女的幸福,一方是好兄弟的情义,使他难以抉择,进退两难。

    “你帮帮我!”张天津道,“之后我会不断去张春燕家约她,而你那个杏花表姐,似乎并不喜欢我,所以……你得帮我去约她!”

第19章 谁说一定要跟你结婚!

    听到这话,张小强更加为难,他知道,杏花姐对他很好,对自己的母亲也很好,过年送礼,生日给钱。这样的表姐,怎么好帮外人欺骗她呢?

    一边是友情,一边是亲情,两边都不是,为难了自己。

    他沉思片刻,作了一个决定,他要当一个间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坏到底,他不想当双料间谍,从两方面得好处,他只想置身事外,既不在表姐面前帮张天津说好话,也不在张天津面前隐瞒他不被欢迎的事实。他只想做一个传声筒。仅此而已。

    成,我只是传声筒;败,我亦是传声筒。大家不必谢我,或怨我。于是张小强极不情愿地作了张天津的传声筒,抱着对杏花姐的愧疚。

    张春燕渐渐疏远了范春生,与张天津来往渐密。

    一个晚上范春生相隔五十里打来电话:“明天我去你家找你吧?”

    “不,”张春燕果断拒绝道,“你别来了,我来好事儿了。”令范春生郁闷不已。一时他想不明白他想她所以他想见她与她来好事儿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她何时拒绝过他!

    “你们咋了?闹别扭了么?”范父问范春生道。范春生说没有,我烦着呢,我喂鸡去了。扛着饲料跑到鸡舍旁,扔下饲料袋莫名地狠命敲击立在鸡舍前的一根粗大竹竿,梆梆梆的巨响引起鸡舍急剧的骚乱。

    放下电话后,张春燕呆坐在桌子旁遐思,脸上莫名流露出满意而甜美的笑,这笑尽管细微,却被她娘崔杏花捕捉到了:“傻丫头,没事儿傻笑啥?”张春燕回过神来,慌忙正了脸色,摆手分辨说没什么,一副魂魄失而复得的痴傻样儿。

    姑奶奶正在想张天津的高大魁梧,这难道还要说给每个人听么?张春燕暗道。

    杏花姐去外屋抽烟摆茶时,张小强恹恹地跨进屋门,杏花姐起身让座。张小强喊姐。透过里间门,张春燕看到张小强微笑着喊舅舅。近来由于张春燕经常带范春生去张小强家的缘故,张小强来杏花姐家比较多,丝毫没有引起杏花姐的警觉。她面带微笑端过沁着香气的茶杯递到张小强手上。

    张小强心不在焉,有一搭无一搭地没话找话,在杏花姐走进储藏屋拿瓜子的片刻时间,悄悄转入里屋告诉张春燕,张天津在外面老地方等她。

    所谓老地方,就是在夜色笼罩下的后湾水库废弃却高大的泵房旁边。所谓老地方,是指不止一次两人在这里约会,倾诉衷肠。

    第二天早上,范春生未经张春燕同意,还是坐车来到了张家村。蓦然见到范春生,张春燕不似之前那般欣喜热烈,半未扑上来几乎抱住范春生。相反冷漠而厌烦,脸上写着不忿。

    “你来干嘛?”张春燕问。范春生一时语塞。

    “我想你了。”范春生道。

    “我不是不让你来了么!你咋又来!”

    “我们就只差结婚这个环节了,该办的事都办了,这里也算是我半个家,我咋不能来?再说,我想你了。”尽管有些疑惑与恼恨,范春生表现得很理性。

    “谁说一定跟你结婚了!”张春燕道。范春生怔住,瞅瞅其父母都在里屋,遂拉起张春燕到了西北屋僻静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说气话?我有哪些地方惹你了?”范春生道。

    “没,”张春燕道,“没人惹我,我也喜欢你,但我有了更喜欢的人了,我要跟那个人结婚!”这一番话使范春生五雷轰顶。

    “那人是谁?”范春生抑制住怒气问。同时他的底气泄了一半。

    “与你无关!”张春燕转头道。

    “怎么与我无关!他是我的情敌!我一定要知道是谁!”范春生急切地说。

    “知道是谁干嘛?”张春燕冷哼道,“想揍他?跟他决斗?实话告诉你吧,那人你认识,就是张天津……你吓不倒他,也打不过他!”

    “谁要揍人决斗了!”范春生道,声音越来越细,“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好在哪里,我好学习学习。”看着范春生由高大而忽然坍塌的肩背,张春燕心底生起一股鄙夷。她也很奇怪,自己何时变得这么不堪?

    “怂了吧?”张春燕问,“就知道你比不过他。”

    范春生到底是范春生,他没有大叫大嚷,也没有抄起一把尖刀找张天津拼命。相反,他抑住怒气和屈辱,从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走出屋门前转身对张春燕说:“从丈夫的角度而言,我比他更合适!”张春燕怔在那里,无言以对。

    “你要干什么?”张春燕突然冲出屋外,大声问向范春生的背影。

    “放心!不会做傻事!”范春生道,“你好好冷静冷静吧,这两天思考一下,要谨慎小心作出个选择。”说完,走出张春燕院门,坐上客车回到家里。

    回到家,范春生将此事告知了父母,母亲说:“春生啊,你既没吵闹也没打架,你做得是对的……别太担心……春燕儿只是一时昏了头而已,我也从那个年龄阶段过来的,我知道小女孩的心思……春燕儿是个好女孩,心地不错,冷静两天后你再找她谈谈,应该会回心转意的。”

    父亲说:“妈的,小妮子想干什么!是想撕破脸呐,还是‘敢叫日月换新天’?无论咱村,还是张家村,谁都知道,你俩住在一块好久了,她公然敢跟我们散,她还想再嫁出去?也不想想,她家还有好几千的借款握在我们手里呢,她就不想想惹我们生气后我们还还不还?”

    范春生道:“没那么严重。况且时代不同了,谁还在乎那个。另外借款是借款,分手是分手,这是两码事,不能因这个而拿他人一把……我倒不想散,像我娘说的,春燕儿不错,家里又有背景……我尽量不将事情闹大,就是让她冷静冷静,然后再回去跟她谈一场,实在不行,就找她娘她爸爸谈!”

第20章 我有选择权!

    两天后,范春生没有电话联系张春燕,便坐车到了张家村。无论如何都得谈,不管她同不同意。范春生这样想着,手里提了两只鸡跨进张春燕家门。张春燕不看他,却冷冷地盯着他手中的鸡,脸上透着鄙夷冷漠的神情。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范春生望着张春燕说,“以前咱们那么好,你对我热情似火,几天不见,再见到我时恨不能扑上来啃我一口……现在你怎么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张春燕说,“以前你是个宝,现在你没有位置了。”

    “说话咋那么绝,”范春生道,“不管怎么说,旧情还在,你这么说我很不好受。”

    “咱们的旧情就让它过去吧,”张春燕道,“就像感冒发烧,总会好起来的,你的难受也会变得好受。爱情这种事不同一般,这关系到我的一辈子,所以我有选择权,我必须慎重,关键时也得冲动或无情一把。”

    “张天津到底有什么好!”范春生道,“那人我见过几面便了解了他……你会后悔的。”

    “这就是你跟他竞争的手段?”张春燕鄙夷道,“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范春生无奈摇了摇头,手中提着的鸡嘎嘎叫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两坨粪便从鸡屁股上滚落下来,落在院子里。

    “范春生,”张春燕叫道,“把你的生鸡提出去,我刚刚扫了院子。”范春生才觉得手上沉甸甸的,于是将生鸡放在南墙下一块阴凉的角落里。被捆着的两只鸡相互挣扎,各不相让,在角落里翻滚着。最后各自躺在那里大张着嘴巴呼呼喘气。

    “我要跟你父母谈谈,”范春生望了一眼翻着白眼的生鸡说,“他们会帮你分析利弊,作出最好的判断。”

    “你不必找他们谈!”张春燕叫道,“就这点小事儿,你咋就纠缠不休,拖泥带水没个利索劲儿!你是不是个爷们!”

    “不好意思,”范春生道,“这事也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我哪能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宝贝!”听到这话,张春燕的心底一动,蓦然记想往日范春生对她的好来,但这情绪只一瞬,便被对张天津的坚定所抹煞。

    “带着你的鸡快走吧,咱俩完了。”张春燕阻住试图向屋子里迈步的范春生叫道。此时屋门一响,张春燕娘崔杏花走出屋外。

    “什么事儿吵吵闹闹的。”张春燕娘道。

    “没事儿。”张春燕道。范春生却不说话,也不行动,眼睛盯住崔杏花不放,崔杏花瞧出了端倪,招呼两人进屋。“燕儿,让人家进来说话。”

    屋子里两人就坐,沉默,望着崔杏花泡茶,范春生恭谨又礼貌地接过她递上来的茶杯。张春燕则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嗔道:“怎么不给我倒一杯?”

    “要喝自己倒!”崔杏花也嗔道。张春燕收了收手,头歪向一边。

    “你们怎么了?”崔杏花喝口茶道,“我怎么听见什么‘咱俩完了’、‘张天津’什么的,好好的扯上他干什么?”听到问话,范春生望了崔杏花一眼,又望了一旁的张春燕一眼,然后低头不语。不过意思已然表达得很清楚。

    崔杏花望向张春燕:“到底怎么回事儿?刚才气势汹汹的,现在哑巴了?”

    “谁哑巴了!”张春燕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是不是张天津要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崔杏花直言不讳道。唯有如此,才能打开两人的设防,拉开线团的起头。听到这话,范春生警觉地动了动,但没说话,依旧低头,目不斜视,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他没有!”张春燕道,“别胡乱说话!是我,我直说了吧,我看上张天津了。我们已经好了。”

    “他?”崔杏花蓦然睁大了眼睛,将茶杯重重蹲在茶几上,“燕儿,我没听错吧?你看上他了?”

    “是,这有什么好惊奇的。”

    “就他?燕儿啊,不是我说你,你是真不知还是装朝巴……张家村那么大,男孩那么多,也许那个最不靠谱的,就数他了……你竟然看上他!”崔杏花大声道,惊讶里夹着讥诮,失望里透着鄙夷。

    “他惹你啥了!”张春燕道,“你这么看不起他!”

    “不是我看不起他,”崔杏花道,“是他的确不行,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先说他不务正业、抽烟喝酒、撒谎骗人、不尊不爱,小时候爬树被扎破肚皮挂在树杈上……据说前段时间不知犯了什么法,被公安局拷在局子里,不信你看看他的手腕上,到现在应该还留着手铐留下的伤疤!”

    “我就喜欢这样的,”张春燕道,“这说明他有闯劲,有个性……不像某些人,拖泥带水啰哩啰嗦不像个爷们!”说完,她看了范春生一眼。范春生没动,对她的讥讽无动于衷。

    “你!”崔杏花怒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你不想想,将来结婚后,你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是提心吊胆过日子。”

    “我就纳闷了,张天津高大威猛,朋友多,能打架,有什么不好的!”张春燕叫道,“哪像你们!三天两头被人家上门打砸,打也打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人家,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鬼迷心窍啊!”崔杏花无奈道。张春燕的一番话戳中了她的伤处。的确,自己的丈夫虽然贵为书记,还不是时常被揍,毫无办法。“这事儿先放一放,我不同意你跟范春生分手。”崔杏花最后说。

    之后,崔杏花去找了张小强,问张春燕跟张天津的关系,问他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目前发展到什么程度。张小强心底矛盾重重,不知该如何作答。

    “燕儿跟范春生来我家玩儿,张天津也来我家玩儿,两人碰到一块儿,可能是那时候聊到一块儿的,”张小强道,“但是我并没看出来他们两个有事!”面对杏花姐那焦急溃败的眼神,张小强未敢透露实情。

    “她们经常见面么?”杏花姐问,“看那个样子,她现在已经发展到非他不嫁的势头!”

    “不知道见不见面,”张小强继续掩饰道,“不过……孩子毕竟大了,总不能天天跟在腚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经常见面,甚至私定终身。”说到底,张小强有点后悔,明知道张天津不是好丈夫,还是做了一个卑劣的传声筒。

第21章 先处处看看

    “不管怎样,不能再让他俩胡闹了,”崔杏花说,“张天津那家伙一万个不靠谱、不着调,非把燕儿拉到火坑里……可气的是,燕儿这个傻孩子,倒心甘情愿往里跳……”

    张小强无言发出一声叹息。造孽!他暗道。

    “小强,有空你找燕儿谈谈,”杏花姐道,“开导开导她……我们怎么说她都不信,以为我们诓她,你从小跟张天津玩到大,了解他的方方面面,你给燕儿说说兴许管用。”

    张小强暗道不好,这个托付太过沉重。不跟燕儿谈的话,对不起杏花姐。跟她谈,则以目前她与张天津亲密的关系,一定会漏到张天津耳朵里,那么张天津在听到他最信任、最亲密的伙伴暗地里说他坏话,会不会杀了我?

    张小强只好唯唯诺诺:“嗯……好……好……有时间我找她谈谈……不过,不一定管用……谁知道呢?”

    “不管怎样,都要跟她谈谈,”杏花姐叮嘱道,“咋也不能眼看着她跳进火坑。”

    张九泰终于知道了张春燕跟范春生和张天津的事。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低着脑袋的张春燕,张九泰语重心长的说:“燕儿啊,你还年轻啊,你得听人劝……年轻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这山看着那山高’!总以为到手的东西不如到不了手的东西宝贵……”

    张春燕表现出恭谨的态度,认真倾听着。

    “范春生这孩子不错,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孩子踏实、稳重,有理性,遇事想办法,不冲动,这是很理想的男人……张天津就不一样了,那孩子我了解,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暴躁,好冲动,出马一条枪,过后就后悔……这样的人成不了气候啊!”张九泰继续分析道。

    “你就直说吧,你不支持我呗!”张春燕突然抬头道。突然的质问和犀利的眼神令张九泰怔在当场,使他微窘微怒,脸皮聚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慢慢放下茶杯,深深吸了口烟,脸皮稍稍放松。

    “你可真直接。”张九泰淡然道。

    “我不就谈个恋爱么!我都这么大了,”张春燕叫道,“不谈不试怎么知道谁好谁坏……但看看你们,这个阻拦,那个不让……是我在找对象又不是你们找对象,以后真要是不好结果也是我自己来承受……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完没完了!”

    一阵雷烟火炮,打得张九泰措手不及,一旁的崔杏花也瞪大了眼睛怒道:“好好说话,你爸爸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张九泰一伸手,制止了崔杏花的批评,不过,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咋油盐不浸!”张九泰换了新面孔,不再是温柔平和的慈父,而戴上了张家村书记的面具,“说到底,大家这个阻拦你,那个帮你分析制止,全都是为你好!就是因为你年轻,你不了解社会和人性,只凭着脑袋一热办事情,很容易掉进火坑……但是我们老一辈的,经历了很多,能够根据人的性格预测到他的将来,而张天津这个人的性格,他的将来一定不会很好!所以我们才阻止你,才苦口婆心地帮你分析……你咋就油盐不浸,咋就不能好好听听!”

    张春燕低下头去。

    “这么说吧,范春生这个小伙子的确不错,至少目前咱村同龄的小伙子里面,还没有一个赶得上他!而那个张天津,他是咱村里最差的孩子!”张九泰继续道,“是,他敢打架,讲义气,据你说他能保护家庭,但你想过没有,他恼怒起来,也有可能打你!”

    张春燕听到此话,虽然低着头,仍能听到她的口中发出不屑的嗤声。

    “你去打听打听,”张九泰将右手食指指向虚空道,“张天津在咱们村的名声到底有多臭!到时候你跟他在一起,在人们不断地嚼舌下,你也会被熏上一身臭气!”

    这次张九泰发现,张春燕并未发出嗤声,仿佛内心受到了些许震动。仿佛在思考。这个神态鼓励了张九泰继续说下去。

    “考虑事情要从大局出发,全盘考虑……就拿范春生来说,倘若跟他散了,不明人士会乱嚼舌根,对咱家庭说三道四,那我这堂堂的书记还当不当了!再说,你不考虑一下,范春生还欠着我们不少钱呢!你主动和他散了,以后这钱我咋有脸要去?”

    “说来说去,终于说到重点了吧!”张春燕蓦然抬头大声道,“说到底,我跟范春生散也罢,跟张天津好也罢,你们考虑的通通是自己,你怕家庭名誉受损,娘就怕欠咱的钱要不回来,总之没有一样考虑到我!……别口口声声为我好……假设我听了你们的话,继续跟范春生好,我要是天天不开心怎么办!而我现在就是觉得张天津好,我天天不死心怎么办!这些你们有没有替我考虑过……要知道,这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不是你们的!”

    张九泰无言以对,叹了口气心说:“唉,这闺女儿,不撞南墙心不死啊。”

    在这一回合中,张春燕取得了胜利。张九泰、崔杏花纵然不情愿,也不敢提出更严厉的办法,只好对再次来跟他们谈的范春生说:“暂时先这样吧,现在也无法确定到底散或者不散,缓一段时间再说吧。”范春生失望而去。

    张春燕获得这一回合的胜利后非常兴奋,立刻跑到张小强家里央求这位小舅帮忙通知张天津两人见面。见面后,听到张春燕的倾诉,张天津十分兴奋,当晚提出要请客,请张春燕和张小强吃饭。

    在吃饭间,张春燕和张天津异常兴奋,互相夹菜吃,将张小强当成一只大大的灯泡。在张天津去洗手间的间隙,张春燕悄悄靠近张小强说:“舅,我以后要确定跟张天津谈恋爱了,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你觉得怎样?”

    张小强沉默许久后道:“要听我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只说好听的……张天津这个人适合当兄弟,并不适合当丈夫。”听到这话,张春燕的脸色暗淡下来,沉默不语。张小强觉得抱歉,觉得尴尬。

    “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相处了才知道,”张小强安慰道,“你可以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倘若觉得不行再说。”张春燕抬头,眼睛重新亮了起来,蕴着笑意。

    “好的,我和他先处处看吧。”张春燕说道。

第22章 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张天津回来,张春燕坐回原位。张小强偷眼观瞧,张春燕与张天津仍然亲昵无比,却不似方才那般自然。张小强明白,是自己的那番话铸成了误会,令她不自在。可是,我怎么能不说呢!迟早这丫头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张小强暗道。

    饭局结束了,张天津和张春燕手牵手去玩耍了,张小强独自回到家中。

    之后,他们之间的情事不再需要张小强插手,他也就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是日益亲密还是厌烦。不管怎样,范春生应该与张春燕已成陌客。

    一个月后的下午,张天津来找张小强玩耍,两人到城里后,张天津带张小强左转右转,张小强不明所以,问张天津他也不答,脸上浮动着神秘的笑容,拐到一处街道后,前面正站着张春燕,见到张天津,她焦急的面庞蓦然灿烂,欢快地扑过来。

    整个下午,三人左逛右逛,张小强俨然一只灼热的大灯泡,尴尬气恼之余,实在不明白两人为何叫他陪伴。之后华灯初上。只见张天津和张春燕掏遍口袋只凑齐了三碗拉面的钱。吃过饭后,三人又在满街的霓虹下闲逛了一会儿,张天津当街搂抱着张春燕耳语,张春燕咯咯笑个不停,不一会儿,她挣开张天津的怀抱走向张小强。

    “舅,求你个事儿。”张春燕羞涩地笑道,跟平常大不一样。

    “啥事儿?”张小强不安地问,觉得她求的事是颗定时炸弹,在她说出的刹那会炸伤自己。

    “你去我家里向我娘借钱……”张春燕道,看到张小强脸上的疑惑,急忙解释,“不是你借,而是帮我借……我和张天津没钱了,无论是他还是我,跟家里要钱都不给……你就帮我一把吧,到时候这钱我来还上。”

    听到这些,张小强恨不能掐死自己,自己的腿脚咋就这么贱!听张天津稍一忽悠,便以为好事,屁颠颠跟着他进到城里。原来这是个圈套!圈套倒是次要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嘛!可是,当面欺骗杏花姐,如何面对她那双眼睛?

    张小强一百个不愿意,仿佛十几只绿头苍蝇堵在喉口、气管和肺部,既吐不出,又咽不下。

    “就帮帮我嘛,”张春燕近乎撒娇道,“钱到手我请你吃好吃的。”望着她的期盼,想着达不到她的愿望而带来的失望表情,张小强心底升起沉重的负罪感,冲动瞬间战胜了理性,点头答应下来。张春燕跳到半空尖叫着。站在几米外的张天津露出了得胜的微笑。

    商量以毕,三人立刻雇了一辆人力三轮黄包车,谈妥了价钱后,车夫脚下猛然用力,车子在夜色中飞驰起来,渐渐驶离盛开的霓虹地带,驶向乡村,驰向静寂和荒凉。夜风吹来,车夫更加用力地蹬车,衣服在风中猎猎飞舞。

    张小强倚在车子右窗,支着半边脸颊沉思,在考虑如何将钱从杏花姐手中“骗”到手。自己的分量有多重,能从她的手中借到钱么?遂后悔起自己盲目答应张春燕的冲动来。张春燕和张天津挤在左窗侧,时而嘻嘻笑着,时而搂抱打闹,时而窃窃私语。

    “唉!”张小强听到张天津叹口气说,“有钱就是好,坐在车上看人跑。”

    张小强抬头看看车夫,看到他满头大汗,屁股崩得紧紧得,俯身抓着车把,拼尽全力蹬车。再仔细看看,这车夫虽皮肤黝黑,身体瘦弱,满身风霜色,年龄却与他们三人无异。也是年轻人。看看车夫,再看看自己,张小强在想:“拉车赚钱,我也可以。但我做不到。从心理、体力还是勇气,我都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

    三轮黄包车吱一声停在集街上,距离张春燕家门有二十几米之遥。车夫回身伸手要钱。

    “稍等,我们手里没钱,一会儿去家里拿来给你。”张天津说。

    “什么?”年轻的车夫不相信,满口江湖气,“我说大哥,你在玩儿我吧,没钱你就坐车,你早说我不拉你……你说去取钱,躲家里不出来咋办?我还能擅闯民宅去拿你?”

    “别着急,”张天津道,“我俩就在这等着,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把我们送回城里……小强哥,快去取钱吧,快点儿啊!”张小强应声跳下车,向张春燕家走去。

    听到回程也有活干,年轻车夫不语了,静静在一旁等待着,挥手抹着脸上的汗水。

    “一天能挣不少吧?”张天津问年轻车夫。

    “哼,”车夫道,“挣得再多也不如你们老板啊,坐在车上动动嘴巴,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我们是纯苦力,拿命换钱……不是人干得活儿!”

    “别这么说,三百六十行嘛……”张天津道。蓦然想起自己在综治办的所作所为,天天有人请吃请喝包快乐,是何其爽利。如今被综治办开除在外,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呢?

    夜浓如墨,张小强在夜色里摸前行走,敲开张春燕家的大门,杏花姐提着一只手电筒出门来迎。当张小强说起借钱时,杏花姐愣了愣,随即恢复日常神态,转身走向里屋,出来后将钱交到张小强手上。张小强接过钱,仿佛做了一场梦,不认为这是真的。

    张小强道了谢,告了别,转身向外飞奔,来到黄包车前将钱递给了张春燕。张天津竟不当自己为外人,随手从张春燕手中捏过纸币揣到自己兜里,冲车夫喊道:“走吧,返回城里,出发。”

    张小强愣愣地站在当场。半晌听到张天津落在风里的快意笑声:“回去吧,小强哥。改天再找你玩耍。”

    又一个月后,张春燕面容憔悴地跨进张小强家门,临近中午仍未离开。张小强亲自下厨炒菜。吃罢晚饭,其他人出去后,唯留张小强和张春燕在屋中。张春燕说:“舅,我跟张天津分手了。”

    “怎么!”张小强道。尽管分手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仍对分手的原因好奇,“他欺负你了?我替你出头,我去找他!”听到这里,张春燕抬起那双映着灯火和感激之色的大眼睛,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他没有欺负我,”张春燕道,“是我要跟他分手的……经过两个月接触……他这个人……我有点够了。舅啊,果然如你所说,他这个人适合当兄弟,不适合当丈夫……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啊!”

第23章 宁折勿弯

    得知张春燕与张天津分手的消息,范春生又找上门来要与张春燕复合,张春燕没有同意,坚决拒绝了范春生。范春生失望而去。

    “你这个孩子,到底咋想的?”崔杏花质问张春燕,“当初不同意你与范春生分手,你不听。之后劝告你张天津那孩子不靠谱,你又不听,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现在倒好,芝麻也没了。人家西瓜又找上门来,上赶着与你复合,真是一口六仞锅蒸个窝窝头,给你好大的面子……你还是拒绝了人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马不吃回头草’,”张春燕道,“当时残酷无情地分了手,现在说复合就复合,即使他心里没什么,至少我心里膈应……所以,即使天底下再没好过范春生的男人了,我也不能再复合。”

    张九泰心气不顺,斥道:“我张九泰混得是不行,但在张家村至少是个官,管着大大小小六百口人,也是要面子的……你看你这一出那一出的,找个对象闹得满城风雨,老少爷们说啥的都有……这事儿我不能再容你胡闹了,必须听我的……跟范春生复合,别再搞三搭四没个消停了!”

    “谁搞三搭四了!”张春燕瞪着她爸爸道,“我不就找个对象……又什么闹得满城风雨了,给你丢脸了,是吧?我的事我自己干,我的梦我自己圆,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张九泰微怒道,“再不管你还不翻天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事儿……跟范春生和张天津的那点事儿!你不过十八岁的一个女孩子,你……这事我必须管,要么跟范春生复合,要么就再别找了……我堂堂一个大书记,我要是连自家的闺女都管不了,张家村那么多老少爷们,有谁能服我管去!”

    “我才十八,凭什么不能再找!”张春燕大声道,“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有得是,我就不信找不到更好的。”

    “不行!必须跟范春生复合。”张九泰叫道,“不听招呼,要翻天了你!”

    “我就要另找!”张春燕道,“即使死我也不跟他复合。要复合你跟他复合吧!”说完起身跑出屋外,消失在院子外。屋子里,张九泰大声喘着气,拳头咚咚砸向茶几,大吼道:“反了,反了,这他妈什么社会,没有一个听父母话的孩子了。”

    “先缓缓吧,”崔杏花安慰道,“那丫头脾气急,别逼她太紧了,别把她逼出毛病来。”

    “她能有什么毛病!”张九泰怒道,“惯得,都是惯得!当年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父母说啥是啥,没人敢反驳,你敢反驳?早一棍子给捩煞了!”

    “以前孩子多,”崔可花道,“胎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就是捩煞俩仨的大家也不在意……哪像今天,一家顶多俩孩子,谁舍得说捩煞就捩煞!你还得消消气,好好跟她说话呀!她真要是出点儿事,咱可就拉到裤里不好收拾了!”

    “信她!”张九泰叫道,“她能有啥事儿!”

    父女俩僵持了三天,每到饭点儿凑到一块必然争吵,谁也无法服谁,每次均以相互吵闹而告终,一个摔杯子,一个夺门而出,不知所踪。

    这天晚上十点钟,张九泰和崔杏花夫妇刚刚躺下,隐约听到隔壁有哭泣声、呻吟声,以及摔倒物品的碰撞声。起初两人并未在意。之后,那哭泣和呻吟变成了痛苦的哀嚎,也有活物翻滚与物体撞击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令夫妻二人谨慎起来。

    两人不想好事,莫名恐惧,支起耳朵倾听着。

    “还愣着干嘛!”张九泰突然道,“快去看看!”两人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跑到隔壁西北屋张春燕的房间。两人目瞪口呆。张春燕衣衫不整正在地面上痛苦地翻滚,周围一片狼籍。她脸色苍白扭曲,口吐白沫,眼神无力。

    “燕儿啊,你咋了?”吓坏了的崔杏花战战兢兢问。其实,她和张九泰早想到了原因,但不敢确认。

    “娘,我喝农药了,”张春燕挣扎中吐出几句话,几乎听不明白,“太难受了,疼啊!”崔杏花闻听大哭起来,扑向张春燕,抱住她手足无措。张九泰蓦然清醒,跑回自己的卧室抓起电话,拨给了120。

    十分钟后,救护车哀嚎着驶进张家村。

    “幸亏送得及时,否则就晚了。”对张春燕做过简单的检查后,医生作出论断,仿佛不这么说就没啥可说似的,“快,去手术室!马上!”张九泰夫妇二人刚松了一口气,便在医生的指引下,推着床车急匆匆向手术室赶去。

    或许张春燕真不想活了,也或许她真想好好地吓唬一下父母,所以她喝掉了大半瓶农药1605,这种高毒农药味道刺鼻,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咽下去的。经过洗胃,输解磷定等措施,昏迷后的张春燕终于苏醒了过来。

    之后,张春燕住了半个月医院,将体内的毒素全部清除干净,并恢复精神状态后才返回家中。这下张九泰夫妇终于清楚,这个孩子不是一团泥,不会任人揉捏成他人想要的形状,而是一根纯钢,发么击伤别人,要么断掉自己,宁折不弯。

    “好了,这下她该干啥就干啥吧,”崔杏花对张九泰道,“只要她不再喝药就行!再大的事儿,毕竟比不过性命!”

    张九泰点头称是。虽无奈,但后怕。

第24章 仅此而已

    张小强的忘年交朋友张朋君在市电视大学毕业后,因为其残疾的左腿,半年仍未找到工作,所开书店的梦想也一直未实现。其父千方百计为他托关系、找门子,正值市公交公司需要招人,经过多方打点,终于考进了公交公司的信息部,作为信息部的办公室主任,成为国家的正式干部。

    自从张朋君进入公交公司后,张小强便自学地跟张朋君保持起距离来。终止了与他的联系,对他主动的联系表现出躲避的态度。毕竟人家是国家干部,自己是一文不名的农民,作为一个要脸而自知的人,应该有不攀龙附凤的清高和自觉才对。

    后来传出消息,张朋君跟一个城里的姑娘开始谈对象了。这么说,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了张小强的姐姐张玲儿不可能是他一生的伴侣的事实。

    张朋君的妹妹张朋霞也是个老大难,古铜的暗色皮肤,粗短的身材,两片胖腮夹峙,挤得鼻子无处可去,硬挤出几只乳白色的青春痘来。因此,她二十二岁了仍然没有对象。不过,这姑娘性子活泼、开朗,脸上始终漾着宽仁兼爱的微笑,有融化与她接触之人的真情。

    张小强每次见到她都不自在。因为她自来熟,每次远远望见张小强,总要有意凑上来跟他聊天,见到张小强仿佛见到亲人,沾上身来的热让张小强感觉,她未经敲门便擅自进入自己的领地。就是这样的感觉。她的热情让他觉得不怀好意,令他感觉到压力。

    张朋霞却对张小强有意无意的抵触视而不见。她要么不在乎,要么假装看不到。她心可真大!张小强暗道。

    不过,张朋霞找张小强的频率渐渐少了,张小强感觉出,不管她的心再大,应该也能感受到他刻意的拒绝。她热情依旧,心无芥蒂,却也不愿反复撞在一块硬铁上,不愿在怀中捂热一块冰凉的石头。

    张小强悄悄发现,她开始有意识地去找张大强。这使张小强感到失落,尽管她贴近自己时令他感到腻歪,她离开后,那慢慢落凉的那曾使他骄傲的温度却让人自暴自弃。

    一段时间后,当张大强、张小强、窦峰、张天津和张占朋几个人再度凑到一块儿,大家抿了几口啤酒,各自谈起往事。这个年龄阶段,大多谈的是情。是朦胧而不确定的爱情。令人苦恼、痛苦或甜蜜的爱情。

    “张朋霞来找我了,”张大强说,“我们两个深深地谈了几次。看她那个意思,我觉得她对我有意思。但是我……怎么说呢?”

    “你一定对她没意思是吧,”窦峰插言道,“她也不瞧瞧自己,长得像头腌蒜,还穿着超短裙骑着自行车到处闲逛。”

    听他说这话,张小强眼前浮现出张朋霞的样子。有段时间她总喜欢穿着薄而透明的粉红色超短裙,骑着一辆小型的无梁自行车在村子里和乡间小路上疾驰,风无情又多情地掀起她的短裙。想必窦峰也看到过,所以有此一言。

    的确,那种短裙?的确扎眼,扎眼到与周围的泛着盐碱花的破瓦白墙不合时宜;扎眼到与来来往往破衣污垢的农人相当不合时宜。

    张小强在书上读到过,“这就是怀春的女子”该有的样子吧?

    张小强后来想,俗语说“丑妻三件宝”,再说张朋霞的性格的确不错,像是知疼知冷热的女人。凭着每天漾动在周围的笑意,生活也一定会幸福吧。

    但围在此处的这些年轻人,张大强、窦峰、张天津和张占朋,处在“自信大过天”的青春时刻,没经过失败,没历过挫折,没尝过人世,没受过身体残疾的煎熬,哪能理解到人生、生命或生活的真谛。

    左腿残疾的张朋君当然尝过,正是因为他的腿,他的人生完全改观,被剥夺了进入武汉大学的权利,间接被剥夺了之后高研或高官的权利。透过真实和绝望,所以他才说:“找对象要看人品,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而张小强对他这句话腹诽心谤,不以为然。“漂亮当然能当饭吃!找不到漂亮的女人当老婆,我宁愿不娶!”张小强如是想。

    “她有明确跟你说要跟你处对象么?”窦峰问张大强道。

    “没有。”张大强说,“她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儿,怎么能率先开口!”

    “女孩儿个屁!”窦峰啐道,“她就是个大妈!”

    “所以嘛,”张大强说,“即使她说出来,我也不会答应她!”在座的每个男孩都认为自己前途无量,未知的前方有不可限量的美好在等待着自己予取予夺,当然看不上眼前的“糟粕”。

    “那家伙太热情,”窦峰道,“有感染力,说不定哪天跟你聊着聊着,就让你上了套,不知不觉答应他……到时候就晚了。所以你的脑子得时刻绷紧一根弦,一刻也不能放松。”

    “那倒是!”张大强道,“这家伙确实蛊惑人心……有一次晚上她约我出来,跟我深聊,竟然声泪俱下,说她自己已经不是处女了,在一次给人打工时被一个男人强暴了……可怕的是,我不仅没有嫌弃她,相反很同情她,差点把她紧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脑袋跟她说‘我一生一世都会守护你’……”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更可怕的是,”张大强继续道,“这时她主动贴上来,抓起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口……”说到这里,张大强顿了顿,抿了口酒,低头不语。

    “后来怎么样了?”电灯光下几个闪动着恶狼般的眼神急切地刺向低头不语的张大强。

    “后来……”张大强道,“我们就那个了。”几人缩回身体,仰头叹息。“来,喝酒喝酒,压压惊。”张天津提起酒瓶道。

    “这婊子!”张占朋放下酒瓶啐道,“也有点太贱吧了……你想上么?想上我就脱!”

    “也别这么说,”张大强道,“那晚我们两人都动情了。”

    “你不会以后真要娶她吧?”张占朋道。

    “不会!哪能呢!”张大强放下酒瓶道。

    “不过,送上门来的、煮熟的鸭子还是可以吃一吃的。”窦峰道。

    之后的每次聚会,张大强都要透露一点他与张朋霞的故事。两人始终没有明确正式的关系,但两人仍密切往来,仿佛见不得人的地下行为。张朋霞似乎也不想从张大强身上要个明确的未来,或许,她只是怀春女子的阶段性需要。

    仅此而已。

第25章 窦峰跟吴小文分手

    麦收时节,空气中升腾着热流,田野和麦场内人流滚滚,将夏日搅动地将要沸腾。

    按村子里结亲的传统,在争秋夺麦时节窦峰自然要去吴小文家帮忙。穿过茫茫草垛和人流,张小强看到窦峰精神饱满、气势昂扬在他家和吴小文家的麦场穿梭。帮忙拉麦、翻场、打场。骑着吴长龄的嘉陵牌小型摩托车在麦场和家里来回,时而载着吴小文,携带着冰糕和汽水供吴小文的妹妹和弟弟享用。

    望着忙碌而自信的窦峰,张小强缩在草垛后更为凄凉落寞。

    “或许,吴小文嫁给他是对的。”张小强暗想,“他意气风发,会骑摩托车,又有足够的钱买冰糕和汽水,让吴家家人满意,又让吴小文开心。而我……我做不到,我没有勇气骑摩托,也没有钱……既然吴小文跟他能幸福,我也幸福了。”

    偶尔,窦峰骑在摩托车,与张小强擦身而过,假装风声太大不打招呼便呼啸远去,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令张小强在蒸腾的热气里感到冰凉,但吴小文能够幸福的抚慰抹平了这种悲伤,也多少抹除了他对窦峰的嫉妒和厌恶。

    至少在窦峰的思维里,张小强是个无法跟他竞争的低层级的弱者,是可以完全无视的。看得出,他有种骄傲,踌躇满志。

    秋收也是如此,窦峰赶去帮忙,帮助吴小文家掰玉米,运玉米,收玉米秸,指挥和组织着大家有条不紊展开动作,俨然一位领导,有多专多能的架式。相反,一生为赤脚医生,四体不勤的吴长龄反倒手足无措起来,任凭窦峰指挥着。

    “别说,他真是把好手!”张小强将一切收入眼中,心中暗道,“吴小文美貌温柔,窦峰运筹帷幄,他们一定会幸福的……至少吴小文幸福就成!”

    不能否认,窦峰和吴小文的结合,并且越来越浓厚的态势表明,两人的结合是正确的之后,张小强跟窦峰之间有了隔阂。这种隔阂犹如鱼缸的透明玻璃缸壁,透过缸壁,鱼儿似乎可以在海般的空气中畅游无阻。但现实中玻璃的确存在。

    这隔阂无形无色,堵在胸口,却让鱼儿不能畅游。让心脏阻塞沉重。

    窦峰当然表现得无所谓,仿佛将张小强凉好的开水多喝了一口而已。不必有任何歉疚。张小强当然也要装得无所谓,否则的话就没气场了。人不能两方面失败!物质上和精神上。内里和表面。

    被打掉的牙齿,你可以咽到肚子里,却不要张开口袒露自己的伤口。这伤口亲者痛,仇者快。又何必。抬头需要实力,低头需要勇气。倘若在窦峰及小伙伴面前袒露隔阂的表现,那就有失大气,那就彻底输了。在张小强有限的认知中,就是这样。

    书上不是说了嘛,“爱她,并不定非要得到她。心里有她,祝她幸福,就是爱她。看她比他过得幸福,就是种幸福。”在张小强单纯的心灵里,你很难分辨他的洒脱到底是种认怂还是一种宽容。

    就在张小强死心塌地想看着吴小文一直幸福下去的时候,多事的张天津告诉了张小强一个秘密,关于吴小文的秘密。

    张天津告诉张小强,吴小文怀孕了。

    “什么!”张小强惊道,“你是说,他们两人做了?”瞬间表现出的神态或行为,恰能暴露一个人的内心。吴小文怀不怀孕张小强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她的**。“在我心中苦苦爱了、恋了、等了、痛了五六年的神一样的存在,仙一般了女子,就这样落入他人虎口。”张小强心头涌上一些疯狂、荒唐的念头。

    “废话!”张天津叫道,“两人要不是做了,能怀孕么!”张小强半晌无语。

    “那他们……就要结婚了吧?”张小强喃喃道。

    “结婚个屁!”张天津道,“她早把孩子给做掉了。”

    “做了?做这个是会伤身的,弄不好……她本身是学医的,”张小强喃喃道,“咋那么不小心。”他听过传言,张家村有一个非常贫穷的老夫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孩受人甜言蜜语欺骗,流了五次产后终生不孕。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到底有多可怕。

    “唉,你倒挺好心。”张天津道,“她跟你又没有关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有旧情,”张小强道,“若不是窦峰狠心抢夺,不认兄弟,她就是我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张天津道,“也得看吴小文愿不愿意。”

    “张天津,”张小强假斥道,“你到底是哪头儿的?你到底向着谁!你那意思,是我没有魅力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无论如何她都成不了你的了。”张天津叹道。张小强想想也是,跟着发出一声感叹。

    “欸?”张小强忽然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以前窦峰天天晚上不照面,”张天津道,“估计天天晚上在吴小文那,这几天除外,落单了找我和李建强玩儿,我们问他今天咋有空,他刚开始吞吞吐吐,后来逼急了才告知了实情。”

    “妈逼!”张小强蓦然感到失落,因此骂道,“全天下人都知道,就我自己不知道!”

    “窦峰不傻,这种事咋好意思说出来刺激你!”张天津说。也罢!张小强暗道。

    几个月后,再度传出吴小文怀孕又做掉的事。不久后,传出窦峰和吴小文吵架的消息。一段时间,窦峰似乎很有闲空,时而找伙伴聚在一起玩耍,也包括张小强。窦峰不再对他跟吴小文的事讳莫如深,渐渐吐露出

    一些事情。

    “现在才知,吴小文并不是我理想的结婚对象,”窦峰道,“这个女人只会哭,有事儿没事儿向那一坐,不辩道理,不讲事实,只是哭……真是‘长头发没见识’的一个娘们儿……我最烦这个!”

    “你到底想要啥样儿的对象?”张占朋不无嘲讽问,“即使对吴小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还不满意的话。”

    “我想要的结婚对象,是那种会耍手腕的那种……”窦峰道,“既风雨不透,又八面玲珑。”

    “那到底是个啥!”张占朋笑道,“浑身没个眼儿,能拿来干什么!”

    不管怎样。窦峰又回到了吴小文身边,一段时间伙伴们没有见到他的面,又一段时间后,又传出吴小文怀孕的事。

    不久后,传出窦峰跟吴小文分手的事。此时,正值张小强由职高考上了高职,高等职业专科教育,要去省城上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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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介绍:
1978年6月,张小强出生了,出生在一个似乎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1986年6月,八岁的张小强将带你一起探索这个悲哀又略带幽默的世界,从年少到长大,跨过一个世纪,直到他的不惑之年……夹缝阳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夹缝阳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夹缝阳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