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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卢凝风     夹缝阳光txt下载     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1章 再度重逢的恋人

    赵长城的方式是暧昧。

    处在c工地的赵长城神秘莫测,偶尔从工地突然消失,三天后再次出现在工人视野,来去自由,俨如老板。令人诧异的是,耿港和耿清默许他这种形式的存在。

    赵长城来时,张梦丽与之缠绵;赵长城离开时,张梦丽如深房中的幽妇,默默不语洗着毛巾衣服,眉眼间蕴满情思。除非必要,她从不与人嬉笑调闹,张大强私下里称其为“古代一位苦守空房殷切盼望夫婿还家的节妇。”

    赵长城又回来了。

    一个清冷的上午,张小强和邓云霞在一处房子里擦墙,张大强和邓敏在另一处房子。四人相当默契地分为两组,张小强、邓云霞一组负责整个单元楼的西户,张大强、邓敏负责东户。大家对此毫无异议,认为这么分是天经地义,顺乎人心的。

    在休息的片刻,张小强抬头望向窗外,望见在漫天蔽地的薄雪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赵长城?他的身旁站着另外一人,颈上扎着雪白的围巾,乌黑的长发从兜帽间如瀑布般倾泻如下,落在乳白色的羽绒服上。苗条的紧身裤下,踏着一双洁白的雪地靴。

    这个女孩儿,难道就是耿清口中传说的他的对象之一?

    天地间散落着萧屋瑟树,赵长城两人足下踏着一池凝冰,在冷风里面对面热切地交谈。衬着如此忘我的底色,仿佛世界上唯剩他们两人。此时,两人在冷风中拥抱着。这个画面如此温暖、动人,令张小强不禁想起在休息时眼蕴情思、默默洗毛巾的张梦丽。一阵寒风陡然袭来,张小强颤抖着。

    张梦丽将此幅画面收入眼中后,她会作何感想呢?

    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尽管赵长城在一旁依旧欢声笑语,不时爆出令人捧腹的俏皮话。张梦丽在一旁低头不语,比平日更沉默。或许是头顶上灯光耀眼的缘故,她将头歪向一边,避开赵长城的脸,大部分时间,望着阴影重重的角落。

    那一晚大家都不开心。除了赵长城。张千头也不回离开去睡觉了。张小强不知为何跟邓云霞闹了别扭,在沉默中突然爆发,一脚踢碎了门板。邓云霞默默躺下,以被捂头偷偷饮泣。近半夜时,张小强被猝然而来碰撞声惊醒,开灯望去,只见张大强从被子中跌出来,撞在墙角。

    邓敏张牙舞爪大叫道:“让你摸胸就好好摸,拉我裤子干什么!”

    隔壁单元的房间里蓦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是睡在彼屋的耿港,在夜半翻身时,垫在床板的砖头突然垮塌,他懒得收拾,头重脚轻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当太阳重新升起时,所有的不愉快便如晨间的薄雾被一扫而光了。每个人匆匆起床,匆匆洗漱,赶去食堂打饭。生活宛如悲与喜的循回剧。

    天越来越冷了,胸怀志向,抱着生活目的的人渐渐离开c工地,开赴有希望的地方,c工地渐渐剩下张小强四人组、耿港和李蓉、李文婕。工地上的建筑任务被迫停工,食堂停止开放。c工地的李亮装饰队吃饭已成问题。

    作为领导人的耿港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他用老板给的钱买了电丝炉、炒锅和面条,顿顿下面条。最后分文皆无、山穷水尽。在众人的托付下,耿港离开c工地前去d工地寻找老板。当他在d工地寻到老板的临时办公室时,看到老板李亮、成乔和几个人围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耿港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俨如饿鬼,挤开几人蹲在桌前,端起一碗玉米粥一饮而尽,摔下饭碗,喘着粗气大叫道:“天呐,可救命了!我们c工地的人全要饿死了!”一旁的老板张大着半信半疑,而又不得不同情的双眼,复杂地望着耿港。就这样,耿港吃个小肚溜圆,怀揣着一百元钱返回到c工地。

    当晚,耿港买了馒头、咸菜、白酒和熟货,之后,他提着一把改锥趁夜色摸到食堂,撬开简易的木门,从厨房里倒了满满一餐杯色拉油。回到楼房后用色拉油炖咸菜条。当炒锅里溢出蒸腾的香气时,李亮老板推门而入,看到幸福地围坐在一起的众人喷着酒气叫道:“生活不错嘛!”

    大家让出座位,尊老板坐在中间。老板喝着酒,品着油锅里的咸菜,眼神迷离望向四周,对上午耿港描述的惨状默默印证。耿港察言观色,以眼神示意,于是以李蓉为首,开始滔滔不绝述说一段时间以来的山穷水尽。

    最后,老板打着饱嗝起身,在走前从衣兜里掏出皮夹,将两百元慷慨地塞到耿港手中,郑重交待道:“c工地的工人就交给你了!”耿港激动地伸手,差点将钱掉到地上,他啪一下长身,向李亮敬了个军礼:“老板,请放心!”

    之后的生活开始平静,人少之后,夜晚失了色彩变得暗淡,张小强四人无聊之下踱出门去,在一公里之外的一条商街上闲逛。冷风伴着夜色,小小的商街阴暗萧条。在前方一间似店非店的商品房门前,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看录像。”几个人走进屋面。

    张大强询问屋主,屋主伸出两根手指,之后左右两根食指交叉,意为两元钱可以看录像到十点。这是难得的消遣,唯一的娱乐生活。沙发上、小凳上已然踞着几个人影。迟疑间,邓云霞拉了张小强挤入人群,遂被磁带式录像机放出的电视画面带入剧中。

    张小强回头望望,发现邓敏跟张大强坐在后排,紧紧挤在一处。

    时间一秒秒流逝,被紧张录像画面攫住心灵的张小强感觉不到外物所动。看到紧张处,邓云霞不觉靠近了张小强,将手置于他的膝盖上。张小强双手搓摩着膝盖,便触到了邓云霞的手掌。仿佛两块磁石的南北极相撞,两只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便不再想要分开。

    张小强捏着邓云霞的手掌,感受着她的温度,有一半的心力悄无声息转向邓云霞,他觉得暗流涌动,在体内时而缓慢、时而疾速地游走。他不禁望向邓云霞的脸颊,感觉到她是他前世曾经熟悉,今世再度重逢的恋人。

第192章 婚姻介绍所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意融融,握着邓云霞的手心已润溽汗意,张小强却不舍放手,心底流溢着感动、慰藉的情愫。

    那是一个历经长途跋涉,憔悴不堪的游子终归于家庭港湾怀抱的幸福。在此情愫的包裹下,世界退成孤岛,喧嚣化为宁静,月光私照,尽数敛于孤岛,周围处处黑暗,他和邓云霞成为人间唯剩的两人。他感觉自己被邓云霞整个握在掌心里。

    这感觉很好。即使店主起身提醒时间已到,人流次第离开,重新被推到冷风呼啸的萧街残巷,张小强下意识松开邓云霞的手掌,心底的幸福仍未远离。两人默契地沉默,温柔地回味,肩并肩行在寒夜里,冷风披靡,为之让路。远远撇下张大强邓敏二人。

    “你们两怎么回事儿,那么亲密那么急,赶着入洞房么!”邓敏在后大声道。

    “你们得快点儿!否则闹洞房都耽误了!”邓云霞回身呛道。

    “完了,出来才半年,这丫头就变野了!”邓敏大声笑道,“悠着点儿,别让张小强那浪小子钻了空子!”

    “你还是担心自己的空子吧!”邓云霞回身道。当再次回转身,张开手指接过了黑暗里张小强探索过来的手掌,两手紧紧相握,心头同时浮过团团暖云,共同抵御着冷风。

    邓敏张大强在背后窃窃私语,慢慢尾随,默契地保持着二十米远的距离。

    一日,老板李亮醉醺醺来到工地,与工人们共进午餐,关切地询问着工人情况及施工进度情况,之后侃侃而谈。他笑眯眯地眼神闪过众人脸庞。

    “我干装饰队有史以来,该c工地是最奇葩工地。先是被开发商提出误期警告,再是打架、闹饥荒,如今又传出另一个雅号,令我难以启齿。”老板道。

    “什么雅号?我倒没听过。”耿港问。

    “‘婚-姻-介-绍-所’!”李亮一字一顿、拉长语调道,接着掰起手指,“活儿没干出多少来,凑成的对子却不在少数……张千和李蓉、刘震华和警察白马王子、赵长城和张梦丽,目前张大强和邓敏、张小强和邓云霞即使没对外宣布,整天也是卿卿我我,处在暧昧状态……另外,耿港,你和李蓉的闺密李文婕是什么关系,还不赶快交待!”

    “我们没关系,根本没这回事,”耿港摇着双手道,其实他才十九岁,唇上浓密的八字胡须簌簌抖动,脸上漾动着惫赖的笑纹,“老板你可别乱说……我倒无所谓,一向死皮没脸的,可别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清白个屁!”老板歪头鄙弃道,“要么她放荡,要么你杂碎……据说有天晚上,你跟李文婕、赵长城、李蓉住在一屋胡搞了一夜,把张千逼成个疯子,一手抄起板凳砸烂了房门,难道不是你干过的事!”

    “好汉不提当年勇!”耿港摆手道。

    “闭嘴吧你!”李亮斥道,接着笑容渐起,目光扫向众人道,“你说,他们要是对对都成了,是不是该付我婚姻介绍费?”

    听到此言,众人将目光落在张大强、张小强四人身上。

    “我们成不了,”邓敏反驳道,“我有我的白马王子,他此刻在南吴村里正等着我回去。”

    “既然有自己的白马王子,那就不要放任别的男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胡乱摸来摸去。”老板道。

    “老板,你不是人!”邓敏道。大家瞪大眼睛吃惊地望向邓敏。“你是神!”邓敏补充道,“你天天不着家,咋知道所有人的事?”

    “哼!你们这帮毛孩子,还想瞒过我?”老板歪头道,“那么你呢?张小强,能不能吃上你和邓云霞的喜糖?”

    “吃不上!”张小强果断道,“我也在等人……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李亮听到张小强的话,不信任地望向他,然后望向邓云霞,只能邓云霞眼中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黯淡芒色。

    老板李亮走后,那晚邓云霞的小手没有被张小强探索到。张小强却不以为意,也没有察觉,纵然对外宣布他已对吴小文放手,其实在潜意识里,他并未死心。眼前的邓云霞给的温柔,下意识里被他当成饥餐渴饮的寻常事。

    即使整晚她的手都紧紧裹在被子里,没被张小强探索到,但他仍未意识到自己的冷酷。

    第二天一觉醒来,两人依然如往日般默契,默默起床,洗脸刷牙,他帮她打水,她帮他挤牙膏,完全察觉不到小手整晚不被探索到,从而留在双方情绪上的痕迹。

    太阳升起后,用罢早饭的两人并肩走入一套居室,并掩上房门。张大强邓敏在另一栋楼,其他人在其他楼栋找补,刮腻子。这座楼栋唯有张小强和邓云霞二人而已。与往常一样,二人合作,共同挤在一张长凳上擦墙,回转间,不免摩肩擦臂。

    日上三竿后,两人跳下长凳,倚在窗下休憩。半年的接触彼此熟悉,邓云霞自然地倚靠在张小强肩头闭眼假寐,无人觉得尴尬。张小强低头望向她的脸庞,轻轻地探索到她的手掌,宝贝似的紧握于手中。肩头邓云霞动了动,仿佛躺稳了一只柔软温暖的枕头。

    张小强心底跳荡了许久,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邓云霞似在睡梦中漾起笑意。

    再度工作时,张小强心不在焉,在搬动长凳时,被长凳底部的一枚钉尖划破了手指,鲜血淋漓。张小强不以为然,从小到大,这等小伤与蚊虫叮咬无异,从不被放在心上。邓云霞望着鲜血惊慌失措,撂下砂纸便跑了出去,十分钟后捏着几张创可贴跑了回来。

    早晨洗脸时,张小强抬高右手,伸出左手单掌从水盆里掬水洗脸。邓云霞扔下牙缸跑过来嗔怪着制止了张小强,为他洗脸。

    耿港偶然走过,撞见了这动人一幕。他笑道:“好贤惠的女人,也能帮我洗洗脸么?”

    “一边儿去,”邓云霞嗔道,“你没见他的手破了么,所以我才帮他洗脸。”

    “这么说,我也把手弄破,你是不是也要帮我洗脸啊。”耿港腆笑道。

    “滚!”邓云霞假怒道,“你就是十个狗爪子全断掉了,我也不会帮你洗脸!你不配!”

    耿港并不恼怒,笑嘻嘻地离开。张小强觉得过瘾,望向邓云霞认真帮他洗脸的神情,痴痴享受着这幸福。

第193章 扯平

    午后,邓云霞从李蓉处得了一块糖,喜滋滋含在口中与牙齿盘绕着咯咯作响走出楼门,恰逢张小强从楼门入,两人匆匆忙忙一进一出,不意撞个满怀。两人分开,相视而笑。

    张小强瞧着邓云霞鼓动的腮帮道:“我也要吃糖。”

    “可是只有一块儿。”邓云霞遗憾地摆摆手,指向自己的口。她的嘴巴很大,却在她的银盆脸面上自成比例,构成好看的整体,据她而言,“嘴大吃四方”,天生的好命。

    “我就想吃糖。”张小强望着她的眼睛说。

    邓云霞眼中刹时闪过璀璨的烟火,烟火甫一绽放,她并未迟疑,并未前后左右四顾是否有他人在侧,只坦然走上前,抱着张小强的臂膀,将口中的糖轻轻递送进他的口里。脑海中蓦然巨潮翻涌,令张小强短暂失去了意识,当他与邓云霞擦肩而过,感觉到由舌端传来的糖块的甜味时,才明白这是真的。

    邓云霞转身拍打他的肩膀,嗔道:“你这个坏家伙!”

    张小强猜想,她的拍打绝不仅仅因为她失去了一块糖,而是因为自己的某种宝贵被人夺取后的心理补偿。而那种轻柔的嗔骂,更像在鼓励。张小强感到莫名的满足,浑身充满了雄性的力量。

    即使如此,张小强仍未放下吴小文,事实上,他对吴小文谈不上魂牵梦绕,只是她是他无法到达的目标,俨然成了某种象征。爱恋、洗刷耻辱、占有、表达力量的象征,可能这才是吴小文对他的意义。

    吴小文是远方的金山,神秘、庄严、遥远,因为得不到而成神。让人痛,所以刻骨铭心。而邓云霞则是在力尽艰难跋涉遥远的吴小文那座金山途中,突然被风吹落到他脚下的一张纸币,当他弯腰随意捡起后继续前行,捏在手里里的这张纸币,无论面额大小,仍是这张纸币的价值,既不会放大,也不会缩小,可以混在其他纸币中,随意花出去。

    这张纸币,有或者没有,面额大或者小,都难以留下在张小强心头的印象。

    所以,吴小文是不可得的目标;邓云霞是唾手可得的廉价物。他努力追求不可得的圣物,却无视眼前的珍宝。因此,两者对他而言,都是虚空。尽管在现实中,吴小文与邓云霞相差无几,在张小强的眼中其二人却有天壤之别。

    多年以后,吴小文与邓云霞分别嫁作人妇,并为夫婿诞下男儿,她们的幸福溢于言表,张小强却依然两手空空,他这才明白,当时的他有多么愚蠢,多么杂碎!

    在工作间休憩的时刻,与邓云霞相拥而坐,时而轻吻着她的玉颊时,张小强对她谈起对某个人的思念之情,说到动情处,面现沉痛之色。

    “她是谁?”邓云霞离开张小强的臂膀半尺,盯着他问,面上显现出一丝丝尴尬与不安。张小强不明白,任何一个女孩都无法忍受,当一个男孩紧紧拥抱着自己时,却对其倾诉对另外一个女孩情有独钟。

    发生这种情况,要么是男孩愚蠢,要么男孩视女孩为无物,要么是骄傲地挑衅。任何一点,都能令女孩痛心或愤怒。

    邓云霞既未痛心,也未愤怒。或者说,她刻意表现得未痛心、未愤怒。她一直是**、执理而宽宥的人。张小强并未承诺,并未表白,并且从表面看来,她帮他洗脸,赠他糖果,允许他依偎,都是她自愿的。或许,她想问出对方的姓名,以便默默地比对,斟酌出或即或离的决定。

    但张小强并不告诉她。他也不知是何原因。邓云霞缠着他反复追问无果。望着张小强对自己隐瞒的坚执,和他追求吴小文无果的痛心,邓云霞未改初衷,依旧帮他洗脸,与他偎依,允他亲吻。即使他手已痊愈,仍惫赖地央其为他洗脸时,邓云霞依然不会拒绝,仿佛一位母亲照顾一个孩子般,仔仔细细为他洗脸,为他擦脸。

    她在表达爱情么?还是表达友情?人未可知。

    有天,邓云霞狡黠地对他笑道:“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张小强闻言一惊:“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邓云霞笑而不语。任凭张小强怎么问,怎么逼迫,她都拒绝回答。从此,张小强由牵牛的人变为被牵的牛。邓云霞取得了第二回合的胜利。两人扯平。

    一天,c工地上的张大强、邓敏、李蓉和李文婕被老板调往d工地。c工地只剩张小强、邓云霞和耿港三人。

    那天晚上,耿港不知去何处野了。天黑得特别早,外面又冷又黑,张小强拥着邓云霞进入居室,和衣而卧,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起始两人聊天,之后执手,接着在嬉闹间,邓云霞猛然将张小强拉入自己的被子里,逗他、挠他,挺起前胸撞向他慌乱抗拒的手掌。

    那晚的邓云霞,大有将自己奉献给青春的决绝。

    此时,外门被敲响了。两人慌忙起身开门,发现李蓉和李文婕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当她们两个进入自己的居室歇息后,张小强和邓云霞的热情慢慢被夜的寂静消释了。

第194章 讨账

    躺在黑夜里,张小强迟迟未眠,转头望向窗外,繁星与眼光交相辉映。耳边传来邓云霞并不均匀、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她也没睡。张小强的心脏重重敲着自己的胸膛,节律乱得很。

    忽然有只柔软温暖的手伸向他的脑袋,将其轻轻地扳向相反的方向,在疑惑间,忽然一双湿润温暖的唇印在他的右颊上,夜色里响起邓云霞温柔抚慰的声音:“别多想了,快睡吧。”接着,有只手在他胸口轻轻拍了几下。之后她回归原位,窸窣声过后,她重新裹紧了自己。

    张小强放下心来,缓缓收敛自己澎湃的心潮,底下的床铺仿佛危如累卵,他不敢翻身,不敢转动,直到身旁的邓云霞响起规律的入眠气息,才小心翼翼地睡去。

    天越来越冷了,一个来月后就要过年,c工地整体停工,工钱并未结算,所有工人被谴回家中。年关将近,张小强其人开始了漫长的讨账之路。

    第一次讨账,张小强和邓云霞同行,两人共骑一辆自行车,在邓云霞父亲的注视下,张小强载着邓云霞驶出王家村外,之后他变得惫赖。邓云霞跳下车,提出载着张小强前行。张小强欣然同意。天是好天,阳光抵消了部分寒冷,张小强将右手轻轻环住邓云霞的腰部,她只嗔斥了几句了事,并未拒绝。一路上,张小强甚是惬意。

    出师不利。老板李亮虽然在家,但他声称工地上也未跟他结算,所以他没钱跟工人结算。第一次讨账无果。

    第二次,邓云霞邀了同村的邓福梅同行,邓云霞依旧载着张小强。邓福梅眼尖,瞥见张小强将手环住邓云霞后笑道:“你俩怎么回事儿?都发展到这么好了?”邓云霞低头扯开张小强的右手,扯掉后,邓云霞的手刚一离开,张小强的手仿佛鳗鱼般游走,再次环住邓云霞。

    “这个家伙是个无赖,地球人已治不了他了。”邓云霞嗔道。邓福梅笑而不语,一行三人再次踏入老板李亮的家门。这次李亮不在,门关得严严的,三人只好回转。

    两次讨账无果,家人愤怒异常,张大强自告奋勇跟他们一块去,企图迫使李亮付账。张大强、张小强和邓云霞一早出发,将老板李亮堵在家中。老板不慌不忙,从容应对,招呼三人坐定。张大强开门见山说过来讨要工钱。李亮却说暂时没钱。张大强怒极。

    “你是老板,我们是穷打工仔,即使c工地未结算,你身为堂堂大老板难道缺我们那点可怜的工钱?”张大强道,“我们来要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全家就等这点儿钱过年。”

    “不是不给,是的确没钱!”李亮平静道,“我也不容易,也在天天讨账,求爹告娘的,如今一分钱也没讨下来……得等年底了。”

    “我不相信你没钱,”张大强驳斥道,“住着新房子,开着小汽车,你就差我们那点儿零钱?”见到老板仍在摆手,张大强怒道,“你不给是吧,我们几个弟兄们听说后早就按捺不住了……”

    “别跟我说这个!”老板摆手制止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谁没有几个靠得住的弟兄们!我再次重申,我不是不给,我是真没钱!倘若钱下来后,我第一时间算给你们。”

    三人最终无语,狼狈不堪离开李亮家。

    一周后的一个早晨,张小强和邓云霞相约再次赶到老板李亮家。李亮家没有院墙,两人径直来到屋门前,事出意料之外,李亮家的房门紧锁,敲门无果。张小强感到被耍后的愤懑、被再次拒绝的耻辱,这些负面的狂潮涌上来,冲毁了他的理智。他猛然举起右肘击向门扇上方镶嵌的玻璃,只听喀拉一声脆响,玻璃应声而破。

    “你们干什么!干嘛要打碎玻璃!”内屋里蓦然响起高声的斥骂。两人落荒而逃。

    一路上的惊慌并未掩盖张小强的愤懑,他跟身后的邓云霞抗议道:“家里分明有人,敲门却不回应,这是什么?这就是躲避追债!活该被砸碎玻璃。”

    两人正在谈话间,张小强从眼角处瞥见身后驶来一辆摩托车,那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展现出电影里你追我逐的疯狂画面。就在张小强疑惑间,那辆摩托车驶进身边降下速度,与他们平行。张小强转头望去,眼前却闪过一片掌影,啪一下被狠狠击中额头。张小强的自行车失去平衡拐向路边,在翻下路边的深沟之前,艰难地停住。

    他被打懵了,睁眼向来人瞧去,瞧见了支下摩托车,向前逼上来的成乔和李亮恶狠狠的两张脸。

    “讨账就讨账,打碎玻璃干什么!”成乔逼上来,质问着张小强。

    “有人在家就应声,藏头露尾干什么!”张小强掩饰着涌上来的恐惧反问。

    “谁藏头露尾了!”李亮近前一步道,“我有哮喘病,每天早上都早起散步,只留我对象在家,只能帮她锁门……要账很正常,我为何躲着你……你打碎玻璃干什么!”张小强无言以对。望着两个面露狠色的高大壮汉老板,张小强节节后退,心想今天或许会丧命于此。

    成乔和李亮并未失去理智,李亮上蹬了张小强一脚,似乎原谅了他,怒斥了几句后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面对沉默的邓云霞,张小强无比的沮丧。糟糕的一天,既没讨到账,又被人揍,我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张小强心中暗道。

    距离一周就要除夕时,张小强和邓云霞再次踏进李亮家门,这次的李亮许是倦了,并没多费口舌,默默将钱算给了他们。

    “怎么差那么多?”邓云霞在点过工钱后,抬头问老板。

    “一天七块,当时我跟你们谈好的,难道有错吗?”老板谈然反问。

    “成老板难道没给你说,我们当时罢工,他当时来接我们时答应涨三块。”邓云霞理直气壮道。

    “那是他的事,跟我无关,”李亮跷起一条腿道,“我跟你们说的是七块,想要另外的三块,跟他要去!”

    望着李亮斩钉截铁的态度,张小强和邓云霞无言以对,只好自认倒霉,心里荡漾着以后再也不会跟李亮和成乔打交道的想法,揣起可怜的工钱沉重地离开了胜利村。

第195章 再度上学

    张小强的院子里有棵枣树,枣树的顶端挂着十几颗皴皱憔悴的红枣,时时在寒风中颤抖。冷风一日吹过一日,日子就犹如这颗颗小枣般凋零,已是除夕。除夕过后,便是新年。

    农村的正月无忧无虑,除大棚户早晚拉放草苫之外别无活计,大家便聚在电视前看得昏天暗地。打扑克者围在一处香烟缭绕,整日不休。这是春节难得的狂欢。

    张小强无所事事,仍处在终日的忧虑与恐慌之中。这忧虑和恐慌莫名而来,郁积缠绕,如潮起潮落,经久不息。他静下心来,想到令他忧虑和恐慌的来源有二,一是终生的伴侣;一是迷惘的前途。作为一个人,一生奋斗或挣扎的目的不外于此。

    在终生的伴侣这个问题上,邓云霞显然不是理想的对象,吴小文才是。然而,吴小文此刻在别人的怀抱里,并不属于他,尽管他并未死心。痛定思痛,他得到了吴小文渐渐远去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太过弱小,不够强大。

    唯有强大,像一棵巨树,自然为百鸟所青睐,为众生所庇荫。倘若太过弱小,太过纤细与稀疏,一只寒蝉也不会光临。

    要变得强大,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是,要如何变得强大?张小强的脑海中浮现出林殊龙颤抖的山羊胡上方,那两只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来。忆起他两片薄薄的唇下吟出的一句诗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对他而言,他不擅社交、没有技术、没有人脉资本开不了店铺,那么能够改变命运的途径,只有读书。从书中获取营养,改变自己的性格气质,走出自己喜欢并适合自己的一条路。

    张小强渐渐不外出,不合群,把自己关在家里,囫囵吞枣,阅读着自己有限的书籍。

    伙伴们四处流窜,欢声笑语,来找张小强,最后团聚在他家里。久而久之他家成为伙伴们的根据地。张小强不堪忍受聒噪,又不能张口驱赶,独自一人躲在寒冷的西北屋内,手捧书本,哈着热气翻动着书页。客人在东北屋享有热炕和喧乐,主人在几乎冰封的西北屋默默攻书。

    张小强偶尔忆起邓云霞。在书中读到温柔的女性时,眼前便映出她的银盆脸面。忆起牵手、揽腰、轻吻、赠糖和帮他洗脸。他承认,她是个好女孩。可他固执地以为,她无法代替吴小文。

    他曾对他娘李芹谈起过邓云霞,在谈及她时脸庞上的凝重和感伤被他娘摄在眼中,记在心中。在一次张家村集市上,李芹遇到了王家村的熟人姐妹王某,向她打听邓云霞是否说过对象,并托她在合适的机会帮忙跟邓家说一说,为张小强搭桥牵线。

    张小强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最终冷却,这件事石沉塘底,再无人提起。

    过完年后,好长时间张小强未走出院门,只是读书,曾向父母透露出倘若还能上学该有多好的渴望。但大家都明白,高中和中专的大门已为他关闭,实现再度上学的愿望已是不能。

    张大强和张海陆续出去干装饰了。张小强继续留在家里,父母既不催促,也不劝解,与田中的苗木无异,只是任其自生自灭。他亦无目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邻人二娘劝他为何不出去跟哥哥张大强干活赚钱,他笑而不语。很多人背后议论纷纷。

    偶然一个机会,本村一个大爷帮制砖厂的亲戚找一个长工,那位大爷碰巧看到张祖华,便想到了张小强。张小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省道东侧的制砖厂,在那劳作了三天便心生退意,跑回了家中不再回去。

    断断续续,张小强干过几天建筑队,帮人装过几天土方,一直挨到八月底的秋日。

    八月最末那天的夜晚,天气闷热无比,东邻张京逵一家出外纳凉,转过墙角,一路踱到张小强家院子里。张小强一家正在吃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簌簌滚落。张京逵摇头蒲扇,讲起明天要送一个学生去区职业高中上学。

    张小强娘闻听眼睛一亮,问起张京逵有什么权利送孩子上学的原因。张京逵说他大姐夫是区职业高中的一把手,这个面子一定会卖给他。张小强望着他娘,心底一阵激动。

    “既然你去送孩子,那么顺便一趟车,也带着这小子上学吧。”张小强娘借着星光,指指坐在桌旁的张小强。

    “他也想去上学?”张京逵睁大眼睛惊讶道。

    “这小子干活不踏实,天天在家读书,满脑子净想着再上学!”李芹解释道。

    “可是他已经十九岁了……”张京逵不相信地道。

    “管他十九二十的,要是不上学的话,这家伙是永远不会踏实的……就让他再上上看看……别让他后悔一辈子……倘若不让他上的话,别让他恨我们一辈子。”李芹说道。张祖华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好吧!”张京逵答应,“你们可得想好,上不了几天再退学就不好了……以我的面子,肯定能将孩子送下。”

    第二天,那一位学生开了一辆面包车来接张京逵,在张京逵的解释下,车主并未迟疑,载上张小强一路绝尘去了区职业高中。在上车之前,张小强娘将两盒“将军”烟塞到他手里,嘱咐届时送给职业高中的校长。

    在校长的小楼里,沙发上坐着一位黑丝掺银的老者,稳如泰山,不苟言笑接待着一行五人,张小强掏出手中的烟卷小心翼翼递上去。那位学生被当场接收了,在校长的安排下,很快有老师来领那位学生去办理入学手续。

    交谈许久后,在一旁焦虑不安的张小强终于等来了校长的安排,让他暂时回去,等开学忙过一阵后再安排他入学。听到这话,张小强的心凉了半截。

    回去后,张小强不安地等待了两三天,仍无动静。按捺不住的张小强在他娘的带领下,跑到书记张九泰家打电话,电话里响起苍老稳重不容辩驳的话语声:“你明天来吧。”

    第二天,张小强骑着自行车赶赴二十里之外的职业高中,重新开始了上学之路。

第1章 借钱交学费

    临行前,张小强娘摘了扁豆,包了些蒜头,嘱咐他捎给校长。张小强不愿意,觉着寒碜丢人,他娘说:“哪能空手去人家。贵重物品咱买不起,人家也不缺,兴许城里人更喜欢歪瓜烂豆。”他想想也是,不情愿地打包挂在车把上。

    在张家村,张小强与张京逵平辈,喊他为哥,到校长家,自然喊张京逵的大哥为大姐。大姐正在屋子里收拾,见到张小强光临面带微笑应了一声,校长仍稳如泰山般坐在茶几前,头也没抬。“大哥!”张小强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校长只是撩了一下眼皮以示呼应。

    “来了,”他说,“稍坐会儿,我安排老师过来接你。”之后再无话,尴尬中,与大姐你搭一言我搭一语闲聊着。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的中年女老师笑嘻嘻地走进校长家门。打过招呼,听到校长的安排后,女老师向张小强介绍自己姓张,是班主任。

    张老师不敢多呆,口称她之前正在上课,这会儿怕是放羊的不在,羊就要乱套了,笑声中她急匆匆带着张小强去了办公室,办理了入学手续,再取下自行车后座的被褥安排到宿舍,然后带他向教室走去。

    果不其然,老师暂时不在的教室里喧闹异常,俨如被蓦然驱赶的落在垃圾堆上的一群苍蝇。老师进屋后,苍蝇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望向张小强。张小强不知所措,感到双颊发烫,应像块红布。越是羞愧越是窘迫,感觉脸烫的厉害,仿佛架在火上烤。

    张老师把张小强唤上讲台,跟大家介绍道:“他叫张小强,新来的同学,大家欢迎!”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张小强觉得,倘若他的脸不红的话,掌声还会如此热烈么?

    掌声中,张老师指指教室后面的一张空位,张小强穿过众人的目光轻飘飘走近空位,坐了下来。

    那一晚,张小强睡在宿舍,跟七个陌生的同学一起。这是平生第一次住校,新的生活已然展开,前方虽然未知却有希望,张小强感到莫名的忧虑,也有小小的兴奋,身旁的同学叽叽喳喳,在煎熬中入睡。

    上课、吃饭、睡觉,教室、食堂、宿舍,日复一日,陌生的脸面渐渐熟悉,世事未染的同学并不复杂,生活平静而单纯。不觉五天倏忽而过,已是周末,煎熬了一周的同学们骑车回家。

    临行前,张老师找到张小强,嘱咐他周一开学时交齐学费。

    “学费?”张小强娘听到这个消息惊诧莫名,“走了张京逵那么好的门子还需要交学费!”

    此时的九月份,去年冬天的大棚收入业已花完,新的大棚还未种植,没有收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刻。“我没办法,等你爸爸回来跟他说吧。”李芹没好气地跟张小强说。张小强无奈。

    张祖华回来后,张小强怀着不安的心情通知了学费的事。张祖华听到后半晌不言,低头触摸茶壶茶杯,眉眼间显现愁苦之色,精神疲惫不堪,如被砍乏后堆在一处在阳光下迅速萎靡的草木。

    见此情景,张小强的心凉了一半。他可不想中途退学,从而成为一个笑话。

    “说句话行不行!”张小强娘在一旁嘲讽道,“别低头耷角的,看你这个熊样儿我就来气,一副天塌下来、无处寻头的样子。”

    “妈逼!”被嘲讽之后的张祖华立刻抬起头来,仿佛极限鼓胀的一只气球,怒道,“谁低头耷角、无处寻头了!旁人在考虑事情,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现在家里没钱,”张小强娘道,“有本事别骂娘,赶快拿钱出来。”

    张祖华再次低下头去,仿佛瞬间被扎破了的气球。

    “你看你,我就知道是这样!”李芹再次嘲讽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我能有啥办法!”张祖华高声辩解道,“旧钱已花完,新钱下不来,我又不会飞,又不能上天摘下星星来。”

    “骂人那么厉害,还以为你会飞呢!”李芹道,“既然已去学校报了道,就不能轻易退下来……实在不行就借钱!”

    听到这番话,张祖华的头更低了,仿佛一副睡着的样子。张小强望望母亲,再望望父亲,尴尬无比、窘迫无比、卑羞无比,三者猛然在心底相撞,迸出愤怒的花火。

    “妈逼!不屑上学了,去他娘的吧,老子一辈子就这样了……祖祖辈辈都他娘这样!”张小强吼道。

    “借钱吧,”看到张小强发脾气,张祖华抬头对李芹道,“你去借钱吧。”

    “我还要摘棉花呢!我捞不着!”李芹故意推托道。

    “跟我说是哪个坡,我去摘,你去借钱吧。”张祖华颓然道。

    “窝囊废,”李芹道,“大的小的一群窝囊废,一群窝门上的汉子。”听到李芹答应去借钱,张祖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释掉了一些愁云,没有驳斥李芹的嘲讽。

    周一,张小强带着借来的钱去了学校,将手中沉甸甸的纸币交给了张老师。当张老师以赞许的眼光望向他时,他却悲哀地想:“这个学期算是混过了,那个下个学期呢?”

第2章 冤冤相报

    张小强上学后,张大强做了装饰业的包工头,拉起一伙人东奔西走,为需要的人们装饰房间,做起了人们口中风光无限的老板。

    张大强离开李亮后,在张小强闷在家里读书、思考人生的时段,他跟随几个老板,做了粉刷、刮腻子、刷乳胶漆、刮瓷的工作,并将这几件技术练得纯熟,在钱的怂恿下脱离老板开始单干。

    一个周末,张小强在家休息。当他走出院门后,沿着胡同向北望去,在张大强的门口聚了两三个女孩的身影。不知所为何故。几个女孩向这边张望着,张小强退回院内,疑惑地向他娘述说了此事。他娘听罢夹着烟起身去看,张小强尾随在后。他娘径直走出院门,沿着幽长的胡同来到三个女孩面前。

    “你们在这做什么?”张小强娘笑问。

    “要账。”一个女孩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回答。

    “要账?”张小强娘疑惑道,“要什么账?谁欠你们账?张大强?”

    “是啊。”女孩回答,“张老板欠我们账,几个月了也不给,我们只好大老远坐车跑到这里来要。”

    “张老板?你说的是张大强?”张小强娘皱眉道,“他没在家?”

    “在家,可是他说没钱!”女孩低头幽怨道。张小强娘跨进院门,走进屋内。张大强正坐在里间大炕的一角,张祖昌坐在外间桌旁吸着烟卷唉声叹气。见到张小强娘进来只抬头望一眼,又重重叹一口气。

    “人家做老板是往家拿钱!”张祖昌抬头大声道,透过烟雾望着里屋的张大强,“你倒好,做老板几个月,一分钱没见往家拿,现下还得给你往外贴钱!”

    “这年头欠账的是大爷,要账的是孙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大强抬眼道。

    “没啥大不了的,”张祖昌怒道,“能有啥大不了?又不会逼死人命!难道你不觉得丢人么!天天要账的不落门。”

    “有什么丢人的。”张大强瞪大眼睛道,“现在没钱,等有钱了再给不一样!”

    “一样?问题是人家走么?”张祖昌将烟头狠掷在地上,“看这样子,又得管饭了。啥也别说了,今天中午,让你娘多爊上点儿菜吧!”

    “有钱就给人家,”张小强娘插言道,“没钱就好好跟人家说一说,咱又不是欠账的人。”

    “可是没钱!”张大强道,“有钱还不给么。可好说歹说她们也不走。”

    “跟邻居百家的借点儿吧,赶快给了人家,好打发人离开。让人家整天粘在门口也不是办法。”张小强娘道。张大强和张祖昌听到这话低头不语。张小强娘走出门去。

    “你们几个姑娘听我说,”张小强娘站在门口面对那位生着一双水灵灵眼睛的姑娘,“我们卢姓这个大家庭一辈子老实本分,绝不是欠人钱财不还的人……我问了,现在他手里的确没钱,家里也的确没钱,否则的话,他绝不会不给你们的。”

    “张老板一家老实本分这一点,我们都看得出来,”姑娘道,“但我们来讨账不是一次了,上次来要账也是这套说词……我们也不容易,跑出五六十里地给人打工干活,再跑出三四十里地要账,光路费和时间我们也承担不起呀!所以,还是得请张老板想想办法。”

    张小强娘只好转回屋内。

    “实在不行,你们借点儿钱吧,赶快把人打发走。”张小强娘望望张大强,又望望张祖昌。

    “借?”张祖昌哼道,“这已经不是一次了,已经好几次了,天天要账的不落门……好好的零活儿不干,非要去当老板,那老板是你能当得了的么?上上次人家来要账是我出的钱,上次是借的别人的,这次说啥我也不去借了,爱咋得咋得吧,活到六十多岁了,我还没丢过这样的脸!”

    张大强沉默不语。张小强娘也没办法,因为她也拿不出半分钱来。三个姑娘依旧粘在门口,没有要打算离开的样子。

    婚后的张建莹正来看望爹娘,瞅见了这尴尬的一幕。她不由分说,冲进屋内将张大强骂了个狗血喷头,不外乎是“没那个本事就别硬去做老板,既然做老板就得保证发下工钱来”等等,最后她问:“还差人家多汪钱?”

    “一千。”张大强低头道,又抬头问,“你问这干吗?”

    张建莹哼道:“我这个当姐的不能看当弟弟的哈哈笑……幸亏今天上午卖棉花的钱我忘了放下,正好有一千,你先拿去给人家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手绢包裹的一卷钱。张大强欣喜地接过钱,如释重负。

    “你可救了我的命了,我的亲姐姐。”张大强道,说完向门外跑去。

    三个好孩心满意足的离去了,一家人千恩万谢,张祖昌赶快吆喝老伴儿烧火做饭,多爊上点菜。风平浪静,张小强娘跟张建莹拉了几句,带着张小强离开。

    又两个月后,张小强去张大强家玩耍,见到一个男子来到张大强家不走,也是要账。据说,那个男子名赵清,已经来过一趟,这是第二趟。但是张大强摆摆手,表示真得没钱。张祖昌在一旁抽烟,疲惫颓废的头颅埋在烟雾里沉默不语。

    “这样吧,”赵清提议道,“既然你没钱,我就暂且不要了,我眼下正有个活儿需要人手,你去帮我打工吧,用你的工日抵销欠我的钱……我那活儿不小,你还能挣不少钱。”张大强满口答应。张小强在一旁听后觉得这是个圈套。

    果然,在工作了两个月后,赵清包的装饰活计结束。张大强回家,赵清去找另外的活计。不知不觉快到年关。张大强独自跑出五十里地之外去赵清家要账,未果。又呆了几天,张大强叫张小强搭伙再去赵清家。但赵清不在家。

    见有两位男子围在赵清家门口,张清的老爹出来挡差,张大强和张小强将要账的事情告知了老爷子,请他帮忙付账。老爷子梗头说不管。张小强气急怒道:“好,你不管是吧,那我只好把你儿子的东西搬走抵债!”

    “那可不行!”老爷子硬气道,“账的事儿我管不了,但是我在跟前,眼睁睁看着你搬我儿子的东西,那肯定不行!”

    最终,赵清家老婆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到了他,赵清才慢慢悠悠赶回家来,最后做出让步,说给一部分钱,另一部分钱可以通过一箱奶粉来抵债。张大强毫无办法,又不想再跑一趟,只好勉强答应。

    拿着钱走到半路,张大强才想.asxs.钱,点到中间,突然发现一张假币。怒极之下,风风火火再赶回赵家兑换。赵清百般解释并非故意,拿出一张真币塞到张大强手中。

    半路上,张小强思虑万千,觉得人性百变,复杂万千,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人生真是不易。

第3间 张吉癸之死

    讨债后的几天,张小强听闻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惨事。

    因不务正业、偷鸡摸狗瞎胡混而导致两任老婆喝农药而死的张吉癸依然不改其性,依然吊儿郎当混日头,将一男一女两个幼儿扔给老太太,单身一人在城里瞎混。东家借物,西家借钱,能借而不能还。

    天长日久,债主对其围追堵截下埋伏,展开暴力追债,时常揍得张吉癸鼻青脸肿,被威胁最后期限,张吉癸仍然我行我素。这下惹恼了郭家村的痞子郭胜奎。

    有一笔钱张吉癸欠郭胜奎好久了,多次讨要未果,郭胜奎失去了耐心。

    郭胜奎连找张吉癸好几日,终于在一个午后将他堵在被他近乎荒废的家里。债主太多,他已无处可去。郭胜奎找到他之后,眼里喷着愤怒的火焰将他摁倒在地,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之后揪起他的衣领,盯着他肿胀的脸和惊惧的眼神问:“那笔欠账该还了吧!”

    “早该还了,”张吉癸扶着疼痛的腰部,颤抖着说,“可是我没钱啊!今天先放我一马,改天我有了钱第一时间还给你。”看得出来,此刻他的表情是真实的,感情是真挚的,绝没有撒谎。但郭胜奎并不相信。

    “你个畜牲!”郭胜奎骂道,“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两次了,我已经对你失去了耐心……你了解我,我可以允许被明目张胆地拒绝,但绝不能容忍被背叛或欺骗……你要还不了钱,你可以直接拒绝我,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骗我几次了?”

    “我没骗你,我真得没钱!”张吉癸哀嚎道。

    “我猜你也没钱,”郭胜奎怒道,“但这钱你必须还,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在放你去搞钱之前,我得让你长长记性,今天你哪也不能去,就绑在这儿一晚上,清清静静地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郭胜奎找来一根麻绳,将张吉癸结结实实绑在了一棵碗口粗的树上,并在嘴巴里塞满了布条。郭胜奎踢了张吉癸几脚,然后折下一根树枝,狠狠地抽打着他,直到累得大汗淋漓才作罢,嚷了一句“今晚你好好呆在这儿,明天老子再来”然后越墙离开。

    小院满地杂草丛生,几棵大树遮住院子上空,在夕阳西下的落幕中阴森可怕。此院中,曾因张吉癸的缘故而死过两个女人,因心怀怨恨而服毒自杀,所以被邻人称此院为怨鬼盘踞,很少有人接近。周围几道残垣断壁。

    张吉癸的一对儿女则住在奶奶家那两间低矮破旧的土房子里。

    夜幕降临了,浓密的树梢上不时响起不知名的鸟儿低沉、凄惨的幽鸣。弃宅栖怨鸟,屋破藏鼠蛇。笼在阴影下的张吉癸五花大绑,昏昏沉沉,呼吸沉重而颓废。他睁开眼睛,但见乌云遮星,浓荫蔽院,面对着的窗户和房门如窥私的秘眼和吞噬一切的乌黑巨口。四处鬼影幢幢。

    浓阴暗影威逼而来,吓得他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世界宽敞、清亮了许多,某处燃起了灯火,热闹的音乐声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和酒。张吉癸舔舐着嘴唇伸手刚要接触到酒杯。突然一片阴风而来,吹灭了灯火,一切恢复到明眼的样子,那扇黑洞洞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飘飞出两个分别身着黑纱白纱的利鬼,张着利爪、呲着尖牙,惨嘶着向他扑来。

    眨眼便来到眼前。“啊……”一声惨叫响起。

    张吉癸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声,这叫声却未惊飞树梢的栖鸦。他的惨叫声被尽数锁在口里的布条间,被面条的柔软吸收殆尽。院墙外面,谁也听不到他的叫声。蚊子成片成片的飞来,密密麻麻落在他任何裸露的部位。

    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他自嘲地暗想着。之后,浑身的疼痛、疲惫、颓废、悔恨令他沉沉睡去。

    晨光撕破黎明前的那一刻,张吉癸艰难地醒来,感到有巨石压抑着胸口。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了之前他两任老婆贤惠的容颜,想到了一双儿女的可爱,与可怜。想到了白发苍苍的母亲。想到了不堪的一生。他暗暗下定决心,倘若能活下去,一定改掉自己丑陋的行为,重新做人,好好地生活。

    遥远的东方,太阳渐渐升起。

    九点钟的时候,郭胜奎悠闲地跨过围墙进到院内,姗姗来迟。白天的院子阳光明媚,尽管杂草丛生,却处处生机。

    “怎么样?想好了吗?”郭胜奎边走近张吉癸边问着话,“想好了我就放了你。”张吉癸却低着脑袋,无动于衷。

    “妈的,还睡!”郭胜奎愤愤走上前,啪一声响,狠狠给了张吉癸一个耳光,“你心可真大!”张吉癸依然无动于衷。郭胜奎抬起张吉癸的脑袋,试了试他的鼻息,漫不经心地喃喃道,“妈的,这么脆弱,竟然死了。”

    既然张吉癸死了,再浪费时间已然没意义,郭胜奎暗呼一声倒霉,然后轻轻地跃出围墙离开了。

    几天后,人们终于发现了死去的张吉癸,并报了案。公安干警顺藤摸瓜,排查了张吉癸的密友和债主,之后将最大的嫌疑对象落在郭胜奎身上,遂安排人员抓捕,郭胜奎闻风而动逃出外地。

    不出半个月,郭胜奎被抓捕归案。他对所犯案情供认不讳,并很不耐烦。对他而言,张吉癸是只苍蝇。所以,只是因为误杀了一只苍蝇而遭到全市公安干警地通缉,简直是一件吃饱了没事干互相抓背挠痒痒的无聊行为。

    郭胜奎坐牢之后,张吉癸的老母亲也去世了。或许她感到羞愧无望而失去了生的意志力。张吉癸的一双儿女彻底成了孤儿。张吉癸的妹妹将一双孤儿接到家中抚养,一对孤独从此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第4章 白干活儿

    职高的生活平静如水,浑浑噩噩间,转眼一年已过,面临漫长的暑假。

    张大强的同学尚星刚并没继承父亲的瓶子点事业,而染指了装饰行业,在省道一侧的一座大院内找到了一个大活儿,找来张大强帮忙。张小强暑假已放,赋闲在家,张大强对他说:“跟我去干活儿吧。”张小强欣然同意。

    除了张小强,张大强还找了姐夫尚存远。尚存远干过建筑、厨师,因为跟人打架而辞了饭店,暂时没有工作。于是他开着一辆柴油三轮车拉着工具和张大强、张小强两人来到工地。

    户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明汉子,据说他大哥已在省道一侧经营店铺多年,扎下根之后帮助弟弟租了一个大院套,准备开饭店。户主英气勃勃,膝下绕着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尚存远见状叹道:“户主真是好命!”

    尚星刚过来跟他们会合,安排给五间大房子刮腻子并刷涂料。安排已毕,张小强三人投入紧张的工作。在休息间隙,几人坐着喝水,户主的两个儿子嬉闹着跑过来,在他们之间穿梭来回,虎头虎脑,眉眼间闪着狡黠的光芒。尚存远望着两个嬉闹的身影发呆。尚星刚望望尚存远,瞅出了玄机。

    “户主真是好命啊!”尚存远悠悠地叹道。

    “是啊,”尚星刚咧开一张大嘴,几乎把嘴角咧到耳边,这是他最显著的特征,透露出他的放浪不羁,“你看人家,胯下一用力搞出俩儿来。不像你尚存远,再用力也只能生出个假双胞胎。”

    听到这句过火的玩笑话,尚存远变了脸色,这句话显然刺伤了他。

    尚存远膝下的确有双胞龙凤胎,不过的确是假的,当时张大强的姐姐入院时,生了一个闺女儿,对外宣称生下双胞龙凤胎,暗地里从外面抱养了一个男孩儿回来,充当一对龙凤胎。这应当是个秘密。但被尚星刚无情的玩笑揭露。

    尚星刚与尚存远同为尚家村,两人为叔侄辈,在允许胡乱开玩笑的范围。尚存远不好发作,只好以半玩笑的方式对张大强说:“尚星刚这家伙太无耻,帮我狠狠地揍他!”

    毕竟是玩笑,张大强不好揍他,只好骂了句“傻逼”作罢。尚星刚咧开大嘴哈哈大笑着。“小心点大笑,别把**儿咧了。”尚存远望着肆无忌惮大笑的尚星刚揶揄道。

    喝罢水,工作继续。夕阳西斜时,尚星刚饿了,招呼两个男孩中的老大帮他拿干粮和咸菜。老大瞅瞅尚星刚,再望望忙碌的张大强三人,停了跟弟弟的嬉闹,极不情愿地跑去厨房,回转来时握着一只干粮,端着一只白瓷碗,碗里放着盐水腌制的青花椒。

    尚星刚接过饭碗和干粮,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张小强回头望去,一阵饥饿袭来,他放下手中的刮刀走过来,跟尚星刚讨了一小块干粮就着咸花椒吃起来,花椒咸脆爽口,干粮糯腻香甜,很快被他吃光了。想再讨又不好意思,眼瞅着尚星刚如风卷残云般吃完所有的食物。

    “帮我拿点干粮好么?再拿点咸花椒,我也饿了。”当男孩儿老大接过尚星刚手中的空碗时,张小强面对男孩儿老大,半是请求半是吩咐道。

    “你也要吃?”男孩儿老大向张小强眨眨眼睛,又望向尚星刚,“他是老板,我才拿给他吃,你只是个干活儿的。”说完,抓着空碗扔下张小强离开了,张小强愣在当场,心中一阵自卑的暗流涌过。不一会儿,俩男孩又跑回施工的大房子里,自由畅快地戏耍着,全然不顾及张小强的感受。

    五天后,刷涂料工作接近尾声,户主突然提出要在屋内搭一座木头架子,问尚星刚能不能办。尚星刚去找张大强,张大强拍胸脯说:“能办!”他马上安排姐夫尚存远开三轮车载着他去借了一台电锯,让尚星刚买了木料和锯片。

    张大强经过一番测量和设计,安上新锯片,开始用电锯分解木料。事不遂人愿,木料老是夹锯,使电机被迫停止,工作陷入僵局。户主在一旁瞅着张大强其人焦躁的模样叹息不已。没办法,张大强请来了电锯的所有者王木工。他解释说新的锯片必须经过加工,将锯齿依次向左右外翻才能使用。

    王木工随身带来一张旧锯片,才解决了问题,经过两天时间,才勉强搭起了木架。瞅着裸露的房梁,户主对身边的尚星刚说:“再帮我吊吊顶吧。”尚星刚再问张大强,张大强说没问题,之后由尚星刚购买了材料。

    吊顶的过程费尽了心力,要么边缘不齐整,要么钉子钉到砖块上无法嵌入。免费吊好一间房后,张大强找了一只铁瓷脸盆,放上木柴,点燃,然后熄灭火焰开始架起举高,烧烤塑料顶棚材料使之紧绷齐整,半晌并未成功。

    “是不是需要着着火啊?”户主问。

    “哪能着火,”张小强插言道,“倘若着着火,一下就把塑料顶棚烧烤焦了。”

    张大强举着冒烟的火盆努力地举高烧烤着顶棚汗流浃背,但顶棚缓慢地变化,效果不佳,户主痛苦而怀疑地望着张大强。为了消除尴尬气氛,尚星刚想打破僵局,他面对张小强脱口而出道:“你现在还上学么?”

    “上!”张小强不好撒谎,只好轻声回答。但还是被户主听到了。

    “你还在上学?”户主惊讶地问。张小强懂得他的眼神,他心底一定在说,怪不得你们技术这么差呢!

    无奈之下,户主打电话亲自找了一只专业吊顶队来接替张大强的队伍。一个小时后,一辆柴油三轮车停在门口,跳下来一对青年男女。两人二话不说,简单听了户主对情况的诉说后跳上高凳,手执铁锤,一人一边,似乎根本没遇到钉子找不到砖缝的问题,麻利畅快地钉好了所有顶棚。

    之后,那人点燃火盆内的木柴,里面燃着熊熊大火,那人高举火盆,迅速在顶棚底部划过,塑料顶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迅速变得紧绷齐整。再刷上两遍涂料完活。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小时。而一间房子钉好张大强的队伍却用了两天。

    之后,张小强和尚存远继续跟着张大强干活,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署假过后,张大强一笔活儿也没有结算,没发给张小强一分钱。张小强去上学了,尚存远继续跟张大强干活。

    到年底,张大强的装饰包工费仍未结算,分文皆无。终于过年了,尚存远没有办法,只好跟兄弟借了五百块钱,勉强过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新年。

    自始至终,尚存远跟着张大强干了大半年活,却一分未得。他深深感到受了骗,但他并不知道,张小强也并未得到一分钱。

    尚存远终没有要到一分钱,就这样不了了之。为此,尽管他跟张大强的姐姐干过架,也无济于事,因为张大强实在没钱。谁也不知道他的钱到底去哪了。

第5章 谁是窃贼?

    寒假将逝,不久就要开学。张小强在外玩耍,张洪海慌里慌张地跑来对他说:“小强哥,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好像出事了。”张小强闻言跑回家去。

    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晃动着几个人影,他娘在门旁焦急地跺脚,神色懊丧不堪,他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张小强疑惑不解,三两步跨进屋子里。屋子里乱得很,被子、褥子扔得满地皆是,垫在炕面上的三合板横七竖八相互堆叠,场面一片狼籍。

    “怎么了?”张小强抬头问父亲。

    “遭劫了,”张祖华面带悔恨地说,“家里仅有的八百块钱被人偷走了。”这时,张小强娘走进屋子里。

    “你把钱放哪儿了?”张祖华问李芹。

    “就放在三合板底下的,”李芹沮丧回答,“谁知道贼咋那么厉害,竟然知道钱藏在那儿!”

    “妈逼!”张祖华怒道,“谁让你藏那儿的,钱那东西能胡乱藏么!”

    “那我藏哪儿?”李芹呛道,“藏在角落里,让到处都是的老鼠给嚼成碎末儿?我总不能整天揣在身上吧……人家都去银行弄个折儿,你又他娘的整天不着个家儿!”

    “妈逼!”张祖华怒道。

    “咋办啊!”李芹哭丧道,“这可是为小强攒的开学时要上交的学费啊!这可咋办啊!”

    张小强的心下一片冰凉,胸口处一片真空。“妈逼!”他暗骂道,一股末日般的悲愤感仿佛铺天盖地、摧山裂海的狂潮从高空卷落。“完了!妈逼!一切都完了!”

    好事者怀着同情、悲悯而难以掩饰的鄙夷的目光纷纷劝解:“报案吧!”张祖华六神无主,心下早放弃了抵抗,但拗不过邻人的热情,于是跑到书记张九泰家,借用他家的电话报了案。半小时后,三位民警乘车而至。

    几位民警手拿纸笔简单询问几句然后踏入现场勘察,不时记录着现场的情况。之后,他们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记录完毕后要求张祖华签字盖章,说丢钱不比丢物,谁也不会做上记号,因此此案比较困难,需要回去仔细研究一下,然后跨上汽车绝尘而去。至此再无音信。

    当晚,张占朋、李建强、张天津、张洪海聚到张小强家,张小强向他们悲愤地述说了被窃的事实。大家互相猜测谁是卑劣的作案者。张洪海提出可能是张结实,他这么猜测的原因如下。

    张洪海的父亲张京逵曾在西坡开了一片荒,种了一片葱,葱绿油油的甚是可爱,鲜嫩诱人,张洪海对此爱护有加。不几天后,张洪海再去察看,发现葱少了一些,必是被盗了。张洪海气愤不已,更加爱护青葱,一天看护青葱三四次。

    葱依然在减少,如此三次,不知何人而为。终于有一天傍晚,张洪海去葱地的路上,在薄幕中看到两个人影在葱地里晃动。张洪海大吼一声,人影受到惊吓,扔下包袱和铁铲迅速逃离了葱地。张洪海眼尖,从身影的动作和神态上认出那人是张结实和她大女儿张红。

    之后,张结实的老婆腆着脸走进张京逵家大门,赔礼道歉要走了包袱和铁铲。青葱风波之后,张京逵在张祖华家作客,当作笑料和谈资述说了此事,张结实在大家心目中落了个贼名。

    也有人说是张建国。

    张小强的东南邻张持俭曾讲过一个以张建国为主人公的故事。张持俭在乡土地所工作,不慎丢失了一串办公室的钥匙,遂请张持俭帮忙破开门锁。张持俭很专业地从工具箱中取出一长串各式各样的钥匙,很轻松地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所以有人怀疑张建国是专业的窃贼。另外,有人反映张建国窃走了自己大棚门上御寒的厚被子。还有人说,张建国的母亲以盗窃为生,只要看到别人家的瓜果青菜,必取而后快,否则会睡不着觉的。这种人将偷窃当成了一种娱乐。所以有其母必有其子,本次窃钱,必是张建国所为。

    张小强乍听上去觉得有理,因为他曾经因为未经张建国的同意而名目张胆取走了他家储存在地窖中的石油。石油可是烧火的好原料。各家各户都从就近的油井旁窃来原油,然后储存在地窖,随取随用。想到这,张建国更增加了嫌疑。

    人是会报复的。就像张小强曾经被人发现窃走了人家的向日葵,而转天自己家所有的向日葵都被别人窃掉是一个道理。

    张占朋提出既然是越墙而过,并踹开房门,不应是老家伙所为,如张结实和张建国之流,是近五十岁的老家伙,哪能丢掉老脸干这种下三滥事情。更何况,他们两人都断过腿,现如今骨头里依然钉着钢针呢。

    张结实是被塌掉的墙砸断腿的。而张建国的断腿则有传奇性。自从油田的男人持续来他们家吃喝半年后,不好的言语在村子里悄悄蔓延开来,碍于情面,张建国劝止了他老婆的行为。他老婆不甘心,骂他是个窝囊废,倘若不是她赚钱的话,这个家早就饿死了。

    无奈之下,他老婆去了城里的饭店,继续从事那种行业。每两个月,张建国便提着礼品去看望她,结果在一次看望的途中被一辆大车撞断了右腿。

    那窃贼到底会是谁?

    张占朋分析说可能是张寿堂的二儿子张金明和现今张小强的对门张艮生。

    张艮生与张小强家对门已近两年。原来的陈祥家已搬到城里去,陈长胜已故去,老伴被接回儿子陈祥家。一座六间房四座偏房的大院便冷落下来成了空院。时逢张家村住在洼地的亲友陆续返回张家村,张艮生便租下了陈长胜家的这座空院。

    张艮生长相奇特,个子矮小,身材瘦弱,扁平脑袋,蒜头鼻,s型嘴巴,说话不清楚,行动神态间透着一股子傻气,不务正业,整天都能听到父母对他的训斥声。最近,据说他跟张金明来往甚密,时常在一块儿玩耍和喝酒。

    因此在张占朋印象中,一个眼的张金明和傻里傻气的张艮生是最佳组合,这窃钱的勾当多半是他们两人作下的。

第6章 抓贼可以,为啥喊我名儿?

    确定了最大嫌疑犯后,张小强心底妄图报复和宣泄愤怒的阴郁邪火熊熊燃烧起来。“妈的,我要弄死他!”张小强阴沉的叫道。听到这话,场面暂时陷入沉默。

    “你们会帮我吗?”张小强语气中夹杂着穷困落难而不被支持的悲哀。

    “当然要帮!”张占朋望一眼大家,开口道,“但是何必弄死他?真要是他偷的钱,让他吐出来不就行了。”一旁的张天津点头同意:“至少揍他一顿,给他留点念想。”

    “好,”张小强叫道,“现在就去,趁着晚上,把他揪到一个没人的破屋,逼他将钱吐出来。走!”说完,张小强起身向门外走去,张占朋迟疑一下,紧随其后,张天津则蹿到灶台旁,抓起了张小强那把生锈的菜刀。

    “拿刀干什么!”张占朋回头斥道。

    “没有这个,恐怕他不会老老实实开口吧……得吓唬吓唬他!”张天津道。

    “到时别失了手,咱们可不是杀人犯。”张占朋道。

    张小强一行人走出院门,李建强慢吞吞跟在最后,张洪海向旁边跨出一步,隐在门边的阴影里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必须回家,我得走了。”说完匆匆离开,拐过屋角不见了。众人望望他,没有言语,本来他也不属于他们之列。

    隔着胡同,对面便是张艮生家大门,时值夜晚九点多钟,大门关得紧紧的,张小强贴到门前。该说什么他才出来呢?张小强蓦然想到葛夕争,那家伙为了逼迫张小强退出追求吴小文的行列,三更半夜冒着严寒敲响张小强家的大门,为了骗取张小强出来,冒充了张晓明的名号。

    这是个好招。张小强想。自己与张艮生素无往来,喊他一定不会出来。冒谁的名号呢?张小强突然想到了张金明,那个被自制土枪轰烂右眼的混小子,他可是天天跟张艮生走在一起,说不定本次盗窃就是两人狼狈为奸。

    笃笃笃,张小强不轻不重地敲响大门,声音足够惊醒屋子里的人,却不致引起恐慌。

    “谁呀?”院子里传出张艮生娘的叫声。

    “是我,”张小强答道,“我是金明,艮生在家么?”

    “不在!”院子里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缓缓地从门缝中传出。

    “天还不算晚,”张小强答道,“叫他出来,我们玩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不在家。”张艮生娘继续叫着,“他真不在家。”

    “张艮生!你出来!”张小强愤怒地高声叫道。

    “你怎么回事,张艮生真不在家!”张艮生娘尖声叫道。

    “妈逼!让张艮生那个畜牲出来,老子要弄死他!”张小强失去了理智。

    “什么毛病!”张艮生娘站在院子里骂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弄死他,他惹你什么了!”周围响起密集的狗呔声。望着失去理智的张小强,张占朋叹了口气,抱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道:“算了,改天再说,别闹的太大了!”

    张小强被迫离开,在离开前,张天津抽出藏在腰间的菜刀狠狠剁在木门上。咣!

    “干什么!兔崽子,要造反啊!”院子里传出大骂声。张小强想返回去踹门,被张占朋拉住推搡着向南走去。走出十几步远后,出现一片空场,东侧有一道黑魆魆的大铁门,那是张寿堂家。只见大门前立着两三个人影不知在忙着什么。

    几个人定睛望去,认出是张寿堂和他老婆,还有张金明,正在搬弄着门前的草堆,应是要铡干草喂牲口。张占朋和张天津打了个招呼,张寿堂认出了几人。

    “刚才你们干什么!”张寿堂冷冷地问。

    “没干什么!”张小强没好气地答道,“我们要教训一个偷钱贼,把他叫出来想弄死他!”

    “你找偷钱贼,那你喊张金明的名字干什么!”张寿堂道。

    张小强闻言一愣,之后答道:“没什么,我和他不熟,喊张金明的名字好让他出来。”

    “哪有那么简单,”张寿堂摆出一幅走南闯北老江湖的样子道,“你知道你这么干,会给金明造成多大的麻烦么……在外面,当年一个小弟想报复黑社会老大,便冒充老大的另一位好兄弟的名字,把这个老大骗出家门,然后把他砍死在芦苇荡里。之后警察根据名字顺藤摸瓜找到了老大的那位兄弟,真正的罪犯却逃跑了……这不是个小事儿!”

    这他妈哪有那么严重!张小强暗想。

    身旁的张金明却叫道:“是啊,你叫张艮生出来,你喊我的名字干什么!”

    “你喊金明名字时,我们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一定有别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倘若张艮生今晚上真有点闪失,那我们金明是不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张寿堂的老婆大声叫道。

    “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喊个名字。再说张艮生也不在家。”张占朋道,然后对几人说,“咱们走吧。”

    “太夸张了吧,叔!”张天津道,“你看你,捡根铁丝就当成针(真)!”张天津天天在综治办上班,天天跟警察为伍,张寿堂的嚣张气焰瞬时被压制下去,他不再言语了。几个人默默离去。几个人去集街上逛了几圈,无聊透顶,天色已晚各自回家睡觉。

    早晨一觉醒来,张小强的怒气尽数消散,想一想昨晚的鲁莽,颇觉后悔。想想张寿堂的嚣张,不禁庆幸张天津和张占朋在场,才将当时欲要爆炸的气氛压了下去。或许,睡一晚上一觉醒来,他们的火气和嚣张也退去了吧。

    上午十点钟,张祖华不知去哪了,唯有张小强和他娘在家。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妈逼!抓贼就抓贼,没事喊我的名儿干什么!”

    “兔崽子!这是陷害!张艮生真要是出点事儿,我们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妈逼!这也太毒辣了!”

    听着这熟悉的语声,感受着那嚣张的气焰,张小强躲在屋子里抖作一团。

第7章 该打!

    张小强娘出外看时,只听砰的一声,铁皮门被一脚踹开,张金明那肥嘟嘟的身体冲了进来,狰狞脸色,因咆哮而胀得通红,一只眼睛喷射着火焰,另一只假眼冰冷、僵硬而深邃残酷,边向堂屋冲来边骂。

    “妈逼!张小强你出来!敢做敢当!你没事喊我的名字干什么!”张金明戟指着屋门,戟指着从屋门里冲出来一脸疑惑的张小强娘大骂道。

    “这是怎么回事?”张小强娘对此事一无所知,“张小强一上午都没出门啊,咋惹着你们了?”

    “你闪开!别装傻!”张金明拨开张小强娘,冲进屋子里,看到蜷缩在东侧窄炕上的张小强骂道,“狗日的你起来,你抓你的贼,为什么要喊我的名字!”

    张小强一时无法争辩,联想到昨晚张寿堂关于黑社会兄弟杀害老大并嫁祸于人的那番话,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对,的确自己的经验狭窄了些,从气势上柔弱下来,望着张金明喷火的单眼,嗫嚅道:“我没多想,因为你和张艮生熟,于是就用了你的名叫他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张金明骂道。

    “这不是没事了么,对不起。”张小强心虚道。

    “没事了?说得轻松,以后只要张艮生有事,一定跟我脱不了干系!你说怎么办吧?”张金明道。

    “我已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非揍你不行!”张金明喊着冲上来,照准张小强的腮帮狠狠一拳。张小强感到头晕眼花,望着张金明不依不饶的嚣张,愤怒从心头狂烧起来。

    “你敢揍我?”张小强骂着,冲上前去,伸出拳头狠狠揍向张金明。张小强娘也冲上来,不时拉扯着张金明,口里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双方在混乱中已吃了几拳,张小强感觉自己的左右脸颊和脑袋火辣辣的。

    这时张占朋走进张小强家门,见此情景,拉住了张金明和张小强,挡在两人中间。他又高又大,当兵归来不久,身体强壮无比,仿佛一座山尖,遮挡了张金明和张小强的视线。

    三对一,张金明势弱,他摸了摸红肿的左脸颊,愤怒地骂道:“好,张小强狗日的你等着,一会儿再来找你!”骂完后,气冲冲离开,飞速跑去。

    “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惹了那群疯狗?”张金明走后,张小强娘问张小强。张小强烦躁地摆摆手:“你别问了,没啥大不了的事!死不了!”

    “这孩子!”张小强娘嗔道。

    “暂时出去躲躲吧,”张占朋望着张小强红肿的双颊说,“那个疯狗一定去叫他爹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先躲躲,等他们来找不着人,火气也就慢慢消了。”张小强没有主见,挨揍后头昏昏的,跟着张占朋走出屋外。两人漫无目的,不知不觉,下意识间走到书记张九泰家。杏花姐热情泡茶,但张小强心不在焉,心神不定。

    “别多想了,多大点儿事啊,”张占朋举着茶杯劝张小强,“喝茶吧。”张小强木然地端起茶杯,手在发抖,茶水太热,凑到嘴边时狠狠地烫了一下,茶水洒在桌面和脚下。

    张小强不知道,他坐在杏花姐家喝茶的时刻,他家里正经历一场浩劫。当他和张占朋离开后不多时,张寿堂便气势汹汹冲到张小强家里,后面跟着嚣张暴躁的张金明。张寿堂冲到张小强家后,冲着仓皇迎出来的李芹叫道:“张小强呢?叫他出来,我要砸死他!”

    “大兄弟,啊,大兄弟,你先消消气,”李芹扶住张寿堂的胳膊问,“到底是啥事情,你先给我说说。”

    “啥事情?”张寿堂阴沉着脸道,“出大事了,张小强呢?你叫他出来,让他当面给你说说他干得好事!”

    “他不在家呀……你先给我说说是咋回事,到时我找他,并给你赔不是。”李芹几乎跪在张寿堂面前说。张寿堂不理,狠狠拨开李芹蹿进屋子里,没发现张小强之后蹿出屋外,又去西北屋、小东屋、厕所、草垛后找了半天,仍没发现张小强在哪。

    “张小强到底在哪?把他给我交出来!”张寿堂大叫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李芹哭泣道,“你消消气吧,大兄弟!”

    “赶快叫他出来,否则这事儿永远不完!”张寿堂叫嚣着,引来无数邻人围观。张寿堂更加来劲,滔滔不绝、极度夸张又煞有介事地讲着张小强的事,并告诉大家他在外走南闯北十几年,啥世面没见,要是惹恼了他,他就会找人来收拾张小强,到时候局面就没法控制了。

    大家一片心惊。李芹泪如雨下。有好事者跑了大半个村子找来了张祖华。

    “大兄弟,你给我说说,到底是啥事儿?”张祖华脸上覆着一层胆怯的霜雪,战战兢兢地问。

    “五哥,你来了!”还好,张寿堂到底给张祖华一点点薄面,在他面前将张小强做的事夸大其词渲染了一遍,最后说,“不仅这样,他还揍了俺家金明,你看看,脸都被揍肿了……我必须得找到他,必须给他点教训!”

    张祖华软了下来,只说了一句“该打!”然后一言不发,颓废地迈向屋子里,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仿佛睡死了过去。张寿堂依然站在院子里大肆叫嚣着。

    这时,有贱人接近张寿堂耳边,悄悄告诉了他张小强的去处。听完后,张寿堂瞪圆了眼睛。

    “金明,我在这等着,”张寿堂吩咐张金明道,“你去张九泰家看看,张小强是不是在那里!要我说,他没几个亲戚,也没几个去处。”张金明闻言而去。

    在张九泰家,内心凌乱不堪、忧心忡忡的张小强刚刚端起了一杯茶水,张金明便呼啸着冲进来,照定他就是一拳,边打边骂:“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让你喊我的名字,让你喊我的名字!”

    张小强奋起反抗,双方撕扯了一阵势均力敌,张金明未占到绝对的优势和便宜,又因为杏花姐和张占朋在一旁拉架,张金明恼羞成怒,骂了几句气冲冲跑出门去。

    张小强知道此事仍然不能完结,但无处可去,时时胆颤心惊,只好继续呆在张九泰家里。

第8章 没事儿你喊人家名字干嘛!

    张金明跑出张九泰家门后,气冲冲跑回张小强家,对仍然站在张小强院内可劲白活的张寿堂喊道:“爹,找到张小强了,他的确在张九泰家,他躲在张九泰家就是不出来,张九泰的老婆在帮忙拉偏架!”

    张寿堂闻言大怒,面我狰狞吼道:“他妈的,反了,一个叼书记有啥了不起的,竟敢护着我的仇人,妈逼!我去会会他!”

    在张九泰家,张小强再也喝不下茶去,他抬头望望外面,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无有自己容身之处。这时,张九泰转回家来。杏花姐将此事简单告知了张九泰。张小强不想把麻烦带到书记家来,于是提出要走,被张九泰劝住。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和骂声。穿过屋门,大家歪头望向屋外,在疑惑与惊惧间,从大门过廊里冲出来一个狂躁、暴怒的身影。那个身影映入眼帘后,引起张小强一阵震颤,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股气流重击胸口,然后扩张,冲晕了头脑,一片片凉气从脊背铺开,瞬间遍布全身。

    张寿堂!

    望着猛兽般扑过来的张寿堂,张小强放下茶杯,缩紧了身体,犹如一块放在砧板上透红的熟铁,宿命般等待重锤的撞击。身后的张九泰、张占朋站起身来。张寿堂三两步跨进屋内,张小强猛然站起身来,将双臂挡在身前,盯紧张寿堂的双眼。

    张寿堂却擦肩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向他身后冲去。张小强不禁向后望去。张寿堂那狗日的在干什么?迟疑间,张小强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砰一声闷响,张寿堂的一记重拳狠砸在张九泰身上,将张九泰打了个趔趄。

    “你想干什么!?”张九泰忍住疼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不解地质问。

    “干什么?”张寿堂狰狞道,“你长本事了是吧!敢护着我的仇人。身上痒痒早说,老子给你熟熟皮子。”

    “你疯了么!我刚来家,啥事都不知道。”张九泰边退边说。张寿堂不听,继续上前,两人厮打在一处,边打边骂,粗鲁残暴,厮打中几件瓷器家件被撞翻在地。张金明随后跟来加入了战团,向张九泰冲去。

    见此情景,张小强心内如焚,本来做好了准备挨揍的他,实在没想到情势急转如下,将他与张寿堂、张金明之间的战场转移到了无辜的人身上。别人受到连累,是张小强最不愿看到的。他既愧疚又羞愤。几秒钟后,他缓过神来,欲要拉开张寿堂脱离这无辜战场的正义感使他豪气陡生,上前抓住张寿堂的胳膊不放。

    “走,别在人家家里打,”张小强气急败坏道,“咱们去外面打……”

    “你闪开!”张寿堂猛然将他推到一边,“我先教训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狗日的。”张小强又扑上前去。

    “叔!”张小强抓住张寿堂胳膊声嘶力竭道,“叔,我都给你叫叔了……这是咱们之间的事,咱们出去打,跟九泰哥无关!”

    “九泰哥!他是个狗屁!”张寿堂推开张小强骂道,“他不是爱管闲事么!再管管让我看看!老子在外面走南闯北,结交的兄弟黑道白道有的是……你还跟我较劲,打个电话我就叫一卡车人来……”

    “叔,求求你,咱们出去打,我给你跪下了!”张小强掰着张寿堂的胳膊跪了下来。张寿堂不为所动,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张小强,气焰更加嚣张,他对张金明叫道:“把他拉开,弄一边儿去!”张金明上前拉开张小强的胳膊,向他的脑袋砰砰揍了两拳,张小强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但忘记了疼痛。

    他们之间的厮打仍在继续,最终张寿堂气喘吁吁脱离了战阵。张九泰惊魂甫定,喘着粗气向张寿堂斥道:“疯了么!讲不讲道理,不问青红皂白就上手!”

    “我不问青红皂白?”张寿堂狰狞道,“是不是张小强躲在你家?是不是张金明来找他你们一家拉偏架?让你管闲事,不揍你你难长记性!”骂完后一招手对张小强道,“你出来,现在再跟你算算总账!”张小强望着他凶狠的双眼,之前的正义之气立时败去,惊忧之心使他的脸上布满畏惧之色。

    至少不会连累别人!张小强想着,迈开大步向外走去。

    在阳光明亮的胡同内,手足无措的张小强被张寿堂爷俩叫住。“说清楚,叫张艮生出来时为什么喊张金明的名字?”张寿堂狠狠盯着张小强问。

    “说!为何喊我的名字?是不是要陷害我!”张金明在一旁咆哮道。

    “不是!”张小强确定地说,“我没有那么无耻,就是因为金明跟张艮生熟,我跟他不熟,所以才冒用金明的名字……没有其他的意思!”

    “没有?”张寿堂狞笑道,“就是有你也不敢说吧!不管有没有,都得给你长点儿记性!”

    “妈逼!你讲不讲理!”张小强怒极,脏话脱口而出。这下彻底苦恼了张寿堂父子。

    “狗日的!你还敢骂人!揍他!”张寿堂一挥手,爷俩冲上前去,对着张小强一阵拳打脚踢,张小强来不及还手便被推倒在地,躺在地上,感觉到拳头和鞋底如雨般袭来,让他手忙脚乱。张占朋见此情景,从旁跑过来,婉言劝谏着张寿堂。

    打过一阵,张寿堂父子收了手,喘着气离开了,走时仍然骂骂咧咧,似乎此事永不算完。张小强躺在地上,摸着疼痛的全身,既恨又愤。恨到现在他亲爱的父亲仍未出现。恨张寿堂父子的嚣张残酷。恨自己的无能和怯弱。由恨生愤,胸间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妈的!我要拿刀子捅了那俩狗日的!”张小强暗道。

    张占朋上前扶起了他。

    “但是,或许,刀子不等捅到那狗日的身上,就被一脚踢飞了,”张小强又暗道,“那么,倘若张寿堂捡起刀子,换来的后果……”张小强不敢想象。愤怒尽数化作满腹委屈无助,令他痛哭起来。张占朋紧随一旁,张小强边走边哭,实在不知何处可去。

    “哭什么!”张占朋劝道,“有事说事,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要想办法度过去。”张小强想不出任何办法,所以哭得更厉害了。

    张占朋说:“骂也骂了,揍也揍了,估计张寿堂爷俩的气也出了,这事应该过去了。你回家去吧。快晌午了,我也要回家了。”说完离去。留下张小强在胡同里面对惨白的墙壁泪如雨下,望整个世界模糊不清。

    没去可去,唯有回家。

    经过张寿堂门前时,满脸丧气的张寿堂老婆喊住了张小强:“都是你的事儿!我没事儿喊金明的名字,又躲到张九泰家里不出来,你叔去张九泰家闹,结果张九泰一个电话打给了派出所,一辆警车来家就把你叔和金明拉走了。”

    张小强这才知道,在他走出九泰哥家门后,他立刻给窑郭乡派出所挂了电话,叫公安人员来带走了张寿堂父子。听到这里,张小强更加担心了,他担心张寿堂从局子里出来后,更会展开疯狂的报复。但他嘴上未示弱,似乎决胜战扳回一局,令他一阵畅快,口不择言,甚至近乎幸灾乐祸道:“那敢情好,也只有那个地方能让他冷静冷静!”

    “你说啥?”张寿堂老婆道,“张小强,别阴阳怪气的,倘若你叔关了局子回不来,我就将你奶奶背到你家炕头上!”

    忧心忡忡、心乱如麻、被恐惧掏空了心脏的张小强回到家中。父亲张祖华正躺在大炕上打呼噜。张小强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啪一声摔的粉碎。他父亲唉哟一声惊醒过来。

    “哈事儿?”张祖华撑起半边身体,睁着迷茫的双眼问。

    “还啥事儿!”张小强怒道,“你儿子就快被人打死了,你还能在大炕上睡得着?”

    “那还都不是怪你!”张祖华面色难看至极怒道,“没事儿你喊人家金明名字干嘛!”

    张小强无言以对。

第9章 他揍你啥样儿,我揍他啥样儿!

    晚上张小强没吃饭,气鼓鼓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父亲撇嘴在桌前吃饭的样子,似乎对张小强没事喊别人名字的混账事兀自恼恨不已。他娘摆摆手让他吃饭,他猛伸出手去挥在空中,把百万吨的委屈和不甘宣泄了出去,狠狠地别过头去,更加坚定了自己以不吃饭的方式来报复懦弱的父亲的决心。

    “不吃散伙,”张祖华恼怒道,“没事惹那么大麻烦还好意思吃饭!”

    张小强更加恼怒,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死个干脆,脸色铁青,靠在窄炕上假寐,胸中剧烈翻滚着阴郁的怒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父亲张祖华咀嚼着食物,仿佛猪圈里一头待宰的懦弱肥猪,不管它如何生存,生命总被别人捏在手里。

    张小强知道这样想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对的。但他此刻的想法的确如此。他又累、又疲倦、又委屈、又阴郁、又自卑、又愤怒,又饿又渴,但看到父亲那双嚼着饭食鼓动的双颊,却有种呕吐的冲动。他急忙别过脸去,紧紧闭上眼睛。

    这时,张天津来了。他刚从综治办上下班回来,明显喝了酒,脚步踉踉跄跄、双眼朦朦胧胧跨进张小强屋门。他了解张寿堂的残酷、暴烈和反复无常,知道他肯定对昨晚的事情不算完,对张小强的的安危有些担心,便来过问一下。

    看到他,张小强的所有负面情绪一扫而光,眼光亮了起来,热情地起身,招呼张天津坐在身旁。两三句寒暄后,张天津问起张寿堂的事,张小强沉下脸来,将白天发生的一切事告诉了他。张天津听罢冲冲大怒。

    “妈逼!”张天津起身指天怒道,“反了他了!这个杂碎!这个狗日的!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去找他!”说完,便踉踉跄跄向外走去。张小强怕他酒后失控,惹出不必要的事端,劝解道:“算了吧,这事应该过去了,他张寿堂打了打了,骂也骂了,应该不会太过分了……我就是挨了几个,不算重,忍了吧。”

    “不行!不能忍!”张天津吼道,“他怎么打你的,我得怎么找回来!”说着继续向外走去。张天津又高又壮,高出张小强整整一头,脾气火性爆烈,他无法阻住他。张小强不敢紧随,默默跟在后面,拐过一道墙角便是张寿堂家,张小强在墙角处的暗处隐蔽,眼见张天津迈步上前,脚步稳健有力,咚咚咚敲起门来。从门后传出激烈的狗吠。

    “妈逼!开门!”张天津边敲边叫,“妈的,狗随人性,一样的不知好歹!”

    “谁呀?”院子里传出张寿堂老婆的问话声,在一片狗吠声中稍显软弱。

    “我!张天津!快他妈开门!”张天津的语气里夹杂着暴躁和醉意。一个张小强熟悉的语声响起:“哦,原来是天津啊,你别着急,我这就开门。”

    张寿堂的声音。张小强暗道,没想到公安局把那狗日的放回来了,咋不关他一辈子!狗吠声稍敛,大铁门开了一道缝,确认是张天津后,张寿堂道:“天津啊,进来坐坐吧。”那声音在张小强听来,与白天揍他、骂他时的凶暴截然不同,有欢迎、欣喜和尊敬的意味。

    张小强的心在冷笑着。又不禁替张天津捏着一把汗。

    “你那门槛太高,我进不去呀!”黑暗中张小强听到张天津嘲讽道。

    “老侄子,你看这话说的,”黑暗中张寿堂笑道,“明天我就把门槛砍喽,今天我先扶你进去?”

    “少虚情假意!”张天津道,“你知道今晚我来做啥么?”

    “不是做客么?快进来,我给你泡上壶好茶……想喝酒,我这有好酒好肴。”张寿堂。

    “哼!”张天津哼道,“你那东西我不敢吃,好吃难咽呐!”

    “老侄子,你啥意思!”张寿堂终于失去了耐心,“你半夜五更来砸门,我好心请你进来,又要管烟又要管酒的,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我就是来问问你,你今天为啥砸我小强哥?”张天津大声质问。

    “为啥砸他?你难道不知道?”张寿堂也提高了嗓音,“昨天晚上他吆喝着去抓贼,却说了我家金明的名字,你觉得这事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张天津道,“有啥不合适!不就是叫个名儿么,你看你牛逼哄哄的,砸这个敲那个,全张家村找不开你的架式!”

    “张天津!你是来找碴的是吧!”张寿堂怒道。

    “老子今天就是来找碴的!”张天津借着涌上来的酒意吼道,“我就是我小强哥,我小强哥就是我,你砸他就是在砸我!”

    “你要说好的行,说不好的请你滚开!”张寿堂骂道。

    “妈逼!敢让我滚?你今天怎么揍得我小强哥,把他的脸都揍肿了,我今天也要揍肿你的脸!”张天津说着就要伸手。张小强禁不住将头探出墙角向外观望,发现张天津出拳如电,狠狠一拳揍在张寿堂的脸颊。

    “妈逼!张天津你敢揍我!”张寿堂嚎道,“好说好道给你面子你不要,非要打架是吧!来,金明,抄棍子,揍这个狗日的。”

    狗呔声、人的叫喊声、拳头揍在人身上的声音、棍棒交叠的的声音交杂响起,袭来的恐惧令张小强缩回了脑袋。

    啪、咚、唉哟、汪汪汪、妈逼……场面乱成一团,张小强不敢向外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吃亏。

    过了好大一会儿,吵嚷声、纷嚣声安静下来,张小强探头悄悄张望,发现张天津躺在了地上。他心下一凉,不知如何是好。他被揍死了么?张小强又惊又怕地暗想。就在此时,张天津的手动了动,支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行,你们爷俩够狠,将我打成这样!”张天津并无惧意,指着张寿堂低沉凶狠地说道,“哼,今天是我喝醉了,要不是喝醉了,我一人捏死你俩……今天暂时先这样,我先回去睡一觉,明天我再叫人来找你!非他娘揍死你们狗日的。”

    说完,起身踉踉跄跄向自家的方向走去。张寿堂紧随其后。

第10章 软得就跟面条似的!

    对于张天津的负伤离走,张寿堂感到后怕,倘若明天张天津果真带人来,他像扎破的皮球般落在地面,那么之前他向张家村吹嘘的走南闯北、通吃黑白两道的谎言便不攻自破,凉棚上面涂金粉,冒充宫殿的假象也会被戳穿。他不愿看到这些。

    于是他三步两步追上脚步踉跄的张天津。

    “天津,老侄子,咱们爷俩一向的关系怎样?”张寿堂与张天津并肩道,“一向不错吧?”

    “不错?那是以前,”张天津斜睨着他,突然觉得失了底气的张寿堂仿佛一条绊在脚下的幼狗,腆着脸俗不可耐,让人有一脚踢出去的冲动,“现在不行了,咱们的关系断了……你等着吧,我明天叫人来!”

    “老侄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张寿堂半拉半阻地挡在前面,“今晚是你先骂的我,尽管是我先动的手,你也没吃亏……要不,你也回骂我两句,咱们爷俩和了吧,你完全不必回家告诉祖亭哥这件事!”

    张天津这才听明白,原来张寿堂不仅害怕自己,更害怕自己的父亲张祖亭。张祖亭从事建筑业,为维持并发展自己的行业,天天在外与人龙周旋,才算真正称得上走南闯北。

    “少来这一套!”张天津怒道,“你要么从头软下去,要么一直硬下去,别软硬兼施恶心人!”二人说着,接近了张天津家,张寿堂微怒,感到张天津有些过分。张天津上前拨开铁门门闩踏进院门。院子里的一条黄狗亲热地扑到张天津脚下。随后,黄狗嗅到张寿堂的气味,缠在他脚下狂吠起来。张祖亭和丁氏夫妻走出屋外。

    事有凑巧,张天津踏到院内时,突然酒劲上涌,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张祖亭夫妻二人大惊失色,疑惑地望向张寿堂。

    “二哥,是他醉了呵,不是我揍他的原因,”张寿堂急忙解释道,“是这么回事……今晚我好好在家呆着,天津老侄子突然去砸我门,叫他进来喝茶他不进,张口就骂我!”

    “放屁!”躺在地上的张天津开口道,“你咋不说我为什么骂你!”

    “是因为张小强那狗日的,”张寿堂接口道,“他昨天晚上声称抓贼,叫张艮生出来时喊了我家金明的名字……二哥你走南闯北是知道的,要收拾人别人的名字是乱叫的么?所以我去找张小强,天津老侄子帮张小强出头,所以我们爷俩闹了不愉快……一言不合,双方都喝了酒,我们就动了手……不过,二哥,天津老侄子没吃亏!”

    “又放屁!”张天津躺在地上挥舞着胳膊辩驳道,“我没吃亏?你们爷俩拿鸭蛋粗的杠子轮番向我身上捩,我能不吃亏么!不信脱下我衣服看看,早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没有没有……”张寿堂慌忙解释道。张祖亭面无表情,认真听着,转眼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觉着穿新鞋踩臭狗屎令人恶心,而用满腔热血为一文不名的张小强家出头则并无必要,于是责怪起儿子的冲动鲁莽来。

    “寿堂兄弟,”张祖亭开口道,“来龙去脉我清楚了,没你的事儿啊,是你老侄子喝多了发酒疯的原因,这事儿就算了。”

    “谁喝多了!”张天津道,“我没发酒疯!张寿堂狗日的欺负人,快要砸死小强哥了!”

    “闭嘴吧你!”张祖亭训斥道,“喝醉了就老老实实睡觉。”

    “我没醉!”张天津叫道。

    “还没醉!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训斥完张天津,张祖亭回头对张寿堂道,“兄弟,没你的事儿了,快回家吧。”听到这话,张寿堂仿佛得了赦,打了声招呼离开此处,一溜小跑轻松蹿回家中。

    张小强隐在角落里,看到张寿堂推开铁门,被院子和黑暗吞没,咣当一声顶上铁门。一切归于平静后,张小强探出身体,迅速向张天津家里跑去。张天津家院子里亮着灯光,传出吵闹声。张小强偷眼向里瞧去,只见四邻八舍散布在院落四周,中间躺着四仰八叉的张天津。

    “没事你惹张寿堂干嘛!”张祖亭继续训斥着张天津,“你难道不知道他?遇事动动脑子好不好!”

    “我不是惹他!”张天津闭着眼睛道,“我是替小强哥出气,谁让他欺负小强哥了。”

    “散伙吧你!口口声声小强哥,你现在躺在这里快醉死了,他现在在哪儿呢!”张祖亭呛道。

    “他都被张寿堂快打死了,他怎么能来。”张天津辩驳。此时,他干呕了一阵子,剧烈咳嗽起来。大家一阵紧张。

    “没事儿吧,要不要找吴长龄来看看?”丁氏上前拍着张天津道。

    “不要紧!”张祖亭淡淡地说,“酒喝多了而已,能有啥事儿!别管他,整天吃饱了撑得在外给我惹事!”这时,张天津的妹妹张晓霞跑过来,扶起张天津的脑袋倚在自己怀里,哭泣道:“你们怎么了!没看我哥这样了么!还不快管管他,这可是个人啊。”

    大家动容,四邻八舍一阵沉默。张小强再也无法在角落里呆下去,鼓起勇气走到院子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张晓霞手中接过了张天津,让他倚在自己胸前。张天津醉得太厉害,喘着粗气,不断咳嗽。

    过了一阵子,场面安静下来,四邻八舍逐渐散去,张祖亭对张小强说:“没事了,天也晚了,快回去睡觉吧。”张小强默默无语离开了院子。

    第二天上午,一辆警车停在张寿堂门前,车门打开,从上面跳下几个小伙子,来人均是张天津的同事。张天津首当其冲,带着几人踏进张寿堂的院落。

    过了一会儿,张天津来找张小强,对他说:“刚才去张寿堂家了……他一见到我们四五个人踏进他家,慌忙递烟,邀请我们喝茶,一个劲儿地说好话,说都是自家爷儿们,差不了事……我靠,那腆脸舔腚的样子让人恶心,再也没有了揍你时的那些嚣张,软得就跟……面条似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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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介绍:
1978年6月,张小强出生了,出生在一个似乎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1986年6月,八岁的张小强将带你一起探索这个悲哀又略带幽默的世界,从年少到长大,跨过一个世纪,直到他的不惑之年……夹缝阳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夹缝阳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夹缝阳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