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货物中转站
忽有一日,一辆柴油机动三轮车开进张小强家,车上下来两位男子,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五岁,进门便叫张祖华和张小强娘为五舅五妗子,张小强不认识。
经过介绍张小强才知道,来者是张祖华五服以内的一位兄弟张祖文的亲外甥,是从二百里之外非本市的一个乡村来的。来者是老大郝市和老三郝村,老二郝乡在家没来。
张祖文幼时家贫,父母早亡,张祖华兄弟六个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上他,他只好跟着十七岁的姐姐出外要饭,一路寻到二百里之外的郝家庄,他姐姐被一户人家看中,要娶他为老婆,他姐姐欣然同意,但人家不要张祖文。他姐姐左思右想,一狠心将张祖文推出门外,自己留了下来。
张祖文一路乞讨重新回到张家村,在一间残破的土房子里独自生存。
张祖文二十岁后,时值张祖华为张家村书记,因亲戚关系和村里扶贫帮困的旧例,张祖华在党委和村委的讨论下作出决定为张祖文盖三间土房子。有了房子,张祖文又在村委和村民的帮助下娶了一房媳妇。半年后,媳妇嫌其懦弱无能,找了个机会跟别人跑了。
之后张祖文去过很多地方,据说曾偷偷攀上了一列拉煤的火车到过天津,饥饿之下竟以煤炭充过饥。后来再次回到张家村,不知听从了谁的劝告,要外出闯一闯,毅然将村里给他新盖的房子卖给了别人,怀揣着卖房的一百块钱闯世界去了。
村里人不看好他,认为他瞎折腾,房子卖掉了,连根都折腾没了。
果不其然,十年后张祖文再次返回张家村,依旧一贫如洗,两手空空,只好住在一个被废弃的破草房里,东打打工,西扛扛活,稀里糊涂艰难度日。每每挣下几块钱,便张罗娶媳妇,跟专门一位替人说媒拉纤的男子走得很近,那男子替他寻了不下十几个媳妇,说媒酒不知喝过了多少顿,却没一个成功。
当前张祖文年近五十,至今未娶,光棍一条。
张祖文姐姐过上了不再颠沛流离的日子后,为老郝家生了三个儿子,郝市、郝乡和郝村。十几年后的某天突然良心发现,分外想念不知是死是活的亲弟弟,于是请求丈夫带着她和大儿子找到了张家村,找到了住在夏天漏雨、冬天进风的破屋的张祖文。
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姐姐说:“我对不起你呀。”张祖文说:“我不怨你,这都是命啊!当时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死一个总比死俩好哇!”
张小强娘很不喜欢张祖文的姐姐,认为她冷酷自私不是人,并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哪像我!想当年俺爹卧病在床,俺弟弟小李栓儿才八岁,整天饿得嗷嗷哭,我看到此情此景,把牙一咬、心一横,当机立断跟着别人去二百里地外去贩烟叶,来养活全家人,尤其是养活俺那亲弟弟小李栓儿,说什么也得给老李家留根独苗儿啊!哪像张祖文姐姐那个狠心的烂娘们儿……”
在家里大发议论也就罢了,她还守着很多邻人嘲骂指责着张祖文的姐姐,令张小强感到尴尬,难以适从。他觉得境遇不同,环境不同,人自然会作出不同的选择,不能说谁对谁错。于是他拉拉他娘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否则会让人笑话,但他娘不听,反而越说越大声。
没想到,没一个邻人委婉地劝止他娘,而是众人们唾沫横飞,齐番上阵,在一旁帮腔,声色俱厉地批判着张祖文姐姐。张小强叹口气,转身离开了屋子,站在西湾边赏水赏月,看到辽阔的星辰碧空才觉得透出了一口气。
自从找到张祖文后,郝市每年便来张家村看望舅舅,也认识了五服之内最近的亲戚张祖华一大家人,之后来得就勤了,来的目的并不是全是看张祖文,而是销货物。
在郝市他们郝家庄附近,有许多山楂片、罐头、金丝枣酒、洗衣粉、肥皂的手工小作坊小工厂,而小工厂的主要销售力量,便是附近的村民。尤其是郝家庄村民,信奉“好汉不挣有数儿的钱”的信条,纷纷携着小工厂的货物走遍四里八乡,更把货物卖到二三百里地之外。
自从觅得了张家村,郝市决定将这里做一个供货中转站。
郝市带着罐头和枣酒分别走访了二舅张祖昌、三舅张祖庆、六舅张祖荣和五舅张祖华。张祖庆光棍一条,性情古怪,自然不好相处,因此作罢。张祖昌一家人挤在三间土房里,倒是挨着这三间土房七拼八凑为张大强盖了三间高出半米的新房。那是留着为张大强娶媳妇用的,平时门锁得紧紧的,进都舍不得进,哪能用来做中转站,也只好作罢。
张祖荣家跟张祖昌家情况类似,老房三间,新房三间,尤其是新房,硬化地面前出厦,打扫得干干净净,杂物都舍不得放一件。看着郝市手里提着的孩子们喜欢吃的山楂片,张祖荣倒是没说啥,狄氏的脸面起始笑吟吟的,后来谈到中转站的事情,脸面却阴晴不定起来,郝市看着别扭,放下礼物便走出了家门。
而张祖华家,是最理想的中转站所在地。张祖华不仅留他们一连住了三天,而且好吃好喝好招待,听到中转站的事情,更是把西北屋的杂物尽数搬出来,大手一挥说:“这下可以了吧。”
这次郝市载着货物和郝村来到张祖华家,七手八脚把车上的货物卸到西北屋,然后从一只破箱子里摸出一板山楂片,递给张小强慷慨地说:“拿去吃!”
张小强自是开心,拿着山楂片屁颠颠跑到西湾,在浅水里蹚着,瞅瞅四下无人,取出山楂片有滋有味地大嚼着。
不过,张小强有旧时生产队保管员的作派,给他的,他吃,不给他的,他只是看看,绝不能吃。所以郝市和郝村很放心,卸下货物离开了,这货物在他家一放就是一个月。
在这一月里,张小强没事就串到西北屋里,瞅着开箱没开箱的罐头和山楂片流口水,欣赏完之后,再流着口水离开西北屋。
第132章 帮倒忙
闲散无羁的日子,张小强如无根的白云般飘游无系,如同脱离母体的蝌蚪与父母再无关系,凭着存在于基因里的动物本能生存着。
越闲散时,张小强就越思念吴小文。吴小文的家距离他家不过三十米远的距离,两家同样紧靠在贯穿村庄东西大街的南侧,中间仅隔着张洪海和逼死两任老婆的吴梁的家。距离并不远。
然而,对张小强来说,那两座房屋,如两座入云的山,不可攀越;那条大街,如一面海,并不是因为游泳好便能征服,这面海使他望洋退却。
这天午后,张小强一觉从大炕上醒来,从波浪滔天的渡海之战的梦中醒来恍然若失,疲惫不堪,身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窗外蝉声聒噪,令他闷热躁动。蝉声渐缈的间隙,屋外传来清晰的撩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
张小强感到好奇,一时恍忽间,并未记起姐姐从四爷家回过呆几天的事,起身下炕踱到门边,透过细微的门缝向外望去。
姐姐张玲儿正躲在院子的榆荫下墙角边冲凉,身着一条短裤,脚上蹲着一只大铝盆,十八岁的身体仿佛开在树荫下耀眼灿烂的花朵。张小强静静地转身回炕,静静等待着撩水声渐渐远去。不知怎么,张小强想着姐姐映在他脑海里的身体,心底很平静。
许久后,蝉声渐渐浮出水面,撩水声渐渐沉没,犹如星辰溶在细密的云层。此时的张小强,他决定去西湾里泡泡。
走在陈长胜屋后的榆林里,几丝凉爽的满蕴着负离子的清风滑过张小强的身体,他的汗珠被掠走了。他站在陈祥家屋后的崖角上,俯视着偌大的西湾,和西湾中部北侧的一块小小汀岛。
这座小小的汀岛,在岁月和水涨水落的抚摸下变得圆融,如从太空中俯望地球的表面。在后湾的水库成为游泳洗澡避暑的天堂前,伙伴们总喜欢在这座小汀岛上驻足,然后纷纷甩掉衣物跳入池水。
这座小小的汀岛,据说在三十年前立着一座庙,小庙不大,建制规整,石台前廊明柱俱全,为村人信服,每逢节日、婚丧,村民们便来此烧香祭拜,祈求神佛保佑。后来不知是人们失去了信仰,还是转变了思想,小庙破败最终倒塌,被时光淹没,此时的小汀岛上,甚至连一块断砖残瓦也找不见。
张小强盯着汀岛,看到汀岛上堆着几件衣物,一颗小小的男孩脑袋在池水里上下浮沉。观望片刻后,张小强认出了那人,正是吴小文的弟弟吴小滔。张小强警觉地向后望去,果然在吴长龄家屋侧的胡同里转出一人行在大街上,那人短发清秀,步履轻稳婀娜,是他又想念又怕见的吴小文。
必定是吴小滔偷偷出来洗澡,而家里人派了吴小文来抓他。
起先张小强并未想到这层,乍见吴小文后,他一片惘然,完全乱了分寸,进退不得。后来急中生智,一向认为自己游泳好的他,决定担当起吴小滔的“护花使者”,这下有他陪伴着吴小滔,不再是吴小滔孤伶伶一个人,她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吧?
一念至此,张小强毅然走下崖角,向小汀岛走去,纵然距离二十米之遥,仍感到背后吴小文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在推动着他。
站在汀岛上,张小强不用向后望,便知道吴小文已然站在他曾站过的屋后崖角上,正向这边张望。张小强站直身体,慢慢除去身上不多的一件件衣物,露出他古铜色的皮肤,和他宽宽的肩膀。
他这对宽宽的肩膀,没少被人夸赞,俗语说“肩宽力量大”,对门陈长胜的老妻每每见到张小强都要夸赞一番。而且,他不仅肩宽,而且腰细,所以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之所以慢慢除去身上的衣服,就是犹如一只孔雀带着骄傲慢慢开屏,以自己逐渐艳丽的色彩征服异性孔雀。
当他全身原始人一般坦荡时,扑腾一声入水,觉得自己溅起一篷靓丽的水花。然后他悄悄接近了吴小滔。
张小强不近偷眼观瞧,发现崖角空空如也,那个令他心潮动荡的女孩不知何时消失了。张小强心底好一阵失望。
吴小滔却高兴起来,看到姐姐走了,再没人妨碍他的游泳,在池水里翻腾着,笑跃着。
事后,张小强反省着自己的行为,内心一阵怕疚,他在想:“吴小文会不会误会我?她要吴小滔回家,而我却以愚蠢的方式阻挠了她,她会怎么想我?会不会恨我,乃至讨厌我?”
天上乌云下来了,似乎马上要下雨,而张小强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那道天空,被阴云遮挡地喘不过气来,密不透风。一场大雨终于落下。
张祖华从大雨里跑回来,浑身滴着水,狼狈不堪,在屋门口,他跺着脚上的泥水没有怨怒,反而冲着张小强欣喜地问:“小强,在铁道边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张小强无精打采,尚未从那片遮天蔽日的密云造成的阴郁里舒缓过来。
“我上坡回来,路过铁道旁的一小段封闭沟渠,发现水里有一条大黑鱼,”张祖华双手尽量分开比划着说,“有这么长,这么粗!雨后咱们把它捕来。”
张小强感到开心起来。一颗盼雨停止的心情,犹如夜半天更盼天明,犹如寒冬腊月里盼春风。
终于雨后,张祖华携了抡网扛了铁锨,张小强提了水桶,两人在雨后的泥泞和清凉里向铁道沟走去,路上张小强接连摔了几跤,毫未在乎。
大雨过后,沟渠的水面涨了不少,张祖华站在芦苇丛生的岸上,撑好抡网,在岸边逡巡观察,无从下手。据说黑鱼,尤其是个大的黑鱼,逐年成精,清醒地意识到岸上的贪婪人类,卧在某处水草掩映的水底一动不动。此时无风,水面仿佛一面冰镜。
无奈下张祖华胡乱撒了一网,只网住了几根水草。接连又撒了几网,网兜传来撞击的力量,收获了两寸长的几条鲫鱼。
“你确定有黑鱼么?”张小强问。
“一定有。”张祖华说。
又几网之后,两人无奈,张祖华说:“咱把水全排了,就不信捉不着它……水量有点多,但值得。”
张祖华取出备好的麻绳绑好了桶,两人补高了坝,将此处的水全泼到了另外的沟渠,水底渐渐只剩污泥。但光洁的泥上,除了躺着几条可怜的鲫鱼之外,什么都没发现。两人懵了。
两人仔细观察水底的泥面,上面平滑光洁,未有脚印和泥洞,黑鱼不可能钻进了泥底。它去哪了?有段时间张小强甚至以为,这条黑鱼是真正的妖精,变成一只乌鸦飞走了。
细想又不可能。
两人捡完泥上的鲫鱼,无奈地对望。张小强不甘心,绕着水底上部斜坡丛生的芦苇根部细密探查,当将要绕过一圈时,蓦然在一片细密的芦苇根部发现了那么长的一条黑鱼。
“看,爸爸,它在这里!”张小强欣喜又吃惊地叫道,“看,黑鱼简直是一种陆地鱼。”
张祖华凑近那条眨着眼睛嘎吧着嘴巴的黑鱼,那条沉静而冷漠的黑鱼,终于明白了这种鱼强大而不绝的原因。
“哼,怎么样,你不是狡猾么!还不是让我们逮住了!”张祖华哈哈大笑起来。
第133章 照样活得好好的
书记张九泰的大哥张九清以替人盖房为生,由于技术纯熟被众人信服,当他组织起一支建筑队后,大家拥他当了队长,在盖房这个行业干了一辈子,干到胡须发白。
六十二岁那年,张九清决定退休,就在张家村最好的地界上选址,建起一座设计精美、砖瓦到顶的新房子。他起的房子又高又阔,成了张家村房子中的典范,以此洋洋自得。
张竞华为人精明强干,他姑父在区分安局任局长,在年轻时带张竞华在派出所历练了一番,之后赶上了油田包井拉油的热潮,毅然辞去了公安行业转去拉油。因其胆大有智慧,对想得到的东西会想尽办法得到绝不罢休,又因姑父的支持很快统一了包井拉油的领域,将闲散的偷油人员驱赶殆尽。
几年下来,他由雇人以拖拉机拉油到购买卡车,发展到四五辆卡车。包井拉油热潮过去后,张竞华处于短暂的空闲里,决定在张家村最好的地界里盖一座最好的房子。他选择的位置在张九清的东邻。
在张竞华选址时,张九清便不乐意,因为他害怕这个有钱的家伙会盖出更好的房子把他比了下去。后来张竞华为自己的选址去党委和村委备案,必须经过张九泰。在此之前,张九清早找了七弟张九泰,要他拒绝张竞华的申请,可以允许他选择其他的地面。
张竞华不同意,三人坐在一块讨论了几个小时,他渐渐听出了张九清话里的意思和心底的担忧,他阴冷地笑着说:“好吧,我退一步,我仍然选定这个地址,但我可以将房子盖得和你的一样高一样阔,你看怎么样?”
张九清本斗不过他,见他退步便欣然应允了。张竞华的新房子迅速开工了。
开工期间,张九清躺在与张竞华和七弟三人达成的口头盟约上怡然自得,并未观察和干涉张竞华新房的起底和建设。不过四五天,张竞华的新房竟然盖到了和他家的房子一样高度,并且依然在向上生长。偶有一天,他听到老伴担忧的絮叨声才猛然惊醒走出屋外。
站在院子当中,他怔在当场。
他发现张竞华的新房子已然高出了他房子半米,这种差距仍在继续,如蚁般的工人们在墙边紧锣密鼓地忙碌着。张九清大怒。
他拄着拐杖,任由清风掀起他的白胡子,笃笃笃进入房屋的施工现场,站在木料石料杂乱的院子里,抬起拐杖指着墙上的工人怒道:“都别干了!都给我下来!张竞华在哪,把他给我找来!”
工人不解,停下手边的工作,有人大步如飞找来了张竞华。
“张竞华,当时咱们可是商量好的,你我房子一样高,你为何背信弃义!”张九清用拐杖指着张竞华的鼻子斥问道。
“我本意是这样,后来我跟工头描述我的要求,他给出了设计,倘若要完成我的要求就必须加宽加高设计,否则办不到……”张竞华耐心解释道。
“我不管!你这纯粹是背信弃义,拿着说话当狗屁……你赶快停了吧,然后拆了重盖!”张九清嚷道。工人们愕然不语。张竞华脸色铁青起来,不解又凶狠地盯着张九清。他在想:“盖个房子而已,这老头不是疯了吧!”
他不知,在建房方面有句俗语:“水向东流。”因此,在相邻的房子间,可以允许东边的房子高,西边的房子低;却绝不允许东边的房子高出西边的房子,水向东流嘛!你东边的房子高,岂不是挡住了钱财和运气的洪流?
还有名誉!
这坚决不允许。
“你在说笑话?”张竞华问张九清。
“谁他妈跟你说笑话!”张九清嚷道,“怎么说的就怎么办!赶快拆了吧!”
“嘿,你个死老头,给你个脸你还真不要脸了!”张竞华怒道,“地是张家村的地,钱是我自己的钱,再说你盖房在先,我盖房在后,这干你屁事,我盖什么房用不着你来拿主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开工!”
张竞华对傻眼的工人们吼叫着,工人们愣了片刻,觉得有些失态,赶紧回头埋入工作。
“张竞华,你到底停不停工?”
“老子就不停工,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我!你个死老头再在这里啰嗦,我一脚踢出你去!”
“好你个张竞华,我就不信管不了你,我这就去叫人!”张九清说着,拄着拐杖喘着粗气离开了施工现场,三条腿一溜小跑着冲进了他七弟张九泰的大门。
张九泰正好招待完乡里来的干部,喝得酩酊大醉,正在桌前点动着脑袋喝茶,嘴唇几乎找不着茶杯口在哪,听到大哥张九清气急败坏的控诉站起身来:“这还了得!反了他娘的!我去收拾他!”说完抢先一步冲出门去,跑到施工现场。
喝跑了张九清后,张竞华很得意,站在院子里东指挥西吆喝,对成形的房子点头应许,此时张九泰冲进了现场。
“张竞华,马上给我停工!”张九泰指着张竞华的背影喝道。
“什么?停工,为什么停工?”张竞华慢慢转过头来,挑衅地问。
“我问你,当时咱们怎么协议的?”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我比你大哥的房子晚盖一两年,凭什么非要和他一样高一样阔!”
“张竞华,别以为有钱了不起!这个村子我说了算!赶快停工,然后拆了重盖。”
“老子就不重盖,你待怎样!”
“你不拆是吧?老子亲自来拆!”张九泰怒道。随着尾音渐落,他冲上前去扑打着撑住架子的木杆,架上的工人们摇晃着,一两个工人从架子上跌落下来。
张竞华怒,抄起一块砖头冲上前去,狠狠打在张九泰的手腕上,随着“啊”一声尖利惨长的啸叫,张九泰捂住了手腕,再望向手腕时,发现已折向一边。此时张九清才赶到现场,呆立在胡同外。
张九泰酒醒了,看着眼睛通红、气势逼人的张竞华,他退了出去,跑到家里,抄起座机给乡里的派出所拨了个电话。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喂了喂了”开过来,抓走了张竞华。
不知为何,不到一天半,张竞华便被放了回来。
放回来的张竞华径直冲进了张九泰家里,对着手腕上贴着膏药的张九泰踢了一脚,便抄起木棍向他家的家具疯狂地猛击起来,电视、茶几、玻璃、椅子全砸了个稀烂。张小强的表姐崔杏花上来阻拦,被失去理智的张竞华推在一旁,脑袋撞上墙面昏倒了过去。
之后,张竞华去了张九泰的大哥张九清家、二哥张九熙家、三哥五哥家把各家都砸了个稀巴烂。
崔杏花住院。张小强去看望她。
张小强望着脑袋上缠满绷带的表姐不知说什么好,只说:“表姐你放心,他虽把你打了,他是个坏人,是个畜生,坏人迟早会遭报应的,人间不收,老天爷收!”
谁知,杏花姐望着殷切的张小强,无奈说:“我差点被揍死了,可他仍是活得好好的……世上哪有循环报应这个说法。”
第134章 她会不会是我的
之后的一两年里,张竞华始终未忘掉此事,一旦酒醉后,回忆起张九清曾经阻挠他盖房的场面,便会到张九泰、张九清、张九熙家里大闹一场,每次都把张九泰家砸个稀巴烂。
一家惹事,多家受牵连,天天担惊受怕,不知何时灾祸会从天上降下来,几个弟弟弟妹开始在背地里暗暗埋怨起大哥来:“人家盖人家的房子,你住你的屋,跟你有什么关系,非得阻止人家……难道世界那么大,房屋只能越盖越矮么!”
村民在背后偷偷讥诮和议论:“兄弟六七个,还有一个当书记,就这样跟泥儿让人捏来捏去……要是我这样被欺负,早聚起兄弟来拿棍子反了!”
对此,张九熙那发色斑驳的老伴为自己开脱道:“谁家闲着没事儿,穿好鞋踩狗屎啊!”
既然这样,只能提心吊胆,日夜心惊,承受着灾祸不知何时会到来、或许随时会到来的煎熬。
有鉴于此,张九熙决定为自己唯一的闺女张玉格找一个强悍的婆家,以免受他人欺负。他挑来选去,选中了张经英的二儿子张占朋。打听到张占朋尚未订亲,托张小强娘作月老,给张玉格说媒。
张经英一家这两天正在闹心,是因为之前托媒婆为他家大儿子张占广找了一门亲,是后街开经销部的刘三祥唯一的闺女刘玉霞,刘玉霞生得清秀文雅,并不待见性格粗鲁、五大三粗、面色黝黑的张占广,认为自己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刘三祥和他老伴却十分应心,认为两人已经年老衰迈,性子懦弱,这么多年来让人欺负得够了,也想找个强悍的婆家用以庇护。
老两口轮番上阵劝说女儿,说人长得帅并不能当饭吃,人一生也不能总受欺负,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父母老了,你得找个能靠得住的大树,比如像张占广那样的,就瞅他单人独力从池塘里抬出拖拉机头的凶悍劲儿,真要是找了他,下辈子谁敢欺负你!他就是你一辈子的大树。
张玉霞心烦意乱,架不住父母的纠缠,答应了这门亲事。
后来相处之下,事实证明并非如愿。张占广性情粗鲁竟然粗鲁到如一块风雨不透的石头,每次去张玉霞家帮忙或作客,要么干吃饭不说话,要么说句话扒个大坑,张玉霞批评他不会说话,他一怒之下竟然要掌打张玉霞。老人劝,他竟向老人顶嘴。
老人后来一琢磨,对女儿说:“唉,本想着找个靠山,没想到引来一头大狼……还是散了吧,如果以后真结了婚,说不定这棵大树会自己倒下来砸倒你这棵茅草叶儿。”
刘三祥于是托媒人去退婚,张占广听到后拍案而起,冲到刘玉霞家里闹了个人仰马翻,一段姻缘不欢而散。
张经英一家正为此事闹心,张小强娘走进来,为他家带来了好消息。说到张玉格,张经英自然高兴,她可是在张家村同龄人里难挑的女孩,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性格温顺阴柔。张经英一家人欣然同意,开开心心说笑起来,一扫张占广姻缘败灭的阴霾。
全家人唯一不开心的是张占广,但他想到张玉格那个好看的女孩,也替弟弟张占朋高兴起来。事不宜迟,张经英一家紧忙张罗,为两人见了小面,很快又见了大面,正式确定了两人的姻缘关系。
张占朋和张玉格确定关系后,张占朋和张小强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两人之前并无太多交集,况且张占朋仅上过一年初中,两人属于不同类的人。有了张小强娘这层关系后,张占朋娘便常吆喝着张占朋去找张小强玩,有意无意地表达感激之情,同时弥补之前误会张小强拔掉她们瓜苗后张占广出手打人给双方造成的不愉快。
其实张九熙的老伴先前托的媒人是张洪洋娘,张洪洋的父亲张经连与张经英是本家五服内的兄弟,只是找到张洪洋娘时被她拒绝了,原因是她家和张经英家产生了摩擦。
那是几个月前,张洪广不知为何跟张占广吵了一架,两人互揍了起来,张洪广不是对手,被揍得鼻青脸肿跑回家来。洪洋娘见到二儿子流着鼻血跑进门来,心疼儿子去找张占广娘理论,张占广娘耍泼,将洪洋娘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结下了梁子。
见张洪洋娘拒绝,张九熙老伴没办法,遂因着张九泰的老婆跟张小强是姨表关系,想到了张小强娘。
这活儿张小强娘爱干,张经英家仅付出几支卷烟、几杯粗茶的代价,便把事确定下来。张小强娘满心欢喜,认为自己创了大功一件。
这天阳光明媚,张占朋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张玉格帮他父亲张九熙看铁路的消息,满心欢喜跑到张小强家,约了张小强一块去找张玉格聊天。两人携手走出屋外,穿街过巷,沿着上西坡的土路去了铁路小屋。
张玉格正拿了笔在小屋里的桌子上写字,见到张占朋来慌忙站了起来。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并不觉得尴尬,仿佛预料到张占朋会来,在等着张占朋到来。三人微笑着打了招呼坐了下来。
沐着窗外的阳光,三人不知话从何说起,张玉格安静地等待着。为了打破沉闷,帮助张占朋融入环境,张小强试着说了几个粗劣的笑话,并逗弄了几次张玉格。
张玉格咯咯笑了起来,露出满口好看的牙齿,为了反击张小强的逗弄,张玉格将握在手中的圆珠笔轻轻地插向张小强的胳膊。她与他的脸是那么近。
张小强望着闪过来的张玉格嫩白细腻的脸庞,心底蓦然荡起一圈圈涟漪,他突然想:“倘若我家要是强悍的家庭,我们的年龄更加相仿,我又比张占朋帅气,那么她……会不会就是我的了?”
想到此,他不禁望了一眼脸色黑沉的张占朋,望着张玉格明媚的笑容,他觉得张占朋配不上她。
随之他想到了他从不敢靠近的吴小文,内心苦痛悲哀起来。
第135章 徒步去找女朋友
张占朋和张玉格的亲事订下不久,正值政府验兵期间,张占朋央求他父亲张经英向武装部领导送了三百元钱的礼,便去当兵了。
临走之前,张占朋去张九熙家跟张玉格告别,在张九熙和他老伴的殷殷嘱咐声中,张占朋连连点头,被寄托了巨大的希望,抱定了在部队中出人头地的决心。
张九熙及老伴嘱咐完毕,自觉退了出去,将小屋留给了张占朋和张玉格。张玉格眼里泛着水光,带着殷殷期盼,望着张占朋的眼睛说:“去吧,在部队里好好干,争取干出个样儿来……我等你!”
话语不多,令张占朋热泪盈眶,转身而走,张玉格追出在门外,追到村口。
如梦如幻中,空气里传来缠绵温婉的《送情郎》: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那大门外
泪珠儿一行行
落呀么落下来
天南地北你可要捎个信
莫忘了小妹妹把你挂心怀
小妹妹送情郎呀
送到那大路旁
难舍难分情意长
送上我亲手做的鞋一双
小妹妹我一颗心
伴你走四方
张占朋穿着军装、戴着红花,坐上卡车离远了,留给站在烟尘之外的张小强一身的寂寥和落寞。
他本想也去当兵的,可是因为个子差了几公分而被涮了下来,有人向他提议跟管事的人走动走动,但他父亲张祖华理都没理,他自己也没办法,只好从此放弃了从军的念头。
几个送行的小伙伴望着军车消失在视线外之后,突然警觉地意识到,他们快要十八了,马上要步入成年人的行列。
不几天后,张祖尧来找张大强前去他的油坊打工,张大强一家被说动了,带着自己的一卷被褥和饭碗跟着张祖尧去了五里之外的油坊。这油坊只是三间大屋,是张祖尧租赁来的,是他继做买卖、开大车、玩东方红链轨车后重新觅得的生意,开油坊榨豆油是此地新兴的行业。这行业使人摆脱了气味难闻的棉籽油,步入到一个食用油的新时代。因此该油坊生意火爆,采购大豆,榨油卖油,只张祖尧父子三人显然忙不过来。
张金亮跟着张寿堂去干了建筑。
张天津的父亲托人,将张天津送去了油区的综治办,负责管理偷油的、偷树的等各犯法行为。
窦峰跟着他姨父去了十几里之外的城乡结合地带开辟的批发市场做了酒水批发工作。
张海、张小团、张小兵在家务农,看样子准备将祖辈的种地业务传承下去。
此时,正值张家村周边大肆建设之际,李建强、张守营、张爱强家买了拖拉机,跟随村子里各拖拉机户为工厂基建拉土赚钱。
唯有张小强,既没有正经的行业,也在父母手底下吊儿郎当地过日子。一天又一天。
自从张占朋找了对象,窦峰心痒难耐起来,他初中毕业后曾结识了一个女友,一个暑假过后仍念念不忘。窦峰带着李建强去找过那位女友,但她没有表现出同意的意思。
“她这是在考验我么?”窦峰问站在一旁的张小强和李建强。两个人对望一眼,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郑重点头道:“嗯。”
“那怎么办?”窦峰问。
“再去找她!”张小强说。
后来窦峰打听到了女友的去处,是在四十里外的纺织厂工作。窦峰决定跟张小强、李建强作伴去找她。在出发之前,三人在张家村集市上淘了一身衣服,买了流行的白色纯棉t恤,上面印满了“我是冬天的一把火”、“我是一片叶子”、“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等字眼,一条藏蓝色西裤,外加一双凉皮鞋。
那是张小强第一次买凉皮鞋,卖鞋的竟是前一年跟他一块毕业的女同学,望着仍未长高个子瘦弱的张小强,那名女同学不无讥讽道:“张小强,你这样的还穿皮鞋?”令张小强很不满意。
“你是卖鞋的,竟然讽刺顾客,还做不做生意了。”张小强笑着呛道。女同学连连点头,将凉皮鞋以二十三元的价格便宜卖给了张小强。穿着皮鞋踩在地上,来回走两步,张小强感到非常满意。
一天下午,天空飘着几朵半黑不白的云,窦峰三人穿戴整齐悄悄出了家门,走出村子向东四里地,然后顺着公路向四十里外的东城走去。两个多小时后,三人大汗淋漓,终于到达了纺织厂附近。窦峰出钱,在摊上买了一只大西瓜,走进了纺织厂的大门。
多方打听后,进入一间大厂房,看到了坐在滑车上来回照顾线轴的那位女友。乍见之下,女友相当惊讶,之后平静下来,依旧忙碌着。窦峰上前打招呼,女友不理。
“你不能这样吧,”窦峰说,“我和两个哥们徒步走了四十里地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你总不能理都不理我们就赶我们回去吧?”
“窦峰,我早跟你说了,我们不合适,”女友开口道,“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这个好了,你也见到我了,我刚上班正在忙着,你们走吧。”
场面陷入僵局。身后的李建强见机而动,将手中抱的大西瓜放在女友面前的钢架上说:“这是窦峰特意为你买的西瓜。”西瓜随着女友的滑车走过来移过去,相当滑稽。
“唉呀,快拿开,耽误我工作了。”女友无奈嗔道。见到女友的笑容,大家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女友接着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工作没法跟你谈,过后咱们找时间再谈吧。”
“什么时候?”窦峰问。
“过两天,我有个休班,那时你再来找我吧。”女友道。
三人见再没有留下的理由,相互对望一眼无奈离开。
此时天近傍晚,云层厚积,随着一阵风淅沥沥落下雨来。还好是末伏雨,并不太凉,三人无处躲藏,只好沐风沐雨走在公路上回家。三人的脚底板生疼,磨得严重。天渐渐黑下来,透过雨幕看远方,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
没有店铺,没有饭馆,路途遥远,三人饥肠辘辘,似是走到了绝境。三人稍作休息继续向前,远远望见了电厂的灯火。
“走不动了,”李建强说,“我们截个车吧。”三人于是停在公路中间,试图截住过往的车辆,搭乘回家。
风萧萧,雨凄凄,三人拉着手站在公路中间等了好久,不见一辆车经过这里。终于远远驶来一辆车,瞪着黄亮的双眼向这边驰来。三人在雨幕中激动着挥动着双手,拦在公路中间。
一个巨大的阴影射着耀眼的光芒慢慢减速,距离三人十米处停止了,是辆大卡车,司机走下车来。
“你们干什么?”那人问,带着醉意。
“我们要回家,实在走不动了,大叔,帮帮我们,拉我们回家吧。”窦峰说。
司机无奈,将三人请上了卡车车厢,在卡车启动前,拿起一只手电筒谨慎地照向三人的脸面,问:“你们是做什么的?”张小强坐在两人中间,闻得到司机喷出来的酒气。
“我们是好人。”窦峰说,之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解释了一番。司机将信将疑。
“我有很多警察亲戚,”司机说,“我的目的地也快到了,恐怕不能载你们回家。”
“没关系,能载一程算一程吧。”窦峰说。
卡车收悠悠地,行驶了不过两公里,似摇摇晃晃地拐弯开进了一处所在,在院门旁,写着“**派出所”几个字。
“好了,我在地儿了,你们下车吧。”司机说。三人无奈,下了卡车,望望四周,才发现到了电厂,距离回到家还有一半的路程。三人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回家去。
那一晚,直到深夜十一点才回到家,张小强疲惫不堪,擦干了头发准备睡觉,在脱掉凉皮鞋时,发现新买的凉皮鞋已经全线开胶,有个部位裂了一道口子。
“妈的窦峰,哥们可真是对得起你了。”张小强自言自语道。
第136章 一只眼睛
第二天早上,张小强听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昨天张小强、窦峰、李建强三人赶赴东城纺织厂找女友时,张寿堂的小儿子张金明去了十里地之外的李家村他姑姑家作客,他姑姑家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叫李泛波。小儿子性情疏放,最是捣蛋,自造了一只短筒土枪。
张金明作为男孩子,哪有不喜欢枪的。趁大家不注意,将李泛波的短筒土枪拎到角落,塞上了火药和弹丸,将枪托向地面墩了墩,站起身,对着院里的一棵树扣动了扳机。
枪没响。
张金明好奇,倒转枪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左眼,向里面瞧去,不知怎的,忽然触动了扳机,只听嗵的一声巨响,随之响起一声惨叫,“啊”。张金明仰倒在地,昏死过去,一串串黑、红、灰掺杂的液体从他的左眼眶内汩汩涌出。
李泛波家人发现了躺倒在地的张金明,看到他身旁横着的短筒枪,一路上咒骂着李泛波把张金明送进了医院。面对着张金明黑洞洞的左眼眶,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此张金明瞎了一只眼睛。
张寿堂带着张金亮提着球棒愤怒地赶到李家村,将他亲妹妹一家砸了个稀巴烂,她妹妹跪在地上求饶。三个儿子李泛云、李泛漾、李泛波攥紧了拳头要还手,被他们的爹拦了下来。其实谁都没错,为了心疼孩子就让他出出气吧。
张金明在院里住了十几天,出院后换上了一只假眼,从远处看并不明显,从近处看,那只假眼不灵不动,倒泛着柔和的光辉,似乎中和了一点点张金明周身散发着的戾气。
在人们的想象中,既然张金明损失了一只眼睛,张寿堂就应该收敛性情,虽然做不到修桥补路、惩恶扬善,起码应该不那么咄咄逼人。但张寿堂没有,恰恰相反,他的性子更加乖戾起来,似乎大家都是他的仇人,看谁都不顺眼,在与邻人村民的磕磕碰碰中沾火就着。
那日,只因窦峰在人群中多看了张金明一眼,一旁的张寿堂便冲上前去揪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地问:“你在看啥?”
尽管窦峰胆大,敢跟高大粗壮的张天津打架,此时也被突如其来的威吓吓傻了,他说:“我看见张金明的头上飞过去一只鸟儿。”
“飞过去什么鸟儿!我看你就不是个好鸟儿!”张寿堂说着,在窦峰的头上敲了一拳,然后松了手。窦峰委屈、愤怒,大骂着:“张寿堂,我**娘!”骂完迅速跑回家去。张寿堂铁青着脸,扔下满载的手推车,向窦峰追去,边跑边骂:“我**你娘呀,你个狗日的,我让你骂我,毁了你个**的。”
窦峰回家后,迅速躲在自家的蘑菇地窖里。张寿堂紧跟着跑进家门。
“窦峰狗日的呢!他在哪?我要毁了他!”张寿堂骂道。
窦峰的父亲窦彬不明所以,出门来看,被张寿堂一把推进屋内。当混乱了一阵之后,窦彬才明白了所以,在窦峰娘的带领下,窦彬、窦玫、窦香和窦真一拥而上,齐齐把张寿堂推出了家门。“嘿,你有种,竟然厉害了欺负到我们的头上。”窦峰娘和窦彬边推边骂着。
张寿堂抵不住,外表的厉害一旦被打破,内心失去了抵抗能力,装作大义凛然道:“哼,今天就算了,以后别再纵容你们的狗儿子惹我,否则,我把你们全家都毁了。”说着气势汹汹退去,窦峰才从蘑菇棚里探出头来。
本次打架以张寿堂拜,以窦峰家完胜。但张寿堂四处传扬说他把窦峰砸了个半死,将窦彬家里砸了个稀巴烂,不明真相的人们惊恐地望着恶狠狠述说的张寿堂,倒吸着一口口冷气,心想惹谁也千万不能惹他呀。
一股流言渐渐在人众间传出,俱说“前有因、后有果,报应循环”,张金明瞎掉的那只眼,就是对张寿堂恃强凌弱的最好报应。
不仅张寿堂如此,张金明也变本加厉,欺负其他的孩子,偷摸这家的瓜,窃取那家的鸡,无所忌惮,俨然一幅“抱着破罐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的决心,以自己的缺失当刀矛,刺向那些善良的村民,使他们敢怒不敢言。
不久背后人送给张金明一个绰号,叫“一只眼”。
“‘一只眼’又摸了我的瓜了。”
“‘一只眼’又偷了我家的一只鸡。”
一日,曾经的“神龙帮”成员之一林南疆来张家村他姨家作客,饭后在街上玩耍时碰到了张金明。张金明看林南疆不顺眼,上来挑衅,被林南疆一拳揍在脸上,将他的假眼珠子揍出眼眶之外,滚落在街上的黄土里。
张金明哭着,捂着左眼眶在黄土里扒拉半天没有找到哭着回家去。不一会儿,张寿堂提着球棒带着张金亮飞一般冲出院门,向林南疆姨家跑去,摁住林南疆一顿好打,大有打不死不罢休的气势。他姨和姨父世代老实懦弱,谁都阻止不住。
恰好李泛波来舅家作客,见到舅不在家,问明舅母其舅舅的去处后跑出来到林南疆姨家去一看,发现他舅张寿堂揍的正是自己李家村的发小林南疆,于是出手阻止下来。
恰好张寿堂也打累了。
在他的心目中,一拳揍下他儿子的假眼,甚至比揍瞎他儿子的真眼都让他疼痛。这是种双重耻辱,是不能再度提起的巨大伤痛。
事情转换很快。当张寿堂和李泛波一同回家后,李泛波向张寿堂介绍了林南疆,介绍了他曾经是“神龙帮”的成员之一,绰号玉龙,胆子大、敢打架、身手好。
“要不然,作为一个外村陌生人,他怎么敢一拳揍出我小兄弟的眼睛。”李泛波说,忽然改口道,“怎么敢一拳揍到我小兄弟的脸上。”
气氛缓和下来,张寿堂忽然有些后悔道:“我不知啊,要早知的话,就不揍他了。这样吧,泛波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跟他喝个酒交个朋友,现在快去。”
不多时林南疆带着脸上的青肿一瘸一拐走进屋来,跟大家打着招呼。
“对不起啊,一时生气揍了你一顿……来,一块儿喝个酒吧。”张寿堂起身道。
“不要紧,我皮糙肉厚,没啥事儿!”林南疆道。
第137章 一张照片
林南疆和李泛波走亲戚是假,来踩盘子是真。
傍晚时分,夕阳在天边敛了光芒,林南疆和李泛波各自走出姨家舅家的大门,各自骑一辆自行车并行驶到张家村野外,趁四下无人悄悄摸到一座正在转动着的磕头机附近,在供给磕头机电力的一座巨大的变压器旁停了下来。两人围着高大结实的水泥预制件举着的变压器观察商量着。
张小强姐姐尚未公开的男朋友张守营正在附近的田里锄草,当他走出青纱帐外后,远远看到绕着变压器鬼鬼祟祟的两人。他嘴角牵动了一下,扛着锄头走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张守营站在两人背后突然发问。林南疆两人正专注于研究那座变压器,没注意到悄悄接近的张守营,听到问话吃了一惊。
“呃……没做什么,就是看看。”林南疆见到陌生人,冷淡地回道。
“是来踩盘子吧?想偷走这座变压器?”张守营直言不讳说道,“里面的铜可非常值钱。”林南疆两人听到这话转过身来,认真又疑惑地望着张守营。
“不要紧张,我想偷变压器好久了,并且我有一整套偷取的方法……就是没有销路,你们有销路吗?”张守营问。
“我们不认识!”林南疆说。
“我认识你们,你是来我们张家村住姨家的,我家和你姨家关系很好,”张守营又望向李泛波说道,“你是来住舅家的,你舅是张寿堂。”说着又望向林南疆微笑道,“今天你被张寿堂揍得很精彩,我都看到了。”
“你是谁?”林南疆两人放下心来,李泛波笑着问向张守营。
“我是张家村的,”张守营答道,接着望向变压器说,“变压器是好东西,我琢磨了好久想弄走它,但是我卖不掉,所以迟迟未动……不如合伙好了,我出力,你们出销售门路,你们看怎么样?”
“你真有弄走它的好方法?”李泛波绕着被焊接的钢管保护着的变压器自语道。
“有!”张守营说。
“我们有销路,”林南疆开口了,“这么说吧,我们认识可靠的有专门收这东西的人,还是他们告诉我们这玩意儿值钱的,怂恿我们来偷。倘若你真有好办法,咱们合伙好了。”
“好!”张守营道。
当天晚上深夜,李泛波骑着一辆二五零型摩托车载着林南疆来找张守营,张守营携了钢锯、剪线钳和一根长竹竿同去。
“要长竹竿做什么?”李泛波问。
“到时就知道了。”张守营神秘道。在摩托车的腾腾声里,三人接近了白天踩好点的变压器。摩托车熄了火,四野静寂无声,唯有转动着的磕头机微微的嗡鸣。张守营跳下车座,望望四下无人,借着蒙蒙的月光,掏出袋里的绳索将剪线钳的其中一条长柄紧紧固定在竹竿上,然后在另一条长柄上栓了一条长长的绳索。
林南疆两人吃惊又疑惑地望着张守营。
张守营站起身,一手持竿,一手持绳索靠近了线杆上部的三条高高的电线,那三条电线切割着夜空,黝黑分明,张守营举高竹竿,将剪线钳张开的八字型剪刀口夹住了其中一条电线,竹竿用力上举,另一手握线猛然下拽,只听清脆的咔嚓声响起,电线断为两部分,靠近变压器方的电线一端如蛇坠树般落在地上,抽起一片烟尘。
林南疆和李泛波望着堕地的夹钢线发出几声低呼,然后唏嘘不已。“老哥,你太厉害了!”林南疆赞叹道,李泛波在夜色里挑起了大拇指。
张守营不理会两人赞叹,依样将剩余的两根线齐齐剪断。
磕头机的嗡鸣声停止了,磕头机停止了转动。电源解除了,三人靠近了变压器。张守营提着一把锋利的钢锯。
“这咋弄?”李泛波望着被碗口粗的钢管横七竖八包绕着的变压器问。
“傻了吧?”张守营道,“我们不要整个变压器,即使要了,除非油田,这么大功率的变压器根本没人买……我们只要里面的铜,也就是说,只把横在上部中间的钢管锯断一端,咱们三人再合力撬开,就能卸开变压器取走里面的铜线。”
李泛波两人再度唏嘘不已。在他们的唏嘘中,张守营跃上变压器顶端说道:“时间紧张,赶快干活吧。”
三人轮流用力,将钢管锯开,然后取出一根实心的粗铁棒插入锯开的钢管中,将其撬到一边,开始对着变压器进攻。
不多时,他们取出里面的铜线,搬上摩托车绝尘而去。
一个月后,张小强的姐姐手里拿了一只小型的傻瓜相机在照相,张小强问她是谁的她也不说,最后被缠得紧,只说是借的别人的。张小强心底明白,这个傻瓜相机一定是张守营买来送给她的。
玩了几天后,张玲儿便对傻瓜相机失去了兴趣,将其扔在一边。张小强摸了起来,如捡到了宝贝,去城里买了胶卷回来,东照照西照照,然后去城里洗出相片,对着相片和相机爱不释手。
一日,张小强携着相机去了后湾水库,想在那取景拍照片。张建筑的几个女儿正在池边游玩,最小的女儿不过五六岁,摘了水库西侧浅湾里偌大的一片荷叶作伞,向上支撑着,小小的身体沐在废弃的机电房红砖墙的阴影里。张小强觉得可爱,趁她不注意时快速取景,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当摄取的咔嚓声响起前,警觉的小女孩正向他转过头来,眼神里透着俏皮可爱。
几天后,张小强送到城里的照片洗出来了,在所有的照片中,唯有张建筑小女儿的这张照片最好,给人以清新和温暖的感动。绿的叶,红的墙,乌黑的发,小巧的丽影,合适的红裙,浅浅而俏皮的笑,组合成难以言说的美。
不知张建筑的小女儿从何处得知了消息,在她两个姐姐的带领下来找张小强。小女孩来到张小强面前,理直气壮地伸出双手,望着他道:“你拍我照片了是吧?拿来给我。”
张小强觉得好笑,她觉得这姑娘太大胆了些。但望着她不容侵犯的俏容,忍不住将那张照片翻了出来,递送到她的手上。小女孩望了一眼照片,转身逃离了张小强,大笑着远去了。
留下的笑声,在张小强的心底里久久地回荡。
第138章 少亡
夏季的溽热不觉中消退了些,空气里多了清爽的感觉和味道,张小强他们不再过度眷恋后湾的水库,去的懒了,渐渐淡忘了水库。
一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张小强听到了一件令人震惊、使他后怕的事。
吴荃的大儿子吴长江死了。
是淹死的。
是在张小强他们无比眷恋热爱的后湾水库里淹死的。
吴长江名为长江,水性极好,大学刚毕业,在学校里曾是游泳社团的骨干成员。他的死,应了那句常挂在奶奶婆婆们嘴角的话,“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张小强除了震惊和惋惜之外,想到后湾水库上空那明亮的阳光,嬉闹的姑娘,风吹在布满水珠的皮肤上激起的爽冽,清凉的水底,浮荡在水面上的笑声,但这些美好一闪即逝,张小强随之想到幽暗的水面,浓密的水草,幽秘暗淡的水底,那里隐藏着不可知、不可见的东西,那些东西是怪物、是咒语、是邪秽、是梦魇和肮脏的妖魔,在幽暗的水底无声地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张小强沉到眼前出现的画面里,感到自己陷在后湾水库里,莫名其妙、腥臭滑腻的、长长的触角正缠住了他的脚踝,还在上升,覆盖他的腓骨和膝盖。
“几天没去后湾水库游泳了?”张小强问自己,他闻了闻自己的皮肤,觉得上面仍残留着腥秽的气息。
张小强起身上炕,拎了一桶凉水站在院子里从头到脚淋了下去,放下水桶使劲擦洗着自己。
“发什么神经?”张小强娘问他。张小强不语。他娘继续道:“后湾水库都淹死人了,还想洗澡啊!”张小强闻听猛然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凉水还是清晨的凉风施加的作用。
“你懂啥。冲个凉清醒。”张小强说。他不便说出自己的心事。
“难道还没睡够么!昨天晚上八点你就躺下了,一晚上睡得跟死猪似的。”张小强娘道。张小强不语,只顾默默擦洗着。看着自己浮凸着鸡皮疙瘩的皮肤上卷起片片的乌皴,化成泥卷和碎末簌簌滚落在地,然后又一桶凉水从头浇下他才作罢。
“这下好了,附在我身上的邪祟应该全被洗光了吧。”张小强心说。洗完之后吃早饭,张小强扔下饭碗去了哥哥张大强家。
坏事如风,总能穿透门缝传达到每人的耳朵里。毫无疑问,张大强家也知道了此事,张祖昌正一本正经规劝、嘲弄、诅咒般地对着张大强:“还去洗澡么?这下好了,淹死了吧!我告诉你,后湾水库那里不干净,不要去洗澡,你就是不听……啥?你没事儿?哼!你甭不信,迟早有你的好果子吃!”
张祖昌快意恩仇,张大强在摇头晃脑,也不知从哪听来那么多道理:“爹,他是他,我是我,水只能淹死那些他想淹死的人,而对于那些命硬的人,就比如我,它根本不会淹死那些他不想淹死的人……”
“滚你蛋吧,掉嘴拉舌……你甭不听,终有一天你后悔!”张祖昌怒道。
“本来就是,不信你看,我们这几个伙伴从春天就开始在水库里洗澡,这都几个月了,啥事儿没有!而那个吴长江,什么游泳社团里的吴长江,不就只游了一次么!就让水库给收尸了。”张大强依旧不服不忿。
“妈逼!就你有理!总之以后,不要再去洗澡!我再见到你去,就砸断你的双腿,在家养你一辈子也不能让你上水库冒险。”张祖昌把烟头狠狠甩在地上,残余的火星向四外弹起。
“他就这命,这叫少亡!”张大强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了一个新鲜词儿。
少年即死,称为少亡,在张家村,或者古老的众多的乡村,未结婚之前皆为少,也称少亡。吴长江大学刚刚毕业,有女朋友,但未婚,生命定格在永远的二十三岁。
不等张祖昌再骂娘,张大强跳起来口里依然嘟囔着带着张小强跑走了,拐弯向北,顺着胡同溜到了后湾水库,两个人站在干净的石台上,俯视着阴暗幽深的池水。短短一个夏季,水草竟然从无到有,到秋初季节封住了整座水库的水面。
其中,在一片开口处,沿着几级台阶向下的水面,向北望去水草和池水两两分明,显出一道清晰干净的水道来,莫问便知,那是众人打捞吴长江尸体留下的痕迹。
事发当晚,吴长江的同学来找他玩,两人喝了几瓶啤酒,浑身发热起来,因此吴长江要请他同学洗个澡。两人抹干脸上的汗水出门拐弯来到后湾水库。吴长江的同学也是游泳社团的成员之一。两人对水无比熟悉,对幽深暗淡的水面毫不在意,聊着学生的话题开着几句玩笑便脱掉衣服跳进水里。
吴长江在前,同学在后,两人扑打着水花向北游去,吴长江很快到达了水库的中部,回头笑嘻嘻地开着同学的玩笑。突然,吴长江向下坠去,口里惊慌地喊着:“救命!”
同学嘿嘿乐着,以为吴长江在开玩笑,因为以他的实力,可以完全游遍这水库南北方向的十个来回也没问题。
接着吴长江坠下去了,头部没在水下,同学在后面微笑等待着吴长江玩笑的结束。一两分钟过去了,他仍没浮出水面。同学慌了,恐惧让他失去了分寸,扑打着水面返回岸上,大声呼喊着跑回吴荃家叫人。
吴荃立刻拿了竹竿、绳索,带着其他两个儿子跑到岸边,又来了更多的人,大家合力将吴长江拖到岸上。
吴长江已经死了,尸体变得冰冷僵硬,吴荃扑到儿子尸体上恸哭起来。
据同学的描述,水底仿佛有个东西,在拖拽着向水底下坠。
以他的说法,完全排除了水草缠住手脚的可能。关于这一点,张小强也不相信,因为他也在这座水库的水草间穿行过,完全可以漂浮在水草上面,而光光的肚皮被光滑柔嫩的水草抚摸的颇为惬意。水草绵软,很容易连根拔起,被水草缠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吴长江的死,是天意。
此言一出,人们对水库多了一层神秘的认识,对吴家的命运多了一层担忧。
另外据说,吴长江文笔甚佳,曾在杂志上发文无数,喜欢读书,藏书甚多,笔名为“人间”。
张小兵偶尔会去吴长江家去玩,没事就借吴长江的书看,在吴长江的生命在水库里结束时,张小兵正躺在炕上,惬意地阅读着向吴长江借来的一本小说。当吴长江的噩耗传来时,张小兵遽然扔掉了手中的书本。当再度捡起书本后,翻开书本在扉页上看到了吴长江的笔名“人间”二字。
张小兵盯着那两个字,看到那两个字上面慢慢飘逸出淡淡的讽刺和无底的恐惧。
“人间!?”他想到。
第二天早上,张小兵拿起那本书走进吴长江家的大门,把那本书还了回去。
第139章 张家村开挖大水库
秋天了,张北京家的葡萄架下挂满了一串串各色的葡萄,碧的像翡翠,紫的如玛瑙,青红的似蒸霞,在串串如晶似玉的葡萄林里穿行,令人垂涎欲滴。
张小强在张北京家玩,屋子里响着电视,张北京、张亮、张芳坐在炕沿上,被电视里的剧情吸引了目光。张祖尧坐在沙发上,盯了一会儿电视起身出屋。透过灰尘点点的玻璃窗,张小强看到张祖尧站在葡萄架下把着一串串葡萄欣赏着,最后选中一串最大最紫的,抬起手中的剪刀剪断了蒂柄。
看到这场景,张小强心底莫名地颤动,舌底含津,那是马上要品尝到甜美葡萄的兴奋感觉。
张祖尧木然入屋,在碗柜里寻了一只圆碟,将葡萄置于其上,踏入里屋,将碟子放于茶几,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边欣赏着电视边扯下一粒粒葡萄抹净,送入嘴里慢慢吮吸咀嚼着。除了电视之外,他谁也没看,仿佛除他之外世界再无他人。
张小强蓦然感到失望,只听他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将涌出的口水咽了下去。他望望张北京兄妹三人,只见他们无动于衷,眼光只盯着电视,似乎对碟中的葡萄丝毫不感兴趣,认为其父独霸葡萄的行为是天经地义。
张小强感到不可思议。
但这是张祖尧的规矩。他的规矩无人撼动。
张小强曾对张北京表示过这种不可思议,张北京惊讶地说:“难道天下的爹不都是这样么?”张小强摇摇头表示了否定。张北京接着说:“我爹是这样的,他定下的规矩无人撼动,天王老子也不行!”
那架葡萄树,从挂果开始,便不允许其他人碰触了,唯有张祖尧自己可以摸,可以分配,可以吃,三个孩子们只有向葡萄架根部倾倒晨尿的权利和义务。
张小强暗暗庆幸起来。他觉得他爸爸没那么不好了。对于种菜园,张祖华既不会动手,也不会剥夺张小强辛勤劳作而收获的瓜果。
张祖尧看着电视品着葡萄时,从西湾的方向传来隆隆的声响,大家斜着眼睛,倾着耳朵,对那隆隆的声响感到好奇。几分钟后,那声音没有停止,也没有远去。
“是链轨车的声音,而且还是超大型的。”张祖尧肯定地说。他曾经养过链轨车,替人推过土,熟悉那种声音,“难道?”张小强、张北京几人冲出屋外跑出家门循声而去。
只见一辆巨大的推土机在西湾里轰鸣着,在西湾的底部推出一道道笔直的渠道。张九泰站在岸边,眯着眼睛望着忙碌的机车。几个不明真相的群众站在张九泰身边询问着。张亮凑近张九泰身边认真听了一会儿,回来时告诉张小强他们:“村里要挖一个大水库,来年要种水稻。”
先是开挖小水库,再是接上真正的自来水,又开发塑料大棚,现在是种水稻。看来,古老、闭塞而僵化的张家村要动起来了,要燃起一把火,要惊醒一条沉睡的巨龙。张小强脑海里泛起电视里稻浪翻滚的画面。
推土机争分夺秒,歇人不歇马,日夜轰鸣着,偌大两个南北西湾渐渐成形。
有一天推土机突然停止了,大家涌到街头去望,司机疲惫地从机车上跳下来,望着巨大的板式链条唉叹着。“链条断了!这样的钢铁家伙也经不住日煎夜熬啊。”司机通知了车主,车主去寻求外援,许是外援不凑手,那辆庞然大物在西湾中部静静卧了七八天。
一日,李建强来找张小强,商量着要把那辆大型推土机的柴油窃走。
“要那玩意干啥?能卖出去吗?”张小强问。
“能!”李建强果断答道,“你忘了我家就是从油田撇油的,型号好的油供不应求,几个村的拖拉机户都来我们家拉油。”张小强点了点头。
当天中午,阳光明烈,张小强和李建强接近了泊在泥土中的推土机,看到油箱盖上锁了一只小铁锁。两人绕着机车转了几圈,踩好了夜晚来行动的路线。
当晚,村子静下来后,两人提着大鼓子,带着一根铁棒摸到了机车旁,李建强跳上油箱,借着手电筒拢起的亮光,将铁棒熟练地穿过锁孔使劲一抬,锁头咔吧一声断开了,李建强上身前倾,差点碰到一处铁杠。
“用过力了,晃我一下,还以为有多结实呢!”李建强戏谑道。初始的成功也让张小强既激动又兴奋。两人不敢怠慢,李建强在上,将一根软管插入油箱口,在软管的另一端深吸了一口,然后插入张小强在下扶着的大鼓子上。借着吸力,柴油由内而外,向大鼓子里汩汨流淌着。
两人不觉望向夜空和四周,四下里伏着重重鬼魅,静悄悄的。
好大一会儿,流声渐缓,大鼓子渐渐满了。两人收了油管,重新锁了油箱,提着油鼓子跑向张小强家里。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最后一天晚上,张小强二人在提油回来前碰到了两人。慌乱之下,两人用手电筒逼住了过来的两人,正是张寿堂和张金明,他们一人提着一只大鼓子,手里握着铁棒,看来他们也要偷油。两人心下雪亮,继续用灯光逼视着两人。
“你们他妈的是谁,为什么要照我眼睛!”张寿堂挥着铁棒骂道,“再不散开,我要扔铁棒了。”
两人默不作声,提着油鼓子悄悄后退,隐到一片芦苇丛里。从芦苇丛的缝隙里观察着,不一会儿张寿堂父子的身影出现在那辆巨兽般的推土机旁。
之后,张小强将柴油卖给了二姑父,并商量好了价钱。二姑父开着三轮车来拉油时,李建强却说价格长了,增加了五分钱,二姑父没说什么,照例付了钱装车开走了。
事后,张小强感到后悔,面对自己亲爱的二姑父而坐地起价,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在张小强心目中,二姑父是个老实憨厚的好人。他和张大强从小便在他家玩,一住就是好多天,二姑父和二姑从无怨言。
第140章 庆祝一下
几天后,又一辆大型推土机开进西湾,将趴窝的推土机拉到岸边,几个工作人员又装又焊修好了它,人们熟悉的机车轰鸣声再度响起。
半个月后,水库修好了。
为了庆祝张家村水库修好,大家有了更好的游泳池,伙伴们张大强、张天津、窦峰、张占朋、李建强在张小强家聚会,将两捆啤酒就着雪莲冰块喝干,已是晚上十点。六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提议提着酒瓶去经销部换雪糕。
六个人乘着酒兴肆无忌惮,边走边高声唱歌,引来无数狗吠声相和,在醉后变音的歌声里实在和狗叫狼叫毫无差别。每到一户门前,其杂沓凌乱的脚步声都会引起门后的土狗狂吠。张天津不开心,觉得狗叫声严重影响了自己的歌声。
他们经过一户户门前,忍受着疯狂的狗叫声,来到了林秋门前。林秋门后一条大狗扑在铁门上,伴着哗啦啦的铁链声,引起一阵响动,从门缝里传出剧烈的嚎叫,大家后退一步,盯着那两扇红漆的大门。门后的大狗不依不饶地嚎叫着。
“别他妈叫了!”张天津红着眼说。大狗叫得更烈了。
张天津抽出一只啤酒瓶,狠狠地砸在铁门上,咣一声裂成了碎片。张小强也抽出一只啤酒瓶砸在大铁门上。门后的大狗退后然后反扑。几人狂笑着离开,顺着胡同蹒跚向南走去。
之后,每经过一户便甩出手中的酒瓶揍在大门上,胡同的最后一家是吴奎,慌乱中大家失去了理智,有好几只啤酒瓶同时出手,在他家的大铁门上制造了几个凹点。六人跨出胡同,觉得做了一件千古豪迈的盛事。一股高昂热烈的情绪冲击着张小强的头脑,他双手高高举起盛放着五六个酒瓶的鱼鳞袋,狠狠地砸在硬化后的集街上。
一阵难听而震撼的噪响之后,酒瓶悉数碎裂。
这时,他们听到胡同里响起骂声,从黑暗里冲过来一人,借着月光,大家看清了手舞着一根铁管、全身上下仅着一只短裤的林秋。接着骂声渐起,从胡同里、集街上围过来几个人,把六个肇事的小伙伴围在中间。
几个被砸门的村民围上来纷纷指责着,声色俱厉。
“大家闪开!”身后传来叫声。大家向后望去,只见林秋身着宽大的短裤,手舞着一根铁管靠上前来。大家让开一条道路。
“你们这群崽子,也不看看谁家就乱砸!我最不害怕打架,不信你看!”大家瞅去,见林秋将一米八长的铁管舞将起来,单手在头顶上转了几圈,然后双手执铁管在身前来回舞动。蹿上跳下,其形其神不啻于电视里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
众人大笑起来。
笑声中的林秋突然心虚失手,铁管出手落地,当啷一声砸在脚面上,立即捂着被砸的脚面单腿跳跃起来,“哎哟,疼死我了。”他叫道。
众人笑得更欢,积聚在心里的怒气涣然冰释,无奈地原谅了六个闯祸的毛小子。不原谅似乎也不行,倘若逼得紧了,谁知道这帮愣头青还会做出什么!
原谅归原谅,但人们没有散去,指责和埋怨仍在继续,张天津实在听不惯,就要上前论理。人群中忽然走出了张祖尧。张天津蓦然看到了爱管闲事、规矩极大的大爷,心下已然矮了几分,再加上内心有愧,下意识地躲开人群向东走去,几个伙伴紧随其后。
几个人的内心既骄傲又后悔。一种带着无知狂妄的骄傲。一种有愧于心的后悔。
“张天津,还不快回去,还呆在大街上干啥!”身后传来张祖尧的喊声。张天津不理,仿佛被风驱赶的乌云般卷到集街东头,这里被夜色隔开了村庄,大家在清净的桥台上坐定。张祖尧紧跟了过来,他害怕这帮愣头青再做出出格的事,于是紧盯着张天津。
张小强畏惧张祖尧,在一边远远站着,隐在夜色里。
在张祖尧摆事实、讲道理的十几分钟里,六人感到后怕起来,面对他们如此无理的打砸行为,倘若林秋不止会“耍猴”,而是举起铁管像他们一样疯狂地砸在他们的头上,估计他们就得进医院了,而不是坐在清静无声的桥台上吹闲风。
“我再也不敢了。”张天津对张祖尧说。张小强听得出来,张天津希望自己认错后,张祖尧能赶快离开。因为被自己的长辈缠住,另所有人不舒爽,是会被伙伴们笑话的。张天津最要面子。
张祖尧也有了面子。能听到一贯调皮的张天津认错,他觉得立了一功,于是满意地站起身来意欲离开。离开前他回头评价说:“今晚人家张小强表现最好,既不犯浑,也很谦逊,悄悄地躲在一旁等待事情的解决。”然后指着张天津道:“就是你这个愣头青,没见人家已原谅了吗?还要上前评理!”
莫名受到张祖尧的好评,张小强很开心。张祖尧走后,张天津不开心了,他对着张小强道:“小兵哥,你怎么能那样,事儿是大家犯的,大家都往前顶,你却在后面打缀儿。”
受到张天津的批评,张小强哑口无言。
张小强不开心,默默脱离了六人的队伍,独自向水库走去,他觉得自己懦弱,不够男子汉,于是躺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闭上眼睛反省着,久久未动。
“怎么才能增加勇气?”他问自己。他知道,张祖尧夸他的谦逊,实质上是种胆怯。
这时,从北边过来一个人影,脚步声敲得泥土笃笃直响,张小强没动,希望自己跟夜色融为一体,化成那棵树,不致于影响来人。来人渐渐近了,似乎在拐过街口时向这边望了几眼,停了几秒钟,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张小强躺着,听到大门咣当一响,那人进了大门。“呃,她是陈青的媳妇。”张小强对自己说。这下放心了,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清风明月下自我反省。不,刚才是反省,现在是享受。
张小强又听到大门咣当一声,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张小强尽量不动,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大门处,又是陈青的媳妇,她正向这边走来。
“谁在那里?”她问。
呆了几秒钟,张小强觉得瞒不住了,起身道:“婶子,是我,张小强。”
“哦,是张小强啊,你躺在地上干什么呢?”她问。
“没事,凉快凉快。”张小强说。
“哦,刚才看到你没看清,回家后老是放不下,所以再出来看看……现在好了,心放下了,我这就回家睡觉去,不耽误你凉快了。”陈青媳妇说着,退回了家,咣当一声关上大门,再无声息了。
“真是个好媳妇!”张小强默默叹道。
第141章 陈青离婚
陈青媳妇过得并不幸福。因为结婚大半年了,她的肚子没大。
从张小强娘之类的媳妇婆婆的眼光来看,女人结婚四个多月后肚子仍不见大,那一定出了问题,要么婚姻,要么身体。
陈青媳妇也是张小强家的常客,她有事没事便戴着顶真,携了麻线,托着一只鞋底踱到张小强家。当她出现在张小强家的门口,张小强娘下意识地盯着她的腹部。陈青媳妇笑了。
“五嫂,别看了,还没有。”陈青媳妇说。
“陈青兄弟怎么回事儿?老辈里明明是农民,种地怎么这么不扎实!”张小强娘说。
听到这话,陈青媳妇脸色黯淡下来,托着鞋底坐下来低头不语。
“你们怎么回事儿?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张小强娘问。
张小强娘是附近公认的超级老好人,早就取得了陈青媳妇的信任,两人彼此熟悉,并且之前已经过多次试探,所以现在她直言不讳。
“俺俩都没问题。”陈青媳妇说。她对张小强也不想藏着掖着。
“那是怎么回事儿?”张小强娘好奇起来,坐在陈青媳妇对面,距离刚刚好,近到足够说悄悄话,远到没有给她任何压迫感。
“人家不喜欢俺呀,始终对我不冷不热的。”陈青媳妇说。
“那个混帐小子,是不是变心了,咋那么多花花肠子!”张小强娘道。
“这事也不怨他!”
“那怨谁?怨你?”
“也不怨俺!”陈青媳妇郁郁地说,鞋底纳不下去了,一串泪珠落到鞋底上。张小强娘知趣地停了嘴,没继续向下深究,把蠢动的好奇硬压了下去,伸出左手拍拍陈青媳妇的膝盖,收到安慰后,她止了泪。
“他的鞋快磨烂了,俺得赶紧纳好鞋底啊。”陈青媳妇说。张小强娘说:“悠着干!”然后把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
不几天,又一个午后,陈青媳妇捏着一只鞋垫来到张小强家。
“陈青要跟俺离婚了。”陈青媳妇跟张小强娘淡淡地说。
“啥!”张小强娘感到震惊,“怎么会?陈青兄弟不是那样的人啊!肯定是他娘那个‘老猴子’作得怪!……说说看,是不是四婶儿那个‘老猴子’从中挑拨?”张小强娘问。
陈青媳妇没有正面回答,喃喃道:“俺要是离了婚,就是人们口中的‘破鞋’了,而他离了婚,还能找到一个黄花大闺女。”
“他敢!”张小强娘骂道。后来一想,陈青敢不敢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立时觉得自己刚才的声音大了点儿。
“他已经在办离婚了,同时还对俺说过,他已经谈上了一个大闺女。”陈青媳妇说。
张小强娘想为陈青媳妇鸣不平,但无言以对。
第二天,陈青娘风风火火来张小强家串门,见到张小强娘后她故作镇静,接过茶水呡了一口说:“他五嫂哇,近两天你可能听说了俺家陈青和他媳妇离婚的事儿,这个事儿真不怨俺啊。”
张小强娘装作不知,问:“啥事儿?离婚?”
“是啊,陈青两口子要离婚。”
“就陈青媳妇那么好个人儿,陈青怎么会跟她离婚?”张小强娘不解的问。
陈青娘突然放下茶杯,将小凳前拉,俯身在张小强娘面前,眼对眼不过十厘米,看看门外压低声音说:“他五嫂哇,你是不知道啊!俺这个媳妇她是个‘花皮儿’啊!”
“‘花皮儿’是啥?”
“他五嫂哇,陈青结婚多长时间了,都大半年了,中间经过了夏天伏天,可你见没见过俺那媳妇穿裙子啊?没有吧?估计半袖她都没穿过吧。”陈青娘说。
“还真是!”张小强娘点点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是不敢穿裙子啊,”陈青娘说,“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鸡蛋大的白点儿啊!”
这白点其实是白癫风,是一种皮肤病,在民间俗称“花皮儿”。张小强娘蓦然明白了一切。
“他五嫂哇,现在知道为什么她还没怀孕了吧?我们担心生了孩子后也是‘花皮儿’啊!”陈青娘神情凄苦,快要落下泪来。
张小强娘心中暗道:“果然是你个‘老猴子’搞的怪呀。”
陈青娘又道:“我们已经向她娘家提出离婚了,她和她爹都不同意,估计她爹会来跟俺闹。他五嫂哇,到时候他来闹时你可得支持俺啊!”
张小强娘心说:“支持你个屁!”但嘴上说:“他应该不会来闹的,闹了有什么好处,对他闺女的名声也不好啊。”
“他五嫂哇,你一定得支持俺啊。”说着,陈青娘站起身来,风风火火走了,张小强娘出去送,看到她去了洪洋娘那里。
“这个‘老猴子’,明目张胆欺负人家的闺女儿,还有理了。”张小娘心说。
两天后,一个五十多岁的高瘦男人进了张家村,站在陈青家门口附近呼喊起来:“唉……张家村的老少爷们都出来了,听听俺老汉说说陈青这家人是怎么欺负俺闺女的……”
张小强正在屋后玩,看到高瘦男人挥舞着双臂呼喊着,脖子上青筋乱跳,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一定是陈青媳妇的爹。几个人听到喊声,凝着脸上的疑问斜在家门口张望。
“唉……张家村老少爷们,俺闺女就是嫁给这户陈姓人家的,自结婚就没给个好脸色,一直明着暗着欺负俺闺女,到现在了非要跟俺闺女离婚,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高瘦男人站在屋后崖叫着。
陈青娘突然从家里蹿出来,扑近瘦高男人,挥舞着双臂似在乞求:“亲家啊,亲家啊,你消消气,到屋里喝杯茶吧。”
乞求被拒,见到高瘦男人依旧慷慨激昂,陈青娘突然扑向高瘦男人,抱住了他的左腿,大哭起来:“唉呀,张家村老少爷们快来看呐,打人啦,打人啦,他要打死俺啦……”
高瘦男人摆脱不掉,将陈青娘拖来拖去,满身是土。
一场闹剧过后,陈青如愿离了婚,不过两个月,他再度结婚,结婚对象是张晓明的大姐姐,果然是个黄花大闺女。
第142章 嗣子
时光被琐碎的日子过得无聊温吞,转眼又是一年冬天,几场雪飘过后又是过年。
除夕晚上,张祖华对在灯下剥废鞭炮攒火药的张小强张大强说:“明天是初一要拜年走舅家,你兄弟俩也不小了,你俩作伴走舅家去吧。”两人应允。
第二天早上,在张亮的带领下小哥几个磕头磕完全村,张大强聚在张小强家准备拜年的礼物走舅家,每人骑上一辆自行车开始出发。路不太远,大半小时后两人跨入舅家大门。崔家村的表哥崔开和崔匡已在那里,他们也来给舅舅拜年。
酒席宴前,张小强与曹匡言语冲突闹了矛盾,闷头喝酒酩酊大醉,看天色不早,张大强提出要走。舅舅李栓看到张小强歪歪扭扭的样子极力挽留,张小强出言不逊,高傲张狂非要离开。出门后,张小强骑上自行车向回家的反方向驶去。
“快回来!”舅舅、妗子、表哥和张大强在后面大喊道。张小强向回急拐,自行车生生折倒,张小强的脑袋先于身体落地,重重砸在光洁坚硬的地面上。张小强不觉疼痛,爬起身来又要走,被人们劝住,躺在床上大睡起来。
深夜张小强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感到眼角一阵刺痛,伸手摸到了一片血痂,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疼得厉害,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仍在舅舅家。吃罢早饭,张小强跟张大强赶回家中。
张大强不住埋怨张小强:“不能喝就别喝,看你那喝醉的样子和说过的话,真是丢人加三级!”张小强沉默不语,暗自后悔。张大强仍不住埋怨。在埋怨声中两人跨入张小强的家门。
张小强恶心、头痛,连带着懊悔使他愤怒,大吼一声止住了张大强的埋怨,两人不欢而散,张大强临走前对张小强怒道:“你就是毫无长进的混蛋。”说完离开了,张小强伸手随便抓起一只闹钟砸了出去,一前一后,闹钟差点砸中张大强的脚跟,砸在门框上碎裂了。张大强回头望望闹钟,再望望青白色脸庞的张小强,满脸鄙夷离开了。留下张小强愤怒地想杀人。
张小强躺到大炕上,将手边的枕头和被子扔在空中乱飞。
“你发什么神经!”他娘叫道,“昨天喝了一顿好酒,又多吃了你舅一顿好饭儿,还不消停么!”
张小强没有正面理睬他娘,突然出口吼道:“张大强,我*你娘!”随着吼声,一只枕头落在他娘脚下。
“你个兔崽子,你再骂骂试试!”他娘提高声音道,“你光知道骂,你知道你最终骂的是谁么?”
“你走开!我骂张大强娘跟你有啥关系!”张小强怒道,委屈和心焦使他涕泪横飞。
“你骂的是我!我才是张大强的亲娘!”张小强娘提高声音吼道。
“啥?!”
张小强坐了起来,迷茫地望着他娘喷着火的眼睛。他娘突然萎了下来,说道:“唉!让你气疯了,我乱说的。”可张小强不相信。他忘记了头疼、恶心和愤怒委屈,凑到他娘的面前要问个究竟。
“唉!反正你俩也不小了,干脆对你说了吧。”张小强娘叹口气,跟他述说了一个秘密。
二十多年前,张祖昌婚后无子,几年之后,在张祖华的帮助下为他抱来了一个女儿,就是张建莹。张祖华婚后也无子,经检查是李芹儿的问题,据她说是因为小时候面临“饥荒”那段时期长期挨饿落下的毛病。
张祖华浑浑噩噩毫不关心,李芹儿只好四处求医问药,足足喝了几年的苦草药,终于在一个春天里感觉到孩子上身。过年正月里张大强出生。第二年的二月里张小强出生。针对两个儿子的相继出生,邻人纷纷赞叹不已,尤其是张小强的顺姑,看着李芹的两个儿子仿佛望着两颗金元宝,相比自己的五个女儿,羡慕得不能自已。
当张小强出生后,张祖昌几次来到五弟张祖华家,眼神中流露出对孩子的极端喜爱,言语里透露出想收为嗣子的意愿。
晚上,张祖华和李芹躺在大炕上商量:“二哥频繁来咱家,你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还看不出来嘛,你看看他落在俩小子狼一样的眼光里,不知道对俩小子有多么稀罕!”李芹道。
“要不?咱送他一个?”张祖华说。
“你舍得?”
“有啥舍不得,他是亲二哥,还能差得了吗?再说了,你既然这么能生,明年再生个不就得了。”张祖华说。
“那送哪个好呢?”
两人商量已毕,因张大强不喂奶也可以养活,把张大强拱手送给了二哥张祖昌。张祖昌自是欣喜,将张大强视如珍宝,同时和张祖华合伙种地,从此以后,不仅做了张大强的父亲,还做了张祖华的家长。
当故事讲完后,张小强娘问他说:“现在,你终于知道为啥你二爷那么疼你哥了吧?你两人作了祸,他宁愿打你也舍不得动大强一根手指头。你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骂他娘了吧?”
张小强愕然,才明白自己的娘也是张大强的亲娘。
“我不会是你抱养的吧?”张小强突然问。
“是!”张小强娘突然笑道。张小强愣了一下,之后傻傻地笑了。
了解了这层关系,张小强很快和张大强和好了。两人关系风云变幻、时好时坏,好时恨不能同食同寝,不好时恨不能杀之而快。在背离之后和好的这段时期,张小强和张大强如胶似膝,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将这个重大的秘密告诉了张大强。
张大强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真相。
“你不惊讶?”张小强望着平静的张大强问。
“有啥惊讶的,我早就从以往的蛛丝马迹中得到了线索,比如人们经常说我们俩长得像,比如众们瞧着我们时异样的眼光……你今天一番话只是证明了我的判断而已。”张大强说。
“那么,”张小强说,“我们是亲兄弟了。”
第143章 分了又和,和了又分
十几年堂兄弟一朝变成亲兄弟,令张小强感到怪怪的,感到一时难以面对张大强。因为张大强明察秋毫,对张小强的事无不知晓,张小强轻易便被他戳中心事。在他面前,张小强觉得自己是透明人。
不管怎样,关系更近了些,脉管的鲜血来自同一个源头,两人来往渐密。一日在张小强家吃过晚饭后,张大强没走,两人收拾了西北屋的大炕,睡在了同一张苇席上。之后的许多天,两人同食同寝,没有父母的督促和管制,沉浸在自由的世界里。
两人在大炕上翻跟头,在深夜唱京剧,用脚后跟狠狠地踢打墙壁,震得黄土簌簌落到苇席上,引来周围土狗不满的嚎叫。
“你们疯了么!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赶快睡觉。”张小强娘禁不住吵闹,从隔壁披衣过来敲打着他们的窗子。
两人噤声,捂上被子哈哈偷笑。
这晚睡到半夜后,张小强被跳蚤咬醒了,搔红了身上数不清的红疙瘩,又痒又疼,令他心焦烦躁,再也睡不着,爬起来捉跳蚤。起始张小强不忍惊醒张大强,小心翼翼,后来跳蚤越捉越多,似乎捉不完,而张大强始终无动于衷。一只跳蚤跳过张大强的身体隐入暗处,一股怨气升上了张小强的胸膛。
“唉,起来,一块捉跳蚤。”张小强搡搡张大强道。
“干么,别动,睡觉呢。”张大强嘟囔着。
“睡什么睡,那么多跳蚤,你没被咬么?”
“睡着了就行了,小小的跳蚤怕它什么。”
张小强猛然掀开了张大强的被子,怒道:“你帮忙捉捉跳蚤行不行!”
“你爱捉就捉,不捉就睡,反正我不怕跳蚤。”张大强说着,盖上被子继续睡觉。张小强再度掀开。两人打了起来,张小强不是对手。张小强蹲在大炕下哭了。张大强毫不理睬盖上被子再度睡去。
又是一夜,张小强在灯下看书直到夜深,张大强不耐烦地说:“咋还不睡?”
“你睡就行。”张小强说。
“你开着灯我咋睡?”张大强说,“你懂不懂知识?有科学研究表明,在灯光下睡觉,光亮会抑制大脑褪黑素的释放,严重影响睡眠质量。我不想早死,你关了灯吧。”张小强无奈,放下书本关灯睡觉。
后一夜,张大强趴在枕上看书,张小强怕灯光会抑制褪黑素的释放,以被子捂着头睡了。睡到深夜醒来,发现灯还亮着,张大强依然在认真的读书。
“哥,睡吧,这么晚了。”张小强说。
“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正看到故事的关键时刻。”张大强说。
“你开着灯我没法睡,什么褪黑素要减少了,让我多活会儿吧哥。”张小强央求道。
“说你不懂知识吧,最新科学研究表明,别听什么褪黑素的事儿,都是专家忽悠!”张大强轻描淡写地说。张小强感到生气。
“跟褪黑素无关,开着灯我睡不着!”张小强说。
“捂上被子。”张大强说着,提起被子盖住了张小强的头。
“你到底关不关灯?”张小强把被子甩到大炕下道。
“你咋那么多毛病!”张大强叫道。
两人又打了起来。
张大强终于放下书本,打了个哈欠盖上被子睡了,看张小强正身着短裤蹲在大炕下哭,鼻子里哼了一声啪嗒一下拉灭了电灯。黑暗里的张小强恨恨地想:“他究竟是我的亲哥么?我和他同食同寝是不是做错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张大强已经走了,张小强看到了张大强枕边的那本书,本来已经过去的事又重新提起。他拿起那本书从中间撕了两页下来,然后塞入窗上的夹缝里,用土块掩好,并在日记里记下了自己的愤怒。写完日记后,张小强有点后悔撕破张大强的书。
不到两天,两人又和好了。
和好之后,张大强突然从窗子上部的夹缝里掏出揉成一团的书页说:“咱俩打架,你不该撕书啊!”张小强看着纸团低头不语。接着他问:“你是怎么发现的?”张大强摆出胜利的姿态说:“哼,你那点小把戏!另外,你把那日记也藏紧点,也别在日记里骂人,说别人‘永远都有理,简直是一条喋喋不休的狗’,那是不对的。”
张小强脸红了,他在哥面前果然是个透明人。
世上风雨雷电不可预测,一如张小强张大强的感情,两人一次次打了又和,和了又打。又一晚,两人因跳蚤的事又互揍了起来,张小强被踢到大炕下哭泣不已,张大强兀自独自睡去。
不过,孩子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蒙蒙亮时,睡了一觉的张小强几乎忘了昨晚的事,就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醒了,恐惧就像虚无一样被时间带走了,至多留一个模糊的水印。
似乎是为了抹除张小强心底的水印,张大强靠近张小强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你一个秘密!”张小强吃了一惊,大脑在快速回想,自己究竟有什么把柄捏在他的手里。
“什么秘密?”张小强心虚地问。想了一圈,他并没想到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爱上吴小文了!”张大强说。张小强松了一口气,默认了。
“我还知道,你想爱她,但你不敢爱她,你胆儿小皮儿薄。”张大强说。张小强再次默认。
“我有个好消息……之后,你可以利用它接近吴小文了。”说这话时,张大强脸上透着得意、引诱而傲娇的笑。
“什么好消息?”张小强轻易就上钩了。
“吴长龄和张京山两家合伙开了一间馒头房。”
“噫!我以为什么好消息,她家馒头房跟我有啥关系!”张小强失望道。
“傻瓜!之后她家卖馒头,也用小麦换馒头,你去或买或换馒头,不就有了接近她的正当理由了么!”张大强说。
“对呀!”张小强叹道。
下午睡过一觉后,张小强感觉精神饱满,洗了把脸,梳了梳头,从鱼鳞袋里抄出一包小麦去吴小文家换馒头,一路上心咚咚激烈地跳过三通,勇气衰竭。见到吴小文家半掩的大门,始终未敢迈进去,只好沮丧退回。
回来后,张大强骂道:“你这个窝囊废!”
张小强再去,踏进吴小文家的大门,怯生生地叫着:“换馒头。”屋门当啷一响,走出了吴小文。两人面无表情,走进原来是张小强上过育红班的教室,现在的馒头房。
张小强跟在身后,望着吴小文小巧的身体,合适的短t恤和短裤,穿一双肥大的袜子,趿着拖鞋。当她在磅秤上称量馒头时,眼光望向屋门外空旷的阳光。张小强看不懂秤,只望着吴小文侧面的脸颊和她眨动的长睫毛。
他发现,吴小文的睫毛配合着他的心跳眨动着,每眨动一下,便是千年。
第144章 青春暗流汹涌
从馒头房回来后,张大强问了事情的进展,张小强摇摇头。当听说换馒头过程中张小强仅说了“换馒头”三个字之后,张大强又大骂了一句“窝囊废”。
“你得有所动作了,否则她就不是你的了。”张大强说。
“什么动作?”张小强问。
“接近她,送个礼物,然后确定关系。”
张大强为张小强分析了形势后,张小强觉得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了。于是他在跟他娘的闲聊中套出了吴小文的生日。张小强娘记性好,几乎记得张小强同龄人男男女女的所有生日。得到吴小文的生日后,张小强如获至宝,专门去了一趟城里买了一只绒绒狗作礼物,并写好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
望着礼物和情书,张小强却没有送出的勇气。姐姐张玲正好从县城回来看家,便把这事托付给了她。
张玲腿快又没心没肺,接到张小强的请求后没多说也没多问,抓过礼物和情书便走出门去,五分钟后便返回家来,声称完成了任务。张小强松了一口气。
当张大强得知礼物是被张玲送出的,又大大挖苦了张小强一顿,他认为这种事都能找人代替,简直丢人到家了。张小强后悔了,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回信。可始终没得到回信,他送出去的礼物犹如放生了的一条鱼,再也没有消息。
对张小强来说,得到被拒绝的消息也比没有消息要好,断绝的短痛比扯骨连筋、无休无止的疼痛要好的多。
她不回消息,意味着什么呢?
善于分析的张大强也没了主意。不过他紧称,这是种考验,放弃了一切就都完了,要张小强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在为张小强出谋划策的同时,张大强也没闲着,他四处踅摸,喜欢上了张越然的独生女儿张钧芸。因为他说过,据他卓越的观察力所知,张钧芸和他一样,不是亲生的,也是抱养的。两人命运相同,同命相怜,就会惺惺相惜,心会贴得更近。
据闻张大强追求过张钧芸,明攻或暗求都有,但张钧芸无动与衷,始终冷冰冰的。张小强却知道,张大强口中所谓的明攻暗求都是自我幻想而已,他虽然骂自己是个窝囊废,但他也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张小强问张大强:“你送她礼物或情书了吗?她亲口拒绝你了吗?”张大强吱吱唔唔,顾左右而言他,说两人不合适,两人倒是门当户对,但都穷得可以,以后仅守着仨盆俩碗儿怎么过日子。
不久后,张大强的目标转向了林彩云。
林彩云的母亲几年前去世后,就跟父亲林别龙相依为命。林别龙跟林殊龙不同,没有在市里当官的儿子,而且生性老实懦弱,凡事逆来顺受。林彩云渐渐长成了女人样子,接近二十岁。没有母亲张罗她的事情,她便为自己张罗。
林彩云性格泼辣,敢说敢做,喜欢与人来往,与她父亲截然不同,因此她家里天天都有几个少男少女在她家玩耍,村里人都传扬她性子太过放浪,有招蜂引蝶的嫌疑,她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张大强是林彩云家的常客,他不喜欢张钧芸的冷头冷脸,却喜欢林彩云的爱说爱笑和火性**。林彩云也喜欢张大强的诚实稳重,因此她家作客的少年虽然不少,有的太浮,有的太懦,唯一能入她眼的还是林彩云。
一个月后的晚上,张大强躺在张小强家西北屋的大炕上唉声叹气,张小强疑惑不已。
“怎么了,哥?”张小强问。
“没怎么。”张大强说。
之后窦峰、张占朋来玩,聚在一处时张大强经不住大家的轮番询问,坦承了一切。
“你们知道,我喜欢林彩云,林彩云也喜欢我。一天晚上,她说要和我出外走走,我欣然同意。谁知出来后,她拉着我的手东拐西走,到了一片麦场的一个草垛后……”张大强欲言又止。
“草垛后怎么了?”大家把脸凑上来问,隔着张大强的脸那么近,仿佛一条条鱼围着一只串着香饵的鱼钩。
“来到草垛后……她抱住了我!”张大强此时的脸上充满了懊悔,“可是,我却推开她了。于是她就走了。”
众人一片哗声后退后一步,都为张大强惋惜着。
“之后她就不大理我了,我在她眼中,要么是个懦夫,要么是个废物!”张大强说。
后来,经人介绍,有人把林彩云说给了张洪广。张洪广是同龄人里面最老实的人,去林彩云家或作客或帮忙均不大说话,老老实实地吃饭,老老实实地看电视,既不主动接近林彩云,又对林彩云的主动接近退避三舍。
三个月后传出消息,林彩云和张洪广散了。又两个月后,林彩云找了张占朋的堂哥张占阳。
张占阳表面温和,颇讲道理,内里强横霸道。自从跟林彩云确定关系后,再也容不得其他少年去林彩云家聚会。不知怎么的,他知道了张大强跟林彩云的故事,于是有一天找上门来,指着张大强道:“不管之前你和林彩云发生过什么,之后再也不许发生,更不能接近她。因为她是我的。”
张大强表面上平静,否认跟林彩云的关系,心底里颤抖着,乖乖远离了林彩云。林彩云的故事里,将永远不会有他参加。
张小强暗自庆幸,吴小文的世界还没封闭,她的故事里一定会有他。
张天津并不着急,或许他觉得婚娶之事离他太远,加之他脾性豪阔,谁家的门也能进,谁也能交朋友,把所有人当亲人,到任何一家该吃吃、该喝喝,自认为无羁潇洒。但从外人来看可不如此,大家都认为这家伙除了是个吃货之外,便是个不懂规矩毫无教养的废物。
所以,村里的女孩大多都不喜欢他。
张小强的邻居,张持俭的二儿子张晓溪结婚两年了,有了一个女孩,因为是近邻,又有张小强娘的好客豪爽,晓溪家二嫂便常抱了孩子来他家玩,一坐便是半个下午。晓溪二嫂端庄、有理、有女人雅味,收拾得干干净净,张小强很喜欢她,常常看她清亮的眼睛里仿佛映着千花万树清澈的山溪。
从闲聊中得知,他比她小十一岁,在她的眼中,他还是个孩子。张小强悄悄羡慕着二哥张晓溪,他长大了也想找一个这样的女人做妻子。
第145章 晓溪二嫂
晓溪二嫂同样是女人,为人妻为人母,但当她黑亮洁净的发丝上跳动着阳光,无如风的静柳般映入张小强的视野时,他都会听到自己莫名响起的心跳声。
他觉得晓溪二嫂不同常人。晓溪二嫂是漫天遍野的杂草青菜间,蓦然突显的一朵小花。
如鹤立鸡群,如芳中幽兰,一半蕴着人间的烟火,一半沾染了瑶台的仙风。
二嫂明礼,明理,言语动听,不传谣、避是非,即使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绕在嘴边,也有别于愚妻俗妇的琐碎和幽怨。
起先二哥晓溪和二嫂两人学了裁缝,在家中为人制作衣衫。后来晓溪二哥出外考取了建筑上的预算师,并如愿找到了相关的工作,男主外,女主内,夫唱妇随,和和睦睦,日子不可阻挡地红火起来。张小强默默以晓溪二哥为榜样。
同时,为自己父母的不求上进和家庭极困而悲哀,这悲哀在长时间地缠裹下生出卑微、愤怒,生出非常态的一种骄傲和豪迈。他在心头暗暗发誓,要创造出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他常常在月下徘徊,仰天对月,发出“天空有璧不可摘”的长叹,又暗嘲自己“土狗吠月”的微渺。
成为二哥张晓溪,娶二嫂那般女子,竟成了他常挂心头事。
有时苦闷无聊,张小强翻看算命看相的闲书,他发现,他的属相最配虎、羊、狗。张小强低头想了想,想到在闲聊中得知晓溪二嫂属羊,蓦然感到胸口涌荡起难以忍受的悸动。
晓溪二嫂又来玩了,洁白光嫩的面庞如一枚环月,眼睛里荡着温柔近人的笑意。适逢慵懒的午后,阳光在屋外榆木的斜梢上层层涂抹着黏稠甜软的蜜汁,通过敞开的木门流淌到屋内后,将人的精神浸泡的舒缓而温柔。
张小强斜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斜睨着铺在地面的斑驳。那斑驳随风而动,如梦似幻,如一片海洋。草屋如一条小船,在汪洋上随意波荡。
晓溪二嫂也不说话,长长而优雅地拉圆了麻线纳鞋底。瞥了一眼沉默而慵懒的张小强后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将鞋底铺在膝上望院外的阳光。阳光的确很好。
“她是否也看到了梦里的船和海洋?”张小强心想。他也瞥了一眼沉默中的晓溪二嫂。
此刻的晓溪二嫂,仿佛被温柔泡软的一尊大理石维纳斯的雕塑,透着对阳光馈赠的感恩和生活无忧的幸福,很享受地浴在午后的阳光里。长短合适的马尾,冰雕玉琢的额线,曲线玲珑的鼻翼。特别是从额线上垂下几缕发丝,不知是无意散乱还是刻意为之,为一轮满月赋了媛娥长袖妙舞的神性诗意。
张小强希望此刻无人打扰,希望斜阳永不落涧。他的内心被莫名的轻松适意轻轻拨动着。
“你是属羊的。书上说,我跟虎、羊、狗最合得来,我喜欢属羊的。”张小强说。说完低下头去。但他“看”到晓溪二嫂望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张小强抬头望了她一眼,看到她捏紧了那只鞋底,额前的发丝在阳光下萦动着。
在这金贵的时刻,张小强娘从阳光下走了过来,背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延伸到屋内,她的脚步踏破了梦幻,踏碎了两人心底的斑驳。
“哟!你们姊弟两个挺不错啊,纳着鞋底晒个阳光还拉着呱。”张小强娘道。
晓溪二嫂笑笑,继续纳鞋底。张小强沉默不语。张小强娘又说:“咋都不说话了?他二嫂哇,明天去东坡,要重新分地了。”
第二天早上,张祖华和张小强走出家门时,晓溪二哥和二嫂也刚出门,于是几人结伙同去东坡。一层清浅的乌云盘在东南方的天空。几人边走边聊。望着旁边操着世人羡慕的预算行业的高大的二哥,张小强看到了父亲的渺小。几人闲谈中,扯到了思想的问题。
“爸爸你就是思想太落后了。”张小强对张祖华说。
“我?落后吗?”张祖华傍着别人不便发作,笑着说,“我也想早晚吃只鸡腿儿啊。”
“哼,连根鸡爪儿都弄不来,还想着吃鸡腿儿!”张小强讥诮道。
晓溪二哥突然插言:“现在鸡爪比鸡腿儿贵,人称‘凤爪’!”张小强无言以对,早知他就说“鸡毛”了。几人在凑趣中抵达东坡。
一大群人在田地里叽叽喳喳等着分地。张小强支好自行车,抬眼看到晓溪二哥和二嫂都在人群里。不一会儿,起了一阵风,黑云聚集的更多了,看样子天要下雨。
大家在队长的催促下丈量了土地,然后撕了纸,写了阄,吩咐大家抓地。阄刚抓完,大雨倾盆而下。大家在尖叫和笑闹中奔向村子,有人步行,有人骑车。
张小强和他爸爸抓在最后,走得最晚。张小强撇下他爸爸,骑上自行车向家里奔去,行到一半时,前方闪过正在步行熟悉的身影,正是晓溪二嫂。张小强抬眼观瞧,发现晓溪二哥在前方二十米处,以手遮面冒雨疾行。
在晓溪二嫂身侧,张小强吱一声刹车,对着疑惑望来的二嫂说:“雨大,快上车!”二嫂望望张小强自行车空空的后座,丝毫没犹豫,双腿一飘坐了上去,右手扶住了张小强的腰部,“扶紧了呵!”张小强嚷着,双腿发力,车子飞速向前冲去,很快超过了晓溪二哥。
晓溪二哥瞅瞅破风斩雨的自行车,再望望后座上的媳妇,感慨道:“呃,这里原来有个更快的!”在他的感慨声中,张小强破风而去。
下午天便晴了,田里无事的晓溪二嫂又来张小强家玩耍,张小强正在读书,读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时不觉豪兴大发,高声吟咏。
“小强兄弟,你这么豪迈,难道要改天换地么!”晓溪二嫂问。
“改天换地没有那种能力,不过我要改变当下的生活,创造新的生活!”张小强凛然道。
“生活这么难,怎么才能改变生活,创造生活呢?”晓溪二嫂似在自问。
“靠一双手打拼生活!”张小强摊开双臂,望着双手豪迈道。听到这话,晓溪二嫂神情微凛。
晓溪二嫂加家做饭了,张小强的热血和豪迈渐渐冷却下来,于是他在想:“刚才我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