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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卢凝风     夹缝阳光txt下载     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章 起集

    张小强快十七岁时,张家村发生了一件大事。

    其时,张家旧村破败不堪,随着庄稼的一年年丰收,村民们由之前的玉米面窝头换成了半玉米面半小麦面粉的窝头,后来换成纯面粉的干粮。有省吃俭用者、有在外打工者、有在外收废品者赚得一些钱财,在张家村南部的荒野内起了一座房屋,随着时间的累积,俨然成了一座张家新村。

    这时,张家村书记张九泰提出要在新村的中部建一趟集街,要起个大集,每隔五天,逢五排十是张家集。逢五排十是经过认真讨论的,以做到不与周围逢二排七、逢三排八的就近的大集相冲突。

    张九泰安排一辆大推土机推出一条横贯新村东西、宽为十五米的平整的大街作为赶集场地,然后布置人手在其他大集上广散传单,上面写明“张家村起集,从xx日起至xx日连续七天赶集听戏,只要来集市摆摊买卖者均发钱五元”。

    这一招相当好使,果然在张家村起集那天,整条集市大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即使流动摊贩也获得了五元钱的人气赏钱。有些举着糖葫芦的流动摊贩在接完钱后直接凑近戏台子看戏。

    为聚敛人气,增加喜乐气氛,张九泰找人请了剧团,在集市东边、学校大门前的空地上搭上场子,连唱七天大戏。此时正值冬风萧瑟,依然不减民众的热情,老人孩子纷纷聚在台前,贪婪地看着戏曲,演员们一踢腿似乎要扬到他们的脸上。

    张小强跟张大强、张天津和窦峰一起也在街上凑热闹,从西向东沿着集市大街向前,整个集市大街上男女老少齐聚,肩挑臂举混杂,流动与固定摊贩兼有,欢声笑语与吆买喝卖直冲霄汉、高矮俊丑摩肩擦踵。四个人挤开人群,不断呵着双手向前挪动。

    人面目不暇接,货物琳琅满目,有卖棉花糖、烤地瓜、糖葫芦的,也有卖瓜子花生、衣物鞋帽、各色蔬菜、日常百货的,张小强被热闹气息所感染,尽管身上棉衣单薄令他一路打着哆嗦,他还是跟在三人后面欣赏着眼花缭乱的货物。

    也只是欣赏一下而已,他可没有余钱购买任何一件商品,尽管烤炉内冒出的烤地瓜的香气让人垂涎。

    他们挤过人群,最后挤到戏台前,望见戏台上红男绿女,令人耳目一新,有人正咿咿呀呀唱着哀惋动人的《小姑贤》。

    其他三人不喜欢戏曲,看到有人站在台上一米见方的地方咿咿呀呀唱个半天却推不动剧情发展早就烦了,各自跟张小强摆摆手继续顺着集街向东去了,留张小强在台下听戏。

    张小强也不懂得戏曲的精义,也不知唱念做打的功夫精髓,也没有老年人那份耐心,他只是喜欢吕剧里的唱词,其中有一段经典唱词令他感觉到生活中扑面而来的柴米油盐那么令人亲切。

    “包包子俺不吃它,听着为娘的啦一啦:羊肉膻、猪肉滑;白萝卜馅子娘嫌苦,红萝卜馅子甜打撒;韮菜老了塞俺的牙,塞在牙里没法剔拔……”

    一老一少分作正旦、老旦继续在台上随着音乐念唱:

    李:(唱二板)儿媳我去摊鸡子。

    刁:(唱二板)摊鸡子俺不吃它,老娘不吃那鸡腚里拉。

    李:(白)娘,你到底想吃甚磨呀?

    刁:(唱二板)为娘专吃蹊跷饭,贱人就得去做它。

    到厨房大锅刷的明似镜,小锅刷的光滑滑,

    锅前头给我熬稀钣,锅后头再把哪个黏粥插,

    锅左边做上菜豆腐,锅右边浇汤又酸辣,

    锅上边溜上干豆角,切上半斤大葱花,

    当中间里有点空,你给俺,溜上个八斤半的大地瓜。

    一个锅做上十二样,在那黏粥锅里泡壶茶,

    做熟了用勺子搅三搅、扒三扒,还不许给我掺合了它。

    李:(白)娘啊,那粘粥锅里怎么能撇壶茶呀?

    刁:(白)好哇!你这个贱人,还敢给我犟嘴!

    听到这里,很多老人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哧哧笑着,有些矜持的老太太捂住了嘴巴,笑得从指缝里喷出和着冬风的白气。有些老太太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张小强纵然不解,可也想到她们必定十分心酸。

    她们这些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有很多便似戏中的李氏,曾经承受着婆婆百般的刁难和折磨,感同身爱,辛苦冷暖自知,今日看到戏曲,昔日的苦难言犹在耳,视犹在目,怎能不勾起伤时叹世之感。

    中华自古“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其言自有一朝破茧的傲娇,也有苦榨熬干的悲辛。

    一天中午,从张小强口中得知张家村起集,王青和林占忠也想跟着张小强来凑热闹,张小强本不愿意,因为带着他们两人来是不是还要请他俩吃饭呢?吃饭问题不大,玉米面窝头和萝卜咸菜条还是能管饱的,但张小强不想让他俩看到自己家的断壁残垣,更不愿他们看到他的家徒四壁,要是被他们发现再传到尚梅的耳朵里,他再怎么做人!

    “张小强,你不够意思啊,你百般拒绝我们是怕我们去吃你家饭啊?”林占忠对张小强的反应不甚满意。

    “放心,张小强,我们不吃你家饭,”王青说话更加刻薄,“瞧我这胸膛靠下的大肚子,三天不吃饭也能撑得住。”

    他们一行三人骑自行车到张家村后,三人先到集市上转了一圈,林占忠掏出钱来买了三块大大的烤地瓜分而食之,暂时缓解了饥饿之苦,又在集市上转了几圈,林占忠路过一个高高挂满袜子的小摊旁,假装绊了一脚,伸出左手扶住一条挂绳,之后迅速离去,跑出几米后摊开手掌,炫耀着自己掌心中的一枚小夹子。

    张小强明白了,原来他在握住那条挂绳时已然将小夹子取在手中,这令张小强好生不悦,他在想林占忠你原来是个小贼啊。但林占忠完全不以为然,相反他认为这种便宜不赚就是傻子,这令张小强唏嘘不已。又转了一会儿后,王青见到张小强仍然没有表示出邀请他们去他家的意思,心下不悦。

    “我说张小强,五、六里地跑到你们村,你就不请我俩到你家坐坐?不吃你家饭,喝杯水总可以吧?”王青饥诮说。

    迫不得已,张小强带两人来到他家院墙前,张小强拦住两人说先回家看看,待回再请他们进屋。张小强进屋后,见到家里残锅冷灶,满地狼籍,也就完全打消了请他们进屋的念头。于是尴尬地站在院子里,隔着矮矮的一道土墙与王青和林占忠两人相望,既不说请他们进,也不撵他们走。

    过了一会儿,两人明白了,于是招呼张小强离开了他家,骑上自行车向学校里走去。

    这趟张家村之行就这样潦草结束了,林占忠唯一的收获是一只偷弄到手的小夹子,而王青收获了一脸的鄙夷,张小强收获了满胸的沉重。

第86章 打台球

    张家村集市起来了,一段时间后,在集街两旁起了几张店铺,先是吴大社开了一间熟食店,之后张洪海的爸爸张京逵开了一间水煎包铺。

    吴大社本是旧张家村人,生活在距离张家村六十里之外张家洼子,那里靠近海岔子,很多人靠打鱼为生,另外更靠近油田大型的采油队,在油田大队的家属区附近耳濡目染了一些经商的本领,很具商人的眼光,应该在旧张家村活得不错。不知为何,几年前却携带家人背井离乡来到了新迁的张家村。

    “树挪死,人挪活”,在古语的指引下,人们就像溯源的游鱼一样纷纷向梦中的地方去,企图获得更好的生活。

    可是谁也无法真正预测终极的结果。

    不管怎样,具有商人眼光的吴大社在新张家村大放异彩,他不仅开了自古四百多年以来张家村第一间熟食店,而且引入了张家村史上的第一张台球桌。此时,台球桌是个新鲜玩意,张小强和张大强之流,不过偶尔去到市政府驻地那里逛百货大楼、买书、看录像时才能见到街边桌球之类的东西。

    吴大社现在却把台球桌引入了闭塞贫困的小乡村。

    孩子们纷纷围上来看,感到新鲜却不知道怎么玩。此时,吴大社笑眯眯站出来手执球杆为大家示范,大家很快学会了它的玩法。他告诉大家,先让大家免费学习一星期,之后再收钱,每把五毛钱。

    时间一久,四周邻村的年轻小伙子也经常聚在这里,上演着一场场青春的悲喜剧。

    张小强很快学会了打台球,并上了瘾,就在他刚刚摸着门道时,一周的免费期结束了,于是大家开始对打,并形成了谁输谁掏钱的潜规则。张小强爱打,却没钱,于是只好跟张天津此类打不好的人打,以逃避掏钱。有几次他与人对打时落败了,对手洋洋得意地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

    张小强看到吴大社在门口晃荡,似乎等着收钱,但张小强没钱,于是他迟疑着一个人在台球桌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假装练球,然后乘着吴大社转入里屋时轻轻放下球杆转身逃脱,身段灵巧似狸猫,付钱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吴大社那本来可以记账,张小强却知道,即使记了账他也还不上,也就只好死皮赖脸了。好在吴大社是性格绵软人,内心里也许硬气,至少表面上温和,一次也没给他难看,所以张小强渐渐胆大起来,逃过一次次付钱。

    接着,来此玩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张家村北面有一座梁家村,梁家村有一个靠杀猪卖肉为生的人家,正是张小强的对门陈长胜家嫁到梁家村的大女儿的儿子,叫做梁劲光,常年的杀猪卖肉生活,使他威猛霸气,当仁不让。年青人一向爱玩,因此听到张家村有张台球桌,便约了朋友来到张家村。

    他们通常一打就是一上午,从熟食铺里要了啤酒和凉拌熟食,边喝边打。

    张家村的吴清波跟梁劲光认识,两人年龄相当,同样威猛高大,谋智不差上下。一日吴清波也来打球,看到梁劲光嚣张跋扈、杆杆入洞很不服气,于是相约竞赛一场。大家围在一起鼓掌加油,张小强也掺杂其中观龙虎相斗,感觉比自己击球还要过瘾。

    最后两人旗鼓相当,未分胜负,于是相互开了几句玩笑话,玩笑可能刺耳了一些,双方一言不和当场动手,两分钟的功夫,吴清波将梁劲光翻倒在地,将他摁住。梁劲光不服,喊来同伴帮忙一齐将吴清波弄倒,然后噼噼啪啪揍了他几拳几掌然后跑走了。

    其间张家村围观的人只是惊呆,尽管吴清波连声惨叫,但无人上去帮忙,大家没有人敢。

    吴清波站起身来,擦了擦鼻端的血迹,回头难掩脸上失望的神情看看围观的大家,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台球桌。因为事关几场台球而导致了打架,吴大社也没有要钱。

    之后王家村的邓安军也来玩,每次穿得扎扎实实,腰里别一把小刀,别人问此,他都回答说出来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一定要穿好鞋别把小刀预备着。不过尽管他次次预备,倒是无事发生。

    见到生意不错,为了招徕更多的人来玩,吴大社又进了一张新的台球桌。

    其间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来玩,霸点了两张台球桌,张家村的小伙子们反而在一旁看着,有不服者上去评理,都被挡了,他们反而口出不逊,叫嚣着张家村的人只不过是一群百无一用的废物,没有敢打架的,也没有能打架的,令围观人既害怕又气愤,却不敢多言。

    他们一直玩到十点钟,直到玩腻了才一个提着一瓶啤酒边喝着摇摇晃晃离去。

    当他们离去后,也不知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张占朋的哥哥张占广气势汹汹来到熟食铺前,挥舞着海碗大的拳头,身上的横肉瑟瑟颤抖,大声叫道:“刚才是来了一伙人,说咱们张家村没有一个能打的么!”

    大家哄堂大笑,纷纷向他解释说那群人早已经离开了。张占广悻悻而归,在走之前叫道:“大家听了,以后再有人来找事儿,立马去叫我,我来收拾他们,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说完后在大家得到安慰的大笑中离开了。

    一日,邬家中学副校长尚同庆的二儿子尚斌也来玩,玩到兴起处,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另一个小伙,两人看起来似乎是仇人,那位小伙乘着尚斌不注意,从裤兜里抽出一把尖刀向尚斌捅去,噗一声插入他的右腹,只听一声惨叫响起,尚斌躺在地上,那位小伙子扬长而去。

    尚斌的好友组织了人员将尚斌抬进医院,但已经晚了,尚斌死在医院的大门前。后来经医生诊断,是因为他被刺穿了肝部。也不知是什么仇恨,对方竟然如此残忍。

    尚同庆知道后大哭一场,差点昏死过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张小强在学校都见不到他。

第87章 干哥们

    集市和店铺的兴起,仿佛为张家村开了一道门,纵然苍蝇蚊子一齐涌进来使村子动荡不安,也给了村民们希望。很多人如解冻的鱼,看到了冰层外面的世界,闻到了天地间的一线气息。他们害怕且向往,轻轻探索着更广阔的世界。

    原来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

    以吴大社的熟食店(后来兼作饭店)为中心,周围几个村庄的少男少女们不辞辛苦,以台球桌和饭店为媒介相聚在这里。

    一个夜晚,张家村的梁波出外散步,之后聚在台球桌前看人斗球。有一个来自民风强悍的村庄的某青年正与张天津对垒,张小强和张大强在一旁围观。啪一下张天津打漏了一个球,梁波笑了一下。啪一下某打漏了一个球,梁波又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很自然,而张天津和某青年却觉得刺耳。因为梁波平常稳重,几乎不与人玩耍,和张天津张小强他们并不熟,所以跟张小强对张天津的怒骂羞辱相比,梁波那自然的轻哂,也是恶意的嘲笑。

    因此张天津很不悦。

    某青年更不悦。因为他来自于民风强悍的某村庄,即使那个村庄的名字被人平常叫起来也要无端地起一身鸡皮疙瘩。更何况他是那个民风强悍的村庄里活生生的一个人,正满怀优渥的傲娇威风凛凛地站在你的面前。

    梁波不知道某青年来自民风强悍的某个村庄。

    毕竟是一个村的,尽管不熟,诽谤也不能至于告他。所以张天津将心底的厌恶压抑了下去继续打球,尽管这接下来的球打得有点心不在焉。但某青年不行。所以当某青年又打漏了一个球,梁波又荡起他那标志性的轻哂时,某青年怒了。

    “你他妈的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某青年盯着梁波阴冷地说。

    梁波一凛,却没说话,同样阴冷地盯着某青年。某青年得到了暂时的胜利,专心去打球,应该是心气并不太顺,否则怎么会老半天也进不了一个球呢。就在某青年再度打偏了一个该进却未进的球时,梁波没有轻哂,而是冷哼了一声。

    尽管只是一个“哼”字,张小强却能猜测出他的潜台词:“就这臭技术,吃屎去吧。”

    梁波刚哼完,就感觉胸前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发现某青年手中球杆的尖头顶住了他的胸口,“你给我滚!”某青年白着眼睛低吼道,语气阴冷压抑,仿佛乌云翻墨遮住了树梢,说话间就要狂雨倾盆。张小强感到了异样压迫的气息。

    梁波冷冷地望着某青年,然后轻轻抚开胸前的杆头问:“你是哪的?咋这么牛逼!”

    “我是xx村的,”某青年居高临下地说,“我就是牛逼,你待怎样?”

    这会儿梁波听懂了,xx村,也就是传说中的民风强悍之村,提起来就让人打哆嗦的那个村,那个村出名的邪门,造出来的男青年个个都剽悍不要命。梁波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默然转身离开了灯下的台球桌,不一会儿融入了夜色里。

    “妈的,一只苍蝇,害得老子没了心情。”某青年看也没看梁波的离开,而是将球杆重重扔在球桌上怒道,“不打了,喝酒!”

    某青年感到泄气,张天津感到解气。

    某青年扔下球杆后转身走进小饭店,要了两瓶啤酒一盘炸货坐在桌前慢慢品饮,张天津和张大强在屋外重开了局势,专心地击球,噼啪之声此起彼伏。他们在外玩得尽兴,某青年在屋内喝得宁静,你别说,只看暗夜包围在熟食店的缭绕着灰尘的昏黄灯光,还真令人感到温暖。

    可惜,这宁静仅维持了一会儿,仅仅能够梁波缓慢稳重地走回家去,然后谁也没惊动,只从昏暗的柴草堆旁悄悄摸了一条铁锹再转回台球桌旁的时间。

    此时,张天津正眯着眼睛对准了一只花球,蓦然听到背后的土路上响过铁锹拖在地面上哧哧啦啦的声响。“那是什么?这么晚了,难道有人刚刚精疲力尽从田地里耕作回来?”他想。啪一声击完那只球后,他转过身来望向暗夜。

    梁波步履依旧缓慢稳重,甚至慵懒地拖着一把铁锹,仿佛有气无力扛不起那把铁锹,只好拖着一路哧啦哧啦而来。张小强对那声音过敏,除了感到牙酸之外,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这样,张天津、张大强、张小强三人张大嘴巴,满怀疑惑忘了打球的事吃惊地看着梁波一路而来。

    哧啦,哧啦。

    “某青年呢?走了么?”梁波站在台球桌前,面无表情地望着三人问。

    张天津瞧了瞧他拖在手上的铁锹,伸出手指僵硬地指了指熟食店,梁波会意没再多说话,拖着铁锹缓慢稳重地走进了屋内。

    某青年正将啤酒的瓶口对准了嘴巴,眼睛一瞥发现了梁波,同时发现了他拖曳在地的锈迹斑斑的铁锹,脸色一变瞬间恢复了正常,轻淡地呷了一口啤酒道:“拿铁锹干什么,想铲死人啊?”

    “对,就是要铲人,就是要铲煞你!”梁波道。

    “那你得找个像样的凶器。”某青年淡淡地说,兀自坐着未动。他根本不相信小小的、懦弱的张家村竟会有人敢砍人,而且是砍像他这样来自民风剽悍村庄的强者。说完了这句话,他又悠悠地呷了一口酒说,“铲煞我,敢铲铲试试!”

    他的话音刚落,便发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在大腿上感到传来的剧烈的疼痛。

    梁波不仅敢铲了,而且铲得还很狠,不是带着教训或吓唬的态度,他是来真的。配合着某青年的惊惧和讶异,他大大地惨叫了一声。

    “啊!”

    屋外的三人吓了一跳,急忙凑上去看,可当某青年那蕴含着不相信的惨叫的曲里拐弯的“啊”声仍未落音,三人发现,梁波手中那具锈迹斑斑的铁锹再次落到某青年的第二条大腿上,再次响起剧烈的惨叫声。

    某青年扔掉手中的酒瓶跪了下来。

    屋外的三人扔掉手中的球杆呆了下来。

    “这个梁波!”

    三人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某青年来自民风强悍的村子也就罢了,知道了还敢打架;空手打架也就罢了,还敢下家伙,况且招招下死手。这没道理啊!

    想想某青年今天不死,或许明天就会有大把的某某青年、某某某青年在某青年的带领下挥舞着铁锹一路高喊着杀进张家村,张小强尽管夹紧了腿部,还是觉得有点冷,小腹鼓胀有要尿出来的感觉。

    梁波狠狠铲了某青年两锹之后大概清醒了,于是拄着铁锹冷冷地望着某青年,并不打算要了他的命,尽管痛苦地跪在他面前低着脑袋暴露出平坦的后脑倘若用铁锹拍上去是那么顺手。

    “饶你一命,滚吧。”梁波说。

    “你他妈有种砍死我!否则……”某青年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抬头怒道。梁波冷冷地盯着他,心底发了三次狠,最终没将铁锹拍下去。

    吴大社早从内屋跑过来,满手是油顾不得清洗拉住了梁波,然后扶起了某青年,在他的百般劝解下某青年捂着伤腿缓慢沉重地离开了。

    几天后,张天津、张大强拉着梁波三人用刀子拉破了手腕喝了血酒拜了干兄弟,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张天津借着酒劲拉得最厉害,手腕背面的伤口横贯整个手腕,仿佛张着巨口向外喷血,其势最为吓人,在场的人都吓傻了,连忙摁住伤口拖着他找了赤脚医生吴长龄,在他的勉力包扎下终于止了血。

    “拜干兄弟交的是心,你又何必把胳膊拉成这样!”梁波惊惧并疼惜道。

    “尽管出血如注我也不后悔,因为面对你这个大哥,再大的伤口都是值得的。”张天津说。

第88章 木头、水和火

    不久,张家村集市大街上新增了一个维修铺,修拖拉机的,是两公里外的朱家村父子租房开的,这引起了张家村许多小伙伴的注意。

    之所以引起张家村小伙伴的注意,并不是因为慨叹本村的拖拉机数量之多竟然能撑起一个维修铺的程度,也不是惊讶同是老百姓为什么他们就能修高端的拖拉机,而是因为开维修铺的朱延平是张家村很多小伙伴的同学,而且张家村的小伙伴们有理由怀疑,朱延平父子的目的不是修拖拉机,而是为了林青。

    林青算是张家村她这个年龄段少有的漂亮女孩儿,白净净的面皮儿,水汪汪的眼儿,娇俏俏的身条儿,这些不说,她的性格也异常的活泼,是一把热烈的焰火。

    张小强对女孩儿的分类有三种,分别为木头、水和火。文文静静、波澜不惊、甚至反应迟钝、望而让人心凝薄霜的女孩儿被他称为木头。时而流漾、时而澎湃、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于温柔处给人暖意,在流荡时使人酣怀的女孩儿是水。而善于打破僵局,只要出现便能带来阳光与欢乐的女孩儿则是焰火。

    焰火注定是炽热升腾的,不仅燃烧自己,还会点亮别人。

    在张小强心目中,林青就是一把能够点亮别人的焰火。

    可张小强不是木头、不是水,也不是火,所以和林青没有任何交集,只是躲在自己砌就的厚厚心墙内,透过一眼细微的孔洞观察着外面的水和火,既不会被水淹没,也不会燃成灰烬。他不知道这是种需要,还是一种无奈。

    张晓明则不同,虽然跟他一般大,性格相差却如此之大,在张小强眼中,张晓明也是一团焰火。

    也许他有五个姐姐的原因,他是老末,家里唯一的男孩儿,从小被亲情似水的父母含在嘴里,被热情如火的姐姐们视为掌上明珠,天天被澎湃的水流包裹着,被缠绕的火焰烘烤着,烘得张晓明自信骄傲,烤得张晓明激起跳荡,内心的温度也是火热的。

    因此,张晓明与林青的交往是一团火碰到别一团火,相互缠绕各助其势大肆升腾。

    不仅如此,林青还有个有钱的姨父。她姨父承包了油田上的几口油井的拉油工作,几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在林青在她姨家呆了一个假期之后,受到姨父姨妈的喜爱,姨父出钱为她在张家村修建了一座房子,其装修与建筑一度曾是张家村新房之最。

    除此之外,在姨父姨妈的帮助下,她家也承包了一座油井,所谓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少年时,张晓明与林青有过一段朦胧的感情,随着之间的上学渐渐淡了,后来两人慢慢成长重燃恋情之火,在张晓明的印象里,林青似成为他案板上一只煮熟的鸭子,据他说,以他和她的经历和感情,林青对他而言,是“把里攥”的事情。

    所谓“把里攥”,用一句歇后语来形容便是,三指捏田螺——稳拿。

    既然捏住了,无论田螺多滑,可以被捏碎,是决计逃不了的。

    不过,男人是善变的动物,永远在追求得不到的东西,这意味着男人并不珍惜得到的东西。尤其是送上门来的东西。送上门的东西会给男人们两种完全相反的错觉和一种必然的误会。错觉之一便是盲目的自信,认为自己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二是令人尴尬的失落,完全体会不到艰辛追逐收获之后的成就感。更要命的误会是,既然轻易送上门,那么那东西一定没有那么好。

    否则,怎么会轻易送上门来呢?

    因此张晓明的内心在一段时期里相当徘徊。更何况林青在姨父家住了两个月便收获一幢房子一口油井的事实冲击了敏感脆弱的神经,使他对林青产生了些微的免疫。这时候,本村的张小霞进入她的眼中。

    张小霞模样清秀,性格剽悍,在家里使锹弄镰,巾帼不让须眉,被广大村民所认可,评为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一家女造成百家求的盛大局面。不过张小霞似乎心气颇高,一般男子不入她的法眼。最后拥有五个姐姐而其中两个姐姐嫁得非常好的张晓明吸引了张小霞的目光。

    左手写着情,右手牵着爱,令张晓明左右为难。

    据张晓明向伙伴们坦承,两者都好,两者都妙,牵手富有的林青可以安享钱财,收纳勤苦的张小霞却可以一劳永逸,真真是两难的选择。因此,他在犹豫,在观察,在等待。

    机会往往就是这样溜走的。

    林青的美丽吸引了一个班的朱延平,而朱延平的帅气、成熟和幽默同样诱惑了一个班的林青。接下来水到渠成,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虽然不知道已然坠入恋爱之河,也有纤纸烛火如胶似漆的愉悦。

    后来,林青因为有了房子,也有了油井,所以有恃无恐果断辍学,一心住在安逸的新房里经营油井。而勇往直前不肯言败的朱延平也果断辍学,说服他父亲背井离乡,到远远的张家村的集街上租了一个小店铺含辛茹苦终日油灰满面尘土沾衣做起了小小的维修工。

    也许是他的至诚至性终于感动了林青,倏忽间两人好了,不久即传出两人“小见面”的消息。

    所谓“小见面”,是谈婚论嫁的必备程序,熟人也要遵循传统走走过场,双方交换礼物,意味着相识。接下来是“大见面”,男方就要给女方钱财,基本确定恋情关系。也是不久之后,两人“大见面”了,即将面临“订婚”的程序。

    这令张晓明焦躁不安。

    接着,张小霞对张晓明的犹豫、观察和等待极为不满,认为自己堂堂的名少女,在他面前却完全掉了价,一气之下他有再大的优势也被弃之如敝履了。在张小霞的百般要求下,其家人很快帮她找了一个同样勤苦耐劳的男子。

    张晓明那家伙在农村根本靠不住,从小被人捧着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做事犹豫事无决断,怎么能靠得住呢!张小霞想到这层之后,佩服着自己的明智。因此她趁热打铁,与那个看好的勤苦耐劳的男子很快见了面。

    这下把张晓明完全晾在了一边儿。

    “妈的,早知道老子随便抓阄抓一个也好哇!”张晓明在伙伴面前大慨其叹,悔恨不已,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第89章 跟你好?你配么

    趁热打铁,林青和朱延平很快举行了“大见面”仪式,相当于做好了订婚的前期准备。从此以后,热情似火的林青与帅气逼人的朱延平出双入对如胶似漆,把拖拉机维修铺的手艺也荒废了。

    媳妇有了,就缺个摩托车了,朱延平想,要不然骑着一辆自行车载着一位美女去逛城简直太不拉风了。于是跟父亲商量要买一辆拉风的摩托车。朱父不同意,同时抱怨道:“咱哪有那闲钱?这修车生意也不是很好,本来我是想将维修铺开在乡政府驻地附近的,可你倒好,非要开到这个破村里来,你也不看看三天也不来个活儿。”

    受到埋怨令朱延平很不愉快,同时因无法实现骑摩托载美女的拉风生活而沮丧。正在这时林青走进门来,又要邀请朱延平去逛城,说要在百货大楼买衣服,同时注视着朱延平的脚下说要给他买双皮鞋。朱延平初听时十分兴奋,后来想到还是要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又沮丧了,颓废地蹲在一边唉声叹气。

    “延平,你怎么了?”林青问。

    当得知朱延平因不能骑着摩托载着她拉风而愧疚,林青的心底泛起阵阵感动的涟漪,也玉手在空中一挥,大声道:“朱延平你给我起来,我当是啥事儿呢!不就是一辆摩托车么!早就想买了,就是不会骑……好,今天咱就去买!”

    两人上午赶去城里,下午就骑回来一辆光彩靓丽的宝蓝色100型摩托车,那光华四射的亮丽吸引了每个看到的男孩子,这种东西,对张小强来说有致命的诱惑力。人美车靓,令少年的一颗心极为跳荡,自此朱延平再也无心跟父亲开店修车,动不动就发动摩托车在荡人心魄的轰鸣声中载着林青绝尘而去,每每令朱父望洋兴叹。

    张家村张天津、刘震江和朱延平最为熟识,有一天张天津带着张小强去找朱延平玩,朱父正在门口修车,满头大汗满手油污,张天津凑上前问:“延平呢?”

    “谁知道啊,”朱父叹口气道,“人家又有了媳妇,又有了车,媳妇整天来拉他走,咱也不好意思管,说上哪儿上哪儿,谁又知道他在哪里呢!”

    张天津和张小强叹口气离开拖拉机维修铺,一路叹息着自己怎么没这么好命。

    朱延平骑着摩托载着林青招摇过村,引起了村里中老年人的艳羡,却无人眼红嫉恨,原因便是他的长相和行为给人种踏实低调感,所以大家觉得他们两个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为了在张家村站稳脚跟,朱延平跟很多小伙伴交朋友,尤其选择跟神龙帮的老二刘震江处得最多,两个人你来我往,几次酒场过后打得火热,在整个张家村占尽风光。

    村里的中老年人对朱延平的所作所为并不介意,并不代表青少年男子不会介意。首先看到一个外来人开起了本村开不了的拖拉机维修铺,接着弄走了本村最好的女孩儿,还很快骑上了这个女孩帮他买的摩托车招摇过村,竟有威压整个张家村半壁江山的势头,这令张占朋、张钧陶和张天津很不满,他们感到受到了羞辱。因此在一次凑会上,大家畅所欲言对朱延平展开了**裸的声讨,最后一致认为朱延平的“罪行”罄竹难书。

    “朱延平这小子这么牛逼,简直大大压在我们头上,在整个张家村,到底他是主人还是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儿啥?”张占朋说,语气里充满着锋利的挑衅。

    “必须要做点儿啥!”张钧陶挥舞着手臂说,“老子不服!他朱延平都有啥?不就仗着一张小白脸儿?”

    “让我们结成干兄弟,一齐对抗他!”张天津提议道。

    热血在胸膛里翻滚着,三个人被反抗屈辱的气势冲昏了头脑,一怒之下张天津跑出门去从经销部赊了烟、酒、小菜和铅笔刀回来,摆上酒开始举行结拜仪式。

    张钧陶不喝酒,不抽烟,也害怕铅笔刀拉在皮肤上的疼痛,因此坚持不喝酒,不拉皮肤,但承认自己是真心结拜的,这真心天地可鉴。张天津看到他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娘们的样子很生气,大大喝了一口酒然后撸起袖子用小刀在手腕处比划着,大叫道:“不喝血酒怎么叫结拜!你看我的!”

    说完他举起小刀在手腕背部狠狠拉了下去,一道巨口立刻外翻着向外喷吐出鲜血来。张天津并不以为意,手举着杯子接着鲜血道:“看到没?就这个样子!”

    那道新伤口,就在以前他那道旧伤口的上方,鲜明的疤痕彰显着他的决绝,把张钧陶吓傻了:“完了,止不住血了,快上诊所吧。”张天津却坚持接完血,并与张占朋的血混在同一个酒杯里,三人轮换着喝干,接下来扶着张天津再次进了诊所包扎,结拜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第二天,新结拜的三兄弟在张家村聚齐,一字排开站在集市大街那条进出张家村的必经之路上。等了不到半个小时,远远看到一个靓丽的女孩儿洒脱跳荡地飘进朱家父子的拖拉机维修铺,接着一辆崭新的宝蓝色100型摩托车推出铺外泛着亮光,推车的正是身着新衣新皮鞋潇洒帅气的朱延平。

    轰隆隆几声响,朱延平打响了摩托车,载着林青向集市大街这边走来,走到三人面前停了下来,虽然有些吃惊但他微笑着问:“你们三个怎么在这里?”

    大家并不是不认识。

    张占朋是大哥,正站在正中,听罢朱延平的问话冷冷道:“我们在等你!”

    “等我干吗?”

    “要揍你!”

    “我惹着你们了?”

    “没,就是看着不顺眼。”

    朱延平有些害怕,但林青就坐在后面,他觉得被吓破胆并不合适,于是说:“看来得打一架了。”

    “不仅要打一架,我们还要把你揍趴下,才能解我们心头之恨!”张钧陶补充说。接着不等朱延症支好车就冲了上去,当林青从后座滑下来他支好车后脸上已挨了结结实实的几拳。接着张占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一脚将朱延症踢倒在地,三个人冲上去把他摁倒在地。

    “服不服?”

    “不服!”朱延症吐着口里的鲜血说。

    林青刚开始有些懵,后来看到朱延症嘴巴里的鲜血完全清醒了,她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用手中的挎包摔打着占尽优势的三人,口里怒骂不已。

    “你们这帮狗崽子想干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他也没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揍他!”

    已然占尽优势,该教训的也教训了,三个人心底的胆气豪气已泄了不少,此刻加上本村一个柔弱女子颇有道理的厉声质问,有点不知所措。

    “早听到了,张钧陶你刚才说什么?把他揍趴下才能解心头之恨?你跟他有什么仇?你跟他有什么恨?不就是怨我找对象找了他么!没找你们是吧?你们也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尤其是你张钧陶,从小口水哩哩啦啦咋擦也擦不干净,长得歪瓜裂腮的,难道我要找你?”林青大声质问着。

    三个人不知所措,虽然胜了,却如三只斗败的大公鸡一般怔在瑟瑟吹过的微风里。

第90章 江湖大乱道

    “今天就这么算了,以后别没事儿找事儿,快给我滚开!”林青叫道。张占朋、张钧陶、张天津三人听到命令般收了拳头直起身来,怔怔地望着躺在地下的朱延平。

    林青蹲下身去小心查看着朱延平的伤势,朱延平却说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抓住林青递过来的洁白娇嫩的小手稍微用力站起身来,站在微风中低头擦拭着鼻端的鲜血。三人望着微风中鼻端滞血肤色白皙的朱延平的脸,仿佛看到新开的瓣白蕊红的桃花摇曳在春风里,加上他毫不在乎的男子汉气概,简直艳若桃李,竟看得呆了。

    可朱延平只顾擦血,边瞄都没瞄他们一眼。三人只好悻悻离开。

    这次战斗尽管让朱延平挂了彩,但三人不开心,喝过酒后开始埋怨林青的刻薄,他们认为她不该说那些太伤人自尊的话,这比“打人打脸”还要可恶。张钧陶不喝酒,因此理性约束着他埋怨得较轻,他左手捏着自己的下巴颏,顺手从旁边取过一面镜子照着自己,喃喃自语道:“难道我长得不帅么?”

    他的话刚刚落音,只听噗噗两声响,张占朋和张天津禁不住吐出口中的啤酒,泡沫在地上簌簌燃烧着,像是在起哄。

    “你这是在问我么?”张占朋开口道,“我还是不说了,我怕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我也是!”张天津也不好开口,只好咕嘟咕嘟大口灌着啤酒。

    “悠着点儿,可别呛死!”张钧陶放下镜子,瞪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来回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颏陷入了沉思,表情凝重,似乎对自己的长相并不满意,“唉呀,要是两腮再收一下,牙齿再长齐一些,嘴巴再拉小一些就好了。”

    常言说得好,人无完人,钱多的并不一定帅,帅的并不一定脾气好,好脾气的并不一定好运气,运气好的不一定遇到好姻缘,但是反观朱延平这小子却把一切占尽了。

    三人很是沮丧,越想越生气,慨叹世事无常天道不公,尽管把朱延平揍趴下了让他付出了血的代价,但他们觉得朱延平只是伤在身上,而他们三人则是心上受了重伤。朱延平的伤很快就会痊愈,而他们的伤即使合口结痂,也会留下疤痕和长久的阴影。

    照这样看来,他们的确是败了,因着朱延平躺在地上的一直未服输,因着林青对朱延平的百般回护和对他们的厉声质问,在他们眼中,朱延平不仅没败,而且形象更加高大起来。他们三人拳脚相加的施恶行为,恰好成为朱延平强大、富有、帅气和运气的绝佳注脚,恰好为朱延平砌就了一块使他更加高高在上的奠基石。

    经此一役之后,他们只能对他仰望、尴尬和艳羡。

    他们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张天津抚摸着自己腕部抚上去依然疼痛的那道伤疤,觉得这血白他妈流了。

    但他们对谁也没说这件事,既不传播也不澄清,尽量维持着他们三人出头终于替村里所有的青少年把耀武扬威的朱延平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勇武形象。

    这勇武高大形象还是迷惑了张大强,于是一天夜里,张大强单独约了张占朋一人对酒,在酒酣耳热之际提出要跟他结拜干兄弟。张占朋欣然同意,两人摸出一把铅笔刀割破了手腕,就着血酒向天地行了跪拜礼,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大家再凑在一起时称兄道弟,让张小强羡慕不已,同时也觉得孤单,也在埋怨他哥哥张大强怎么就在结拜兄弟时不拉上自己。终于有一天,张小强找了个机会把窦峰、李建强拉在了一起。

    李建强比张小强小一岁,有三个姐姐,大姐已经考上了中专,父亲办了油田上的“撇油证”,可以公开在油田的钻井现场、作业现场或采油队驻地收废油。说是收废油,不外乎给油田工作人员一点好处,然后获取不少的好油。四外各村都来他家买油,他家因此盖了新房,足够支付他大姐巨额的中专学费。

    张小强与李建强好,并不是因为他家富,也不是因为佩服他有个考上中专的好姐姐,而是觉得投脾气,跟他在一块觉得舒服。

    张小强买了酒食将窦峰和李建强聚在了一起,喝过一瓶酒后开始发言,窦峰不喝酒,磕着瓜子认真听着。

    “如今成帮的成帮成派的成派,比如梁波、我哥和张天津,张占朋、张天津和张钧陶,我哥和张占朋已经拜了兄弟,现在就剩我们孤孤单单的了,恐怕以后遇上事儿也没个照应,不如……我们也结拜吧?”张小强提着酒瓶说完,然后喝了一口酒望着大家。

    他觉得大家一定会欣然同意。但两人听后只是愣了愣没有表态,低头沉思着。

    “难道你们不愿意?”张小强问。

    沉默。

    “也行!”窦峰终于抬头说,眼睛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你呢,建强?”

    “我也可以。”李建强说。

    张小强的心有些凉。但既然大家都答应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割腕、混血酒、轮流喝干并共同拜向天地。

    事后张小强的表姐夫村支书张九泰面对张小强评论道:“你和窦峰、李建强结拜倒是可以的,虽然辈份不同,毕竟不同姓氏……而你哥张大强则不然,大家辈分不同又都姓张,一旦结拜称兄论弟之后,不就全乱套了么!”

    张小强不已为然。

    结拜拜的是心,拜的是江湖情义,大丈夫不拘小节,管那么多干什么,依旧我行我素。至此,在张小强的周围,已有四个干兄弟团体,因着张小强与张大强的关系,全部成了兄弟。

    在此间,李建强和梁波辈分最末,为孙子辈;张占朋、窦峰为侄子辈;张大强、张小强、张钧陶、张天津辈分最高,自从结拜之后,每每聚在一起全都称兄道弟,不分姓氏,不论辈分。

    依张大强之口,此谓“江湖大乱道”。

第91章 举车轮

    一个晴朗的午后,随着一阵急促的铃声,一整天沉重漫长的学习生活结束了,同学们像泄流的潮水般涌出教室,眨眼间分流到沟沟岔岔几乎不见。

    学校领导老师们也结束了一整天的管理或教学工作,站在家属区大院的笔直的大道上望着空旷的校门,愉悦地谈天说地,沐浴着斜阳的余晖。毕竟累了一天了,有几位年轻的男女老师感到放松,遂聚在大道旁的空地上说说笑笑玩车轮。

    黄昏或火红或金黄,总给人一种淡然的平静,能够平复紧绷的神经,舒缓血管里澎湃的梦想和**,使人有被抚慰的慵懒和舒爽。

    在斜阳的抚摸下,似乎一切不再重要了,人人交还了争斗和坚强,卸了盔甲和疲惫,仿佛安度晚年。当然,明天太阳会照样升起,毕竟那是明天的事。

    因为放松所以舒爽,因为舒爽则让人精力充沛,产生从脑力活动转移到体力活动上的战斗冲动。

    几个年轻男女老师此刻正聚在学校大道旁的空地上有说有笑,女老师对着正在举车轮的男老师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学校里比较破败,老师相对较贫,所以也买不到像样的体育器材,只好举一只车轮。

    车轮是老式地排车上的,这辆车主要为厨房使用,买米拉面买白菜拉煤块啥的,学校也不好养牲口,只有利用人力拉车,平常闲置在院子里。于是征得厨房责任人的同意后,在天气合适的傍晚,住校的男老师会将车轮卸下,中间带杆,两旁为轮,简直是绝好的杠铃。

    男老师们轮番举车轮,女老师跃跃欲试,欢声笑语在静谧的黄昏里恍若摇在风中的串铃。

    站在大道上的几位校领导忍不住向年轻男女老师们望去,时而点头、时而慨叹,眼光里漾着对青春的赞叹,时光不再的感慨,对岁月的追忆。

    那具车轮也吸引了王青、林占忠和张小强。

    王青因为要赶着写一封情书所以没回家,张小强是因为相对于回家,他更愿意呆在外面,林占忠见两位好朋友不走他也想陪着,于是一块滞留在教室,当王青写完情书时整个学校里已空无一人,除了住校的老师。王青叠好情书抬头望向窗外,才听到男女老师举车轮时的欢笑声层层叠叠漾进教室。

    林占忠和张小强早趴在窗台上望了多时。

    “走吧,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王青站起身说。

    当他们出来时,年轻的男女老师们已散去了,或许晚上还玩,所以那具车轮被置在那片空地上,几个校领导没有散去,对着那具车轮轮番慨叹。

    “想当年,我爹赶大地排车时,就是用的这种车轮。”正校长说。

    “我小时候去我大爷家也见过这种车轮,我还举过呢。”副校长说。

    教务处主任点头附和。

    “当年我也举过,现在可是不行喽。”正校长说。

    “我也不敢举了,怕晃了老腰。”副校长说,边说边背过手去搓揉着自己两边的肾眼。

    教务处主任啥都没说,而是慢慢靠近了车轮,站在车轮前扎好了架式,俯身伸出双手抓住了车轮的铁轴,屁股撅得高高的开始用力,“嗯……”眨眼间整张脸憋得通红,车轮只提动了几分,然后主任撒手车轮落地胶皮车胎在地面上颤了几颤。

    “不行,根本动不了,这事儿还是让给年青人的好。”教务处主任摆摆手,灭了勇气。接着他们听到身后传来叫声。

    “我来试试!”王青边走边说边撸着袖子。几位领导满怀诧异和怀疑望着他。王青几步来到车轮旁,后面跟着林占忠和张小强。

    王青在车轮旁站定,跺跺脚,“呸”一声在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摩动双掌擦抹均匀,把几位领导看得咧开了嘴巴皱紧了眉头,这是个什么操作?

    他们不知,老农们手执铁锹在田里干活,总是要啐口唾沫在掌心防止锹杆在手心里打滑。几位领导远离农业久了,自然慢慢化成了文明人,虽无意识地承认,却有意识地抵抗。

    王青高高撅起屁股,俯身伸出双手握住了车轴。

    “刚才,我也是像他那样?”站在一旁的教务处主任不相信地问。

    “恐怕比他撅得还高。”正校长面无表情地说。教务主任吐了吐舌头。父母在,不言老;在领导面前,年龄再大的任何人都是孩子。

    幸亏没在年轻男女老师面前现世,果然是太令人尴尬了。

    在大家殷切的注视下,王青深吸一口气开始发力,车轮纹丝未动,他的胖脸已然憋得通红。他可真是个好演员。张小强想。果然,王青蓦然放开了车轮直起身来,双手向后捂着肾眼道:“我这腰伤了好几年了,常年吃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种事儿,还得交给后生小子来干!”

    “林占忠你来,举起它们给校领导们看看。”王青舞着右臂招呼着林占忠。林占忠二话不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走近了车轮。

    张小强了解林占忠,知道这家伙精明,大气,偶尔神经剽悍,敢做些常人不敢的事情。比如上次有男生在高高的单杠上“倒挂金钟”,用脚掌挂住单杠,然后放开双手头顶朝下挂十秒钟,林占忠为此表示不服也要试一试,结果刚挂上去一松手便掉了下来,震惊之下脸部先着地擦破了鼻子血流满面。

    所以这次敢举车轮并不出人意料,尽管他之前并没碰过车轮,他父亲是教育局的片区区长,所以从他出生后他家已不再需要种地。

    林占忠靠近车轮,一没撅屁股,二没吐唾沫,俯身抓起车轴便举了起来,将之高高举过头顶,在众人的讶异中骄傲地笑容满面。

    悲剧发生了。

    突然,因为过度兴奋注意力失散一下走了气,车轮在林占忠高高的头顶上失去控制骤然下落,他吃了一惊,身体自然向前躲避,两只胳膊向后弯去,喀拉一声车轮滚落在地,随之从林占忠的腰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完了!”大家心里说。林占忠捂着腰眼蹲在地上。

    “怎么了?没事吧。”王青凑上来,眼睛里闪着笑意面部表情却异常严肃的问。

    “没断!”林占忠摸了摸,又扭了扭腰部站起身来,“没事!我的腰是铁打的,可不像某些人的腰就像脆黄瓜。”

    “滚你吧!”王青在他身上锤了一拳道。校领导等众人开怀畅笑起来。笑完之后,大家望了望滚在远处的那具车轮。此时夕阳在欲升欲坠之间,分外壮烈。

    “林占忠,你还行么?”王青大声道,“要是行的话,我看你能不能抓着车轮向前走十步,走到门口那里?”说完,他指着他们来时放置车轮的地方,“当然,要是不能就算了,不算你没本事。”

    林占忠明知是激将法,却也不肯认输,豪迈地挺了挺胸道:“这有何难,简直拿擀面杖擀饺子皮一样容易。”说着他大跨步向前,抓起车轮向前走去,不几秒功夫便到达目的地,轻轻放在指定的那个位置。

    “怎么样?”林占忠挑衅着王青。王青却笑了,笑得很坏。

    “好了,车轮已经放归原位,咱们该走了!”王青笑道。大家这才明白他的“险恶”用意。大家又笑了。

    “这位同学,你在班里是什么职位?”正校长问王青。

    “他是我们的班长。”林占忠抢先回答说。

    “哦,”正校长笑道,“你这班长当的,咋还骗人呢。”

    林占忠并不介意,三人汇成一块,推着自行车在大道上行走着,沐浴着如血般的薄暮夕光。

第92章 无血酒的结拜和情书

    跟窦峰、李建强结拜之后,张小强年龄稍长作了大哥,内心有了底气腰杆也硬了起来。他觉得腰杆有硬的理由,毕竟手底下多了两个兄弟。

    张小强觉得还不够,就这几个人怎能做一番大事呢?除了在村子里有兄弟之外,学校里也应当有,他选来选去觉得控制不了王青,至少可以控制性格鲁莽的林占忠。择日不如撞日,做事不宜拖泥带水,因此中午放学后张小强约了林占忠去校外结拜,双方找了一处向阳的土坡起了誓行了拜礼,接着掏出了小刀。

    “强哥你干什么?”林占忠望着小刀吃惊地问。

    “割腕喝血酒哇。”张小强淡然说道,语气里浸着对无知的人居高临下的骄傲。说完他撸起袖子向林占忠展示他腕上的疮疤,那道疮疤并不十分明显,是因为内心恐惧所有刻成了两道。不过面对从未割过腕的林占忠,张小强依然很得意。这不是一道伤疤,是个铭刻肺腑的荣耀。

    “可咱没酒哇。”林占忠望望自己和张小强的身周说。

    “可咱有水,”张小强变魔术般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大药瓶,药瓶里灌满了清水,“割了腕将血滴进去,混合之后喝下,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成了兄弟。”

    林占忠看看张小强右手生锈的铅笔刀,左手洁净与否的药瓶,迟疑不定拉长了嘴巴。

    “伤口见了铁锈要得破伤风的,不打抑制药针犯了没救,再说你那个药瓶喝了恐怕肚子疼……”林占忠颇有经验地说,“咱这样吧,强哥,结拜不在于血而在于心,咱上窑郭街上买支冰糕吃就当是割腕吧。”

    张小强低头想了想,虽然觉得不对但无可反驳,再说他也怕刀子拉在皮肤上引起神经痛苦颤动的滋味,还能吃支冰糕也是可以的,于是答应了。但他没钱,于是迟疑着。

    “可以是可以,就是……”张小强嗫嚅着。

    “强哥,为了弥补不割腕的缺憾和我的诚心,我来买冰糕!”林占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两元纸币来,大手一挥说,“走,强哥!”

    十分钟后,两人一人吮吸着一只冰糕愉悦而散漫地走在向学校的路上,张小强觉得满足,不仅因为好不容易吃到了一支冰糕,而且在吃过这支冰糕之后,他手下又多了一个兄弟。

    王青依旧写情书。

    他写情书的对象是另一个班的姑娘,那姑娘刘某某来自乡大院,高个子、皮肤白净、眉眼分明、成熟稳重,虽然在上唇生了一层密密的黑毛毛类似男孩的胡须,依然难掩她的清爽靓丽。王青很喜欢她,虽不知她有没有男朋友,但在王青心目中,已当成是自己的老婆。

    一封封递出的情书沓无音信石沉大海,王青却将之看成是考验,不厌其烦地写着一封封热烈的情书。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青对张小强和林占忠摇晃着脑袋说,“我一封封情书就像一枚枚手榴弹,再坚固的堡垒也会被我攻破的,她迟早是我的老婆,她已经是我的老婆,谁又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王青攥着拳头捏着空气说。

    “你哪来那么大勇气?”张小强半讥半笑说。自从跟林占忠结拜了兄弟,他敢于对抗王青的勇气倍增。

    “不信?”王青抬头望天道,然后指着自己高高隆着的鼻子,“瞧瞧我的高鼻梁,没见过这么高的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没事儿多看看科普,历史上的名人全都是高鼻梁,比如爱因斯坦、莎士比亚、达芬奇、高尔基,还有鲁迅和齐白石。”

    张小强林占忠两人向王青的鼻梁望去,果然见他的鼻梁就如老鹰的嘴巴,中部突兀着,似陡然多出的一块岩石。两人互想瞧瞧对方并不高的鼻梁,觉得有些丧气。

    “知道我为啥比你们聪明了吧?”王青道,“我不仅现在聪明,注定以后是了不起的人物!”

    事实摆在眼前,令人不得不信,况且王青搬出的是科学研究与证明。“科学”这个字眼太凶狠了,势如可以决定人的命运生死,刹那间揍得张小强认了命。他不再讥诮王青了,任由王青一封封写着情书,一封封传递出去。

    慢慢的,“刘某某是王青的老婆”这句话传到了刘某某的耳朵里,起始她并不在意,因为给他写情书和胡言乱语的人多了去了,但她打听并偷瞧到王青竟是个又矮又胖、脑袋像自行车前筐、鼻梁高得能用来钓鱼并自命不凡的家伙,她愤怒了,觉得受到了污辱。

    大概她也没有看科普,并不明晓高鼻梁的男子注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许她才不管以后你是不是了不起的人物,带着她的闺蜜被扑到了张小强的教室前堵住了门口,大叫道:“哪个是王青!”

    众人的目光全被她调动到教室门口。

    “我不管他是谁!”刘某某只瞄了一眼王青,看他抬头向自己望来时迅速转移了眼光,仿佛极不屑于望那人一眼,继续怒道,“以后请不要胡言乱语张着一张臭嘴满口胡咧咧,说谁是你的老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以后再要听到这种恶心的传言,我骂你全家八辈子。”

    骂完之后刘某某转身离开,大家的目光跟随着婀娜的刘某某走远后,瞬时将目光转向了王青,仿佛一挺挺机关枪。

    王青没动,也没说话,半晌之后撇着嘴自嘲道:“我靠,好厉害的娘们!”

    “你没见那个姑娘嘴唇上长胡子的,典型是雄性激素过剩,一定威猛雄壮以后当家作主的料儿,这样的你也敢招惹,想在以后想为‘气管炎’么!”林占忠笑道。

    “老子就是瞧中了她脸上的胡子,将来我们双剑合璧联合起来共同欺负别人,你以为呢。”王青道。

    希望虽是如此,却未必没有失望发生。之后一段时间王青没有再写情书,同时也当了大家的一个笑料,随着时光荏苒,笑料已然模糊,刘某某这个清爽又泼辣的形象,在王青的心中也渐渐模糊了。

第93章 时间是位雕刻师

    时间是位雕刻师,不知怎么的把校长的女儿尚荣荣出落的如出水芙蓉,随着微风,在整个校园的“池塘”里跃动飘香。

    尚荣荣圆乎乎的,白白的,跑动起来似带着一团雪白的绒球摇晃着,浑身有释放不完的热情,极为招人喜爱。

    不多时,她这热情吸引了乡大院来上学的女孩朱君,在校门口经营粮油店店主的女儿佘琳,三人性格相近,脾气相投,一般的美貌身材,一个赛着一个,使人眼花缭乱。尤其是佘琳,整日价笑嘻嘻的,在破瓜之年,仿佛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阴天。

    或许,即使有阴天,父母宽容博大的爱,早已把那阴云遮挡,给她温柔的笑容,所以在她的心底,从小至今,储存了数不尽的阳光。

    朱君稍微严肃一些,要说尚荣荣和佘琳是热得发烫的仲夏,朱君则是温柔的春末,多少稀释了两人的孟浪。三人形影不离,在大家的印象中,总是尚荣荣蹬着自行车,前面横梁上载着佘琳,后面坐着朱君,在校园里横冲直撞。

    佘琳微笑着,展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伸开双臂闭着眼睛享受着掠过散发着少女那青春香气的微风,做着翱翔于碧空的梦。每每遇到帅气的男生,尚荣荣便左手扶车把摇摇晃晃骑行着,松开右手以拇、食二指撮在唇间,发出吱一声口哨,佘琳便跟着道一声“帅哥你好”。

    帅气男生吃了一惊,当再凝神观看时,自行车已飘远了,只接收到了朱君意味深长温柔的笑容和眼神。

    因三人同行,时常响着车铃在校园洒脱跳荡,恰如一根藤上结的瓜一般,因此被人们称为“一串铃”。听到一串铃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惊叫着:“瞧,‘一串铃’又来了,大家快闪开。”接着,“一串铃”飘然而去,引起人们无端一阵遐想。

    有老师对尚校长开玩笑说:“这还了得,好好管管你那闺女儿呵,老是在校园里随便欺负男生,专欺负长得帅的。”

    尚校长笑道:“这闺女儿管不了哇,又皮又厉害,随她妈一样喜欢欺负帅男生。”

    大家瞬间听懂了他话里透出的骄傲,均哑然失笑。

    据张小强所知,三位女生无一位男生追求,想来是不敢,男生们没有勇气追求远在天堂西母的侍下仙女,只能被动接受仙女儿的春风玉露垂怜。

    她们高高飘在云端,以不同于人类的方式存在着,望着她们,很容易使人忘记现实的生活,走到无穷无尽的迷梦里。

    张小强只能一言不发偷望着三人在校园里自由自在,从未奢想自己会有勇气攀爬那架“天梯”,因为那架“天梯”应早已人满为患,眼见着有数不清的精疲力竭者跌入无底的深涧。他宁愿活在现实中,偶尔跟尚梅打闹几下,握着尚梅的指尖,感受着人间友情或爱情的温度,时而将她的笔帽取下来戴在尚梅的指头上。

    那个跟尚梅同村的男孩子又一次揍了张小强,认为他跟尚梅走得太近。为此张小强感到委屈,因为座位是老师排的,而与尚梅互相的打闹也是她认可的,自己又何错之有?不过,这次那个男孩子揍得挺重,令他脸上留了五个清晰的指印,因此让张小强吃了记性,好长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尚梅对他脸上的掌印并未吃惊,也未问东问西,或许他觉得男孩子之间发生点什么并没什么,同时对张小强态度由热变冷的转弯不以为然,并不主动招惹他。张小强深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这种波澜不惊的淡然态度很合他的胃口,所以尽管两人之间少了些嬉闹,却酝酿了更多的感情。

    他感觉到,她并不是块木头,她就像一块常态的蜂蜡,随着感情发酵的升温慢慢软化,并散发出绵软的甜香。尽管她无动于衷,张小强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心底也有柔情在默默流淌。他想给她更多的温度,她也想给他更多的甜香。

    期中考试时,张小强考了三十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次,而尚梅却考了第二名,望着尚梅试卷上鲜红耀眼的数字,张小强突然觉得在两人在并肩的漫步中,尚梅不知不觉已走了好远,把他远远落在后面。

    “毕竟我们不是同类人,注定没有什么善果。”张小强疲惫颓然地坐在山脚下的一块残石上,仰望着快到峰顶依然轻松向上攀登的尚梅几成一枚小黑点的身影悲哀地想。

    想到了这层,张小强不想做一块附在一旁衬托钻石那夺目光彩的碎玻璃,也不想做别人衣角上哪怕闪光的缀饰,前者卑微后者不配,都是他不愿做的。于是他想退出,不想在清澈的池塘里惊起水底的尘泥,不想在幽涧中惊扰流香的惠兰。

    张小强贫,却厌恶俗世,更不想做个俗人。

    他觉得自己是肮脏廉价的墨点,而尚梅是书中大家竞相购并的上好的徽宣。

    因此,还是远点为好。

    一天,张小强终于敞开心扉,向尚梅袒露了自己从小学起便喜欢吴小文的秘密。听闻有秘密可知,尚梅竖起了耳朵,擦亮了眼睛,听由张小强满怀深情,用低沉忧郁的语调述说着他尘封已久的胸迹,当她听到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便是同村并在这所学校里,并且他纠结万分不敢与之对话坦承的消息,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当她听到他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个暗恋已久的姑娘后,她微微低下了头。

    她的脸上看不出阴晴变化,却长时间里未重新荡起笑意。

    张小强不知道,他已经伤了她。她也不知道,他在故意伤害她。他跟她踏上前方的路刚刚开始,他却不想跟她走了,并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他过度自卑。更不知道他不想表露自己的自卑,于是故意狠心地伤害她,或者考验她。

    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个心仪的男生约她一块爬山,两人有说有笑你情我义轻松爬到半道,那男孩突然告诉她说他不爬了,他要去跟另外一个女孩爬山,而且那个女孩才是他最喜欢的。于是他掉头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虎木狼林的半山腰里因环境和感情的陡然变坏而瑟瑟发抖。

    之后两人的关系在无比微妙和脆弱里前行,仿佛走钢丝,仿佛曳蛛网,因感情的波动时而凝聚时而涣散。

第94章 贺卡

    贺卡悄悄流行起来了,经销部里摆满了一摞摞的贺卡,大小不一,印制精美,有温馨动人的图片,也有意味隽永的文字,仿佛一夜间贺卡传遍了校园。

    张小强看着别人手执五颜六色的卡片互赠,也想拥有几张却没钱买。他不想跟父母要,他怕看到父母掏不出钱无比窘迫的样子,所以他不要,他是个懂事的孩子。那想得到卖贺卡的钱该怎么办?张小强有办法。

    他约了哥哥张大强、窦峰和张洪海,带着钢锯和扳手,乘着傍晚偷偷潜到野地里一架废弃的磕头机上,趁着四下无人,在上面或卸或割弄了许多废钱带回家中,第二天卖给收废铁的商贩每人分了几块钱,然后以五毛钱跑腿钱的代价,央求姐姐去经销部买了七张精美的贺卡。

    贺卡到手了,张小强那晚抱着贺卡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谨慎地选了一张留在家里,其他六张悉数被他带到了学校。

    即使如尚梅这般家境殷实者,蓦然看到这么一摞制作精美五颜六色的卡片也花了眼,很是开心羡慕地翻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卡片,轻声念诵着上面的短语。

    “你挑一张吧。”张小强望着尚梅翻动着卡片细白的手指郑重地说,那双手灵巧地弹动着,仿佛正在奏钢琴。

    “我?”尚梅屈回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问,既不相信又显然兴奋,“你要送我一张么?”

    张小强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尚梅不再说什么,放下手指开始挑选,同学之间尤其同桌之间互赠礼物是平常的事,对尚梅来说这不算什么。可在尚梅挑选卡片时,张小强心底在默默祈祷着,他祈祷着不要选中他认为最好的那一张。

    然而事与愿违,尚梅认真地挑来挑去终于选中了一张,她将那张抽出来举在空中,以征询地眼光望着张小强,张小强望着正是他认为最好的那张卡片嘴角抖动了一下。

    “除了这张。”张小强说。他说完这话,看到尚梅眼睛里闪耀的火焰黯淡了些,但她很快恢复常态说“好吧”,然后继续挑选另外一张,挑好之后不再征询张小强的意见,将之夹在书里并把其他的卡片还给张小强。

    张小强忽然觉得还不如不送,总感觉有些阴影在他和她之间徘徊着,挥之不去。他把认为最好的那张捏在手里长久抚摸着,默念着上面的文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上面画着相互牵手于梢尖的树,两只可爱的鸟儿挤在一根树枝上窃窃私语。

    张小强把其他卡片随意散放,而把“比翼鸟”的卡片深深地压在了课桌洞底,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牛皮纸。自此,他感到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在左右心房心室间隔着那张薄薄的贺卡,他和她分坐两端,即使无语也能共同感受到心跳传来的震动。

    他没敢问尚梅住在他的心房里舒不舒服,因为他之前确定,现在不那么确定了,她是否愿意住在自己的心房里呢?一念之差,这心房或是宫殿,或是牢笼。

    时光快得不容张小强多想,便已产生了变化。

    从何时起,张小强发现尚小龙看尚梅的眼光有些不一样。那眼光非是礼貌性的注视,而是满含深情柔情的仰望。张小强再望向尚梅,发现她看尚小龙的眼光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了?张小强痛苦地想。尚小龙的确和尚梅是一个村子,长得帅净逼人,可两人从未有过交集,那他们之间眼神的交流是从何时而起的呢?张小强乱了分寸。

    男人,或者男孩,往往对自己不敢奢望的重要的宝贝分外的珍惜,自己不想玷污,也不想别人碰触。而现在这个又高又帅又狠的尚小龙,却不仅要碰触了,而且就要拿走了。张小强感觉得到这种危险。

    或许他们两个在背后通过村里的老人为他们缔造了婚约,或许,他们俩已经……

    尚小龙之前沉静内敛,人们体会到他的狠劲也是最近的事,明确的时间点是,就在张小强发现他们以温柔的眼神互相交流碰撞之后。那日应该是尚小龙与神龙帮意欲开战,一个课间从外面大步踏进教室,脸色阴沉,手持一根黑乎乎的特制短棒,稳静地坐在一张课桌上仿佛自言自语道:“老子不怕死,你们都来吧!”

    人们以讶异的眼光望着他,他只低头凝视着那根沉重的短棒。当几个神龙帮成员各自握着桌腿凳腿涌到教室门口时,尚梅挺身而出堵住了他们,急切地劝着:“不要打了,和解吧,我了解尚小龙,他这个人真得不怕死!”

    “难道我们怕死么!”神龙帮成员挥舞着桌腿凳腿叫嚣着。但尚梅死死把住了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屋,即使如神龙帮也没办法,其中一个成员只好狠狠砸破了窗上的玻璃恨恨地离开了。

    “尚小龙,有本事你出来,有胆别让个娘们儿护着!”神龙帮成员有人大叫着。

    尚小龙怒不可遏,从桌子上蹦下来挥舞着短棒冲向门口,却被尚梅死死抱住了腰,令他行动不得。

    “小龙我求你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尚梅哭着说。尚小龙听到这里也哭了,扔掉手中的短棒回身抱住了尚梅,两人哭抱了好久,场面令神龙帮也不禁动容。

    “好小子,尚小龙我服你了,你真有种!这事儿就算了!”神龙帮成员扔下这句话提着武器离开了这间教室。

    张小强的心完全冷了下来。

    若说尚梅说出“他这人真得不怕死”那句话后,他还心存侥幸,直到她哭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并与尚小龙紧紧哭拥之后,他的心碎裂了,左右心房间的那张贺卡成了一堵不再挡风的墙,阴冷的风和雪蓦然灌注进来,把他的心冻死了。

    在一个假日分别前,张小强趁着尚梅没在课桌前,悄悄抽出了桌洞底下的那张最好的贺卡,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字:今世无缘,希望来世与你相守。

    他要把它送给尚梅。

    他一开始就想把它送给尚梅,但不只是一张空白的卡片,他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比如她的生日,然后在最好的这张卡片上写上最诚挚的祝语送给她,将上面“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话和他的心以卡片为媒介通通送给她。

    但现在阴差阳错,一切都晚了,那句“比翼鸟”的话就成了绝妙的讽刺。

    所以他没送,始终没送,只把它带回家,压在了沉重的箱底。觉得自己把整个青春的一部分埋葬了。

第95章 微微一笑很倾城

    不能治服,只好拉拢,神龙帮成员有意识地接近尚小龙,一段时间后竟成了勾肩搭背的哥们朋友。

    如果说其他神龙帮成员只是想与尚小龙“化干戈为为帛”的套近乎,张天津则是真心喜欢与尚小龙玩。尚小龙血性、义气,很对张天津的路子,两人无话不谈。

    “小龙,我只知道你跟尚梅非常好,你到底跟她好到什么程度?”张天津忍不住问。见到尚小龙微笑不语,仿佛在卖关子,更涨足了张天津的好奇心,他试探着问:“难道你们已经……”

    张天津不再问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尚小龙将食指竖在唇上吹了个嘘声。

    “这样吧,天津,我可以亲一下她而她不会拒绝,你相信吗?”尚小龙认真地说。

    “我不相信。”张天津不相信地说。

    “要不咱打个赌,一包烟,怎么样?”

    “好。”

    正值课间,教室里嘈杂不已,世间似乎没有比初中课间的教室更乱的所在了,人人像被围捕的鱼活蹦乱跳,相互挤压挣扎。趁这个当口,尚小龙在张天津不怀好意地注视下悄悄接近了尚梅。尚梅正在写字,从她的后侧面望去,因心无旁骛而变得娴静美好,如清晨薄雾绕转的幽林,吸引着所有人想进入她的世界。

    尚小龙径直上前,俯身在她的耳下轻印了一吻。

    尚梅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发现是尚小龙之后,脸上骤紧的笑容犹如在阳光下温柔地绽放,那是被呵护的笑、被爱滋润的笑、放松享受的笑、毫无戒备的笑,笑完之后轻轻拉住了他的右手。

    这笑足以倾城,可令铁血的将军放下屠刀,可令强势的皇帝放弃城池;这笑如此阴柔却深蕴力量,可令摇摆的大将军攻城掠地战无不胜,也可令懦弱的皇帝血性激发而至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一笑,轻轻松松让张天津输了一包希尔顿。

    张天津觉得值。

    屈指算来,无论成绩容貌,尚梅可跻身校园女生上流,以一包洋烟的代价而经历发于内而表于外的无匹的一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到的事。

    尚小龙走近尚梅身边时随即带起一阵风,有如秋风卷落叶,将很多人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边。自从上次与神龙帮一役,尚梅奋不顾身挡住“疾风骤雨”,抱他却如抱一棵幼树,在双方休戚与共的哭拥中,同学们被统统震撼了,他和她成为教室里最耀眼的星辰,成了力量最强的磁石,走到哪,无论动或不动,都吸引着人们的眼光。

    人们眼睁睁看着尚小龙吻了尚梅,然后尚梅绽放出令所有男孩子致命的微笑,瞬间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来。

    叫啸声、呼哨声不绝于耳。

    不用怀疑,这个场景也被敏感的张小强捉在眼中。张小强只是匆匆上了个厕所,如此而已,似乎舍不得与尚梅分离半步,裤子几乎没提利索便快快跑回教室,该死的双眼便捕捉到了这幕场景。

    怎么不早瞎了!张小强懑恨地想。

    这个吻,不足怕。怕的是有人说过“南美洲亚马逊河的热带雨林里有一只蝴蝶轻轻扇一下翅膀,两周后会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

    他怕的不是蜻蜓点水,而是蜻蜓点水离开后平静的水面上荡出的阵阵的美丽环纹。他怕的是她的笑。她果然笑了。

    他的笑轻轻松松使张天津输了一包希尔顿,也轻轻松松地葬送了张小强微微残存的所有希望。这个希望微弱、挣扎、不确定,却是他愿意保留的东西,这个东西没了,他的心就空了。

    这个轻吻,令张小强心如刀割;那面微笑,使张小强变成一座不断吞噬、不断陷落的沙城。

    这个轻吻,意味着对张小强的宣誓和示威:从今以后,她这座城我接管了,我就是她厚厚的城墙门。那面微笑,意味着尚梅情感的笃定和新生:从今以后,她的心薄上不再有张小强的名字,仅仅镌刻着尚小龙。

    张小强在悲痛之余,想到尚小龙的强悍想到尚梅的成绩,牙齿狠咬接受了这种命运。爱情的道路很窄,狭路相逢勇者胜,仅能容一个男人前行。他认为他和尚梅的故事到这里没有然后了,他想在吴小文的故事里继续。

    好在吴小文并不活泼,生得小巧玲珑,年龄又小,纵有美貌却难以引起男生们追求的兴趣。因为,谁会追求一截木头呢?这在张小强看来,吴小文她是在等他,即使他迟迟不敢出手,她依然在等他。张小强依然迟迟未出手。

    时光在浑浑噩噩中凋谢飘零,转眼已是毕业。大家各自分飞,在酷暑难耐的暑假里等待着考试的成绩,要么中专,要么高中,要么辍学。成绩终于下来了,张小强的成绩极其尴尬,既不中专,也不高中,面临辍学。可张小强不想辍学,于是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张祖华毕竟曾做过书记,而张母李芹也曾成功介绍自己的外甥女给现任的书记张九泰做媳妇,两人都算有些面子,再加上张九泰从张祖华手中接过书记的位置后稍为歉疚,认为是他抢走了他的位置,所以总想弥补点什么。

    听到张小强还要上学的愿望,张祖华首先想到了张九泰。他知道张九泰曾经跟邬家中学的领导多次喝酒,在他们帮忙下办了几个复课生的学号。

    “我去找张九泰,看看他能不能帮忙让你去复课。”张祖华说。

    没想到事情出奇地顺利,张九泰满口答应,在新学年开始的十天前他前去邬家中学了一趟,据说宴请了好几位重要的校领导,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他们,可以允许张小强去复课,并为他保留一个学号。

    就这样,暑假过后秋风渐起,张小强以一个复课生的身份再次踏进邬家中学的校门。

    意外的是,吴小文和张正儿也没有考上中专或高中,不过她们并没有复课,而是寻了另外一个门子去上了职业高中。张正儿学了电脑打字,吴小文继承父业,学了医生。

第96章 一封难猜的书信

    复课开学了,走在人流如织的校园里,张小强觉得低人一等。有上学的意愿,却不愿意踏进校门本身是个矛盾,好在张小强虽缺乏勇气却不缺乏韧性。有些事忍忍就过去了,也许要忍一辈子。

    张小强低头脑袋,硬着头皮走进教室,班主任还是葛建仁,上课之后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或许他在埋怨自己以旧身份的方式而剥夺了他一个蹭酒对象吧,这可说不定,张小强愧疚地想。

    因为心怀愧疚与压力,又念着从身边离开的人,张小强总不能凝聚精神,落下的功课太多,每门功课都如同一只豪猪身上炸开的刺,难题太多令他意欲捕捉而无从下手,成绩一败涂地。

    眨眼秋季运动会来了,每个班里挑选了几个运动员参加从邬家中学到张家村的折返长跑,根据自愿再安排几个服务人员,其他人员不受限制,可自由为运动员加油。张小强是个复课生,被葛建仁剥夺了运动员的权利,用他的话说就是复课生管好学习就行,不必要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但在张小强看来,他这是歧视,因为他认为自己跑步是可以的。

    当然这是一种盲目的自信,是一种无经历的妄想症行为。只是他自己不清楚而已。

    运动会开始了,随着一声枪响,运动员们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在当作跑道的土路上驰骋。葛建仁骑着自行车插着一把小红旗为班里的队员加油。张小强无事可做,又不愿意坐在教室里学习,在葛建仁鄙视的激励下,他决定也要跑一下,跟运动员们比一比到底谁更厉害。

    所以他悄悄跟在疾跑的运动员之后,起始信心满满,跑出不过五百米后便心跳过速,喉间和肺部压迫难受,步履被迫慢了下来,望着前面仍然坚持不懈的运动员们,现在才知道跑步的艰难,意识到他们的坚持力和运动实力那么强大,自己遥不可及。

    在这一时刻,他脑海中时刻翻腾着,突然想到了高霞、想到了林宁、想到了“一串铃”、也想到了尚梅,最后想到了吴小文。

    就校园而言,那些人都已经毕业离开了,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可以说是不存在了,唯剩下“一串铃”中的朱君正在自己班里,而那个吴小文令张小强觉得,即使死亡也不会把她从他身上和心底灵魂里剥离。

    尤其想起吴小文,张小强的内心燃烧起火焰来,他觉得自己不能服输,同时也有对被鄙视的反抗和证明自己的雄心激励他不断向前跑去。尽管中途有所停歇,也岔了气,但他总算慢慢地跟在队伍的后面,以一只尴尬的尾巴般,忍着要呕吐的痛苦跑到终点。

    当然,谁也不会理他,谁也不会为他喝彩。当他到达终点的时候,所有组织者、运行员和旁观者全都已经拔营离开了,张小强唯有为自己喝彩。

    回来之后,他给吴小文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吴小文:

    你还好么?在职高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我现在在复课,争取考出一个好成绩,我过得也不错。

    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了,我虽然不是入选的运动员,但我也跟着跑下来了。觉得自己好强大。

    我想跟你倾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在我心底埋藏好久了,几乎长毛了也没对任何人说,连最好的哥们张天津我都没告诉他。

    这个秘密就是:我喜欢你,甚至爱你。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想念你,我时常记起我们小学毕业挨在一起的拍照,想着你骑着自行车驰在上学路上美好的样子。三年来,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班,但我时时刻刻在想念你,想得很忧伤,念得很痛苦。

    我知道冒然去这封信过于唐突,你收到这信之后应该会感到吃惊。但我等不了了,思念煎熬得我无比痛苦,但我不能对着人们大声喊出来,唯有在信里才敢于对你说出我心里的话。

    三年多了,我害怕再不告诉你,不再对你吐露真情,我怕会失去你。

    我爱你!请你务必答应我的请求。即使不答应,请你做我最好的朋友。

    ——xx年xx月xx日张小强

    趁着热血在心底流淌,信里**的言辞激起的热情未退,张小强把这封信粘入信封、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寄给了吴小文。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回信。在几天的时间里他备受煎熬,反复思考自己的信件是否过于热烈,能否引起吴小文的极度反感而导致相反的效果。

    三年隐忍不发,不敢见面,而在她离去后却通过写信倾诉衷肠,是否过于懦弱?

    一周后的中午,张小强在学校里边啃着馒头边靠近了邮箱,既有得信的激动也有失望的忐忑。

    信箱里安静地插着三封信,张小强逐一翻看,在最后一件赫然看到了“张小强”三个字,令他惊喜万分,馒头不慎落在地上滚入旁边的草丛,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果然他的信,他再三确认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忘了捡馒头捏着信封捂在心口上兴奋地跑入教室,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颤抖着打开那封信。

    亲爱的张小强:

    你好。信已收到,未及时回复,还请原谅。

    我在职高过得不错,听闻你去复课了这很好,预祝你期末考出理想的成绩,实现自己的愿望和梦想。

    另外在秋季运动会上,你虽然不是运动员却跟着跑下来了,你是一个有毅力的男孩子,祝贺你。

    对于你对我吐露的真心,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年龄还小,不适合想这类事情。何况,“忧伤肝,思伤脾”,你这样做对身体是有害的,想信我,我是学医的。

    既然在复课,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梦想和愿望要实现,但实现梦想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不要三心二意才行,更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好好学习吧,想信你一定会考出一个好成绩!

    ——xx年xx月xx日吴小文

    读完了信张小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小心翼翼捉一只栖在树上的金鸟,在到手的那一刻金鸟却被不经意的微风惊飞一样令人惆怅。

    她是什么意思?女孩的心思可真是难猜啊!

第97章 寒假声乐班

    邬家中学调来了一个新老师,是教音乐的年轻女性教师,个子矮小,从中专学校刚刚毕业的样子,姓李。

    李老师来之后学校热闹了许多,仿佛树上突然多了回归的南燕,在某个早上吵醒了暖春,在校园的教宿区经常荡起钢琴、手风琴的乐声,常伴着动听悦耳的歌唱。令张小强觉得,她来之前学校没开设过音乐课。哦,他记起来了,之前是有音乐课的,一直是辜老头教的,整个课堂仿佛喧闹的集市,几乎淹没了他努力拉手风琴的声音,所以并不算真正的音乐课。

    李老师来之后,学校专门辟了一间小小的琴室,学校所有的乐器尽归于此,甚至在课间,在张小强的教室里都能听到这位李老师备课时的钢琴声。其中有一对夫妻老师,膝下有一个三四岁的女儿,日子过得舒服惬意,女方王老师显是十分爱好生活的人,教课之余总跟李老师粘在一起,跟她学习弹琴、唱歌。

    张小强记得常常是李老师抚琴,王老师演唱,在琴旁站得笔直,充满感情地演绎那首经典的《南泥湾》: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

    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琴声悠扬动人、歌声清脆悦耳,往往将张小强正在听课的心吸引了过去。

    张小强也是喜欢唱歌的孩子,从十岁起听收音机里的歌曲便跟着唱,终日曲不离口,虽然跑调却感到享受,直到小学五年级在儿童节上唱歌得了一个二等奖之后,更喜欢唱歌了。因此被李老师和王老师的演唱合作吸引了,多少节课之后,他学会了《南泥湾》的演唱。

    李老师的乐器和声乐征服了学校的领导,得到很大的重视,整天将她的课排得满满的,负责教授全学校的音乐。

    寒假临近了,李老师所在的母校为散布在全市各学校的毕业生发了一封信,李老师自然收到了其中的一封,说是从各学校内招收寒假声乐、美术班,为期半个月,结束之后颁发结业证书。接到消息后李老师决定为母校出一份力,紧锣密鼓从各班里挑选想去学习的学生,遗憾的是,在邬家中学只有三位学生愿意去。

    分别是张小强、朱君和另外一名女生。

    张小强本不想去,他想老老实实做一个复课生,但李老师说他声线很好,倘若不去进修一下的话可惜了,她母校的老师们是大师级的人物,错过了今朝,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两项打动了张小强的心。

    之后寒假前的一段时间,李老师常把他们三个叫到琴室进行学习前的补习,朱君是“一串铃”的一员,其聪慧是不可比的,对节奏、曲调的把握很好。但她不愿跟张小强站在一处,因为他老是跑调。用她的话说,张小强把她带沟里去了,引来李老师一阵大笔。李老师是宽容的人,从不奚落张小强。

    寒假了,热心地李老师问三位学员都怎么去,朱君说她父母借乡里的轿车去,另一个说让父亲开柴油三轮车送她,唯独张小强低头不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总不能带着被子等行李骑自行车去吧,那可是在五十里地之外的东城。

    李老师察言观色读懂了张小强的悲哀,她对朱君说:“要不你让司机拐个弯去接接他?”朱君点点头说可以,于是约好了地点和时间。

    张小强不想让朱君到他家去,所以早包了被子等物品,在姐姐的帮助下背到了张家村集街上,以他的话说是好找,让汽车开到自家门前太过费事了。朱君来了,张小强在她和家人的帮忙下,将自己的行李放进后备厢,满脸通红钻进车内。

    车坐着很舒服,是张小强第一次坐小汽车,他却觉得无比压抑。除了司机之外,朱君的父母都陪着她,一路上她们有说有笑,似乎未意识到他的存在,令他倍感寂寞卑微。一路上车子东拐西进,来到不知何处的所在,这就是李老师的母校。

    张小强被安排到一个八人宿舍里,这个宿舍已经入住了六位学习美术的男生,自己刚刚铺好床后,一个看起来大几岁的女生送一个个子十分矮小(比张小强矮小得多),十分瘦弱的男生进来,并替他铺好被褥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离开了。

    “你学什么的?”张小强问新来的小男生。

    “声乐。”小男生清脆地回答。

    听到来人跟他学一个专业令张小强兴奋无比,觉得遇到了亲人。接着两人交换了姓名和年龄,相处得十分亲热。小男生名叫苏小峰,比张小强小一岁,而刚才来送他的那位女生是他的姐姐叫苏芳,也是来学声乐的。

    几天的相处中,学员大多来自农村,其中有一个却是县区皮鞋厂的,姓解,服饰明显比别人挺括时髦许多,穿的皮鞋闪闪发亮。有人问他他的老爸是皮鞋厂的职工?他摇摇头。有人就说是皮鞋厂的厂长?他仍摇摇头。有人就确认他的老爸一定是多个皮鞋厂的董事长。那人仍然不语,应是默认。

    解姓男孩跟大多数人关系很好,唯独跟一个刘姓男孩闹别扭,两人的冲突也不知从何时起,就是不对头。

    “你那么牛逼,到底谁在跟你撑腰啊!”刘姓男孩总是质问解姓男孩,“鞋厂的有啥了不起,有钱就了不起啊。”

    解姓男孩嘲讽地笑笑,不愿意理他,两个人的关系越闹越糟。

    不管怎样,谁也阻挡不了解姓的狂放不羁,据说仅仅一个星期,他便偷跑出学校去无数次,已经花掉了两千多元,令人听到后挢舌不下。刘姓男孩却不以为然,嘲讽着解姓男孩简直是个坑爹的渣滓,并一再强调说花的是他老子的钱又不是他自己的钱。

    整个学习班中,张小强与苏小峰关系最好,常常形影不离。张小强发现一个女生活泼可爱,常常跟男生们打成一片,于是也想套近乎,想让那名女生叫他哥哥。

    “凭什么我要叫你哥哥!”那女生道。

    “那要怎样你才能叫我哥哥?”张小强问。

    “除非……你给我买好吃的。”女生道。

    张小强暗暗捏了捏自己口袋中仅够口粮的零钱不置可否,找了个话题将尴尬冲淡了下去,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第98章 狂魔乱舞

    晚上保安来查房,宿舍闹哄哄的,看到一位提着橡胶棒穿着保安服(让人误认为警服)的男人蓦然闯进门来,都吃了一惊静了下来望向来人。

    来人身体胖大,络腮胡,面目凶恶,似刚刚喝过酒,冷冷地盯着大家乖乖缩回床上。这时苏小峰慌慌张张出现在门口,向一旁挤了挤保安的肥屁股穿进了宿舍,保安吃惊地看着苏小峰溜向床头,咧开嘴巴笑了。

    “嘿,哪来的孩子。”保安打趣道。那样子,仿佛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只猴儿。

    “他不是孩子了,他是来学音乐的,他已经十六了……”张小强忍不住解释道。他似乎还想说,却见保安慢慢转过头颅瞪了过来,双眼里鼓着血丝。

    “闭上你的臭嘴!”那保安瞪着通红的双眼,手中的像胶棒戟指着张小强高声骂道。张小强蓦然闭了嘴,感到走在凛冽的西北风里又被人浇了一丁瓢冰水,从外僵到内,慢慢缩回了床角,躲在上层床铺遮下的阴影里。

    大概保安觉得他还算识相,满意地转回头去歪着嘴巴再盯了苏小峰几眼,提着橡胶棒走到宿舍最里端,之后转回来慢悠悠地离开了。

    为了配合张小强的尴尬和羞怒,舍友们好大一会儿没有出声。张小强躲在阴影里愤怒着,又回顾鄙视着自己的嘴碎,既有想杀死那名保安的冲动,也有狠狠地掴自己两个耳光的懊恼。他静静呆了一会儿,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轻易被打败的人,为了让宿舍不再继续冷场,他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大家怎么了?”张小强扬着双臂说,“继续闹起来呀,来,苏小峰,咱俩跳个舞。”说着,他上前抓住苏小峰的两手,转着圈子跳起圆圈舞来,似乎刚才被骂的尴尬并未发生。苏小峰意想不到的配合,边舞边笑着,扫去了之前冷场的阴霾。

    大家瞧着宿舍中间热舞的两人怔了怔,接着开始动起来,哼歌的哼歌,画画的画画,擦鞋的擦鞋,呈现出一片祥和气息。

    一夜就这样安然度过了。

    为了约束因青春的骚动而致的到校外开溜,也为了释放青春少男少女过剩的热情,学校在晚间为孩子们开放了舞蹈室,允许在里面唱歌跳舞。有位高个子男生站在高高的舞台中央,旁若无人唱起一首摇滚歌曲《无地自容》。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他边唱边舞,上下其手,仿佛怀里抱着一把能够奏响的吉它,随着跃动头脑上下摆动着,头发飘来飘去,乍看上去有如入了魔,同学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个子男生不甘心在台上独舞,伸出双手翻卷着手指招呼着台下的同学上台。有一名女生受到感染,一甩自己的长发昂然跨上舞台,气氛为之一振。张小强望望四周,为大家的热情鼓舞着忘了羞怯,迈开大步跑上了舞台。高个子男生看到来了舞配越发热情了,歌声更加高亢激昂。

    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慢慢的放松慢慢的抛弃

    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随着歌声的摇滚节奏,那位女生开始舞动自己的四肢和长发,转动腰肢,舞步灵动,张小强怀疑她之前练过。他不甘示弱,唯有跳动着闭着眼睛头颅随着节奏上下摆动,顷刻间进入癫狂状态,有如狂魔乱舞。

    台下的少男少女的癫狂之火被点燃了,他们跳着叫着摇摆着,有人打着呼哨,在少男少女癫狂的想象里,仿佛身临其境于著名歌星的演唱会上。

    “演唱会”持续了好久,直到高个子男生的嗓子哑了,大家感到了腿部传来疲乏才宣告罢手,人们的激情兀自未退。

    短暂的沉静并未维持太久,因为大家听到了隔壁舞蹈二室传来的低沉的摇滚声,在音乐的吸引上,有一些少男少女向舞蹈二室涌去,张小强掺杂其中。

    舞蹈二室的大小不次于舞蹈一室,灯光和器械更加齐全,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大家看到舞台上激烈地舞着一男一女,男生又高又帅,女生热情丰满,随着有板有眼地跳动,女生的前胸有如乱点的灯光般上下抖动着。

    女生正是苏小峰的姐姐苏芳,一个成熟热烈的少女。此时,大家发现男生的步伐有些紊乱,大概是紧紧盯着面前少女跃动的前胸太久心灵上受到了较大的震动。

    张小强听到背后有位女生情不自禁的赞叹声。“真大啊!吃什么才能长这么大呢?”

    张小强不禁转过头去望向那名女生,发现那名女生正紧紧地着捂着自己扁扁的前胸,看到张小强投过来的目光她尴尬地笑了笑,闭口不言。一面之缘之后,张小强认识了那名叫常秋莲的女生,这名女生脾气怪戾,动不动就跟张小强唱反调,无论张小强说什么总不对她的路子,两人经常为此争吵,他感觉到她在故意用言语伤害她。

    吵归吵,张小强敏锐地察觉到常秋莲并不冷酷,伤害也并不彻底,如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刺出去之后却发现那刀尖是钝的,是裹了棉球的痒痒挠。在她表面的冷酷和刻薄的言辞下,竟缱绻着动情的温柔。

    张小强想了一阵子终于想明白了,这位看似怪戾的女生不是在伤害他,而是在喜欢他,直接表达喜欢有违女性传统,只好“委婉”代之。她对他的伤害即是如此。伤害他,其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进而产生交流。

    有时在两人争吵后,张小强有意识望着她,看着她眼神躲闪着低下头去,周身弥漫着被不解风情伤害后的幽怨之意。张小强被她打动了,不再对她给予的伤害反感,相反有包容和爱怜的意味。有时他望着她的脸在想,或许她是我的未来?

    短短半个月很快结束了,张小强和常秋莲分别交换了留言,她依依不舍地挥别了他。一周后他在学校里收到她的信,言辞热情动人,张小强也回了一封同样热情真挚的书信,之后这热情慢慢淡了下来,最后消失了。

第99章 小小的友谊

    寒假班的半个月内,张小强没敢跟朱君说过一句话,因为他发现朱君总是冷着脸,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一切事似乎跟她无关。

    看来她本性就是如此,唯有处在“一串铃”之间,也只有尚荣荣、佘琳另两位成员的热情才能唤起她潜藏的热情,变得活泼起来。她是内敛的,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懦弱的张小强没有什么好说的。张小强生于草莽长于草莽,见惯了野草野花,突然面对朱君这颗精养的牡丹,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短短十五天结束了,分别即在顷刻,大家纷纷相互留言,苏小峰认真将自己的地址留给了张小强,张小强郑重地答应过后去找他。

    张小强打好包裹时,宿舍的其他人包括苏小峰已迅速离开了宿舍,大多数人坐车回家,父亲是鞋厂董事的解姓同学早有司机停在学校门口,他潇洒地摆摆手钻入汽车绝尘而去。张小强静静地坐在静静的宿舍里,静静地打理着自己。

    他知道他该提前去找朱君,并附上几句好话,好让朱君及她家人不带评判地载他回家,但他做不到。只有静静地等在宿舍里。直到门外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会是朱君么?

    “张小强,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我家车都等你半天了!”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朱君居中而站向坐在床边的张小强大声道。张小强有理由相信,她的语气里夹杂着厌恶和生气。

    “哦,这就走,我刚收拾好。”张小强忙从床上弹起来,背起包裹即走。

    跟着朱君走到汽车旁,张小强发现没人下车,只是后备厢开着,朱君说了句“把你的包裹放进后备厢然后盖上”迅速钻进了汽车,张小强看看敞着的汽车门,忙把包裹费力地抱进后备厢内,拉下厢盖门猫腰钻进汽车里,温柔地拉上车门。

    “车门没关好。”司机提醒道,只是语气有些冷,犹如车外掠过脸颊的寒风。张小强没有时间细心体会司机的语气,只是慌乱而用力地拉门,门动了几丝,显然仍没关好。

    “你真笨!”朱君说着,从张小强腿上俯过身去猛力推开了车门,然后重重向后一拉,车门发出彭的一声,异常沉闷厚重,仿佛有人在靠着摔东西撒气。

    “好了,可以走了。”司机的语气温柔起来,显是对朱君的作法非常欣赏。

    当朱君扶着张小强的双腿缩回身体时,张小强嗅到了她头发上好闻的气味。一路无话。其实他们一家人包括司机都在叽叽喳喳,只是张小强一路无话,内心在翻腾着。

    车子在漫长的旅程中终于到达张家村集街,张小强想早早脱离尴尬,于是提出在此地下车,当他把包裹取下与她们道别时,似乎在车门关上的时刻听到了些什么。

    “张君,你怎么有这么个傻气的同学?”

    车子开走了,张小强隔着黑乎乎的车膜根本看不到车里的情况,只有在后面拼命的挥手。

    几天后,按照地址,张小强骑自行车去找苏小峰,一路上坑坑洼洼拐弯抹角,事后他才知道,他家距离苏小峰的村庄足有五十里地,对他而言并不近的距离。在他们家吃了一顿饭后,张小强便载着苏小峰赶回了张家村作客。

    苏小峰这一住就是七天。

    在七天时间里两人形影不离,张小强拿出张守营赠给他姐姐的手持游戏机给苏小峰玩。这游戏机本是张守营的,姐姐却对他撒谎说是张尔华的,后来玩够了便转赠给了张小强。游戏机在手,两人挤在一块玩得如痴如醉忘了吃饭,其实不过是简单的俄罗斯方块。

    七天后苏小峰仍没玩够,于是在临走时张小强答应要给他买个全新的游戏机。

    张小强专门去了趟市里,打听新的游戏机要五十元钱,可这钱从哪里找呢?想了又想,张小强又邀了张大强、窦峰、张天津去了油井的磕头机,爬到磕头机上足足跟它较了三天劲,从上面卸下的废铁才勉强凑足了五十元钱。

    钱到手后,张小强谁也不说,骑上自行车去了市里买回了游戏机,接着马不停蹄赶去了苏小峰家,苏小峰接过崭新的游戏机抱在胸前感动地哭了,令张小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饭后,两人走出村外,在一处僻静处割破手腕喝了血酒,然后向着苍天跪拜,成了异姓的干兄弟。之后,张小强又带苏小峰回家住了半个月,两人的感情热得发烫。

    在苏小峰呆在张小强家半个月时间里,苏小峰的父母拉着一拖拉机红砖打听着寻到了张家村集市。苏小峰的父亲是拉砖卖砖的,通常在附近的集市上售卖,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五十里之外的异乡,因此承担着卖不掉而费油费时的风险。

    他们这次来,应该是要拜访张小强家的。他们想看看,一个能够收留他们的儿子这么多天,并且还买昂贵的游戏要的孩子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可巧的是,那天张小强和苏小峰跑到集市上玩,苏小峰抬头看到了他家的拖拉机,并看到了他的母亲,张小强也上来问好,问过好之后苏小峰的母亲似乎还有话要说,此时被敏感的张小强捕捉到了什么,于是狠狠拧了一把苏小峰然后逃开了,苏小峰狂笑大叫着追上去,将苏小峰的母亲远远落在后面,失神地张望着。

    之后,张小强心烦意乱地等待了一中午,直到太阳西斜才放下心来,估计苏小峰的父母不会到他家来了。

    张小强并不想苏小峰的父母来他家,从而看见他的窘迫。

    苏小峰活泼的性格很招人喜欢,随着在一块的玩耍,他跟窦峰、张洪海、张天津和张大强都熟悉起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哥们。

    张天津与苏小峰关系最好,两者年龄相同,性格相投,一经接触便亲密无间起来。在张小强的允许下,张天津还带苏小峰去他家住了三天,再回来后张小强竟发现苏小峰明显得胖了一圈。

    “你给他吃了什么?”张小强问。

    “没吃什么。可能是你家的饭菜太不好吃了吧。”张天津道。

    张小强低头不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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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介绍:
1978年6月,张小强出生了,出生在一个似乎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1986年6月,八岁的张小强将带你一起探索这个悲哀又略带幽默的世界,从年少到长大,跨过一个世纪,直到他的不惑之年……夹缝阳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夹缝阳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夹缝阳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