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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卢凝风     夹缝阳光txt下载     夹缝阳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0章 张天津,你好好看看

    “张天津,你好好看看,就他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跟他一块玩儿呢!”

    张小强表情急切,言之拳拳,在讲这个故事时由于语速过快,嘴角两边喷着白沫儿,以一个过来人和大哥的身份,仿佛试图在挽救一个即将走上犯罪道路的年轻人一样,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小强哥,我天天和邬江玩儿,关于他的事我知道的比你多……你不能光听别人的一面之词,从别人嘴里听来,邬江简直就是个打爹骂娘的畜生……可你并不知道,他也有个当禽兽的爹!”张天津盯着张小强的眼睛严肃地说。

    张小强疑惑地望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到底邬江他爹是如何禽兽的。

    “小强哥,说邬江他爹是个禽兽并不是我说的,而是邬江本人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爹从小就砸他,没命地砸!不听招呼砸他,不吃馒头砸他,甚至不想喝汤只想喝水也要砸他……每次砸不是棍子就是板凳,砸的他浑身是伤,到现在他的后脑勺还有个疤瘌呢,胳膊断了一次,腿也差点砸断了……砸到现在没把他砸残了砸煞了都烧高香了……有压迫就有反抗,他爹往死里砸他,他总不能躺到地上任砸吧!”

    张天津说这些话时口齿清楚,语言流利,不像平时写作文的样子,而且有理有据,真实可靠,直听得张小强惊心动魄。

    “妈蛋!感情这爷俩儿一对畜生啊!”张小强叹道。

    “小强哥,别当着我的面儿这么说,邬江他毕竟是我的好朋友。”

    “就因为他平常给你烟抽?”张小强刻薄的反问道。

    “不是!我和邬江是同病相怜而已。”

    “张天津,我现在发现你会用名词儿了!”

    “真是这样!在家里我虽然被揍得轻,但是天天被骂‘蠢猪’我也受不了啊,两口子随时随地都会轮番上阵,不是骂‘蠢猪’就是骂‘蠢驴’……你要是能在我家呆三天就好了,让你尝尝被骂的那个滋味儿了。”

    张小强听到张天津在说这些话时,喉咙里贯出少许的哭音,想是随着他言语的递进,那不堪的往事也随即涌上了心头,使他十分悲痛。

    “小强哥,你是不知道,当我和邬江聊到我们共同的遭遇后,不怕你笑话,我们俩都拥抱起来哭了。”张天津诚挚低沉地说。

    张小强无话可说了,因为提到对父母的厌恶与憎恨,他也感同身受,他虽然不被打不被骂,但言语里随时带出的奚落和平时的冷漠可真够受的,这心理的伤害比张天津差不了多少。两人开始沉默不语,心情同样消沉低落。张小强最后想说“天津啊,抽烟毕竟不好”,后来仔细想了想,便没有说出口。好在两人关系够铁,张天津没因为他想管束他而和他翻脸。两人虽没再说什么,可是两人都觉得各自的内心对彼此更靠近了一些。

    “好了,回家做作业吧。”张小强说。

    “屁!我才不做作业,我回家吃饭了。”张天津摆摆手离开了。

    “就知道吃!”

    “嘻嘻……”

    张天津终于走了,张小强望着他的背影又莫名担心起来。

    事实证明,张小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又几个月后,一个叫“神龙帮”的小帮派在学校里悄然兴起,刚开始秘而不宣,后来渐渐浮出水面,简直无恶不作,张小强惊讶地发现,他们村的刘震江和张天津竟然也是成员之一。

    “神龙帮”的产生是有苗头的,刚开始如邬江、张天津之流聚在一起偷偷吸烟,吸引了不少不事学习、调皮捣蛋的同学过来,来的又去,去的又来,渐渐固定了十一个人。在一块儿吸的烟也由普通烟卷、软盒过滤嘴,过渡到硬盒过滤嘴,玉溪、最后上升到软中华。

    大家相互分烟,后来因为尚星浜的好烟携带的频率最高,烟也最好,因此最有发言权,慢慢地大家以他为尊,成为大家的“老大”。

    有钱在手,一呼百应。因此,有一天尚星浜心血来潮,把手中的“软盒玉溪”散个干净,然后望着喷云吐雾、啧啧称赞的烟民们神秘地说道:“不如,咱们立个帮派怎样?”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因为,对于十几岁无知的男孩子来说,帮派意味着骄傲,意味着本钱,意味着可以耀武扬威,可以欺负别人而不被别人欺负,那自然是好。对于个人来说,能站在帮派面前,背后仿佛靠着一堵挡风的墙,又何乐而不为?

    “好!”大家齐声叫道,“那给帮派起个什么名字呢?最好响亮点儿的。”

    “神龙帮!”尚星浜举着大拇指叫道,“中国人崇拜龙,连皇上都叫‘真龙天子’,因此,咱们起个比皇上更响亮的名字,就叫‘神龙帮’!”大家激动不已,有人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接着,为了凸显自己的尊贵,尚星浜将自己命名为“神龙”,其他的成员绰号允许自拟。成员共计十一位,大家叽叽喳喳,根据年龄排序,一一各自命名完毕,分别为:

    神龙(尚星浜)、青龙(刘震江)、邪龙(邬江)、玉龙(林南疆)、金龙、飞龙、翼龙、火龙、海龙、黑龙、卧龙(张天津)。

    刘震江想将自己命名为“仙龙”,但尚星浜不许,他说只有他这个帮主才能用沾了神仙气儿的名字,否则他这个“神龙”还有什么最大的威慑力。刘震江因为家里最穷,常常连普通过滤嘴的香烟也拿不齐,所以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而邬江很喜欢别人笑骂着给他起的“邪龙”这个名字,因为他知道自己常常欺负女生,喜欢从漂亮女生的背后伸到前面摸人家的胸,而且得手后笑得的确很邪恶,称为“邪龙”也就名副其实了。

    林南疆因为长得白、生得帅,所以叫“玉龙”。而张天津的“卧龙”则是尚星浜给他指定的,因为他年龄最小,性子又憨,被帮众成员呼来喝去也不着恼,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的乖巧样儿,所以叫他“卧龙”。

    张天津起初不愿意,后来听人说三国时期的“智圣”诸葛亮就自号“卧龙先生”,也就喜滋滋地答应了。其他有的人跑得快,自然叫“飞龙”。有人易发怒,因此叫“火龙”。有人长得黑自然便称为“黑龙”。

    自此,神龙帮正式成立了。

第71章 神龙帮成立以后

    神龙帮成立以后,作为一帮之主,尚星浜拿出钱来,在学校东面的窑郭乡政府驻地开设的饭店里美美地撮了一顿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帮人众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好不快活。十一人中,有八人从未吃过饭店,所以在酒足饭饱之后,对尚星浜更加死心塌地。至此,尚星浜以八十元“巨款”的代价,夯实了自己的帮主地位。

    过后,张天津向张小强透露了他们神龙帮聚餐的盛况,说自己这一辈子也没吃过的饭菜,竟在这个午后聚餐的两个小时内通通吃全了,还说这顿饭花了尚星浜足足八十大元。说完这些后,张天津仰天长骂了一句:“尚星浜这家伙是真他妈有钱啊!”

    在张天津滔滔不绝地叙述一切时,尽管张小强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张天津口中琳琅满目的饭菜和一顿饭便花费足足八十大元的事实还是震惊了他。他曾听他爸爸说过,他在木材厂白班夜班轮番倒着工作,老板一个月才给他二十元。照这样算来,尚星浜连烟带酒的这顿饭几乎吃掉了张小强他们全家半年的口粮。

    张小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除了金钱带给他倒山倾海般的震撼外,他感觉从头到脚都被冰冷冰冷的失落和自卑浸泡着。

    “那家伙怎么会那么有钱呢!”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的张小强喃喃自语道。虽然没有明问,张天津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表达的**,不绝地述说着尚星浜的家境。

    原来,尚星浜家是开“瓶子点”的。所谓“瓶子点”,就是在荒郊野外胡乱围一个场子,周围拉上几道篱笆,边上盖座小屋,在门口挂一幅“收酒瓶子”的牌子,“瓶子点”就开起来了。有无数穿街过巷的小贩收取千家万户的空酒瓶,最后都汇集到“瓶子点”。

    在整个地区内众多的“瓶子点”里,尚星浜家的“瓶子点”最旺、最大、最赚钱,到最后,甚至做到跟酒厂搞联合。所以,尚星浜家的财富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滚到让人眼红的地步。在整个破屋烂墙占绝大多数的尚家村里,率先盖起了十间“砖瓦到顶”的“豪宅”,拉了一座大院。

    那十间“毫宅”据说花了八万元,这八万元,在很多尚家村的老年人眼中,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当然,尚星浜家并不是世代皆富,实际上到尚星浜他爹这代几乎要穷死了,家里残垣断壁,做饭的食盐甚至都要东拼西借,遭到许多人的冷眼和耻笑。后来,他爹实在不好意思再呆在家里,毅然走出村去,在城市的边缘部位辟了第一座“瓶子点”。没想到,短短十年间,尚星浜他爹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先穷极尔后暴富,尚星浜他爹的发家史被人们谈论起来,总是带着隐秘和宿命的意味,常被人理解为“天助”。因此,尚星浜往往表现得格外霸道与嚣张,有“欲揽天下为己用”的乖张与野心。

    自从入了神龙帮之后,张天津不可避免地抖了起来,尽管这种“抖”在张小强、张大强和窦峰面前表现得并不明显,但张小强感觉到,他还是抖了,说话也硬气了。按道理讲,如此气派霸道的神龙帮内有自己的铁哥们,张小强应该感到骄傲和底气,但他没有,相反他感到凄凉,也说不上这凄凉因何而来。

    或许,张天津在帮内的身份太低微了,谁都能随意地使唤他,况且他的武力值也不行。据称,尚星浜的武力值属于帮内最佳。不过也有传言,说他们在校外的武力训练时,被青龙刘震江一拳击在了他的额头上,致使他当场晕了过去。所以,究竟谁是帮内武力最强的人,实在难以猜测。

    不过张小强刻薄地以为,刘震江即使武力更强一些,也不敢妄称第一,否则尚星浜会再也不派给他烟抽。就在上次一拳击倒尚星浜后,尚星浜曾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派给他一棵烟,不但如此,尚星浜还破天荒地拿来一盒软中华,除刘震江之外每人分派了一支,故意在他面前吸得滋滋作响,使刘震江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抽完后,尚星浜无比潇洒地将烟头弹了出去,弹得远远的,此刻的境况就如同一只小狗屁颠颠冲出去,将主人扔出的棒球兴高采烈地捡回来一样,刘震江火速冲了出去,弯腰捡起尚星浜扔掉的那颗烟头,借着未熄的烫热,美美地吸了几口,闭着眼睛品评着:“中华烟,好烟呐好烟,味道的确不一般啊!”

    所以,尚星浜的武力值始终排名第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排名将会持续下去。武力值排列第三的应是林南疆,这家伙长得高大强壮,因为太强壮所以显得不很高大,走路稳稳实实的,脚底敲在地面上,常震得地面嗡嗡直响。

    张天津年龄最小,比刘震江小两岁,又瘦又高身上没肉,武力值自然处于末等。因此,在张小强看来,倘若有一天神龙帮的淫威施加在他的身上,估计张天津连拉架的勇气也没有。挨揍就挨揍吧,而在昔日的小弟张天津面前掺揍,这是张小强无论如何也不能面对的事。

    邬江的武力值自然不行,但他的武器是“邪”,这家伙除了偷摸女生之外,有一股胡搅蛮缠、难以摆脱的流氓气,所以任何人都像避着一堆呕吐物一样避着他。

    正因为有了神龙帮的存在,原本平静的邬家中学被一股暴力、邪恶的力量搅动着。未成立帮派之前,他们吸烟总是偷偷摸摸的,成立帮派之后,他们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不惧老师,随时随地都要取出烟卷从容自若地抽吸着。

    不仅如此,他们常常逃学,几乎没有一节课是上完整的,想走就走,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教室,老师只当没看见。他们打遍了学校里所有调皮捣蛋的男生,邬江也欺负遍了校内的所有漂亮女生,就跑到校外去打架,抽烟喝酒。有段时间,校领导宣布学校上课期间关大门,防止学生偷出学校,但这难不倒神通广大的神龙帮成员们,他们利索地攀上墙头,将自行车递出墙头之外,然后扬长而去。

第72章 升到初二后

    升到初二后,张小强换了个班主任,名叫葛建仁,高年级同学每每谈到他,都喜欢带着嘲讽与鄙夷的语气道:“这下好了,你们摊了一个好班主任……回家嘱咐你们父母及时备好烟酒吧,随时等待葛建仁隆重地家访!”

    葛建仁喜欢搞家访,本是众所周知的事;而打着家访的幌子,行蹭酒、蹭烟、蹭菜、蹭名之事,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因为,好学生无须家访,坏学生家访无用,不好不坏的学生更不能因为一次喝酒、吃肉、抽烟、醉后大呼大叫的家访而改善自己的学习。所以,家访的行为除了蹭烟蹭酒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听到葛建仁喜欢家访的消息,着实令张小强忐忑不安、纠结万分。他倒不是害怕被蹭烟蹭酒,也不害怕家访后暴露了自己不堪的成绩而遭到打骂,而是他想极力掩盖自己的家境。身上的破衣烂衫已足够他自卑的了,而家里的破壁残垣,则是他身上绝无仅有的“遮羞布”,一旦被撕掉了,他就**裸啥都没有了。

    越贫穷的人越想维护自己的尊严,真是一种奇怪的行为。

    日子在张小强的忐忑不安中悄然逝去,在班主任葛建仁的课上,张小强有时发现他会迟到,而且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在课桌间穿行时,极力瞪着通红的双眼,呼吸之间喷吐着强烈的酒气,所过之处,有人小声厌弃着。

    令张小强担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在一个周末上午,葛建仁骑着自行车独自摸到了张家村。不过他此行目的地的首选并非是张小强家,而是与张小强一个班的张爱强家。葛建仁摸进张家村后,辗转问了几个门子,村民们终于从他提供的各项信息里确定了张小豹的家门。张小豹就是张爱强的小名儿,在村子里很少有人确知某人的大号,均是以小名儿称之。

    听闻小豹儿的班主任大驾光临,小豹儿娘诚惶诚恐,面带微笑沏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见张爱强家的男主人始终没有露面,而张爱强的娘似乎也不提这茬儿,抑制不住从心底里酒瘾上涌的葛建仁谨慎地问:“爱强同学他妈,你家的男主人呢?”

    听到问话,张爱强的娘停了手,脸上浮现出悲凄迷惘的神色,半晌才低声道:“他爹已经去世两年了。”此言一出,葛建仁怔住了,这顿酒喝到喝不到他想过多种可能,却绝没想到这种可能。

    坐在一旁的张爱强低下了头,为自己也为他爹的惨死悲痛起来。他爹死的的确很惨,那是在一次酒后,他爹赶着小毛驴驾着地排车出外收酒瓶,当满载而归时,在一处陡坡下毛驴意外失控导致翻车,活活把他砸死在下面。他死时仅四十三岁,男人几乎最好的年龄,那时张爱强才十三岁,他哥哥张爱刚也刚满十七岁,一家人悲痛欲绝,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能平复。

    不过,当葛建仁再次提起此事时,尽管他感觉抱歉,但张爱强的娘已感觉不到什么了,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也接受了命运的捉弄。相反,她倒是因为不能招待亲爱的老师一壶酒而深有歉意,只有殷勤地倒水,招呼张爱强出去买烟买瓜子以缓解内心的不安,口里着急忙慌地聒絮着:“你看,老师能来,这得多大面子啊……您的身份那么尊贵,也不能好好招待……”

    “不必抱歉,”葛建仁呷了一口热热的茶水,端起了尊贵有礼的架子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敦促孩子的学习……从目前来看,张爱强成绩不是很好,但这孩子资质不错,以我十几年的观人经验来看,这孩子具有很大的潜力,不敦促他可惜了,而稍微敦促他一把,我相信,他一定能迎头赶上的!”

    张爱强的娘连连点头称是,倒茶的双手激动地直打哆嗦。张爱强却坐在一旁低头不语。后来他跟张小强谈起这次家访事件时神情激愤,大骂道:“你不知道,当时我看葛建仁这个杂碎在那装模作样我都恶心!尤其当他说出评价我的那番话后,我虽低头假装承认,心里却在骂着,去你妈个蛋!老子从小到大就没正儿八经学过习,上中学就是为了混日子,落下的功课海了去了,还迎头赶上个屁!”

    他哪知道,这早已是葛建仁背诵好的套话,到谁家家访总要首先抬出来当开场话。

    “额……这个……这次来的太冒昧了,本想跟孩子的父亲好好聊聊如何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不过跟你说是一样……总之一句话,严加管教、严加管教啊!一定不能放松啊!孩子的前途是光明的!”说到这里,表现出谦逊有礼、明睿过人的班主任葛建仁作欲起状说道,“这次来,我不仅要敦促张爱强同学,也要敦促一下张小强同学,那个孩子也不错,要是多抓一下比爱强差不了多少……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张爱强同学,你带我到张小强家里去趟吧。”

    张爱强心下暗喜,跳起来就向外走,张爱强的娘大叫着追上去忙不迭向葛老师手里塞瓜子,都被葛建仁摆摆手神圣庄严地拒绝了。

    亲爱的葛老师向他家走的时候,张小强正在院子里爬树玩儿,双手双腿卡住树干费劲地向上蹿,此时张爱强带着葛建仁蓦然闯进了院子。张小强回头一看,自己的班主任老师突然撞进了眼帘,内心那个尴尬劲就甭提了,脸“腾”一下红到了耳朵根,恨不能一下子猛蹿到树叶里把自己埋起来。此时的他,感觉是被一帮人围在场中的一只活猴儿。

    “张小强,葛老师来了,还不赶快下来。”张爱强坏笑着向张小强喊道。张小强双手一松,从树干上“出溜”下来,顾不上磨得大腿里侧疼,慌忙来到葛建仁身旁,叫道:“葛老师好!”

    “小强你好……额,你爹在家么?”葛建仁弯下腰慈祥地问,张小强发现他隐在镜片后的眼睛狡黠闪亮。

    “嗯,我爸爸不在家,我娘在家,先到屋里去吧。”好在张小强还未慌乱到完全失礼的地步,转身向北屋大声道,“娘,我们老师来了。”话音刚落,张小强的娘爽快地应了一声,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额,老师您好,快快进屋,快快进屋……张小强,还不赶快去叫你爸爸。”张小强的娘叫道。听到他娘的吩咐,张小强仿佛被人松了绑,应了一声跑出门去,把张爱强扔在了那里。张爱强出也不是、进也不是,迟钝了一会儿,趁葛老师不注意,悄悄跑回了家。

    不一会儿功夫,张祖华闻讯回家,少不了一阵你尊我让的寒暄,趁这个功夫,张小强悄悄踅出了屋外,怕被他爸爸和葛老师发现后叫住他,因此没敢走向院门,向左一拐隐到风门后,然后踩着鸡窝飞身上墙,翻过墙头跑走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场合还是要离得越远越好。张小强心里这样想着,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第73章 当酒摆好后

    当摆酒上桌后,张祖华掏出自己一支不带过滤嘴的烟卷恭敬地递过去,葛建仁刚要接,瞥了一眼露在外面的烟丝却挥手拒绝了:“先不吸烟了,先喝点茶水吧。”说着,他瞥着桌上的酒和菜。

    酒是普通瓶装酒,不过两元钱一瓶,菜更简单,一共四盘菜,两盘土豆丝,两盘蒜苔炒鸭蛋,葛建仁皱了皱眉,估计感到不悦,抬头望向张小强娘时,发现她已经坐在一边抽烟了,两只眼睛里遂打了两只问号,意思是说:“就这些?这就完了?”

    此时,张小强娘正浓浓地吐出一口烟雾,挡住了自己的脸,葛建仁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也就没看到葛建仁脸上的疑问。当然,她看到看不到无关紧要,因为家里就这些东西了,鸭蛋是自己家的鸭子生的,蒜苔却是借的洪洋娘家的,到时候还得还。咸菜缸里还有点咸菜,可总不能拿咸菜上桌吧?

    葛建仁望她的时候,估计她正在想怎么还洪洋娘家蒜苔的事儿,所以吐出的烟雾又浓又重,恰好遮住了自己的愁眉苦脸。

    “那咱开始吧?”张祖华向前一提板凳,开始拧酒瓶的盖子。

    正在这时,院门一响,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酒场开始了没有?没耽误吧,我再来加瓶酒,加包烟。”随着蕴着笑意和热情的说话声,张爱强娘出现在屋门前,左手提着两瓶酒,右手提着一包花生米和一包硬盒香烟,在张小强娘起身相让的过程中堆放在桌子上。

    葛建仁向酒瞄了一眼,发现是用硬纸盒包装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烟也不错,不仅过滤嘴,还是硬纸盒的,葛建仁一边谦让着,一边瞅着张爱强娘将东西一一摆正,最后摊开那包花生米然后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葛建仁望向她的手,心说“没了”,盯着那双空手的眼神颇为奇特,似乎要从她的手上压榨出些什么来。

    “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点儿喝点儿吧。”张爱强娘局促不安说。葛建仁心说也只好如此,用言语谦让着。张祖华早已托过硬纸盒的包装酒,边撕包装边说道:“既然有了更好的酒,那咱就喝这个吧。”

    张爱强娘继续谦让了几句离开了,葛建仁与张祖华的对酒正式开始。

    张小强无处可去,先围着西湾转了两圈,再跑到张天津家里玩了一会儿,在张天津的追问之下吐露了实情,张天津听完骂道:“这个狗日的。”显然,他是站在张小强这边的,更何况葛建仁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张天津的爹张祖亭太严肃了,让他们之间的谈话不甚爽快,于是张小强又跑到堂哥张大强家里玩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摸回家去。

    还未进院门,他就听到夹杂着酒话的声音传了出来,高亢激昂、肆无忌惮,只听他的班主任葛建仁重重地咬着几个字说道:“张小强啊,虽然……目前……成绩……不怎么样,但他是有……潜力……的!一定好好培养,好好培养啊……”

    看这样,酒局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束,张小强无奈之下又跑到西湾转了两圈,再摸回来时听到他爸爸的声音道:“哼,我就知道这家伙不好好学习,净调皮捣蛋……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了,就绝不能饶了他,他回来我一定好好地管他……说白了,他就是欠揍!”

    吓得张小强又飞一般离开自家大门,跑到张大强家里,直到晚饭时分才敢再次摸回家。

    这次葛建仁终于走了,他娘正坐在板凳上抽烟,桌子上一片狼藉尚未收拾,张小强偷眼观察,看到他爸爸已经在大炕上横躺竖卧睡着了,一片鼾声如雷。他娘告诉他:“你老师酒量真行啊,喝了那么多到底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走了,留他吃晚饭他没应承,没办法又给加炒了两盘蒜苔炒鸭蛋,你那个老师只夹鸭蛋不夹蒜苔狼吞虎咽,自个儿消灭了一盘半,然后就走了。不过你老师还夸我呢!说我自家养的鸭好,瞧那蛋黄儿,就像太阳一样,闪着金光呢!他哪知道,我这鸭蛋在集上卖的最贵,别人八毛,我的一块!”

    好在张祖华的记性不太好,第二天酒醒后似乎已然忘了儿子的班主任老师亲自家访的事情,因此也就忘了老师对张小强调皮捣蛋的反映,别说揍他了,连问都没问一声。

    据说,几天后葛建仁鼻青脸肿、醉醺醺地赶到了学校,准备完成他下午的第三节课,在别人提及他脸上的伤口时,他声称不小心在路上绊了一跤。后来张天津神秘地告诉张小强,其实他亲爱的葛老师哪是绊了一跤,而是给他们揍的。

    事情的起因即是那次对张小强的家访。葛建仁家访之后的第二天,张天津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那一帮人,那一帮人乍听之下义愤填膺,发誓要给葛建仁一点厉害瞧瞧。于是,他们选了一个午后,守在葛建仁由家返校的必经之路上,席地而坐,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静等葛建仁前来。不一会儿功夫,他果然来了。

    由刘震江出面拦住葛建仁,热情主动地邀请他入席。葛建仁好酒如命,面对送上门的酒食哪能错过,于是支好车子欣然而坐,以尊对卑,居高临下,大口饕餮起来。

    当大家风卷残云,喝得差不多时,神龙尚星浜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着醉醺醺的葛建仁恶狠狠地说:“好了,吃也吃饱了,接下来干点正事儿。”

    “啥正事儿?”葛建仁意识到不妙,说话就带了颤音儿。

    “喝也喝过了,吃也吃过了,大家也成了朋友,这下……我们揍起来也就不必客气了。”尚星浜说。然后他使了一个眼色,周围十一小伙子扑上前来拳打脚踢,踢得葛建仁屁滚尿流,扶着自行车狼狈逃蹿而去。

    张天津眯着得意的小眼睛眉飞色舞地讲完了他们和葛建仁之间的故事,然后伸出手去轻拍着张小强的肩膀说:“小强哥,我帮你出气了,听着过瘾吧?……哼,看那个葛建仁还敢不敢随便去家访!”

    张小强听闻之后,虽未发一言,心里面窝着的自己还没吃到的鸭蛋而被葛建仁都吃掉的郁闷心情,却被一扫而光了。

第74章 不幸仍在持续

    不幸仍在持续。

    在尚星浜小团伙的势头愈演愈烈时,学校里调来了一位清新可人的薄姓女教师,被安排到张小强班里教生物。上第一堂课时张小强就发现,这位老师与别的老师不一样,温柔纯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有孩童般的善良。

    在第一堂课讲完后,距离下课尚有一段时间,小薄老师走下讲台在课桌间踱步,周身上下散发着温雅的淡气,她瞧瞧这个同学的课本,看看那个同学的笔记,带着温柔的笑容品评着,走到张小强身边时,张小强正在白纸上画小狗,或是画一只猫,因为他画的“动物”兼具猫狗的特征,因此既不是狗,也不是猫。

    “你在画什么呀?张小强同学。”小薄老师在张小强的身旁站定,一阵优雅的淡香扑入张小强的鼻孔,他的脸“腾”一下红了。

    “我在画……额……小狗?”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画什么,只觉得早知道会被小薄老师看到,就应该画得更好一些。

    “你喜欢小动物吗?”小薄老师的声音绵甜温软,听来如沐春风,让张小强很是感动。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位小薄老师,奉她为心中的“神女”。他下意识地向另一旁挪动了几下,感觉过于靠近她就是一种亵渎,他是不配跟她说话的。

    “喜欢。”张小强嗫嚅道。小薄老师笑笑离开了。

    不几天,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在谈论着小薄老师的神圣和特别,这些话渐渐传到了邬江耳朵里,邬江听后,点起一支烟喷吐着,烟雾慢慢笼罩了他泛着邪恶笑容的那张脸。

    有一天课后,在院子里玩耍的张小强突然发现邬江拦在了笑意盈盈正抱着书本低头行走的小薄老师面前,摇头晃脑地跟她说着什么,起初小薄老师依然笑意盈盈地听着他,仿佛透明的天使,后来脸色剧变,抱紧了课本绕过邬江急匆匆离开了,邬江转身望去,瞧着小薄老师那曼妙的身影大笑起来。

    张小强悲哀地望着小薄老师匆匆的身影,愤怒地听着邬江那刺耳的怪笑声。张小强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但他忍住了,因为那冲动之后的代价他无法估计。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小强愤懑地发现,邬江总有时间截住小薄老师,有几次还公然站在教室门前,望着正在上课的小薄老师奸笑。张小强痛苦地看到小薄老师的脸色渐渐苍白憔悴,失去了原有的红润和微笑。他感觉到她就像一支婉洁盛开的兰花,被突起的飓风剥蚀着,慢慢要枯萎。

    张小强恨透了邬江。他甚至默默祈祷上天能降下一场天火,将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烧个干干净净,把自己烧掉也在所不惜,只要能将那个邪恶的身影毁灭,只要能保留住小薄老师圣洁的灵魂。

    事实上,上天却不会降下天火,世间的大多数人祈祷苟活的话语太大声,将张小强的祈祷淹没了,因此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

    眼看着“恶行”发生,他却什么都不敢做,张小强将自己鄙视到了极点。

    一个月后,小薄老师突然不辞而别,突然从邬家中学里消失了。后来有传言流出,说是小薄老师不堪日夜“惊悚”的生活,说服了父母调离了这所学校。另有流言四起,说是邬江终将小薄老师怎么了。

    流言与否,传言也罢,都令张小强痛愤万分。痛的是小薄老师的离开和受辱,愤的是人间留有恶人的存在。

    小薄老师对于张小强来说,是邬家中学校园里盛照的一枚太阳,是他心底开出的一支圣洁的兰花玉蕊,小薄老师一走,校园里的阳光消失了,他内心中的兰花也慢慢凋零。随着兰花的凋零,土壤也随之无限垮塌,形成一道无底的深渊。

    另外有传闻说,小薄老师的离开令邬江也很不愉快,当他听闻小薄老师离开后大发雷霆,除了大骂几个团伙成员之外,还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一拳打在了张金亮的左脸上。他不知道,他这拳打的不对,当然并不是位置不对,而是他惹错了人。

    张金亮挨了重重的一拳后也没发话,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只是带着左脸颊上那块深深的拳印回了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爹。其实,他爹张寿堂看张金亮放学回家,没等他发话便因他脸上的拳印暴跳如雷走来:“金亮,快告诉我,是哪个狗日的揍你了!快说,说完饭后我就去替你砸煞他!”

    张寿堂真不是吹的,在草草地吃过午饭后,张寿堂往腰里掖了一把斧头,骑上自行车前后载上张金明、张金亮兄弟二人就出发了,二人手里各自握着一根他收废品时淘换来的棒球棒。十分钟后,父子三人如凶神恶煞般闯进了邬江家的大门,端着斧头、提着球棒迈开大步向屋门走去。

    邬江一家人刚吃过午饭,邬江正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剔牙,突然感觉从屋外射进来的温暖阳光被乌云挡住了,接着听到霹雳般的一声怒吼:“邬江狗日的在哪里,今天我非要劈死他!”邬江一惊,剔牙的火柴棒掉落在地,抬起头来后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宛如魔鬼一般擎着斧头堵在门口,在他身后站着手握球棒的张金亮,他立刻就明白了,也傻眼了。

    “爹,那个脸长得像烂冬瓜的就是邬江!”张金亮用球棒指着邬江道。

    “就是他是吧?”张寿堂问了一声,挥舞着斧头向前冲去,“都他娘闪开,看我一斧子劈了这个狗日的。”

    邬江的爹正在喝茶,看到突如其来的变化惊慌失措,但他毕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活活劈死,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高傲和尊严,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冲上前来的张寿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哥大哥,先住手先住手,你这是咋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张寿堂再厉害,也不能当场劈死帮他拉架的人,怒吼道:“你是邬江他爹是吧!你他娘咋管的孩子,在学校里无法无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打谁也就罢了,竟敢打到我儿的身上,是他妈谁借给你一只狗胆,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邬江他爹看到事情有了转机,止住张寿堂后站起身来扑到前面,将瘫在沙发上的邬江一把扯了过来,口里骂着:“混蛋!还不快给我过来,你怎么砸人家了,还不赶快赔礼道歉!”

第75章 跪下!张寿堂厉声道

    “跪下!”张寿堂厉声道,用手中的斧头指向邬江那片冬瓜脸,斧头磨得雪亮,仿佛随时要把他劈成两半,此时的邬江脸部扭曲更像冬瓜了,他的眼中闪着惊恐的光芒,“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寿堂面前,脑袋在地上“砊砊砊”地“捣蒜”,凄厉地喊着:“大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边扬起左右掌“啪啪”地扇着自己的两腮,邬江爹也凑上前来,举起右手在邬江的后脑勺上“啪啪”甩了两掌,骂道:“让你欺负人!”接着他抬起涎脸面对张寿堂拱手作揖道:“大哥,他知道错了,我也揍他了,你消消气吧……”

    “滚!”张寿堂骂道,“他娘的你以为我跟你们似的啥都不懂,真是一群乡巴佬!我常年在外收废……混社会,社会上那一套我全懂,在外面你称呼人家为‘大哥’人家会立马扇你的,因为在外面‘大哥就是王八’!”

    “哦哦哦……不叫大哥,你辈分高,我得给你叫叔,叔儿,你高高手,饶了我们吧,我打赌他再也不敢了!”邬江爹忙不迭地说。对他而言,只要斧子不劈下来,他给张寿堂叫爹都行。

    见一把斧头、两根球棒的挥舞收到了奇效,让张寿堂感到很满意,看来“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话的确没错。看着唯诺恭顺如绵羊的邬父,磕头如小鸡啄米的邬江,张寿堂觉得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于是粗暴地拨开邬父,飞起一脚蹬在邬江的心口上将他踢倒,口里骂道:“好了!今天就暂时饶你一条狗命,下不为例!邬江你要是再敢动张金亮一根小指头,我就砍掉你的大狗头!”

    “是是是,我保证再也不敢了,要是敢再犯,我自个儿就弄掉我的大狗头。”邬江看到危险解除,腆着脸解释道。

    “从今天开始,我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他要是再欺负你家儿子,我也不答应!”邬父强调道。

    “他敢!”张寿堂怒道。邬父才知道自己的那句话讲错了,于是赶紧改口:“以后我二十四小时看着他,让他看到你家儿子赶快躲着走!”邬父说完这话,抬眼对着张寿堂察言观色,看到张寿堂的脸色稍霁,自己才稍稍放松下来。

    骂也骂了,踹也踹了,狠话也放了,这仇报得酣畅淋漓,张寿堂觉得是时候走了,于是大手一挥就要离开。邬父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他,言辞恳切地说:“叔儿,唉,这别扭,都把你叫老了,还是叫哥哥吧……哥哥,别着急走啊,既然小孩们打架让咱们遇上了,就是天大的缘份,咱们必须弄两盅!”说着,抽出一支香烟递上去。

    “谁稀罕你家臭烟臭酒……”张寿堂推搡道,但架不住邬父的软磨硬泡,接过香烟夹在唇上让邬父点了。吸过几口后,邬父招呼邬母摆上了酒菜,张寿堂仍在摆手“不喝不喝”呢,已经被邬父强行摁在座位上,帮他端起了酒杯。

    “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喝过几盅酒后,邬父对面色微红的张寿堂说。张寿堂起始还板着脸端着架,架不住邬父夸他神勇,是一条好汉子,最后也不禁飘飘然,与邬父称兄论弟起来,打人事件悄悄平息了。

    不过,几天后邬江打人反被人打的消息传遍了校园,尽管邬江一再否认,还是遭到了神龙帮小团伙的一致嘲笑,好在他脸皮够厚,与众人一笑了之。之后,有几个点头之交也加入了嘲笑邬江的队伍,这令邬江怒不可遏,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挥拳揍在其中一个嘲笑最厉害的同学脸上,大骂道:“即使张金亮我真不敢打,你他妈我还不敢打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同学哑然,又不敢还手,只能捡起自己掉落的牙齿流着屈辱的眼泪离开。这位同学这才知道,在嘲笑别人之前,首先要考虑重要的两点,一是是否有够硬的关系;二是是否具备过人的实力。他跟邬江的关系当然不够硬,另外他也没有张金亮那么凶狠的爹,想了想之后,只有把那枚牙齿咽到肚子里,连血水也不敢嚣张地吐出半滴。

    “邬江啊邬江,你也就对那些毫无压力的弱者嚣张,你要是这样对我,我就把血水吐到你的脸上,带一天也不允许擦去。”尚星浜对邬江嘲笑道。

    “你是老大,再说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就是揍掉我满口白牙我全都吞了,我也不敢那样对你。”邬江笑道。

    “邬江,你呀你呀,要么你是有够猥琐,要么你就是**裸地拍马屁!”刘震江嘲笑道。邬江笑笑不语。

    尽管很多人害怕神龙帮,但有人不怕,其中之一是张小强的同桌邓河钧。邓河钧是邓家村的,跟张家村相距不过八百米,因为是邻村,又是同桌,因此张小强和他的关系很好,常常在下课后挤坐在墙根下一块儿晒太阳。

    这天,两人又去晒太阳,有几个人被他俩吸引觉得不错,也一块儿挤坐在那里,这时,神龙尚星浜带着飞龙两人走了过来,神龙今天看来兴趣不错,也没什么事做,于是也想坐在墙根下惬意地晒晒太阳。可不巧的是,稍稍干净点的墙根没了,最佳位置也被人占据了,神龙向左瞄瞄,向右看看,眼光落在邓河钧的身上,他坐的地方是晒太阳最佳的位置。

    “你!”神龙尚星浜厉声道,“给我站起来,上一边儿去!”

    邓河钧懒洋洋的享受着阳光,忽然这阳光被人挡了,心下不悦,又听到了语气不善的命令声,不禁有些生气,于是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问:“当是谁呢,原来是神龙……你凭什么让我上一边儿去?”

    “哟呵?挺横啊!你叫什么名字?”神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充满了疑问。

    “横倒是不算横……我叫邓河钧。”

    “邓河钧?”神龙轻蔑道,“野鸡没名儿,草鞋没号儿啊!……看来,你是不服啊!”

    “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服!”

    “那咱走,找个地儿练练?”

    “练练就练练,我怕你呀!”

    两人像友好商量好似的,一前一后向校门外走去,张小强和几个人紧随其后,看他们在校外找了一个僻静宽敞的地儿,拉开了架式。两人在言语上让了几让,尚星浜捏起拳头冲了过去,两人斗在一处。五、六分钟后,两人未分胜负,邓河钧毕竟个儿小瘦弱,稍显疲态。

    “服不服?还打下去么?”尚星浜挑衅着说。

    “不服!”

    两人又抡拳互揍了起来,一时间人越聚越多,这时从人群中走出同时邓家村的一位同学,在校园里颇为活泼尚有微名,走上前去拨开了两人,经过一番不卑不亢的苦劝,终于将两人劝开,人群才次第散去。

    经此一役,令张小强折服,在他眼中,邓河钧和他差不多的身材也变得高大威猛起来,虽然他依旧胆小如鼠,可是他从邓河钧身上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宝贵的人生经验,斗争并不是必定你死我活的,勇气可能使你受伤,却能拯救你的尊严。

    张小强把这句话记在了日记本里,作为他的座佑铭,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第76章 即使如张小强这种

    即使如张小强这种胆小如鼠的人,也想通过某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并非胆小如鼠,而是胆大妄为,如果证明不了,至少也要掩盖。

    而证明自己胆大妄为最好的方式,就是欺负人,就像尚星浜之流,看谁不顺眼就提过来揍一揍,被揍者屁滚尿流,揍人者耀武扬威。

    这种感觉一定很爽,所以张小强想试一试。

    可是,揍神龙帮的任何一个成员是绝对不敢的,自知之明约束着他还不至于拿豆腐碰斧头,而揍老实本分的人又太过无耻,所以张小强将眼光落在两个调皮捣蛋却被人肆意戏弄却毫不反抗的人。

    张小强看不起这样的人,就像张天津,即使他加入了强大如斯的神龙帮,张小强内心里还是看不起他,虽然表面上忌惮他。无疑,这样的人是需要好好揍一揍的,好好地揍一揍,或许能揍掉他们身上那种毫无反抗的劣根性,就这俩人,其中一人是宋某某,一人是武某某。

    关键点还在于,宋某某和武某某均长得又矮又瘦。

    一天放学后,宋某某骑着自行车驮着他的好哥们邓某某回家,被同样骑着自行车的张小强和窦峰在后面追上了,还好自从张小强的爸爸帮他卸掉了原有的自行车座,安上了一块自己加工制作的薄木板的自行车座,否则可怜的张小强可能仍需要站在自行车上一歪一扭地向前蹬车(当然,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骑三角空是不可取的),即使如此,张小强仍需要踮着脚尖,屁股一扭一晃剧烈地在薄木板上摩擦着,就这样追上了宋某某。

    “妈的,我要砸煞你!”张小强歪过头,对同样在一歪一扭蹬自行车的宋某某声色俱厉道。

    宋某某一惊,定了定神,既感到害怕又满脸疑惑地望向张小强,一时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张小强激动了一下,对宋某某的表情感到满意,“听到没?我要砸煞你呀!”张小强又强调了一下事态的严重程度。

    “你他妈是谁呀!”宋某某虽然未敢开口,坐在后座上的邓某某却看不惯了,他狠狠地问了一下张小强,然后拍拍宋某某的后背示意他停车,未等停稳,邓某某便跳下自行车横在路中间,上前捏住了张小强前进的车把将他逼停,然后一行人聚到墙边。

    “你想干什么?”邓某某问张小强,此人既高且壮,气势凛然,一定不会是个遭到戏弄却不敢反抗的人,张小强突然觉得有人在他勇气的气球上扎了一针,哧一阵响,将他的勇气泄光了。

    “这个……那个……额……我……想跟他开个玩笑。”张小强说。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跟我开的什么玩笑?”宋某某反败为胜,却不盛气凌人,认真地问向张小强,张小强觉得他这个表情完全可以打满分。

    “这个……那个……”张小强支支吾吾道。

    “你是哪个村的?为什么这么牛逼!不认不识的你跟人家开的哪门子玩笑!……看看你那个熊样儿,站起来都够不着脚踏板,你还想打仗啊!”邓某某讥讽道。张小强无话可说,内心的草原上像奔腾着千万匹大野马。

    好在窦峰认识邓某某,算是点头之交,在他的极力说和下,邓某某扬扬手,跨上宋某某的自行车后座潇洒地离开了。张小强也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去,一场懊悔和惊吓,使他此刻的心情比清明节扫墓还要沉重。

    “张小强,我有点好奇,你到底怎么回事?人家又没惹你,为什么好好的你非要砸煞人家?”走在沉默的路上,默默憋了半天的窦峰忍不住问。

    “哎!别提了。”张小强再也不愿意提起此事。

    晚上,张小强又在他的日记本里加了一句刻骨铭心的话,“千万不要证明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你能玩得了的!”合上日记本后趴了半天,觉得那句话毫无意义,于是打开日记本将那句话涂成了一片漆黑。

    过了几天,一个外乡的小同学转入了邬家中学,名为郭某某,长得瘦小枯干,甚至比张小强还要矮半头,但郭某某很快名声大噪,在学校里横行无忌,甚至跟神龙帮几个成员打得火热,连尚星浜都要卖他的面子。张小强在暗处望着那个“小萝卜头”非常不服气,疑惑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原来,那个小个子并无能耐,只是出自一个民风强悍的村庄,据说那个村庄出来的男孩个个都剽悍无比,无人敢惹。郭某某出自这个村庄,自然被镀了一层神秘强悍的色彩,那色彩太过闪亮,使人畏惧。后来,张小强慢慢发现,那小个子不事学习,经常劫掠别人的财物。

    一个周四的早上,张小强他娘做饭晚了,张大强、窦峰两人等不及先走了,留他一个人草草吃过早饭赶去学校,在路人稀疏的土路上,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堵在了邬家村村口,从后座上闪出一人出手挡住了张小强,他压抑着心底的恐惧下了自行车,发现那人正是郭某某。

    “有钱没?借点儿给我!”郭某某向他伸出手掌,话说得极不客气。张小强蓦然一惊,明白郭某某的劫掠,劫到他身上来了。

    “没……没有。”张小强说。

    “真没有假没有?”

    “真没有!”

    “那让我翻翻。”郭某某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骗你。”张小强认真诚实地说,为了表示他的诚实,也为了避免郭某某过于逼近自己,他抢先将他身上所有的口袋翻了过来,分别扑打了几下说道,“看吧,真没有。”是的,的确没有,裤子和上衣的四只口袋里只随着扑打落下了几颗尘埃而已。

    “唉!穷鬼!”郭某某转身离开,摆摆手让张小强走开,脸上难掩失落透顶的神情。张小强如获大赦,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向学校驰去。

    “我当时为什么不揍他!”张小强突然想,然后摇了摇头赶去上课。

第77章 别人不敢揍他,有人就敢

    别人不敢揍他,有人就敢,张大强在他班里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叫苗海峰,是乡大院的,他父亲在派出所任所长,所以他经常偷拿他父亲的大盖帽带到学校。

    在一个课间,苗海峰戴着他的大盖帽耍酷,吸引了很多少男少女的目光,苗海峰倒不吝啬,大方地派给几个好朋友轮流戴,张大强还戴了一下,他戴上之后拔腰挺胸,刹那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公安干警,立刻能除暴安良似的,那天他戴了不到一分钟,却记了一辈子。

    邓某某跟苗海峰算是点头之交,他也想凑上来戴一下大盖帽威风一下,但还有几个好朋友没戴呢,因此苗海峰不许,邓某某不服气,抢了大盖帽折向教室门口,离开了教室顺着窗户跑去,苗海峰勃然大怒,站在教室里的玻璃窗前等待着,当邓某某接近他所站的窗前时,他猛然挥出一拳,砰一下击碎了玻璃探出窗外,伸出一指指着邓某某低沉道:“拿来!”

    话不多,气不厉,但邓某某望着苗海峰那只鲜血淋漓、稳定如铁的拳头吓傻了,乖乖地将大盖帽递了上去。教室内部教室外面一片沉寂,掉根绣花针都能激起回响。除少数几个事不关己、沉静木讷的同学之外,大多数少男少女都感到自己的胸口被心鼓震荡着,因太过剧烈几乎致人眩晕。

    那一刻,苗海峰简直酷帅到极致,把所有人衬托为黑白色。

    邓某某灰溜溜地离开了,众人仍未从震惊中苏醒过来,痴痴着望着苗海峰,这时,大家看到郭某某闯入了大家的视线,只见此人叼着烟卷,冒着烟雾,趿趿拉拉地走过窗前。此刻,苗海峰正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拳余怒未消,又因为对郭某某平素的行为向来厌恶,因此见到他之后豪气陡生,他再次将血手探出窗外,随意指着郭某某再次低沉道:“你,给我站住。”

    “干啥?”郭某某摘下叼在唇上的烟卷,望着那只血色淋漓的拳头迷惘地问。两人算点头之交,相互忌惮,平素也不甚往来,因此他对苗海峰喊住他心有疑惑。但他不知道,苗海峰虽然忌他,却不怕他,更厌恶他。

    “不干什么,看你不顺眼好么。”苗海峰淡淡地说。

    “咱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少废话,你站那别动!……”苗海峰说着,折向教室门口,跨出教室之后,对兀自不解的郭某某招呼道,“你跟我来。”郭某某不解,重新将烟卷叼在嘴巴上,懒洋洋地跟在苗海峰后面,虽然装得潇洒,心里也在打鼓。

    众人的目光随着二人而去,张大强和几个好友追出门去,围在苗海峰左右。苗海峰随意地提着那只大盖帽,仿佛一轮明月,被众星拱着来到一个阴凉肃静的角落里。苗海峰拉过郭某某,将他抵在墙壁上。

    “烟卷先灭了吧,小小孩儿抽多了烟并不好。”苗海峰说着,细心地捏住噙在郭某某唇上的烟卷,将之抽离了郭某某的嘴唇然后甩在地上,抬起一脚缓慢而狠厉地捻碎了,缓缓道,“嗯,这下好了,呆会儿出拳时就不至于先砸在燃着的烟卷上。”

    这时,在院子里玩耍的张小强看到了他哥张大强,和因他哥同样成为好朋友的苗海峰,见他们围在一处感到好奇,于是追了过来,恰好听到了苗海峰轻描淡写的那句话。他怀疑郭某某听懂了苗海峰话里的意思,因为他看到郭某某似乎颤栗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的颜色,尽管他竭力把持着自己。但张小强细心地发现他将手捏得紧紧的,骨节都发白了。

    郭某某也只有将手捏得发白,除此之外,他发现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安静地等待着有事发生。

    只听苗海峰低下头,举着左右拳头喃喃道:“用左拳好呢?还是用右拳好?左拳恐怕力量不够,右拳上又有鲜血……”

    “我说苗海峰,我没惹你吧?你为什么要跟我动手?”

    “还是用右拳吧,这点血根本不算什么,”苗海峰继续喃喃道,“废话还真多!”说着,猛然飞起一拳落在郭某某的左脸上,只听哎哟响起一声惨叫。张小强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

    “这家伙的骨头还真硬!”苗海峰说道,说着猛然冲出左拳砰一下击在郭某某的右脸上,又响起一声惨叫,鲜血顺着郭某某的鼻孔淌了下来。“就一边一拳吧,这样不偏!”苗海峰说,然后戴上了大盖帽,正了几正转身离开,“郭某某,以后不要再乱抢劫人家钱,那是犯法。”

    之后带着众人扬长而去。教室里一直在观望着苗海峰,慨叹的“哇”声此起彼伏。“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了,仿佛卷起一阵狂风,把校园里的学生卷得一干二净。

    那节课张小强没上好,抬头虽望着讲台和老师,但脑海里翻腾的始终是苗海峰戴着威武的大盖帽在校园里潇洒晃荡的身影,使他觉得一切都简单起来,他觉得揍人也不过如此么,只要有勇气敢打敢上就行。所以那节课他反复思考,终于在快要下课前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要揍一个人练练胆,勇敢踏出他的第一步。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世上本没有揍人的人,揍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揍人的人。

    揍谁好呢?他想道。宋某某有邓某某撑着,自然不好下手。他想了很久,当“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时,他想到了另一个班的武某某。对,就是他。

    事有凑巧,当张小强在课间的校园里来回寻觅着另一班的武某某时,他发现武某某正和自己村里的张某某在一块玩打闹的游戏,双方你一拳我一掌、推推搡搡好不热闹,可能闹得有点疯,武某某一不注意用力猛了些,一拳揍在张某某肚子上,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张某某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切张小强笑了,他觉得时机来了。他捏起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高大了许多,然后大叫着冲向前去,边喊道:“武某某,你这个畜生,你竟敢揍我们村的,看我不砸煞你!”武某某正想拉起张某某呢,不注意被张小强一拳砸在左脸上,武某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武某某捂着脸生气又恐惧地问。

    “干什么?谁让你欺负他!”张小强指着一旁的张某某叫着,“他是我们村的,知不知道?你敢砸我们村的,我就揍你!”

    武某某被张小强的一拳击蒙了,一时僵在那里。

    这时蹲在地上的张某某赶紧站了起来,拉住继续想前冲的张小强道:“别别别,我们是闹着玩儿的,都是好朋友,别打了。”

    张小强看着坐倒在地的武某某感到很满意,也不想再过分了,于是指着武某某叫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再要是被我发现你揍我们村的,我就真得砸煞你!”然后转身离开了,边提防着武某某会不会突然冲上来跟他拼命。

    武某某依旧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傻,没有冲上来跟张小强拼命。因此,张小强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后,脸上绽放了一个骄傲又满意的笑容。

第78章 打完武某某之后

    打完武某某之后,张小强内心一片畅快,仿佛从漆黑的屋子里逃出来突然拥抱到阳光一样,整个上午沉浸在志得意满的温暖中,以致老师讲的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中午在学校里就着咸菜草草啃过干粮后,便跟着张大强和苗海峰去黄蒲沟摸虾。黄蒲沟本是贯穿本乡的一条泄洪沟,流经学校门前,经过常年淤积,并不甚幽深宽阔,两旁蒲草芦苇丛生,却常年积着悠清的河水,尽管这样,在张小强的印象里,它就是一条大河。

    在学校向东两公里处,在黄蒲沟的中间立着一道闸门,河水由西向东流淌途经这座闸门,被这道闸门无情拦截了。但水毕竟是水,千方百计觅着闸门的缝隙向前渗透冲压,在闸门的东侧便冲出两道深湾。长年累月,深湾里积了厚厚的淤泥、青苔、水草和小虾。

    这座闸门,便是张小强他们的目的地;闸门深湾里的小虾米,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行三人骑车猛冲到闸门,将自行车胡乱扔在乱草中便开始剥衣服,不一会儿功夫便把自己剥个精光,比当时出生时还要干净。接着扑通扑通几声跳入深湾。

    三人中,只有苗海峰一人会游泳,也只有他敢进到深湾的中央畅快地漫游,张小强和张大强只在较浅处和闸基处摸虾。鲁迅先生说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其实不是,虾漂在水面上缓缓地游着,若不是它两只墨色的小眼睛,你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并且它们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周围水的流动,当你的手指循着它们的尾部追逐,前一瞬它还在“散步”,后一瞬却尾端甩动弹出去好远,不啻于离弦的箭。

    虾不是呆子,而是傻子,就跟鱼一样喜欢探索逆流的水源,在它们的印象里,逆流的方向一定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摆脱濡沫相忘于江湖。因此,闸缝里泄出的丝丝水流成了它们百般追求的目的地。它们前赴后继,义无反顾,你踩着我我挤着你,向泄出丝流的闸缝上冲锋,勇往直前。

    看到这种情景,很让人忆起少林寺舍粥,万千面黄肌瘦的饥民端着饭碗你争我抢,人头攒动。

    所以,张小强他们只需静静地立在闸缝旁,每隔一段时间,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伸出手去做成捧状,潜入闸缝的水下再向上捞起,除了眼明手快的虾米火速弹走之外,通常会收获四、五只小虾米。

    老人说,“生吃螃蟹活吃虾,砸巴砸巴吃蛤蜊”,张小强念着这句话,捡起一只透明的小虾米,掐掉头部扔进嘴巴里嚼动着,嘴巴里泛起微腥却鲜香的味道。因为此处的虾米够多,张小强他们也够勤奋,不多长时间他们便积满了手上擎着的小塑料袋。

    “来游泳吧。”苗海峰提议道。

    “好啊。”张大强说。但张小强不敢,每想到在西湾差点被池水吞没的痛苦,他都感到心悸。

    “傻了吧!避免被水淹死的方法只有一个,不是远离水,而是战胜水!”苗海峰在深湾里漫游着,大声对张小强说。张小强站在岸上低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时公路上忽然驶来一辆自行车,一个踩着踏板的姑娘好奇而大胆地张望着张小强的光屁股蛋儿。

    “啊。”张小强大叫一声冲下草坡,跳入深湾里,再回头看时,发现骑在自行车的姑娘低头在哧哧地笑。

    “既然下来了,就练练游泳吧。”苗海峰说,“看到没,从这里到那个闸基不过八米远,你可以试着游过去。”

    “要是游到中间没力气了怎么办?我可是根本不会游泳啊!”张小强说。

    “不经过一两次危险,又怎么学得会游泳?”苗海峰表情严肃,“知道我学会游泳前经历了几次危险么?三次!”张小强被说服了,他决定去他娘的试一试,既然有三次在水上没死,这一次又怎么会死在水上!下好了决心,事情变得简单了,就跟会游泳似的,他向前一扑,猛然跃入水中向前面的闸基游去。

    说是游,不如说是挣扎,因为无论如何他的姿势都算不上好看。他快速扑打着双臂,溅起一片片水花,只见水花乍起,半天却前行不到半分。他被水包围着,耳旁砰砰直响,当然听不到苗海峰和张大强在后面对他的评价:“即使是老母猪被扔到池子里,也比他游得好看。”张小强只管一寸寸向前游着。

    快了,快了,就快到闸基了,不过两米远而已。张小强突然感到呼吸不济,气力用尽,身体慢慢向下沉去……张小强心里一惊,完全乱了,他心想,我他妈完全就是个大傻逼啊,这下完了,必须完了……

    一股生存的本能力量从潜意识里突然被激发出来,催动他更快地向前游动着,一分、两分、五分……啪一下,他感到他的手拍在了坚硬的东西上,碰得生疼,但他马上放松了,他碰触到的,正是闸基。

    他得救了,并且从此之后,他学会了游泳。

    他开始明白,平静地接纳水,而不是排斥水,从心底里接纳它,更能战胜它。

    自那以后,张小强常常在西湾里游泳,而且越游越远。

    一次小伙伴们在西湾里玩耍,张洪厂有意挑逗张小团,说他是个胆小鬼,只敢在浅水里假扑腾,不敢到深水里真游泳。张小团反讽他即使会游泳,也只是会个普通狗刨而已,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张洪厂说狗刨咋了,我能从这边游到对岸去,你呢?你能从这里向前游出去八米远,到前边的大坝吗?

    张小强真诚地告诫张小团,让他别冲动,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来赌博。但张小团不服,他认为要是不好好地给张洪厂点颜色看看,这家伙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张小强虽然觉得危险,但支持他的看法,倘若不以实际行动教训一下张洪厂,他的嘴巴实在太碎,让人受不了。

    就这样赌博开始了,张小团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向前蹿出去,向前面的大坝游去。张小强在后面暗暗发笑,心想这家伙的游姿怎么这么难看呐!就是把老母猪扔在水池里也游得比他好看一些啊。众人指着游动着的张小团发狂地大笑着。正在担心间,张小团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无比绝望恐惧的神情,双臂双腿扑打得更厉害了,但是仍不见前进。

    张小强清醒地认识到,这家伙要完了。

    未说二话,张小强向前游去,飞快地游到张小团身边,左手托着他的右臂,右臂快速划着池水,把张小团艰难地拉到了大坝上。张小团倚着大坝剧烈地喘息着,庆幸着捡回了一条命。

    “怎么样,我赢了吧!”张小团喘息了半天,悲愤地伸出手指指着张洪厂道。

    “你赢了个屁,要不是张小强帮你,你怎么能赢!”张洪厂耍赖道。

    “张洪厂你妈逼!我都快淹死了……”张小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79章 时间很快,转眼初三

    时间很快,转眼初三,张小强终日在暗慕吴小文,恐惧神龙帮,麻木于学习,纠缠于人世中度过,大家也看不出他到底快乐还是悲伤,任时光温吞地流逝着。

    尽管别人不关心,他自己不了解,可万事洞明的造物主发现,张小强的生活漫无目的,生命直如蝼蚁,虽谈不上槁木死灰,至少也是尸居余气,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门窗,透不进月光和阳光,只是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无聊地打晃。

    却不可否认,张小强有丰富的感情,偷瞧着吴小文的日渐丰盈他会感到心动;看到尚星浜等人轮着凳腿儿相互殴打而感到害怕;望着自己数学试卷上那鲜红的小于五十分的数字而感到愧疚,同时暗自咬牙想要超越奋进;偶尔看见邬江不怀好意地摸向吴小文的脑袋而感到愤怒和嫉妒。

    他感到一切都糟透了,仍是睁大着两只幽深而忧郁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一天他偶然看到了与自己同班的葛朝争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据他所知,葛朝争十七岁,是北葛村的,距他们村不远,虽不是神龙帮的,但在学校里剽悍好斗,是个难缠的角色。那天第二节课后张小强发现葛朝争身旁傍着一个女孩儿,两人一前一后闪出校园,向校园后面的邬家村走去。

    张小强感到好奇,马上就要上第三节课了,他们难道要逃学么?他们可真胆大。他紧走几步冲出校外,悄悄望着葛朝争两人慢慢隐在邬家村西侧的一片草垛里。那片草垛间静寂无人,他们进入后,连小鸟也不曾惊起。张小强隐约感到有事发生,但不敢再上前,随着上课的铃声响起,将他召回教室。

    那节课张小强没有上好,葛建仁将粉笔头在黑板上擦得吱吱直响,也没有将他缠绕在葛朝争身上的思绪拉回来,他茫然地瞅着葛朝争空空的座位发呆。

    第三节课下课后,张小强再次悄悄溜出校外,有一搭无一搭地偷瞧着邬家村草垛的方向,过不多时他发现从草垛间闪出来两人,两人有说有笑,紧密依偎,相互牵着手。张小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二人在看到他后迅速放开了拉手,拉开距离、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走来。

    张小强赶紧别过脸去,趿趿拉拉走回校园,在转身的同时,葛朝争的那张脸留给他的印象既疲惫又慵懒,在他的印象里,在田里劳累了一天的农人在踩着自己被夕阳投射的影子归家时的松垮落寞即是如此。

    回到课堂后,在上课铃声响起前的几分钟里,张小强支着耳朵,听到自己的同位谢仕刚跟隔着几个座位的葛朝争开着粗劣的玩笑。

    “葛朝争,上节课你去哪儿了?老实交待,是不是又去拉牛耕地播种子了!”谢仕刚指着葛朝争的背影大声道。

    大家哄笑起来,在笑声中张小强望向跟葛朝争一块出去的那个女孩儿,发现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害羞,还是被滋润的满足。

    “嗯!是的,”葛朝争倒不争辩,“既然是农民嘛,就要趁着好天,多干点活儿!”

    大家哄笑不已,有人下意识望向窗外,果然看到高高的艳阳天,照得人们无比温暖。

    “你闭嘴吧,憋不死你!”女孩儿朝葛朝争嗔道,嗔完之后脸更红了,同学们也笑得更凶了。

    听到他们之间粗砺的玩笑话,张小强明白了许多,知道了葛朝争与那个女孩儿虽身在校园,俨然却是一对和和美美的小夫妻了。张小强并不喜欢葛朝争,却感动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同时他在想,他自己何时才能与吴小文有如此甜美的感情呢?

    “想啥呢!”谢仕刚碰了碰正在痴傻发呆的张小强。

    “没……没啥。”

    张小强挺喜欢他这个刚转来的同桌谢仕刚,并不是因为他的老爸是刚调来的乡派出所所长,而是因为他尽管生得高大威猛,潇洒帅气,并时常跟人打架,但他对张小强挺温和,挺关照,向张小强投下了哥哥般的温情,让他感到安全。

    安全。是的,张小强感受到的的确是这个词。

    为了显露自己的剽悍和无畏,一次课后谢仕刚向张小强露出神秘的笑,然后探手入课桌底部,从下面抽出两把寒光闪烁的精美的绿柄小菜刀,向张小强骄傲地展示着。

    “这么说?你是个厨师?”张小强惊讶地问,在他的印象中,菜刀是厨师的必备品,而自家的菜刀黑乎乎的实在拿不出手,要是谢仕刚大方一把,送给他一把切菜就好了。

    “你他妈才是厨师!”谢仕刚道。显然,他对张小强的这个问话极不满意。

    “那它们是用来干啥的?”张小强认真地问。

    “当然……是用来砍人!”谢仕刚突然把两把小菜刀架在张小强脖子上强调说。张小强知他是假砍,虽然吃了一惊但未魂飞魄散,没有叫出声来,后面的一位女生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被谢仕刚轻蔑地瞪了一眼。

    “砍人?”张小强这下真正吃惊了。在他印象中,尚星浜打架都是用凳子、桌子腿儿,后面的凳子桌子腿眼看都被他们拆没了,“会不会把人砍死?我见神龙帮都是用凳子腿儿揍人的,虽然疼,可是揍不死。”

    “凳子腿儿?用那种家伙打架的,都他妈是农民!”谢仕刚轻蔑地说,“另外说你傻你还真傻,点到为止不懂啊,你就一定向人要害处砍啊!再说了,打架要靠双手,迫不得已才用刀呢。”

    张小强点头称是,接过两把小菜刀观摩把玩着爱不释手,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迈进教室才递还给谢仕刚,谢仕刚弯腰将其插在桌底。

    之后有时间张小强便抽出那两把小刀把玩着,好在谢仕刚倒是大度,并不计较,另外他常常逃课,也为张小强提供了偷偷把玩的方便。

    “谢仕刚,你的菜刀在么?”葛朝争举着一只大苹果问向谢仕刚。

    “在啊,你想干嘛?”谢仕刚盯着葛朝争手中的大苹果警惕地问。

    “借我用一下,削个苹果吃。”

    “妈蛋!老子的菜刀不是用来削苹果的,是用来砍人的!你知不知道。”

第80章 不服是吧?

    “不服是吧?”

    大课间,张小强跑到校外玩耍,看到几个人围在黄蒲沟边上,穿着暗绿色的外套的那人正是谢仕刚,他松松垮垮地站立着,向对面一个更高的青年发问,那种随意的样子仿佛在集市上一个老农面前挑几个土鸡蛋。

    “不服,你是谁呀。”高个儿青年颜色凶狠道。

    “不服咱就伸手试试?”谢仕刚这么说着,挽了挽衣袖,仿佛向篮子里捡了几个看上去挺好的鸡蛋。

    “试试就试试。”

    高个青年说罢冲上前来揪住了谢仕刚的衣领,谢仕刚伸手轻易地抓住了送上前来的对方的衣领,两人立刻在黄蒲沟前撑起一座“黄瓜架”,狠力较着劲,半晌没有动地方。张小强不是唯一的看客,有与谢仕刚关系更好的看客叫嚣着:“谢仕刚,揍他!揍他!”

    张小强太弱小了,这种明显一边倒的话他不敢说,唯有静静地等待着,热切地盼望谢仕刚能胜。由于打架双方“黄瓜架”撑得太久,张小强不禁快乐地想:“你们倒是快动啊,要不藤蔓上都结出黄瓜了!”

    谢仕刚不愧是经常耍弄小菜刀的人,自然不能跟对方干耗着,不然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于是猛然发力,甩开了是否开花结黄瓜的小事儿,甩出一腿向对方双腿间扫去,因用力过猛,两人双双倒地,“黄瓜架”散了。

    “谢仕刚,揍死他,谢仕刚,揍死他!”围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看客叫嚣着。大家都不认识对方高个子青年,却都认识谢仕刚,毕竟是自己学校的,当然要让着自己人。

    在广大亲友团的支持和鼓舞下,谢仕刚一个“鹞子翻身”伏在地上,作猛虎状向高个子青年扑去,骑在他的肚子上,双手掐起他的脖子,将高个子青年紧紧压在下面。

    “你服不服?”谢仕刚问。

    “老子不服!”被压在底下的高个子青年羞愤地说。

    “让你不服!”谢仕刚说着,腾出右手,左右开弓轮了高个子几个嘴巴,再问他服不服。

    “就是不服,你打死我吧。”高个子大声叫着。周围的看客们一片哗然,为谢仕刚喝彩,同时羞臊着高个子。

    “你到底怎么才能服?”

    “有本事放开我,咱们重新再打。”

    这时尚星浜闻讯赶来过来,这样的热闹他自然不能不凑。他近前一看,发现被压在身下的正是自己村的一个哥们,于是上前欲劝开双方。

    “都这样了,这小子被人压了半小时了,还是不服啊!”谢仕刚不依不饶道,仍不放开身下的高个子。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输了,大家也都是见证,放了他吧。”尚星浜说。谢仕刚两只嘴角冒着白沫儿,想是累了,于是警惕地放开了压在身下的高个子。

    “哼,你敢留下名字吗?回头我再找你!”高个子站起身,不顾扑打身上的泥土草屑,叫嚣着说。

    “谢仕刚!”谢仕刚脱口而出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来。”

    “谢仕刚,你等着,我回去找人的。”高个子青年边拍着身上的土边走了,身后的看客们哈哈大笑起来,簇拥着谢仕刚向校园走去。

    一路上张小强看到谢仕刚低调内敛的样子,猜想他的内心一定被战斗的胜利冲击得心潮鼓荡,否则他垂在腿侧双手的手指怎么在激动地微微颤抖呢?当来到教室后,张小强猜测谢仕刚应当压抑不住内心的鼓荡会做些什么。果然,谢仕刚甫一落座,弯腰探手便抽出了那两把明光瓦亮的小菜刀。

    他握着两把小菜刀上下翻飞在空中砍了一阵,又作势落在课桌上剁了几十下“饺子馅”,又前后两刀分别砍向前桌和张小强的脑袋,喊着“切个大西瓜”,最后收了势,将两把菜刀的刀尖顶住课桌,下颌架在手腕上大声问葛朝争。

    “葛朝争?”

    “做啥?”

    “还有苹果没?我要用我霸气的砍人刀削个苹果吃。”

    “啥?你那小菜刀不是用来打架砍人的么!”

    “混帐话!我老人家打架还需要使用菜刀么!”

    “好吧……给你,接着!”

    半空中一只苹果摩擦着空气跨越三排课桌向这边飞来,谢仕刚不慌不忙,待苹果快到头顶时,飞起一刀劈出去,只听到哧一声响,偌大的苹果分成两半啪嗒啪嗒落在后面的课桌上,惊起一声声尖叫。

    “真准!”葛朝争说。谢仕刚却深感遗憾地撇了撇嘴。张小强却回头望着那两半苹果心说:“那可是蒜舀大的苹果啊,可惜了。”

    张小强纵然佩服谢仕刚,也感动于葛朝争与他女朋友的感情,却对他们的所做所为看不上眼,比如他们上课爱打闹,严重影响了一批好学生的学习,对于这点张小强是绝对不会做的。另外,他也不喜欢破坏教室的公共财物,但谢葛两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以破坏公物为耻,相反以此为乐为荣。

    一次在谢仕刚隐秘的授意下,葛朝争偷偷破坏了一只闲放的桌子,拆了两条桌子腿悄悄塞在课桌洞里,以备“不时”之需。据他们的话说,“常在江边走,哪能不湿鞋”,一旦“仇人”找上门来,除了小菜刀之外,桌子腿才是最佳的武器。

    可是第二天,葛建仁班主任便发现了被破坏的课桌。这还了得?暗中破坏公共财物,造成班级损失,哪能轻易饶过,于是葛建仁让在讲台上正气凛然地诱导着罪犯的自首。但无人响应,台下连个敢说话的也没有。葛建仁没办法,于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将重点嫌疑人员一一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谈话,软硬兼施。

    谢葛二人自然扛住了葛老师的盘问,其他几个捣蛋鬼也扛住了葛建仁的问话,很快轮到张小强了。张小强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个小时后,他被葛建仁叫进了办公室。

    “张小强,你是个好同学,你爸爸也是个好人,你自然不能像其他调皮捣蛋的同学一样瞒着老师吧?”葛建仁首先给他戴了一个高帽。

第81章 这事儿我最清楚

    “这事儿我最清楚!”不等葛建仁老师继续循循善诱,张小强开口道,他一向痛恨那种公然破坏公共财物的恶劣行为,并且嫉恶如仇。

    “是葛朝争拆的桌子腿儿,拆了之后藏进了桌洞,我还听他说过这玩意儿用来打架最合适。”

    就这样,葛朝争坚守了好长时间的防线一下子被击破了。可张小强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葛朝争拆卸桌子腿的胆大妄为的行为,来自谢仕刚的授意。

    “我就说嘛,你是位好学生。”葛建仁满意地拍拍张小强的肩膀,放他回了教室。

    张小强回到座位上不过五分钟,班主任葛建仁便一脚跨进教室,大踏步径直来到葛朝争面前,右手探进他的桌洞里搜寻着,找来找去,除了几本破书什么也没有发现。葛建仁下意识地望了望张小强,张小强赶忙低下头去,他不知道葛朝争早把两根桌腿转移了,再抬头时发现葛建仁黑着一张脸低沉说到:“葛朝争,跟我来趟办公室。”

    葛朝争再次回到教室时,耳朵和腮帮莫名其妙得红肿起来,张小强心虚地向他望去,看到葛朝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里射出两道寒光。

    下课后,葛朝争用眼神示意谢仕刚走出门去,聚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榆树下窃窃私语,仿佛在商量什么事情,最后决定了一件什么事情,谢仕刚将手揣在口袋里转身离开了。葛朝争面向教室,用犀利的眼神隔着窗玻璃向张小强的位置扫了一下,在张小强低下头时大步走进教室。

    他在装作若无其事望向窗外时,感到脑袋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啪!清晰的疼痛传来,张小强向后闪去,随之转头看去,由惑而怒。

    “葛朝争,你为什么要揍我?”

    “为什么?你看看我发红的耳朵,”葛朝争歪着脑袋,指着自己的耳朵和两腮,“再看看我的腮,葛建仁的手真黑啊!……都是因为你,最令我想不到的是,那么多同学,偏偏你是个该死的叛徒!”

    “我叛什么了!你……”

    啪!话未说完,又一巴掌凌厉地击在他的脑袋上。

    “你要证据是吧?”葛朝争怒道,“被葛建仁叫去的所有人回来,他都没有搜查我,偏偏你回来了葛建仁立即尾随而至,准确地搜查我的桌洞,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不妨告诉你,你倒热情地替那个动不动就爱家访的葛建仁卖力地打报告了,他却回头把你卖了……刚才在办公室,见我不承认,他吐露说你是最直接的证人,不由得我不承认。”

    张小强无话可说了,葛朝争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

    张小强无话可说是因为他此刻的心情过于复杂来不及反应,其中包含着对葛建仁出卖后的怨恨,出卖别人惹火烧身后的懊悔,也有对公然破坏公共财物却貌似理直气壮无比嚣张的态度的愤怒。

    “对不起。”张小强说,他想道个歉尽快将此事了了,然后好好地整理一个自己零乱的心情。

    “对不起?对不起就行了么?”葛朝争再次指着自己的耳朵和两腮叫着,“你一个对不起我的耳朵难道不肿了?我的两腮就不疼了?”说完又一腿踢去,张小强躲闪不及被踢在小腿骨上,他惨叫着,感到那里似乎断掉了。

    葛朝争仍未停止攻击。张小强怒了。

    “拆掉教室的桌子腿你还有理了!”张小强说着,伸手去桌子底下摸刀,慌乱中他发现刀没了,不翼而飞。

    “哼,别费劲了,菜刀早被我转移了,就在你被爱家访的那个家伙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早知道你这小子靠不住!”葛朝争叫着,跑向他女朋友的桌子,狂笑着从她的桌子底下抽出两把菜刀来,正是谢仕刚的那两把绿柄小菜刀。

    “你找的就是这个是吧?怎么,就你那半棵玉米秸高的熊样儿,你还有胆砍死人啊!我看削个苹果还差不多。”葛朝争挥舞着小刀狞笑着。

    这时,他的女朋友飞快冲上来,向他的屁股上狠狠又温柔地踢了一脚,在他躲闪的间隙,从他手上缴获了那两把小菜刀,骂道:“你拿这个干什么!你也想砍死人啊!”

    众人哄笑起来,女孩收好菜刀返回座位。

    要说葛朝争手握两把小菜刀在挥舞的时刻,张小强真被吓住了,时刻提防着他冲过来在自己的胳膊上哪怕轻轻砍一下,现在不同了,他的菜刀被缴了,张小强心中的激愤之气重新燃烧起来,在葛朝争继续叫嚣时冲上前去狠狠地踢向他。

    葛朝争本能地向后闪退,张小强用力过猛,腿抬得太高失去重心,扑通一下坐倒在地上。众人又哄笑起来。借着这个机会,葛朝争冲上来连续踢了张小强几脚。张小强瞅准机会爬了起来,被葛朝争冷不防打了几个耳光,令他双耳轰鸣,眼前冒着数不清的金星。

    就在两人势不可解时,谢仕刚走进了教室劝开了两人。张小强这才明白,他们两个人合伙导演了一场戏。

    落座后,谢仕刚瞅着张小强红肿的两腮微笑着,似乎感到满意,张小强将脸别到一边,不再看谢仕刚,突然感到肩头一沉,多了一只右手,谢仕刚将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稍微用力传递过去一些疼痛,张小强却咬了牙一动不动,强忍着要落下来的泪水。他不明白谢仕江要和葛朝争合伙对付他。

    此时谢仕刚松了手,沉声道:“张小强啊,想必你也明白了……我是故意不在的,然后又在合适的时刻来帮你拉架,怎么说你是个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在你眼中拆桌子腿的恶劣行为是我授意葛朝争做的,而连累他受了委屈,这个委屈必须由我替他抚平,否则,我还当的什么大哥!”

    张小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抽泣了几声,把流出鼻孔之外的清涕收敛了一些。

    “你和我们不同,”谢仕刚继续说,“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们的行为,我也支持你的行为……但既然你我不同,我们的世界也各自不同,我们最好相安无事,我不影响你的世界,你最好也不要干扰我们的世界。”

    “无论是谁的世界,都不想被别人干扰或打乱,相信你是如此,我也是一样!”

第82章 桌子腿事件过去以后

    桌子腿事件过去以后,张小强和谢仕刚的关系如常,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却成了一个可恶的“小叛徒”。当时尚星浜正在逃学,因此葛朝争教训张小强的场面他没有看到,后来得知张小强竟是一个立场如此不坚定的该死的“叛徒”后,将他视为了眼中钉。

    一个课间尚星浜心血来潮,突然想隔着三道课桌用纸团击打神龙帮成员之一的林南疆的脑袋,为了更好的瞄准,他命令三道课桌上挡住他视线的所有人趴在桌子上,所有人依言而行,张小强也听到了,但他没有响应,他认为你说让趴下我就趴下是不是太逊了,我偏不趴下。他不仅没趴下,而且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仿佛鹤立鸡群,异常挺拔。

    这时他听到了后面尚星浜及他的党徒焦躁的怒骂声,后面一位已经趴下的女生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劝他道:“张小强,快趴下,要挨揍的,难道你没听到么?”张小强假装听不到,那位好心的女生稍微站起身子,一只纤纤的玉手按在张小强满是油腻的脑袋上,强行把他按了下去,边按边嗔道:“让你趴下你就趴下,你能惹得了他么!”

    “狗日的死叛徒,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尚星浜骂道,抄起面前的一只铅笔盒向前扔去,啪一声响,铅笔盒在张小强背上炸响了。张小强不敢动弹,唯有将脑袋伏得更低。

    “妈蛋,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尚星浜又骂道。

    “我的文具盒!”尚玉先叫道,但尚星浜理都没理他。尚玉先于是跑过去踢了张小强一脚,然后蹲在地上认真地拾取自己的铅笔橡皮。

    当这一切发生后,林南疆早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切,也看到了尚星浜捏在手中的小纸团,他冲尚星浜得意地笑了笑,表示知晓了他要做的事,这下尚星浜的“阴谋”破产了,这让他很不开心,于是把造成他不快的原因统统归到了张小强身上。

    他也想给张小强一个教训。

    但他不能亲自动手,对于一个帮主而言,轻易出手那太掉价了,于是他对林南疆说:“玉龙,你帮我收拾一下那个狗日的小叛徒,他坏了我的好事!”

    “哪个狗日的叛徒?”林南疆问。尚星浜指了指张小强。林南疆直接问是哪个狗日的叛徒,而不问到底这叛徒做了什么,这一点很能说明问题,这说明他们这帮人纪律严明,老大让收拾就好了,不说废话。

    可是当林南疆看到是张小强时却摇了摇头,对尚星浜说:“老大,你找别人收拾他吧,他是张家村的,是我姨家的村,我今天要是收拾了他,以后我还敢去张家村走亲戚么!”

    “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尚星浜嘲讽道。

    “猛虎也怕群狼啊!”林南疆解释道。

    “废物!”尚星浜骂道。

    张小强听了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来他知道了林南疆的姨是自己村的,仿佛捏住了一个小把柄似的,二来一旦摆脱了高大雄壮的玉龙的教训,其他神龙帮的任何一位成员揍上去应该都不会很疼。

    毕竟,承受一百斤的击打量和二百斤的击打量截然不同。

    谁知此事不了了之了,尚星浜可能认为张小强太过弱小,甚至不值得一哂,就这样张小强稀里糊涂逃过了一劫。

    下第三节课后,逃完课的尚星浜披着衣服带着几个帮众大摇大摆走进了教室,他站在讲台旁,将衣服一闪扔在邬江身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教室后面的墙壁。刚开始大家以为他拿的是玩具手枪,好奇地张望着他。

    这时,林南疆取出一只彩色粉笔在教室后的墙壁上画了一个靶子,一圈圈的,由外向内写了一到十的数字,靶心重重地涂了实色。

    “枪弹无眼,大家快闪开。”尚星浜看也不看大家,低沉阴冷地说。看那样子是认真的,不像在开玩笑,大家一哄而起躲向两旁,有胆小者干脆站在了讲台上,战战兢兢地望着尚星浜向那面靶子瞄准。

    啪的一声脆响,尚星浜执枪的右手一阵颤动,人们似乎望见一丸白亮的钢弹在空中划出一条光线,瞬间击中靶心,发出嗒一声响,然后滚落在地。

    “中了!”邬江叫道,拍起手来,见大家还在愣着,愠怒道,“还愣着干啥!快拍手啊。”大家会意,热烈地拍起掌来,唯有张小强没有拍手,只在心里面暗骂着,“这帮畜生!”

    “这就是市面上最先进的钢弹枪,”尚星浜旁若无人,向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有效射程50米,可以十颗连发,射出去后足以射穿半厘米的木板,这要是射到人身上,哼哼……”

    所有人震惊不已,就连张小强也听明白了,尚星浜除了炫耀,也是在震慑。自那之后,张小强真正害怕了神龙帮,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无异于一只蝼蚁,只适合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苟且生存。

    几天后,张小强买了一双新鞋,是白色旅游鞋类型,虽处在这种类型的皮革鞋流行末期,却令他分外满足,百般呵护着他的鞋不被弄脏。当他一路激动到达学校后,坐在桌前蓦然低头竟发现鞋面上沾了一小片黄土。不看则已,一看令张小强感到心疼,于是毫不犹豫弯下身去用手指掸去鞋面上的土粒。

    当他清除完土痕遗憾地抬头时,却发现林宁盯着他的眼睛看,她微笑着,眼光**辣的,蓦然一阵窘迫感传遍张小强的全身,他的脸腾一下烧红起来低下头去,林宁仍**辣的望着他。

    林宁,是班里最亮眼的女生,也是最活泼的女生,甚至活泼到不分性别的程度,她的活泼与高霞不同,她的活泼甚至超越了性别,假如高霞的活泼尚有男女之防的界限。她不仅活泼,而且漂亮到极点,她的美,在整个校园里也找不出几个。

    被这样的女孩盯着,是不是表明自己也是属于比较帅的男孩子呢?张小强这样想着,同时又害怕着。

第83章 为什么会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张小强并不明确,直觉却告诉他应该害怕。

    所有人都知道,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尚星浜住着最好的房子,握着最好的钢弹枪,吸着最好的烟卷,穿着最好的衣服,似乎他拥有所有最好的资源。那么林宁呢?当时是她主动搬到,还是尚星浜要求她搬到后面跟他同桌的呢?当然尚星浜几乎不上课,林宁似乎单人独座并无同桌,但那个空位置俨然是种象征,至今无人敢坐。

    无人敢和林宁同桌。

    所以林宁**辣地望着他,他在欣喜之外感到害怕。

    每个男孩子都想争取这世上有主无主的最好的资源,并拼命守护着属于自己的资源。

    因此她这无端的一望,是会惹上麻烦的。

    张小强这样想的时刻,突然一道高大的阴影横在了他的面前,生生阻断了林宁的目光。张小强抬头望去,望见了尚星浜背对着他的大屁股,距离他的脸如此近,似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张小强只好向后退了退。林宁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尚星浜漠无表情地望了望林宁,用冷冷的目光逼她坐回了座位,然后转回头来俯视着张小强,张小强抬眼望着他,感到他的目光有千钧重,压得自己动弹不得。这时,尚星浜抬起脚来,向他的新鞋上重重地踩了一下,疼得张小强咬紧了牙。

    “真是一双好鞋!”尚星浜很肯定地评价道。但张小强望着自己新鞋上深深的黄泥印,并不想感谢他的评价,由于过于恐惧,甚至连暗骂也忘了有。

    林宁很“疯”,是有名的疯丫头,她也的确漂亮,值得任何人守护。

    不过“墙内开花墙外香”,即使墙再高,栅栏再细密,守护得再细心,也挡不住香气的散逸,所以很自然得,林宁这“疯”和美的好名声传到了另外一个乡镇学校的“虎帮”成员耳朵里。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上午,虎帮帮主一声令下,带着众位成员骑着自行车赶到了邬家中学,然后在校园门前支起自行车,各人叉着手臂一字排开堵住了校园门口。

    在帮主的安排下,一位成员离开队伍气定神闲地跨进校园,逢人便打听:“林宁在哪里,叫她出来,我们老大要见她!”

    这个消息如雷贯耳,火速传到尚星浜那里,尚星浜二话不说,抄起一根桌腿招呼一帮人众便冲了出来。

    双方聚在校园门口,仿佛一片乌云遇见另一片乌云,仿佛雷电遇到狂风,话不投机立即动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大半个小时后,双方仍未决出胜负,虎帮成员因为是客场略显颓势,最后尚星浜摆手制止了战斗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握手言和吧。”

    于是一场干戈化为玉帛,双方止了争斗,上医务所包了头、敷了药,买了水果回到教室里坐好开始谈判,最后将神龙帮和虎帮合并为“龙虎帮”,双方皆大欢喜。林宁也上前来凑乐,原虎帮帮主望着她叹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传言是真的,尚帮主夫人果然貌美如花啊。”

    林宁既不脸红,也不争辩,大咧咧笑着。

    龙虎帮事件之后,学校稍微平静了一阵子,接着蓄势而发,帮众成员闹得更厉害了,牵涉到更多无辜的人员,尤其是邪龙邬江,上蹿下跳,喝酒抽烟,欺负男孩女孩,多数人敢怒而不敢言。

    快要过年了,天气异常寒冷,邬家村西面的大池塘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冰层上支着些残荷谢藕,偶有硕大的莲蓬隐藏其中,张小强有时在课间伙同他人跑出去,在冰面上捡莲子吃。

    一个寒冷的晚上过后,张小强来到学校,发现邬家池塘前围了一大群人,有人搬梯子、结绳子,似是发生了不祥的事体。张小强感到好奇,在询问下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落水了,尸体应该在冰层下面,正在组织人员打捞。而待打捞的尸体,十有**是邬江的爹。

    原来在昨晚异常寒冷的夜里,大约十一点左右的样子,有人听到冰面上传来凄惨骇人的呼救声,但天太冷了,声音又太过恐怖,谁也没敢出来,第二天早上有人远远朝冰面上望去,发现冰面上有个洞,已经重新被冰封了,接着传出邬江的爹从昨天晚上六点到现在仍未回家的消息。

    打捞队紧锣密鼓地进行了,张小强意外地发现邬江坐在池塘边的一处土堆上,双膝支着下颏,神情凄惋漠然,等待着验证不想承认不想接受的那个事实。

    打捞队走上坚固的冰面,在那个冰洞附近砸开了好大一圈冰层,有人踩在横放的梯子上,手执钩杆向水里面打捞着。半个小时过后,一位打捞人员大叫一声:“找着了!”然后几个人一齐用力将水里的尸体拖上了冰面,尸体冻得梆硬,仿佛一截笨重的枣木杠,打捞人员蹲在冰面上喘息着。片刻休息后拖着尸体向岸上走去。

    当几近岸边时,坐在远处的邬江看到了那截“枣木杠”,看到了头型、头发和那熟悉的衣服,确认是他爹没错。

    张小强看到,邬江谁也没理,悄悄起身,抹着眼睛在冬风中离开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有人悄悄议论着邬江的爹死去的原因。有人说他一直在外喝酒,从晚上六点喝到十点多,酒局结束后却因酒兴大发不可遏止,又要穿越池塘冰面到邻村朋友家讨酒喝,不想在池塘中央有人砸了一个洞在里面淘喂牲口的麦穰,淘完后冰层自然冻结,却冻得不厚,在酒劲的作用下他爹一脚踩空坠入池塘。

    还有一个说法较为残忍,是说他爹为人不仁,开经销以次充好,做买卖短斤缺两,即使为学校里钉破碎的玻璃,眼看着旁边一块玻璃要掉下来了,在同学的百般央求下也不舍得取出一颗小钉给钉一下,竟声称这跟他无关,他倒希望有越多的玻璃掉下来。想想看,这样的人一定有仇人。话说昨天晚上,一定有人合谋先将他灌醉,然后把他拖到冰上,凿了一个冰洞然后把他塞了进去。

    种种传言令人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站在寒风中的张小强蓦然一阵心酸,悲哀地想:“曾经不可一世的邬江同学,现在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第84章 不久之后又调了位

    不久之后又调了位,张小强跟尚梅坐在了一起。

    尚梅有着漂亮的短发,温静娴雅,清婉动人,五指纤细晶莹洁白,仿佛透明的一般。调位后的第一节课,张小强无意瞥见尚梅执笔翻书的手指,心鼓整整调动了四十五分钟。

    之后的接触中,张小强发现她有一支“英雄”好钢笔,既可正写亦可反写,可粗可细,笔帽极其阔大,设计夸张大气。两人渐渐熟习之后,偶尔嬉闹在一块儿,张小强便扯着她的手指向笔帽里插去,大拇指竟能插入一半,令她咯咯咯地笑着。

    “这不算什么。”她说,说完将小拇指插入笔帽,手指尽没,其纤细程度竟致如此。

    张小强慢慢喜欢上了尚梅。他不知她喜不喜欢自己,直觉告诉他,她并不讨厌他,对他跟她的嬉闹从不严词拒绝,仿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伙伴,超越了普通男女朋友的感情。对于这一点,张小强很享受,甚至有段时间,尽管他时刻想着吴小文,却觉得尚梅是有可能和他走完一生的人。

    张小强内心对尚梅感情的洪涛,时而平稳,时而汹涌,默默挨过了许多缓慢的时光。

    其时,在并排着三张课桌的左边,张小强紧挨着王青和林占忠两个男同学,他们几个人既不太老实,也不太调皮,性格差不太多,因此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王青成熟稳重,家庭熏陶导致他有有成人的老练,身体肥胖,整天吃药,喜欢书法,尤其喜欢写钢笔字,善于书写龙飞凤舞的***诗词《采桑子·重阳》,写完左看右看,颇为自夸。

    一日王青写完这首诗词,捏在手中向半空挥舞着,颇为享受,沉浸在书写的快意里,口里叫嚣着:“好字啊好字,有人认得如此龙飞凤舞的书法字?”张小强和林占忠对他写得词甚至能够背诵,也理解他的快意心情,只是摇头不语。

    “那有什么可炫耀的,我就能认识!”尚梅在一旁接口道。

    “你认识?”王青不服气地质疑着,尚梅郑重地点点头。王青望着她清澈美丽的眼睛说:“你要是认不全呢?咱们打个赌怎样?”

    “打赌就打赌,还怕了你不成!”尚梅说道。张小强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对王青的字他清清楚楚,既不是行楷,也不是隶篆,而是只携着几分行意的草书。张小强也喜欢书法,从楷书入手练习过一段时间,也有不少的草书碑帖,知道草书在识认上的困难。

    不知道为何,他暗暗倾向于尚梅不输,于是劝诫尚梅说:“别跟他赌了,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尚梅不服,她心气甚高,这点小事怎么压得住她。

    “怎么样?究竟敢不敢赌?”听到张小强对尚梅的劝诫,他故意激着她。

    “敢赌!不过你得至少给我十五分钟的时间,我好一一辨认。”尚梅说。

    “好!一言为定。你要是输了就帮我做两天作业。”

    “那你要是输了呢?”

    “我就买一只作业本给你。”

    “好。”

    尚梅说完,接过王青手中的纸片便研读起来,张小强紧张地盯着她皱紧的双眉,王青则气定神闲地掐着表看着,数着每一分的流动。

    “采桑子,重阳,***。人生易……天难……,岁岁……阳。”尚梅念道。王青使用的是毛体草书,“老”字仿佛是一个“志”字,而“重”字则如一截竖放的麻花,难怪她认不出。张小强在焦急之下目不斜视坐在凳上,在雪白的纸上悄悄写了一个“老”字和一个“重”字,然后用胳膊肘悄悄蹭了蹭尚梅。

    尚梅会意,稍稍斜睨那张白纸,迅速念出:“采桑子,重阳,***。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地黄花分外香。”张小强又写了一个“战”字。

    王青似是发现了什么,沉声对张小强说道:“小强,咱可是哥们呵,可不能重色轻友,为了个女人毁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张小强听到王青的这番话后左右为难,左边是兄弟,右边是超出一般关系的异性朋友,他实在不愿意被兄弟们归入娘们的类型,更不愿意伤害尚梅对他的一丁点感情,那样的话他会感到心疼。不是惋惜的疼痛感,而是心脏深处传来的真实的疼痛感。

    这实在是左右为难。

    他也实在不想尚梅输在那个整天吃药小便发黄写了几个草字便整天牛气哄哄的家伙。

    但他思来想去,最后兄弟之情战胜了儿女情长。

    他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怎么能英雄气短呢!

    想到这里,张小强不再指导了,狠下心来读书,眼睛落在那些调皮跳动的字母上,内心里惶恐颤动不已。虽然他不再指导了,尚梅却越读越顺了。

    “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廊江天万里霜。”尚梅终于读完了,一层淡淡的笑意笼在她俊俏的脸庞上。她也洋洋得意起来。

    而听到她将“寥廓”念成了“寥廊”,张小强一阵心痛,但在王青严密的逼视下,只好闭了眼不再说话。

    “我全念会了!”尚梅对王青骄傲轻松道。

    “好的,”王青比他更得意,“那你就念念吧。”

    “采桑子·重阳,***。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廊江天万里霜。”尚梅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颇带感情地诵完那段文字,然后逼视着王青道,“怎么样,都对了吧?”

    王青却嘿嘿地冷笑道:“是‘寥廓’而不是‘寥廊’,错一个字也是错,辛苦了,就帮我做两天作业吧。”说完,他将几个作业本扔给了尚梅。

    尚梅没去理作业本,而是重新铺平纸片认真研看着,仔细辨认了半天,终于叹出一口气:“没想到哇,功亏一篑啊!”说完极有深意地瞧了张小强一眼,令张小强的心脏砰砰乱跳,内心羞愧不已。他感觉自己欠了她很多东西。

    不过这件事很快过去了,仿佛一只小鸟飞过擦过晴空,留下的黑线很快被阳光擦除了,张小强和尚梅的感情一如既往的好,张小强觉得比以前更好了,时常跟抓着她的手跟她打打闹闹。

    有一天张小强在院子里玩耍,一个陌生男同学与他擦肩而过时,竟然转身回来叫住了他,二话不说向他的脸上左右开弓抽了两个耳光骂道:“早看你不顺眼了,以后你少惹乎尚梅,因为你根本不配!”

    这耳光来的莫名其妙,但张小强不敢反击,后来他得知那人跟尚梅同属于尚家村,想必又是一个飞不起来却想吃到天鹅肉的醋坛子。细细一想,张小强原谅了那人,因为他天天跟尚梅坐在一起,跟那个陌生男同学相比,自己岂不是幸福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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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介绍:
1978年6月,张小强出生了,出生在一个似乎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1986年6月,八岁的张小强将带你一起探索这个悲哀又略带幽默的世界,从年少到长大,跨过一个世纪,直到他的不惑之年……夹缝阳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夹缝阳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夹缝阳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