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零六章 忆楚往昔
思烟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待起身时,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坐了回去。那女子见状,便开口询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知姐姐是否还记得?两日前在那厥松岭发生的那桩诡事?”思烟姑娘此时焦急神色已是昭然若揭,怕再晚个片刻,宝贝东西就要被人躲走了一样。
面色有些清冷的女子扶额沉思,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可是那淬鸦谷的生辰纲?”
“姐姐不妨再往深处想,那日四名死士藏匿期间,却被人一击毙命。还有那郡守夫人突患恶疾,这几件事串在一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思烟有些急躁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且速速去吧,我自有定夺。”面色有些清冷的女子抬了抬手,示意她退出去。本欲继续言语的思烟姑娘,将那呼之欲出的言语又咽了回去。
虽有不悦却是不敢再有半分忤逆,只能起身缓步退了出去,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生怕做的有不周到一样。
若说这思烟姑娘,在这龙首郡可算得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放眼整个后唐,也担得起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美誉。此人自出现在龙首郡,便经营步月轩已有五载光景。
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让本以清雅传世的龙首郡声名远播。当今庙堂江湖,皆知此地有一绝色女子,为一睹其芳容,不知多少高官子弟和江湖豪客挤破了头。
奈何如今兵乱四起,这才消停了不少。但这些“狂蜂浪蝶”不知的是,思烟姑娘和她背后的势力。那始终隐匿在步月轩内的清冷女子,便是忆楚国藏匿在后唐的细作。
只是多年来蛰伏不出,便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不久前得知忆楚使者项迁来到都城,步月轩内两人便开始活跃起来,除了明面上的招摇过市,背地里也在暗通款曲。
而忆楚使者来访后唐,目的只有一个——拿回兽骨秘藏,解开九渊堪舆图的秘密。奈何后周在这节骨眼上和后唐大动干戈,忆楚只得将计就计,暂时将此事压住。
虽说从后唐李姓王爷处得知,其中一根兽骨所在。奈何后唐实在阴险狡诈,威逼利诱两国共同抗敌,势必要将忆楚拉下水不可。
而龙首郡郡守,也是蠢蠢欲动,虽不知其真实身份,但从行事手法来看,决计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所以,那清冷女子才点出七分,藏三分,若是不幸露了底,也有回旋的余地。
前两日在那厥松岭,淬鸦谷已是封锁消息,行事异常小心。却还是走漏了风声,被龙首郡那帮人劫了道。本想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人始料未及。
只是这半路杀出的这帮人,顺手解决了淬鸦谷的死士,虽说扑了个空,反倒是替步月轩打了掩护,也算不亏。只是那龙首郡郡守,虽得了生辰纲,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已是焦头烂额。
听说外乡人揭榜上门,不知此时如何,待思烟回
来,再细细问罢。
那清冷女子面带倦容,终日思量让本是清丽脱俗地面庞微微有些褶皱。她端坐于一面铜镜前,拿起一把木梳,对着铜镜一梳而下。本是二八年华,却做着鸡鸣狗盗之事,不免有些怨念。
若非那人极力举荐,自己怎会淌这趟浑水,还在此处跟这群人虚与委蛇。只是此间事了,或能借此脱身,希望一切顺利吧。想到此处,清冷女子捻起一张红纸放在双唇间,轻轻抿了一下。
那思烟姑娘快步走出门后,便乔转打扮绕到了步月轩后。早已有驾马车等候多时。眼见四下无人,便迈步上车,随即向那郡守府奔去。
她深知姐姐脾气,那年本是嫁入院墙内,相夫教子。不料夫家转身便向国主举荐,连半分夫妻情分都不顾,本是未过门的女子,却是那般无可奈何。
为了宫墙内的高官厚禄,竟能将她姐姐随手推出,当作一枚棋子,或是弃子更加恰当。这一别,那人已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她姐姐却只能委身在这虎狼之地。
许是姐妹情深,她义无反顾随姐姐来到此地,已是五载有余。年初樱花开时,姐姐突然有了笑意,她自知是那忆楚派出使者已到后唐,返乡有望。
不料又是一封千里飞鸽,让她定要将那兽骨秘藏夺来,并许诺此间事了,便带她俩回乡。记得那一天,姐姐握着那张绢帕的手有些微颤,许是有些激动,或是因为多年蛰伏终于有了希望。
自踏出忆楚后便不再展颜的她,竟有了些许动容。
思烟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些,虽说姐姐平日里对她甚是冷淡,但平淡的生活里,对她关怀却是无微不至。嘴上不说,心底却是清楚的很。所以,她要办好这件事,一定要。
当马车停在了那处饱经风霜的院门外,思烟疾步跃下,分毫都不愿多耽搁。摆手让车夫到远处暂避,自己则小心挪步到墙根处,用手在那已是有些斑驳的外墙,在一处不易察觉的突起处,轻轻敲了三下。
半晌后,那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半大丫头探出了脑袋,四处张望。待看清来人是思烟时,才抿嘴一笑,对她招了招手。
思烟迈着轻盈步伐走了过去,宠溺地摸了摸那半个丫头的发髻,开口问道:“可有消息?”
那丫头水汪汪地大眼睛眨了眨,笑着说:“来了两个,一个中年汉子,土里土气的,听口音是都城来人,还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模样长的倒是蛮俊俏的,就是有些鬼祟,老树东看西看,还对着我笑。”
“那他们现在何处?”思烟听到半大丫头言语,险些笑出了声,她怎么会不知这两人什么来路,只是探听虚实,还需仔仔细细。
“冉大人一刻未停,已引两人前往夫人卧房诊治,我不跟你多说了,免得找不到我,会生疑。”半大丫头说完,便朝思烟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往屋内走去。
思烟抢上前一步,在那丫头
耳边嘟囔了几句,半大丫头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思烟这才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院门。待缓步挪回墙根处,四下环顾无人跟踪后,便一路小跑到马车处,矮身走了进去。
此时,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半大丫头带给她的好消息。
顾醒和平常一路随着郡守冉大人快马加鞭,那前面带路的冉大人拼命抽打这马臀,快马嘶鸣声此起彼伏。而那沿途百姓则是自觉让出一条大道,好让冉大人和“神医”通行。
当他们得知夫人突患恶疾时,已是忧心忡忡。念着郡守大人多年来的情分,百姓们也是自发组织起来,各种办法层出不穷。虽说有行医多年的老郎中上门诊治,却对夫人的病没有半分助益。
此刻的郡守大人,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回他夫人身边。
待三人下马,郡守大人一把抓起两人的手,便急不可耐地往门内奔去。就连站在门前迎接的管事都不曾注意,满眼满心只有她夫人的安危。
那管事连忙快步跟上,走的有些急促。许是因年事已高,脚步多少有些虚浮。但还是恪尽职守,用那略显沧老的嗓音说道:“启禀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待两位‘神医’诊治。”
郡守冉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管事一直跟在身后,虽不见脚步减缓,却是嘴上连连说着感谢。
老管事一时热泪上涌,言语有些哽咽。许是因为在郡守府多年,深知冉大人秉性,此处夫人突染恶疾,眼见冉大人忙上忙下,却是帮不上一点忙,让他这颗热忱的心有些刺痛。
但当下已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老管事毕竟多年在此,听见寻得“神医”,便开始张罗起来。好在赶上了。平常和顾醒本欲挣脱,待见郡守如此焦急,也不好在去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便也就听之任之。
待三人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险些让两人当场呕吐。而那郡守大人恍若未闻,疾步冲了进去。
待两人跟进去时,才瞧见此处房内摆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卧榻外,仅有一张案桌和一把椅子,连一面铜镜都没有。
就再两人愣神之际,郡守大人已是焦急万分,连忙催促两人快些上前来。平常和顾醒互望了一眼,掀开帷幕便走了进去。
当他们看见躺在卧榻上的郡守夫人时,已是目瞪口呆。顾不得用手捂住口鼻,便一把将郡守大人拉起,压低声音问道:“尊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怎会成了这副模样?”
郡守大人此时已是无心多言,只是恳求两人速速医治,免得延误了时机。顾醒瞧在眼里,此时眼前躺着的,已然不能算人了。
那枯黄的面庞上,盘踞着屡屡黑线,在皮肤下游走,清晰可见。本是一缕缕地青丝,此时却如蒿草一般,四散开来,毫无生气。还有那紧闭的双目旁,有漆黑恶臭污秽渗出,嘴角亦是不断抽动,含糊不清。饶是前世从医多年的顾醒,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零七章 妙手回春
眼见如此,顾醒稳了稳心神,朝郡守大人抱拳,面色凝重地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需揭开那被褥一探究竟,可否……”
未等顾醒说完,郡守大人已是一步上前,侧坐在那床榻旁,不顾那女子眼耳口鼻流出的污秽,轻轻细语道:“你再忍忍,这是请来的‘神医’,定能医好你的病。”
那本是生死不知的郡守夫人,听到郡守的话后从被褥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郡守的衣角紧紧拽住,生怕一松手,便再也看不到眼前人一般。
郡守从怀中摸出一方绣了一对鸳鸯的淡黄色绢帕,轻轻擦拭掉女子眼角和嘴边的污秽,狠心将那被褥一把掀开。饶是平常这般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也是不禁后退了几步。
那床榻上的女子被一身薄纱裹着,已是骨瘦如柴。苍白的皮肤因多日不见阳光,有些泛青。最诡异的是,皮肤下似有活物,在不断游走,每每一动,女子嘴边便会有污秽渗出,而那隐忍不发的痛苦,让两人看得心惊胆战。
已来不及多解释什么,顾醒抢上前去,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头也不回地吩咐到:“一把剪刀、一盆清水,麻烦大叔候着,清水染尽便让人更换,麻烦了。”
郡守本是有些诧异,按理说眼前的庄稼汉才应该是“神医”,为何那日拼酒的小子却越俎代庖呢?此时门外有一人已然候着,便是那刚才跟思烟言语的半大丫头。
此时她神情有些动容,脸上焦虑担忧显露无疑。虽说此人跟那思烟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些年来郡守夫人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爱护,让她此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其他事来。
片刻功夫便备好器具,顾醒干练吩咐,“麻烦冉大人搬一面铜镜来,再点上三只蜡烛,帮忙掌个光。”
郡守大人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不敢有一刻耽搁,立马转身去拿铜镜,还不忘对门口吩咐,“丫头,快去取些蜡烛来。”
待郡守转身,顾醒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墨绿小瓶,心疼地看了又看,狠心掀了瓶塞,顾不得那床榻之人满嘴污秽,便一股脑地喂了进去。
那床榻上的女子此时已是进气不如出气,药丸在嘴里却是吞咽不下。顾醒只能双手掐住女子面颊,使劲一捏,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又寻平常要了半碗清水,顺着女子下唇边缓缓倒入。许是多日没有沾水,女子一时间干咳起来。顾醒连忙侧身将女子拉起,郡守大人此时已将物件备齐,不由分说便将女子揽入怀中。
顾醒则腾出手来,顺着女子喉咙一遍遍抚动,待那呼之欲出的污秽和药丸一起咽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瓶墨绿药丸是他仅存的疗伤解毒药,此时怀中空无一物,只能将那墨绿小瓶小心收好。才抽出三根寒玉金针,在烛火上烧灼片刻,便扎在女子神庭、人迎、气海三穴。
三针落下,之前肆意游走的“活物”,似被阻了去路,开始疯狂抖动起
来。顾醒面色一凛,又抽出三针,烛火一过便对那皮下扭动的“活物”便迎头扎下。
三针既落,女子一口污秽喷出。郡守大人连忙用那盛着清水的木盆接住,顿时一股恶臭弥漫在整个房间。平常大叔不由分说便端起木盆,递给那门外丫头。又从门外端进一盆早已准备好的清水,等待顾醒下一步的动作。
顾醒挽起袖管,轻轻转动三处穴道的金针,女子脸上黑线开始慢慢淡去。顾醒眼见此景,不觉暗暗松了口气,那药效发挥作用了。
一旁神色焦急的郡守大人,此时面露狂喜之色。但碍于眼前形势,不好表现地过于明显。只能不断搓着手,左右踱步。
顾醒瞥见郡守大人神情,手上力道不觉加重了些,将最后三枚金针全出,扎在了期门、商曲、心俞三穴。
女子有呕出大量污秽,但颜色已没有之前那般漆黑,味道也略有减淡几分。而那被三枚金针封住的皮下“活物”,仿佛用尽了全力,此时已然奄奄一息,有些动弹不得了。
顾醒抬手抽回三枚金针,抽出那把张弥勒“赠送”的“手术刀”,顺着女子皮下活物处迅速切开。只是这一出一回的手法过于诡异,在场两人皆是没看清。
将那三处切开,顾醒甩了甩沾染的黑血,在烛火上反复烧灼了片刻,又一入一挑,将三根状若蚯蚓,却生有倒刺的“活物”给挑了出来。
待那“活物”落地,顾醒便立刻抄起一根蜡烛烧灼。顷刻间,这三条“活物”便化为了灰烬。
而那切开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黑血。顾醒眉头一皱,转身对郡守大人说道:“府上可有蓟草这类草药?”郡守大人闻言便是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拍了拍大腿说道:“有的,有的,马上来!”
说完便快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望向床榻上已有些血色的女子,满是心疼和爱怜神色。
不多时,郡守冉麒便拿着一捆蓟草回来,顾醒一把接过,便扯下一把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待嚼碎后便敷在女子划开的伤口上。
一阵轻哼后,女子又是哇的一声呕出一堆污秽。只是这污秽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带了缕缕殷红,顾醒这才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眼见污秽之物排了个七七八八,顾醒才将扎下的金针收回。此时金针针尖被那污秽所染,已是一片漆黑。顾醒连忙在烛火上烧灼,过了半晌后才将那污秽清除。
待将寒玉金针收好,顾醒才转身吩咐道:“麻烦郡守大人安排给尊夫人熬些白粥,再准备些生血补气的吃食,切记杜绝油腻。在下再开一剂方子,按时服用,安养月许,便将痊愈。”
郡守大人闻言已是按奈不住,立刻奔向卧榻旁,轻抚那早已不似之前的青丝,爱怜地望着床榻上的女子。经过这一番救治,女子气息已然平稳,但却还未醒转过来。
虽说如此,但面上黑线已然消失不见,泛起的红晕让郡守大人看
得有些出神。
顾醒轻咳一声,郡守大人才如梦方醒,起身抱拳躬身道:“神医悬壶济世,救贤内于危难之中,冉某感激不尽。请神医不吝开口,只要冉某能办到的事,绝不推辞。”
一旁的平常闻言面露不善神色,只是郡守大人此时注意力全放在顾醒身上,对旁边潜在的危险并没有察觉。而顾醒思量片刻,挪步到平常身旁,胳膊肘拐了平常一下,才开口说道:“在下一时间也没有想好,烦请郡守笔墨伺候,待我回去休息好后,在登门要那谢礼。”
平常虽觉此时是千载难逢地好时机,但碍于顾醒此时言行,便只能收敛杀意,也抱拳赔笑。只是这不经意间的气息流转,被那郡守大人尽收眼底。只是眼前二人才救其夫人于生死间,不免将心头疑虑压下。
再次拜谢后,才往门口望去,“二丫头,去取些纸笔来。”那在门外候着的半大丫头,点了点头,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开去。
半刻功夫便抱着笔墨纸砚跑了回来,并跨门而入将那宣纸铺就,将已沾满墨汁的笔交予顾醒。待顾醒接过毛笔,正欲下笔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同古文,虽说嘴上说着一般无二,真要写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犹豫踌躇之际,平常顺手接过毛笔,笑着说:“小子辛苦了,为叔代劳。”顾醒见平常出面解围,露出感激一笑,便接着说道:“桃仁(四钱)、红花(三钱)、当归(三钱)、生地(三钱)、赤芍(二钱)、川芎(一钱半)、枳壳(二钱)、桔梗(一钱半)、牛膝(三钱)、柴胡(一钱)、甘草(一钱),三碗水煎成一碗,武火烧开后转文火慢熬即可。每日饭后半个时辰服用一次。连续服用月余,若精神好转,便可停药。”
平常洋洋洒洒写就,笔锋苍劲,不似他那粗鄙庄稼汉的模样,倒像个不出世的文人墨客。
郡守冉麒接过药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将那墨迹吹干,才叠好放入袖中。顾醒简单收拾后,便跟着平常起身向房门走去。
本意留人吃饭的郡守大人,此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料平常摆了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必言谢。只是那许诺的报酬,莫要忘了。”
郡守大人连连称是,抬手相送,一路送到门口才在顾醒劝说下停步。待两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郡守大人才收敛笑容转身吩咐道:“去查下这两人底细。”
那老管事有些不解,疑惑问道:“冉大人何故如此?”
郡守大人面露凝重神色,“不是我恩将仇报,只是那小子身旁那人过于危险,刚才我分明感觉到一股凌厉杀意,只是被掩饰的很好,瞬间消失不见。我还有心留意,那中年汉子指骨暴起,脚步沉稳,武力修为或不在我之下。而我等此前行事,确已走漏了风声,不得不防啊。”
老管家闻言点了点头,便随着郡守大人快步往回走去。郡守大人此时一刻不敢耽搁,奔向那郡守夫人所在别院,要守在床前,等着心疼人儿醒转过来。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零八章 一语成谶
当郡守大人再次推开房门的时候,屋内之人已然醒转过来,只是身体许是有些孱弱,还躺在卧榻上轻声咳嗽着。冉郡守立刻招呼丫头进来,“二丫头,快些去端盆清水来。对了,吩咐灶房再煮碗小米粥,少放些糖。”
那半大丫头本是紧皱的眉角瞬间舒展开来,应承了声,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清水端了上来。
冉麒便挽起了袖管,拧了一把帕子,轻轻擦拭着女子脸上残留地污秽。动作轻柔,一丝不苟。而那女子见冉麒这般动作,不免有些嗔怪。但碍于自己此时身子,也就听之任之。
只是眼波中似多了几分生气,不再像刚才那般气若游丝。待冉麒再次拧起帕子时,才发现那半大丫头一直杵在房门前掌握,满脸喜色。
本是说道几句也收了性子,只是催促她赶紧去吩咐灶房熬粥。半大丫头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咋咋呼呼地叫嚷着“夫人好起来啦”的话语,惹得一众家奴纷纷欢呼雀跃。
许是早就听到了风声,老管家早就候在灶房,等待着冉郡守的吩咐。见半大丫头发疯似地跑来,连忙招呼道:“二丫头,可是有啥喜事?”
“牙爷爷,你可知夫人已经苏醒?”半大丫头拍着手,庆幸地说道。
“点火!起灶!熬粥咯~”老官家这一声拖的格外悠长,让半大丫头听地有些发神,半晌才问道:“牙爷爷,你咋知道我要说啥?”
“傻丫头,快去忙吧,今儿个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说完便将半大丫头往灶房外赶。
那丫头也不见怪,办了个鬼脸便又一溜烟跑开了。只是这次她没有回到郡守夫人房间外待命,而是溜到后门,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打开了院门,侧身走了出去。
已是有些等的不耐烦的思烟姑娘,早早候在了那墙根处,正要抬手敲,便看到半大丫头溜了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二丫头,可是有了转机?”
半大丫头本想卖个关子,但有想早些回去候着,指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便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两人一来,便给夫人医治,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夫人便有了起色,现在已是醒转过来了。”
思烟猛地敲了一下半大丫头扎着发髻的大脑袋,有些不悦地问道:“东西呢?”
这时那半大丫头才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思烟有些恼怒,半大丫头见状赶忙说道:“我瞧见那跟我一般大的小子,随手扎了几针,用小刀划开放了点血,便将郡守夫人给救回来了。”
思烟还欲动手,被半大丫头一把抱住,“姐姐最好了,我许是有些激动便忘记了。听说两日后郡守大人要摆宴庆贺,届时我定能得手。”
思烟闻言怒气便消了一半,但还是面带愠怒地说道:“此次,不容有失。”
半大丫头抱着思烟的手臂使劲摇了摇,撒娇地说道:“放心啦,摆宴之
时最为松懈,定能得手。”说完也不等思烟继续说什么,便一溜烟跑了回去,还不忘吐了吐舌头。
见二丫头如此,思烟也只能望而兴叹。谁让她是最小的那个妹妹呢?谁让那床榻上的郡守夫人,也身在局中呢?
她自从虽姐姐来到龙首郡,便一直谨小慎微,遇事隐忍,才积攒下这些情分。而这二丫头,却是忆楚谍子早早安排在郡守府的内应,而那郡守夫人,亦是如此。
只是她们一直知道这步暗棋,却不知是这两人是谁,直到一年前。
记得那是一个有些暖阳的下午,许久不曾下雪的龙首郡,却飘起了鹅毛大雪。步月轩亦如往常开门迎客,可这天并不如以往那般门庭若市,反而有些冷清。
百无聊赖之际,思烟便在账房台前转着毛笔,在面前地宣纸上随意胡画着。待她恍然间抬眼时,才看见一位风姿绰绰却沾染半分烟尘地女子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
那一天,她知道了郡守夫人,这位知书识礼的内府家眷,却在这大雪天挪步到步月轩,只为一品那“寒潭香”。虽说有些疑惑,但还是为她奉上不曾予外人言的“藏珍”。因店内无人问津,便斗胆上前攀谈。
不曾想这郡守夫人毫无架子,反倒有一股子江湖中人的豪气,两人一见如故,不免多饮了几杯。思烟这才知道,原来这郡守夫人也是那忆楚流民,被郡守冉麒于逃难途中救下,才成就了这一段佳话。
而那“寒潭香”,便是家乡逢年过节才能饮上一口的佳酿。思烟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已是上元节,奈何身在他处为乡客,不知故里是何年。
一时间竟是有些感伤,那郡守夫人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宽慰道:“虽说身在后唐,但每每想起往昔此日忆楚的盛景,便足慰我心。你也不必过于挂怀,还需知道,安身立命,无可奈何的道理。”
当那郡守夫人饮完杯中酒时,门外漫天飞雪竟已不再,只是满眼银装素裹,却是那般醉人。
待将郡守夫人送出门时,那半大丫头却悄悄塞给了思烟一个纸条。许是早已准备好,却不曾有机会递出来。郡守夫人已是走出了门外,踩着积雪咯吱作响。
半大丫头也紧随而出,小心扶着郡守夫人,还不忘转过头来扮了个鬼脸,让思烟温暖莫名。待两人走远,打开那纸条才知道,原来相识一场,不过也是一场谋划。
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身后忽然被人轻拍了下,才发现自己头顶又开始飘起了漫天大雪。而姐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不发一语。
自此,思烟便跟二丫头和郡守夫人熟络起来,也为了那早已埋下的谋划。
将思绪强行抽离回来,马车已经走远。只是太想将这一切结束,但不知身在局中的那个人,是否想要走出来。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习惯了那个视她如珍宝的郡守大人,或许在她为他挺身而出地那一刻,便已注定……
所以,思烟在赌,赌一个机会。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二丫头身上,希望她对忆楚的执着不会被这流年所冲淡……
当她再次回到步月轩,推开那扇房门时,那有些清冷地女子却是早早地端坐在桌案前,等着她归来,亦如从前。只是这次,她不施粉黛的面容却多了几分娇媚,那一抹嫣红,让她略显苍白的肤色,似种上了一株玫瑰,娇艳欲滴。
她也许在等,等一个结果,等一个可以了结这一切的结果。所以,她做了充足的准备。这种仪式感的等待,才能承接这本应该早早结束的蛰伏。
但见思烟推门而入,两手空空时。那略施粉黛地清冷女子突然有些不悦,只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涵养告诉她,忍耐。她耐着性子问道:“无功而返?”
思烟依旧恭敬,对这位相伴多年的姐姐,似有千般愁怨也舍不得对她宣泄。“我得知两日后郡守将摆酒设宴,届时便可得手。”
女子因有些恼怒微红的面颊有些悸动,她等到了这个确切的答复,那便是值得的。即便不是现在,但有待可期。随即摆手示意思烟坐下,“那两人如何?”
思烟略作思量才开口道:“不是那中年汉子,而是那半大小子。”
“哦?难道我看走了眼?你一开始地刻意接近,居然没有识破这人的真身?”清冷女子略作惊讶地说道。
“人不可貌相,虽说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医术超群,或是继承了那人的衣钵也说不定。”思烟带着一丝喜悦和猜测地神色说道。
“你是说,顾伶仃?天下四大卿,用毒无人敌的顾伶仃?十三年前,顾府便被后唐国主联手明月楼一夜倾覆,据说满门皆是死于那一夜,难道?”清冷女子微翘着嘴角,有了些许笑意。
“只是猜测,现在还当不得真。但那一手医术,据二丫头说,可谓当世有名者。即便是那淬鸦谷的那人,也不相伯仲。”思烟笃定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肯定的意味。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参和这趟浑水,或是有人安排,若是介入太深,恐怕会影响我们全盘计划。往深了讲,若是被明月楼知道我等横插一手,那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清冷女子一语成谶。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思烟有些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要给他们送上一份‘厚礼’,不然两日后的酒宴,不是有些无趣了吗?”清冷女子望着思烟的双眸,突然笑了起来。
而那本是一脸疑惑的俏丽人儿,此时已然心领神会,便转身离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又回到房间,并胸有成竹地说道:“办妥了,够他俩折腾一阵了。”
那清冷女子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玩味地看着杯中片片新茶起伏,面带笑意。
当顾醒和平常回到步月轩,便急匆匆地往二楼住房跑去。因为他们隐隐有些不安,担心留手在店的张弥勒会有什么变故。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零九章 单刀赴会
俗话说的好,怕什么来什么。当两人推开房门后,并没有看见张弥勒那呲牙勒嘴的可怖嘴脸,反而只见屋内整整齐齐,空空荡荡。
顿时两人相视一眼,便开始翻找起来。眼见并无东西丢失,但却不见张弥勒人时,平常不安地说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顾醒朝那处房门走去,凑上近前嗅了嗅,“有人来过,还是个女人,熟悉的女人。”
“你说的可是那掌柜的?”平常一下子跳将起来,有些恼怒地说道。
“不然会是谁?张弥勒魂都被别人勾走了,那不是轻易就范。大叔,我问你啊,张弥勒是八辈子没见过婆姨,这般经不住诱惑?还是他本就这副德性,光头掩护着采花的癖好?”顾醒一脸贱相,神秘兮兮地说道。
平常被顾醒的“疯言疯语”给气的有些好笑,只能为张弥勒开脱道:“他那德性就是如此,只是从不做那强抢之事,如今看来,是有几分蹊跷。”
“强抢?大叔,麻烦你长点心,现在是他被人给拐走了,还顺手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不信你看。”说完便指着桌上用茶杯压着的纸条,一脸鄙夷地说道。
平常一脸无奈地抓起桌案上的纸条,待看清上面写着的内容,突然一掌拍下,险些将这张桌子拍散架。顾醒连忙抢上前去,拦住平常,让他稍安勿躁,莫要引别人注意。
平常许是看了那纸条有些气急攻心,猛地灌了几口茶水后才长出一口气,指着那扇关着的门说道:“弥勒这个不省心的家伙,见色忘义,就这么轻易跟人走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醒忽觉有诈,抢过纸条便仔细看去,上面赫然写道:“平常吾兄,我与思烟姑娘情投意合,决意随她归隐江湖,此间事你等自行定夺,我自此便不再过问。贤弟:张弥勒。”
粗略看来,确是那张弥勒的笔迹,歪歪斜斜,写的跟狗刨一样。但再仔细一想,便觉着味道不对。话语间的酸儒气息洋溢在字里行间,可张弥勒一个粗鄙汉子,哪里来这般文墨。
况且来此执行任务,他比谁都跳急切,若是误了事,恐怕三人皆是身死谢罪的下场,怎会做这般打算。难道是?顾醒和平常同时反应过来,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道:“张弥勒被绑了?!”
两人脱口而出后便又同时哑然,顾醒多长了个心眼,便拿出火折子在那纸条下半寸处烤了起来。待那股热气升腾,纸条上的字迹便发生了变化,原来那段酸儒气息极重的文字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人在我手里,今夜三更,廊桥处见,小子,你一人来。”
待两人看清纸条上的言语,不觉心中一凛,这张弥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过多久,便又生出事端。平常一阵长吁短叹,碍于如今只剩下这一个手足兄弟,不得不抱拳说道:“望孤兄弟高抬贵手,就弥勒一命。”
平常自知两人不对付,但眼前事急从权,也只能先恳求顾醒答应,才好想后招。毕竟,现在两人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共进退。
顾醒本就无意推辞,便就应承下来。眼见平常喜形于色,顾醒却是一副老气横秋地说道:“恐怕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这人点名要我一人去,恐怕是担心不敌我二人联手,那只得麻烦平常大叔暗中策应,护我周全了。”
平常闻言立刻抱拳答应,焦急之色已遮掩不住。虽说此人平时对张弥勒各种责骂,但在为难关头却是这般上心急火。想到自己此时还是孤家寡人,身边一众皆是尔虞我诈之辈,不免有些感伤。
平常察觉到顾醒异样,不知其事触景伤情,便略带宽慰道:“孤兄弟切莫担忧,我依然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全力以赴,不让孤兄弟有半分闪失。”
顾醒善意一笑,也不继续答话,反而劝慰平常安心,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好好休息,静待那夜半三更地到来。
许是经过那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竞赛,顾醒倒在床榻上便沉沉睡去。而那平常则是在一旁搬了跟椅凳,调理内息,护着顾醒周全。
顾醒半梦半醒间又回到了那十三年前的那一夜,那夜在鲜血和熊熊烈火中反复燃烧着,似永远没有尽头一样。顾醒犹如一个旁观者看着梦中的一切,那曾经短暂相处的家人,一遍又一遍地失去。
他哭的撕心裂肺,看着那身白衣被染红,还有那滴落的雪,浸染在雪地里,蔓延。
但却是无能为力,跟十三年前一样无能为力。十三年前,只是百日婴孩的他,躲在襁褓中,被姑姑抱着,侥幸逃生。而如今,竟只剩他一人,不免有些触景伤情。
待一梦方醒,衣衫浸湿。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滴在被褥上。平常眼见顾醒醒转过来,却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许是瞧见眼前伤心人,才这般年纪便要背负太多。待顾醒一把将满脸泪水擦掉,才带着感激地望着平常。
他知平常大叔一直守着他,亦如当年姑姑护着他一样。只是不知身在孤啸山庄的姑姑,那坟头的杂草,有没有人替她修剪下?
正欲起身,房门忽然响起轻叩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几位许是饿了,本店特地准备了吃食,麻烦开下门。”
平常和顾醒互望一眼,顾醒顺势躺下闭起了眼睛,平常这才缓步走去打开房门,一位娇俏佳人已然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一篮子酒菜,喜笑嫣然。
平常抬手要接,思烟姑娘随即收回了手,嘟着嘴说道:“两位神医,不请我进去坐坐?”
平常一时语塞,想着此时装睡的顾醒,便有意拒绝,“孤兄弟正睡着,许是不太方便吧,思烟姑娘给我便是。”
那思烟何等玲珑心境,便巧笑嫣然地说道:“正巧我有解乏良药,不妨给小弟弟试一试?”
说完也不等平常答应,便往前一站。平常哪见过这般阵仗,杀人顺手,对付不讲道理的女子实在是个外行。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让思烟钻了空子。
眼见思烟姑娘
一溜烟小跑到顾醒床边,平常只得出言阻止道:“还是等孤兄弟醒了再说吧。”
思烟望着装睡的顾醒,凑到近前便轻言细语地说道:“小弟弟,起床啦,太阳都落山啦。”顾醒本就是装睡,被这一口“仙气”滋扰,自然没有继续睡下去的道理。
便猛然睁开眼睛,便要做起。此时思烟正凑到近前,不料顾醒突然醒转,慌忙间竟愣在当场,被顾醒这一下亲在脸颊上,顿时场面陷入极度尴尬。
顾醒顾不上擦拭嘴上的胭脂,连忙抱拳道歉,“惊扰姑娘了,万分抱歉。”
思烟姑娘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趟过来的主,这种小场面根本不再话下,本就对这眼前人颇有好感,也不觉有他。就在顾醒言语之际,便也俯身吻了上去。好在顾醒躲闪及时,也只是擦到面颊,并未夺走初吻。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顾醒连忙躺下躲进被褥里,再也不敢露头了。
旁边看戏的平常被二人的言行惊得是面红耳赤,虽说也是逛过窑子,寻过青楼的主,但眼见女子这般主动,还是头一遭。
眼见晚霞沉沉,便出言说道:“孤兄弟许是好没缓过劲来,思烟姑娘不妨先行离去。待孤兄弟梳洗完毕后,再让他亲自道歉。”
四烟收敛了戏耍的心思,将一个木瓶放在桌上,用手指了指缩在卧榻内的顾醒,便转身而去。
待脚步声走远,顾醒才从被褥中探出头来。瞧见平常已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才骤然起身,口中默念道:“女人如老虎。”
平常看着顾醒,不觉哑然失笑。要知道,能被女人主动追求,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况且还是这般娇艳欲滴的女子。
只是平常不知的是,顾醒心中早已被一人填满,怎会移情他人。
待两人酒足饭饱后,顾醒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嘟囔道:“待半个时辰后,我便先行赴约。麻烦平常大叔间隔一刻再来,免得引人生疑。”
平常点了点头,并未提出异议。如今他对顾醒的谋略已是钦佩至极,断然不会有反驳的道理。只是对思烟姑娘刚才的所作所为,略有微词。
顾醒察觉平常眼中异样,洒然一笑道:“大叔莫要忧虑,这不过是试探。我等表现自然,就不会被人抓住马脚。”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黯淡,天边的火烧云此时一杯一张漆黑巨口慢慢蚕食,不出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就连往常的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层遮掩,透不出一丝亮光。
顾醒推开窗户,出神地望着远方,喃喃说道:“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真是会选时候啊。”
平常只听见顾醒呢喃,却不知说的是什么,不觉开口问道;“孤兄弟可是有疑虑?”
顾醒打了个哈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用那京剧中的婉转唱腔言道:“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尔等宵小奈我何,去也。”说完便从窗户一翻而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章 受制于人
平常望着顾醒远去的方向,不觉生出英雄迟暮之感。想来如今少年已入江湖事,不免惊觉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便了沉思。
顾醒自知后方有平常护卫,心中已是有了盘算。此时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竟比那都城关门闭户还要早些。只是顾醒不知,后唐都城保有晚唐遗风,闲适之心多余进取之意,所以才有那般璀璨的夜景和醉人的意境。
只是这般闲庭信步,在这虎狼环视的九渊七国,恐怕已是岌岌危矣。但后唐国主虽有韬略在胸,却无太宗之姿,恐难成气候。
顾醒循着那日的路径,缓步向着廊桥走去。一路上偶遇几队巡夜兵士,也被他一一避过。之前并未仔细留心那挂在店头二层楼的瞻旗,此时看来,确是一处处“标注”。
一路行来,将龙首郡东南西北四门十街分隔的井井有条,让人一目了然。顾醒不禁暗叹道:“龙首郡郡守大人这般文韬武略,只可惜了那菩萨心肠。”
忽闻一阵悉碎脚步之声,顾醒连忙藏匿于一处暗巷,附耳倾听。只见那日于城门外官威赫赫的皇甫权,正赶着一队流民,往城西走去。
流民一个个被捆绑住了双手,口中也被塞了布条,排着长队往前疾行。那皇甫权此时依旧身着甲胄,只是腰间配着一柄雕花挂穗的长剑,而平日里的那柄九环大刀却没见着。
顾醒担心被其发现,屏息凝神,不敢有半点马虎。待脚步声走远,才慢慢探出半截身子,见瞧不见了才绕着道继续往廊桥奔去。
这一路上再无巡夜兵士,顾醒心中疑虑反而加重了几分。
若是说恰好被自己撞见,确实也太过赶巧。但若是说入城后便开始转移,到却是合情合理。但是这皇甫权行事,是否知会郡守,而这帮流民被带去何处,就不得而知。
顾醒心生犹豫,一边是伙伴张弥勒,一边是一众流民,取舍之间,陷入两难。但仔细想来,自己势单力薄,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也会被擒。倒不如等两日后,在那酒宴上当面质问,或为良机。
眼下,还是将那累赘下落摸清楚,才是正理。思量间,不觉加快了脚步。一路疾行,便来到一排矮房处。此处房屋不似主街那般清新淡雅,反倒是更接地气。
而此处看起来已是有些年久失修,碎瓦残垣横七竖八散落在地。若是不小心一脚踏下,估计脚底不穿也得扎出几个血窟窿。
顾醒蹑手蹑脚地走到矮房旁的小河边,抬首望去,目之所及处便有一处廊桥赫然出现在眼前。而此处流水自上而下,从顾醒脚下往廊桥处流淌,夜间万籁寂静,潺潺流水之声响彻天地。
顾醒顺着河道往下摸去,因不敢拿出火折子照亮,只能俯身摸索前进。好在人小身手敏捷,倒也没费多少力气便摸到了廊桥下。
而从桥洞再往前望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这条小河将流往何方,会与哪条大江大河汇聚在一起,最终注入那百川之中。
顾醒收回目光,顺着桥沿往上爬去
。桥上青苔已有了些年岁,甚是湿滑,顾醒不觉有些吃力。
约摸半炷香的光景,才爬上那廊桥。早知道要费这么多功夫,也不去绕那么大个弯了。只需小心些,便能避过皇甫权的那队兵士。
当顾醒前脚刚踩上廊桥之际,一阵清幽透体的花香便弥漫开来。自知有诈,便捂住口鼻,往后疾步退去。待退到廊桥边缘时,才停住脚步,扯下一块衣角布料,将口鼻遮掩了起来。
而廊桥另一头,赫然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背身而立。
顾醒恍然间产生一种错觉,忽觉胸前一热。那块许久无声,像个死物的令牌突然发热发烫,让顾醒瞬间打了个激灵。
自那日被纳兰摸过后,令牌之中便再无锦鼠声音,但顾醒还是将它随身携带,以做护身之用。果不其然,这一热间,顾醒灵台荡起阵阵涟漪,那花香便荡然无存。
顾醒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望着那女子背影说道:“姑娘可是日间留书之人?”
那女子闻言踱步转身,向顾醒走了过来。许是这夜太过黑暗,就连颗星星都不曾有,那女子身着白衣,显得格外诡异。
顾醒虽知平常大叔身在暗处,但还是感觉到一丝恐惧和不安。便用咳嗽声壮胆说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约我自此所谓何事?”
女子前行的脚步突然停滞,面纱下模糊的面容浮动着让人胆寒的笑意。顾醒不觉又往后退了半步,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
待稳住身形后,才看到这廊桥上封着一块匾额。只是年岁久了,有了些历史的味道。斑驳的匾额上赫然题着三个大字“古松桥”。
旁边还用草书镌刻着一段文字,“松柏影坠寒江露,故人此去入西途。把酒对问平生事,仗剑千里走江湖。”
顾醒觉着一股浩然气荡漾在胸襟之间,不觉挺直了腰板,朗声喝问道:“阁下何必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若是那山精鬼魅,我孤某不介意送你一程。”
那女子突然凄冷一笑,“好小子,个子不大,口气不小。不愧是那遗腹子,有你爹当年风采。”顾醒自觉有诈,也不接话,反问道:“可是将我那和尚兄弟魂给勾去了?还不速速还来。”
言罢便一脚踏前,丹田之气瞬间行至双腿,屏息凝神,便向前疾步而去。那女子只是轻柔一挥,顾醒便觉眼前有无形气墙挡住去路,便抽出短剑往前一划,才冲了过去。
那女子咦了一声,开口说道:“好了,你且停手,我这有一桩双赢的买卖,你做不做?”顾醒虽觉有诈,但刚才那实力差距已是这般明显,不敢再轻举妄动,便老实停步,开口言道:“说来听听。”
“你可听说过‘赊刀人’?”女子忽然提到这个组织,让顾醒心中疑虑又加重了几分。虽是极力想要否认,但却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便省了我不少口舌,我知你来意,你却不知我。无妨,我只要一件东西,于你无用。两日
后的酒宴上,你且做你该做的,事成之后,人自然会放回来,不会少一根毫毛。”女子说完便盯着顾醒,似要将他看穿一样。
“你要的是何物?”顾醒连忙追问道。“小子,不该问的别问,切记,江湖险恶,小命重要。”女子说完便一跃而去,转瞬便消失在廊桥尽头。
这身法了得,让顾醒叹为观止的同时,不觉周身冒出丝丝冷汗。“这算是提醒还是威胁呢?”
待那女子走远,平常才从桥洞下翻了上来。许是刚才一直躲在桥洞下,难怪顾醒环顾四周,都没发现平常的身影。平常眼见顾醒有些后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只要小心行事,便可无恙。”
顾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随着平常往回走去。虽说一路上顾醒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诸如,“那女人要的是什么?”“为何会跟我们合作?”“难道一顿酒宴便能解决问题?”之类的话,平常都视若罔闻,不发一言。
待两人悄声回到步月轩,关上房门,撇上插销后,平常查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我们被一路跟踪了?”
顾醒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真?”
“此人身法极其诡异,或是刚才离开那人。所以你诸多问题我都一概不答,就是怕她贸然出手。如此一来,她也摸不清我的路数,我们便有胜算。”平常冷静地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顾醒望着窗外,一阵夜风拂过,吹起了他有些杂乱的发角。平常走上前,轻轻将窗户关上,待转身时才接口说道:“江湖事,江湖了。以后你就明白了。”
此时的顾醒没有半分睡意,便盘膝而坐,将床榻让与平常,自己打起坐来。平常也不客气,倒下便睡,一时鼾声四起,震耳欲聋。
一夜平静度过,并没有任何人上门滋扰。平常推开被褥伸了个懒腰,看见顾醒又趴在那窗前望着街上来往人流,不免有些笑意。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两人对望一眼后,顾醒便快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一名仆从打扮的年起小哥气喘吁吁地说道:“哪位是神医?郡守大人有请。”
顾醒抱拳回礼,“烦请小哥稍等片刻,我叔叔正要起床。”
那仆从小哥闻言便退了出去,但却并未走远。在门外楼梯处站定,望着顾醒他们的房门,一刻也不曾挪开,生怕他们跑了一样。
待平常收拾完毕,两人便跟着仆从小哥下楼,上了辆有些老旧的马车,那赶车的车夫带着一顶脏兮兮的斗笠,翘着一根不知名的草,嘴里念叨着:“走咯。”
那匹拉车的马有些上了年纪,在吆喝声中不急不缓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仆从小哥有些着急,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车夫骂骂咧咧几句后,便将嘴中的草递给了老马。
老马闻着味一噘嘴便抢了过去,待吃下后,立刻健步如飞起来,把那仆从小哥吓了一跳。殊不知,那步月轩二楼瞻旗后,有两双秋水眸子,正在看着顾醒他们的一举一动。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老骥伏枥
待那老马近乎狂热地拉着马车奔出这条长街后,步月轩瞻旗后的一人才轻扣上窗户,兴致阑珊。思烟搓了搓手,这双“柔荑”此时有些微微泛红,那本是娇俏欲滴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愁绪。
“很担心吗?”那清冷女子冷不丁地发问道。这一句不合时宜却点中了思烟此时的心境,不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缓缓道:“那我们的计划,是否会有影响?”
“多心了,不出半日,郡守府的邀帖便会送来,你且去准备妥当,免得误了时辰。”女子轻描淡写,如掌中有一物,可窥天下事。思烟心领神会,点头离去。
那疾奔的老马在本是有些清冷的街上,溅起了缕缕烟尘。许是还有些早,那些刚推开窗户,尚未梳妆打扮的婆姨,瞧见街上一架马车,连忙挂上窗户,生怕自己的丑态被人瞧见。
而那些早早蹲在街边,拿着竹筒往嘴里灌水的汉子,被马车狂奔的这么一吓,猝不及防间一口水没喷出来,只能咽了下去。但那滋味太不好受,只能捶着胸口大口怄气,想把那漱口水吐出来。
还有那早早撑起的早点面摊,忙忙碌碌想趁着天刚亮出落一波活计,被这一惊一吓,险些将手上的端着的蒸笼掉在地上。
最可气的恐怕是那驾车的车夫,翘着二郎腿端坐马车前。手里拉着缰绳眼睛微闭,时不时抠抠搜搜,“喝呸”一声,一滩口水便吐到地上,惹的那群往集市走的老妇指指点点。
可那驾车的车夫不以为然,只是用一根手指支起那有些脏的破烂斗笠,斜着眼瞅着那些有些愠怒的老妇,咧着嘴吹了几声口哨,似在挑衅又似无所谓一般。
有几个本本分分的老妇被气的直跺脚,更有稍年轻的婆姨抓起一把石子就往那车夫仍去。那车夫眼瞅着石子飞来,不闪不避,只是抬手接住。还凑到鼻下猛吸一口,一副陶醉神色。
那年轻婆姨面色羞红,转身便往回奔去。不知是羞的见不得人,还是找自家汉子去讨公道。但这一回免不得又在那床榻上一阵折腾,想到这,脸上不禁又红了几分。
那驾车的车夫瞧着自己又“旗开得胜”,便站了起来,将那缰绳绑在右手手腕,猛地一拍老马的马臀。本是欢脱狂奔的老马突然吃痛,又是一阵嘶鸣,口中有缕缕白沫渗出。
而在马车内的三人,已是被摇的七荤八素,险些昏厥过去。没想到这一早,就这般生猛,恐怕是担心郡守大人等得着急,才这般“卖力”吧。
那仆从小哥眼见两人左摇右晃,便挤开一溜门缝,大声说道:“老黄头,慢点。”
那车夫似根本没听见一样,又翘起腰杆一挺,又一记巴掌重重落下,老马已是近乎癫狂,四蹄如飞。待那仆从小哥还未缩回车厢内,老黄头便一勒缰绳,老马顿时前蹄离地,高高跃起,险些将三人给掀了出去。
当马车停下后,老黄头便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车车沿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那车厢里的
三人相互搀扶着下了车,许是颠的太厉害,仆从小哥有些腿软,被顾醒一把拉住。
待恢复了些力气,便要去寻那老黄头的晦气。平常和顾醒本也觉着该说道说道,这驾车的车夫着实可谓,肚子里还啥都没有,就差点把苦胆给吐出来了。
还没等到三人绕到车前,老黄头不知何时已经悄声离去,消失地无影无踪。仆从小哥咬牙切齿对着空气一通乱骂,给这清晨淡雅的郡守府外,又添了一段“佳话”。
还未等仆从小哥住口,郡守大人已然快步而至,将两人迎了进去。还不免瞪了仆从小哥一眼,似有斥责之意。顾醒正欲开口解围,郡守却抢着话头说道:“那日两位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感谢,今日说什么都要给冉某人一个面子,留下来吃顿便饭,再住上一晚,让冉某人尽地主之谊。”
平常也不推辞,抱拳称谢。顾醒本意顺水推舟,也不言语,只是点头拜谢。
待三人厅堂落座,仆从小哥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一壶淡茶,虽未揭开茶盖,却已是茶香四溢,让人精神一震。本就没有饱腹的两人,闻着茶香更觉饥肠辘辘,但碍于主人家,便不曾开口讨要吃食。
但好巧不巧,顾醒不争气的肚子在这个当口“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惹得郡守大人一阵爽朗大笑。平常连忙赔笑,顾醒也只能尴尬地拍了拍肚子,似在责骂它这般不争气。
郡守大人也不含糊,抬手示意仆从小哥赶紧去准备茶点吃食。待顾醒端起那杯清茶,正要啐上一口的时候,“招待不周,两位莫怪。那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两位尊姓大名,好让在下铭记于心。”
顾醒本已将一口茶含在了嘴里,但闻言后来不及咽下,只能一口喷了出去。郡守大人瞧见,不免关切道:“茶不合口味?我让人换一杯。”
顾醒连忙摆手,“冉大人莫怪,是太烫了,我心急了。”平常闻言,略带歉意说道:“我这子侄就是这般没见过世面,大人莫怪。”
郡守大人又是爽朗一笑,待轻轻饮下一口茶水后,才接着问道:“贤内身体已有好转,那日小兄弟妙手回春,不知师从何人,有这般了得的医术?”
顾醒闻言跟平常交互了个眼神,郡守大人佯装不知,只是浅饮杯中茶,不问此间事。
待顾醒思量后,才开口说道:“我家乡在很遥远的地方,那处承蒙皇恩,赐名“锦官城”。我自小生在医道世家,耳融目染下,便也略懂医术,实在上不得台面。对了,我姓叶,名西煜。这位是我家叔,叶长平。”
顾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在一旁饮茶的平常忍俊不禁。而郡守大人闻言立即抱拳道:“我虽不知那‘锦官城”,但却知那叶家底蕴深厚,原来还有医道传承,实在九渊之幸。”
顾醒连连摆手,口称言重。刚才离去的仆从小哥,拜门而入,将那茶点悉数摆了上来。本就是饥肠辘辘的两人,也顾不得那些礼数,便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就着清茶,吃着茶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郡守大人望着两人,含笑不语。待顾醒吃饱喝足,又命人递上擦手绢帕。虽说郡守府不如都城高官府衙奢侈,但却井井有条,规规矩矩,别有一种韵味。
顾醒正欲抱拳拜谢郡守大人款待,不料那车夫老黄头突然来到门口,左右张望,似有要事。仆从小哥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便要上前驱赶,那端坐于堂上的郡守大人见状,出言阻止,还快步走到堂外,轻言相问。
老黄头推说自己肚子饿,也想讨点吃食,闻着这边有香味,便循着过来。郡守大人哑然失笑,让仆从小哥带着老黄头去灶房拿些吃食,仆从小哥领命后,不情不愿地带着老黄头往那灶房走去。
此间事了,郡守大人才略带歉意地移步回堂,待走到顾醒身前时,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叶小兄弟医道世家,那贤内的恶疾,可否道出一二,让冉某宽心。”
此言一出,在座两人皆是一惊。虽说不上是个尖锐问题,但此时问出这句,必然是起了疑心。因那郡守站在身前,但能察觉周遭定有伏兵,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郡守大人心里也有盘算,之前差人去查,虽说费了些手脚,但却只是查到了些皮毛。只知道两人从那都城而来,来这里做什么,呆多久并不清楚。
虽说那叶姓小子救回了爱妻,但仅凭于此却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兵乱四起,说不得这两人便有何阴谋。皇甫权昨日差人来报,本是混在流民中的三人消失不见,不知跟眼前人有无瓜葛?
顾醒自知避无可避,便开口说道:“尊夫人所患之症,乃是被人下蛊毒伤,同时经脉逆流导致气血上涌。若不是有武功底子撑着,换做一般人早就身死当场了。”
郡守大人闻言,那袖中的手突然握紧,隐隐有发作之意。平常察觉眼前人异状,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待那人出手,便也迎头痛击。若是赔了顾醒,那自己兄弟张弥勒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言见郡守大人并未言语,只是盯着自己看,顾醒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我虽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据我多年饱读医书的积累来看,此病要断根还需一味灵药。当下我开的方子不过调理,若要彻底治愈,还需另寻他法。”
郡守大人闻言顿时泄了力道,一把抓住顾醒肩膀说道:“叶兄弟此言当真?那方子?”
“方子肯定得继续喝,我那日事急从权,便未能揪出根源。回去后细细想来,还需辅以一物,方能药到病除。”顾醒言罢,自信满满。
郡守大人见这“叶西煜”如此,便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之前那番思量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没有任何事情比他夫人的身体更重要。
而顾醒恰好是抓住了郡守大人爱妻如命的这点,才在极短的时间内胡诌出这么一个“谎话”。那日开的方子本就可以药到病除,只是多花些心思调理即可,没想到郡守大人有翻脸的打算,那只能再摆他一道。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展医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便是江湖。顾醒虽是来杀眼前人,却是救了郡守夫人一命,却不料郡守大人“公私分明”,险些动起手来。
这厢才把“谎话”给撂出来,郡守大人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拉着顾醒追问道:“是何灵药,可否告知?冉某愿用全部家当来买。”
关心则乱,果然是这个道理。照常理来看,寻常人若是遇见这种事情,定会反复推敲,便知这其中必有蹊跷,可那郡守大人却是笃定顾醒不会欺瞒,已是心急如焚。
“这郡守大人咋就是个恋爱脑呢?”顾醒小声嘀咕道。
分明是听见了什么,郡守大人一把扯过顾醒衣衫,平常立刻上前握住了冉麒的手,怒目圆瞪。顾醒眼见两人要动手,便开口圆场道:“切莫冲动,我不过在思量怎么形容这个东西,毕竟绝非凡物,还是需要给我一点思量的时间啊。”
冉麒闻言便松开了手,平常见郡守大人并无发难之意,便也坐了回去,继续品茶看戏。平常到想看看,顾醒怎么往下编。
虽说刚才出手阻止,但若非性命之忧,自己也无需这般紧张,免得让人生疑。
顾醒见郡守冉大人目光如炬,对自己接下来的言语多少有些胆怯。但已是这般局面,再怎样也不会难堪到哪里去,便硬着头皮说道:“人极应时失常或应时不足所关联的天极或地极,其应象于病理易感或病理传变的天干或地支,称之为‘病因’。病因从天极下至地极,取其远,舍其近,立于轻重缓急;治则从地极上至天极,取其近,缓其远,法于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
看着郡守大人和平常一脸懵逼地样子,顾醒暗自好笑。是你要我讲的,讲了又听不懂,还不是一通忽悠,结果还是一样。
郡守大人思量了半天,终于蹦出几个字,“然后呢?”
顾醒低头浅笑,心中怒骂,“你这厮好生没趣,听不懂还要装懂,我便再戏耍你一番。”
想到这里,便接着说道:“肺类申金,申藏庚金,金气通于秋。故肺司肃降。由此可见,庚金显申类比‘干咳’或‘大便干结(便秘)’等症状。尊夫人污秽尽出,虽说我只见眼耳口鼻,但可推测出股处亦有,故而用此法,定能药到病除。”
听完化名“叶西煜”的顾醒一番“高谈阔论”,已是由不得冉麒不相信了。这九渊七国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岂是他一方郡守能够识遍的。只是这世外高人真人不可貌相,眼前之人不容小觑啊。
眼见冉郡守频频点头,顾醒心中稍安,给平安使了个眼色,平安便抱拳说道:“我子侄自幼便博古通今,对医书典籍更是如数家珍,手过病案不下百件,冉大人尽可放心,尊夫人绝不会有闪失。”
冉郡守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忙抱拳说道:“那灵药之事还未告知,烦请叶小兄弟切勿藏私啊。”
顾醒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面露愁苦之色,又伸出双指点在自己眉心,最终念念有词,“心中急火燎,寸草方可尽。塞外漠北雪,便藏一株莲。”
说完便睁开,一副兴奋神色,“冉大人,恭喜恭喜。我刚才与那药灵通神,将你遭遇悉数告知。念你爱妻心切,便准将灵药赐予你,不过需待一日,药便自来
。”
冉大人闻言抱拳单膝跪地,便要行叩拜大礼。顾醒见状一把拦住,口中连连称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人了。”
两人一番推让,好不容易才将冉大人拉了起来。这时,一名兵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堂内有人,便闭口不言。郡守大人面色一凛,“何事惊慌?”
那兵士连忙抱拳行礼道:“皇甫校尉那边出了点状况,烦请大人过去看一下。”闻听此言,本是和颜悦色的冉郡守,有些挂不住,回头歉笑道:“两人稍事休息,我去去就来。”
平常正要开口答应,顾醒似想到了什么,便抢上一步,“我想去看看,不知冉大人是否给小人这个面子啊。”平常瞬间明白顾醒用意,便不再阻拦,只是静待冉郡守的下文。
眼见那兵士分外焦急,冉郡守已是来不及思量,便一口答应下来。但平常推说身体有恙,便要留府休息。这一出本是之前商量好的,没想到在这个当口用上了。
顾醒给平常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冉郡守疾步而去。平常也随着那仆从小哥,去那客房休息去了。至于他是否会“好好休息”,便不得而知了。
那兵士来时便已吩咐准备快马,三人三骑自西城门而出,快马扬鞭,向那屯军处奔去。顾醒昨夜瞧见皇甫权将流民押送出城,便心有疑窦。赶巧遇上这机会,断然没有不一探究竟的道理。
而自出门前,顾醒便与平常商量好,若是遇见此种情况,便留下一人在府中查探,好摸清楚“赊刀人”的秘密。顾醒本意是借探望郡守夫人的机会支开郡守,没想到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三骑绝尘而来,西城门外荒草丛生。不知此地从前世怎样一番光景,只是偶有看见一些蛛丝马迹,证明曾经有人来过。
冉郡守似有些急迫,并无解释攀谈之意,只是一个劲地抽动那马鞭,本已是极快的烈马,此时便有些烦躁。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一字排开的拒马外,三名训练有素的兵士立刻上前牵住缰绳,让跑的有些气喘吁吁的马慢慢安静下来。
冉郡守翻身下马,快步向营房走去,并未招呼顾醒随行。那兵士不知所以,也紧跟其后。顾醒自知定是出了大事,便跳下马鞍,往前奔去。
拒马外本是一众甲兵把守,个个黝黑面庞,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见郡守大人亲自,立刻挺枪于身前,整齐划一地喝道:“敬!”
郡守大人并未回应,只是疾步前奔。那队老兵略感意外,但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待顾醒穿过这众老兵时,才看见他们盔甲上刀砍斧劈的痕迹,不觉肃然起敬。
待跑进营房时,皇甫权已是衣衫不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他旁边一众兵士,皆是如此。冉郡守本欲发怒,眼见此景,便是一惊。连忙朝那报信兵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皇甫校尉和这些百夫长全都……”
未等郡守大人问完,顾醒便从身后冲了上去,双指点在皇甫校尉脖颈处,面色凝重。
冉郡守连忙上前,在顾醒一旁蹲下,面色焦急。顾醒抬手收回,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有些嫌弃。不知其意的冉郡守开口问道:“叶兄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醒哦了一
声,朝那营房一角的炊具里撇了一眼,就看见一条已被炖的烂熟的长虫,和一块块萝卜混在一起,顿时了然,“无大碍,食物中毒而已。”
冉郡守疑窦丛生,顾醒连忙解释,“就是吃坏了肚子,只是情况严重些,需要灌汤药方能救醒。不知这营房之中,可有随军的太医?”
冉郡守面露苦相,“哪里有什么太医,只有一个给牲口治病的郎中,勉强算是。虽说是个给牲口治病的主,但还得供着,缺医少食已是常态。”想到这里,不免哀叹一声。
顾醒自知救人要紧,虽说只是寻常食物中毒,但世间千百种疾病,若是迟治或是不治,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更何况此间已是倒下一片。
顾醒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抽出其中三针便扎在天枢、冲阳、中脘三穴上。天枢位于肚脐左右,约莫两个指节,可稳住心脉,避免进一步恶化。而冲阳位于脚背上第二与第三脚趾之间,一针扎下,泄去毒素。
最后一针中脘,位于连接胸骨下端与肚脐的线中间,这一针最为关键,下针极其考究手法,三针齐下,便能暂缓症状,让那中毒之人渐渐苏醒过来。
待顾醒如法炮制悉数施针后,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皇甫校尉和百夫长们,纷纷醒转过来,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一时间站不起来。
当众人看见冉郡守亲自时,便想抱拳行礼,怎料这身体不听使唤,浑身瘫软无力。郡守大人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拘礼,开口问道:“尔等是食用那何物?为何倒在这里?”
皇甫权有武道打底,恢复的快些,抱拳颤声道:“我等并未食用他物,只是今日打了条花蟒,便打了牙祭。”
顾醒闻言问道:“可是碗口粗细,浑身黄黑斑纹,蛇头呈三角状?你们还用它跟萝卜一起炖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这一幕让顾醒看得哭笑不得。这群傻子真是傻的可爱,虽说这条岩蟒毒性甚微,但不至于让人昏迷,倒是这萝卜,才是罪魁祸首。”
也不解释,顾醒只是出言提醒,“饮浓茶一日,便可‘药到病除’。”众人连忙抱拳称是。待此间事了,顾醒便也来抬脚走出营房,在门帘外等候。他心知此时留在营房内反而有碍,不如自行离去,免得于人尴尬。
冉郡守见顾醒转身走了出去,才回头对皇甫权问道:“昨夜你带队押送了数十人出城,可有此事?”
皇甫权闻言一惊,“是有此事,不知冉大人如何得知?”“那这群人到哪里去了?莫非被皇甫校尉给杀了?”冉麒有些光火,蹲下身望着皇甫权问道。
皇甫权此时有些虚弱,但却是正襟危坐抱拳说道:“大人误会了,属下昨夜提走的乃是本郡羁押的流寇,并非那日入城的流民。而这众流寇此时正在三十里外挖地建楼,人尽其用。”
“当真?”冉麒有些不信。“我皇甫权追随您数十年,顶天立地,岂会干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更何况我皇甫权镇守地数十年,虽是治军极严,却从未干过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属下可用身家性命担保。”
“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冉麒眼见冉麒言之凿凿,便放下心来,他不过担心皇甫权将流民随意砍杀,会惹出事端。如此一来,此前的行事,便可掩人耳目。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苟且偷生
而这两人对话被营房外的顾醒听了个一清二楚,虽说解了顾醒心中疑虑,但这般毫无警惕的问话,被自己这个外人听了去,难保不会是故意为之。
待郡守冉麒走出营房,顾醒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望着拒马外的十里黄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轻拍,顾醒才抬头望来,郡守大人面带笑意,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兄弟,你说人这一生,追求的是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顾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法,不知冉大人这句掐头去尾的问话,到底用意几何?
虽说实在琢磨不透,但还是开口言道:“人之所以为人,便是为了那道,可是天道,福泽众生。可是地道,求长生之法。亦可是人道,为自己更为他人,谋那一世繁华。最不济是那鬼道,独善其身,求三世轮回。”
“小兄弟,你说言皆是世间大道真理,不过是那些读书人写来愚弄世人的魅惑之言。我冉麒为一方郡守,守国土数十年,到最后却是落得这般下场,后唐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可那庙堂之上,九五之人,却还那般猜忌,至我数百兄弟无故枉死,你说,这笔账我去找谁来讨?”
冉麒须发皆张,似是触及伤心往事,不免有些动容。而那握着剑柄的手背上,布满伤痕和沟壑。也许多年后,这些伤疤会一一愈合,但心上的疤,一旦被割开,便永远无法再合上。每每触及,便会撕心裂肺。
顾醒此时才明白,为何郡守冉大人会对夫人爱的如此炙热。或许男儿年轻时征战沙场,不畏那天地崩坏,风云变色。只求一击千里,马革裹尸。
可年年岁岁,日日夜夜,不断地失去,想要握住却不能,才会真正明白珍惜的含义。郡守大人不会无故问出这般话语,定是刚才皇甫权等兵士的模样,勾起那尘封已久的伤心事。
一位黄沙漫膝终不悔的老将,褪下那终日不离身的铠甲,他心中或许再无滔天报复,只有那温酒情长。他舍不得他仅存不多的兄弟,既然庙堂已无心过问他们的死活,那便由他一肩扛。
既然选择面对这乱世,那府中人便是最后的牵挂。所以,得知顾醒揭榜,便亲自策马而至。得知皇甫权突发变故,便能暂时忘却纷扰,扬鞭而来。这是位真性情的汉子,只是生不逢时,若是那太平盛世,定能守一方平安。
如今,或许只能勉强支撑起那摇摇欲坠的一郡之地,去面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崩塌。
一声长叹,黄沙起,伤心人。郡守大人翻身上马,顾醒亦随之。许是担心夫人身体,一边兄弟,一边家人,将这个鬓角已泛微白的男人撕扯地有血有肉。
两人勒紧缰绳,扬鞭策马疾行。溅起的烟尘中,分明沾染着愧疚。或许曾经是愧对天地和君王,如今只有那愧对兄弟和家人,自那一场诀别开始,他便不再是他了。
顾醒此时才慢慢咀嚼出其中深意,为何明月楼如
此高调,原是这后唐江湖已经和庙堂搅和不清。就算无那后周、忆楚之流虎视眈眈,参天大树内已经腐朽,几欲崩塌。
本是万里无云的天边,忽然雷声大作。黑云压城城欲摧,满城瞻旗迎风起。营房外,拒马旁,那群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兵士,此时已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妻儿老幼,但既然选择了从军,便是义无反顾。虽不知这些兵士中有多少是从郡守大人不愿多提的死战中活下来的,但既然活着,便要将使命进行到底。
呵,这天下?这庙堂。眼见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两人手中的马鞭不免挥的急促了些。待两人赶到郡守府外,那瓢泼大雨才倾盆而下。似在等待着两人归家,才肯倾泻一般。而那仆从小哥,早已等候在此处。
顾醒不由感慨,“此地,气象万千。”冉麒已是恢复了些理智,不似刚才那般癫狂,便言道:“小兄弟可知,这龙首郡名的由来?”
顾醒摸了一把一路上飞溅在脸上的泥土,饶有兴致地望着郡守府有些斑驳的院墙,“洗耳恭听。”
郡守大人信步入院,笑着言道:“小兄弟,不妨梳洗一番,再与你言传说。”
顾醒恍然,抱拳谢过,便由那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仆从小哥领着,往那偏院走去。“虽说郡守府已有些岁月,但在这龙首郡,也算一栋高门,只是冉郡守偏爱存真,便也就维持原状,并未修缮,反而有几分古韵。”
仆从小哥一路行来,絮絮叨叨了许多郡守府往事。不知是有意,还是借故搭话怕顾醒无聊,一路行来,已讲的七七八八。
来到一处隐秘小屋,仆从小哥便张罗着要带顾醒进去洗澡。顾醒活了十多年哪里有这般待遇,不免有些腼腆,“还是不了,我自己就行。劳烦小哥准备一身干净衣衫,在门外等我片刻。”
仆从小哥也不推辞,只觉顾醒知书达理,不似那些兵士粗鄙,心中喜悦,便快步而去。顾醒一个闪身入内,一方木盆已盛满清水,盆下有一个木塞,许是洗完放水之用。
本是要在步月轩洗个澡,沾沾花香酒气,却不料折腾到现在还没洗上。不就分说便宽衣解带,跳了进去。一股舒坦之意涌上心头,浑身酸软的感觉骤然间消失大半,不觉心情舒畅。
待起身时,那木盆旁的方凳上已摆放好浴巾和鞋袜,顾醒也不含糊,便悉数穿上。那门外仆从小哥已是候着,顾醒从那门缝中伸出一只手,“麻烦小哥递给我,我自己穿。”
那仆从小哥许是伺候人伺候惯了,有些诧异的一愣,才将衣服递了过去。待顾醒走出来,又恢复那干净模样,只是此前乱糟糟的头发,此时散在肩颈之间,有些别样的韵味。
仆从小哥二话不说,便上前将顾醒推回房内,这一举动让顾醒有些诧异,“难道此人有龙阳之好不成?”正要出言阻止,那仆从小哥已是拿着一把木梳和一根发带,为顾醒梳起头
来。
顾醒这才被自己的荒唐想法给逗笑,不免有些晃动。那仆从小哥手法娴熟,不出片刻便将顾醒“包装”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当然,这不过是顾醒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那仆从小哥领着顾醒,往郡守府会客厅走去。待顾醒来到门外,便看见平常已端着一杯清茶,跟郡守大人攀谈着。两人皆是有说有笑,显得十分熟络。
顾醒轻咳了一声,站在门外抱拳笑道:“在下姗姗来迟,还望恕罪。”
郡守大人早已看到顾醒,便招了招手,示意顾醒快快进来。平常只是品茶,对顾醒的到来并未表现地过于上心。反倒是同去同归的冉郡守,有些激动。
待入堂坐定,顾醒便半开玩笑道:“两人刚才在聊什么?这般开怀?”平常闻言,本是饱经风霜地面庞挤满了笑容,“侄儿有所不知,刚才跟冉大人聊起,才知道我两人十多年前,都在那戍北当过府兵。”
那冉大人满是追忆往昔的神色,但却没有半分愁苦,反而显得意气风发。
未等顾醒开口,郡守大人便接口说道:“想当年,我等不过一介佃户,折冲府募兵时,可谓是人山人海,个个都想上阵杀敌。那时,折冲府下六百三十四所,所辖中垒、屯骑、射生、越骑、步伍及长水官衔,而我等从那兵士起,便吃上了官粮。”
追忆往昔,平常也有些动容,不免握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倒不是因为心有所异,而是有感而发。虽说眼前人人必杀之,但聊起相同过往,也不枉屡屡叹息。
“那晚唐时,我等入伍后便半耕半伍,也算是过了几分太平日子。若不是那个叫安禄山的死胖子,这太平盛世说不定还能再延续个百八十年,我等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平常说的有些激动,猛地咳嗽,赶紧抓取茶杯灌了一口,才缓过来。
冉郡守破天荒地起身,走到平常身边,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似在宽慰,亦在诉衷肠。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天下已非昨昔,这后唐亦非那盛世大唐。
只不过挂着李唐字号,抓着那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脉,在这乱世中,挣扎求存。
两人皆是有些唏嘘,陷入良久的沉默。这时,一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打破了尴尬的境地。冉郡守眼见来人,便开口问道:“事都办妥了?”
“都安排妥当,就等皇甫校尉到了,便可开始。”仆从恭顺地说道。
“很好,本是待明日,但既然两位都到了府上,断然没有委屈的道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起宴,共贺贤内身体康复。
顾醒本欲开口告辞,没想到冉郡守来这么一出,到嘴边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而一旁平常神色如常,抱拳应承,看来是早已知道此事。
苦于没有独处的机会,两人之间只能通过眼神交流,但碍于郡守大人面前,实在不好过于张扬,便回坐品茶,三人又开始闲聊起来。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论道飞花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随着一抹幽香和一阵娇笑,郡守大人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顾醒自知有人到来,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便压低声音道:“我已探明,十里外有兵士驻扎,恐有千余人。”
平常浅饮清茶,急切地说道:“郡守府内并无高手,只是些护院。但是我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顾醒淡定自若。
“此前那四名黑衣人,恐怕要伏击的不是我等,而是郡守大人。据说他们胆大包天,劫了淬鸦谷的生辰纲。只是这个消息还未泄漏,你知我知。”平常说完,又喝了一口,长吁了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本欲追问,但看见冉郡守大踏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人,顾醒便闭口不言了。只见其中一人身着单绿色薄纱,肤若羊脂,那身前风光若隐若现。更可笑的是,那张俏丽面容此时正盯着顾醒,一双秋水眸子眨了眨,似在打招呼。
而她身后跟着一名素服女子,包裹严实,手持古朴长剑,头戴薄纱斗笠,身上无半分点做,不似寻常女子那般。透过看去,竟是瞧不出面容,只觉有些清冷罢了。
但顾醒见到这两人入堂时,便感觉一种压迫感,跟昨晚在廊桥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不免朝平常望去。而平常此时也在望着顾醒,只是并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冉郡守一脸其乐融融,开口介绍道:“这位想必两位都认识,便是那步月轩的思烟姑娘,而这位呢?则是在下贤内的闺中密友,姓楚名南霜。”
顾醒闻言便是嘀咕道:“南霜,雪上加霜,果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而那思烟瞧见顾醒,便要上前打招呼,被那南霜一把拦住,“郡守大人,烦请带路,我等在此也无事,不如先行入席,可好?”
郡守大人许是知道楚南霜的清冷性子,便应承下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待那两名女子随行而出,思烟并未回头看向顾醒,反而是那楚南霜,有意无意撇了眼顾醒,似有深意。
而顾醒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便一屁股坐到了椅凳上,喝起茶来。
而平常则凑到近前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生人勿进,跟昨晚的感觉有点像罢了。”顾醒不置可否。
待郡守大人归来时,两人已起身恭候,还未等郡守大人开口,便异口同声的说道:“烦请冉大人带路。”
冉郡守一头雾水,但随即开怀大笑,也不多言,便领着两人往那宴客厅走去。虽说这郡守府并不奢华,点缀事物却别出心裁,那盆栽错落在假山亭廊间,还有流水从中穿过,显得一派生机勃勃。
尤其是已到这暖春时节,各类花朵争奇斗艳,也为这淡雅添了几分娇艳。郡守大人边走边说道:“这是贤内所种,我本一介武夫,对这等花花草草本就不甚上心,倒是贤内爱之心切,每日悉心照料,才有这等美景。”
“那我等岂不是刚巧赶上了好时候?是吧,叔叔。”顾醒本欲接口奉承,但话语有些单薄,便将平常带上。本是一路无话欣赏美景的平常,被有意无意地“戳”了一下,不免有些恍神,但随即打了个哈哈,算是附和。
冉郡守却不以为意,只是陶醉在夫人的种下的山水下,也许在这一刻,那心中再无庙堂,再无江湖,只有那无风无浪的闲适。
走过花园便到宴客厅,此时厅内已是高朋满座。除了那两名步月轩的女子,其余人等已悉数到位,就连那皇甫权,也端坐于前,只是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也不知是没缓过劲来,还是那药太苦了些。
郡守大人安排顾醒两人落座,便径直走到堂上,环视堂下众人后,才开口说道:“承蒙诸位不弃,百忙之中来参加冉某的酒宴。本在此时不应如此铺张,但冉某难掩心中激动。幸得神医相助,贤内身体已初见好转,乃是天大的喜事。冉某也知诸位对贤内的关心,所以便斗胆将诸位请来共贺喜事。”
说完便举酒于前,众人见状纷纷拿起桌前酒杯,双手托举于前,望着冉郡守。待冉郡守抬杯一饮而尽后,才纷纷饮下,皆是面露喜悦神色。
一杯酒下肚,便再无拘谨,冉郡守袍袖一挥道:“诸位无需客气拘礼,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场下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口中称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顾醒也是端起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浅尝即止。目光还偷瞄那素服女子,而那女子亦是浅尝,却对顾醒目光视若不见。
酒过三巡,冉郡守再次起身,众人便纷纷端坐于前,等待冉郡守的高谈阔论。冉郡守快步走到顾醒桌前,一把将顾醒拉起,走到厅堂中央。四周宾客纷纷投来疑惑目光,不知郡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冉郡守双手托住酒杯下沿,推于前,身体微恭,朗声道:“我龙首郡郡守冉麒,今日在众人亲朋见证下,向叶小兄弟三拜,感谢他对贤内的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来时已有耳闻,说是从外乡来了两名神医,将生患恶疾命不久矣的郡守夫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可谓是华佗在世。
就再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冉郡守已端杯饮下,俯身便拜。顾醒本欲阻止,奈何冉郡守拳拳诚意,不好相驳,便硬着头皮接下。
待冉郡守起身,从旁酒侍便捧来酒壶,将酒杯斟满,冉郡守再次俯身拜下,顾醒也拿起酒杯,举于胸前,一饮而尽,在场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晚唐民风淳朴,纵然在这乱世,亦有遗风。
待冉郡守第三次斟满杯中酒,顾醒举杯说道:“医者仁心,这是为人者,为医者的根本。若是见死不救,那我便不配‘医者’二字。这第三杯叶某敬上。”
说完便举杯应尽,顾醒面色已有些泛红,许是不常饮酒的缘故,虽说有“嘣大碗”在前,但这郡守府佳酿却更加上头。
郡守大
人满眼感激之色,将顾醒一把揽过怀,带着三分醉意说道:“我冉某纵横沙场数十载,如今虽居郡守之位,但却心怀天下,亦如小友医者仁心。”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口中贺道:“恭喜冉大人得一小友,医者仁心!”
顾醒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不觉有些失言。就再此时,那思烟姑娘起身,端起酒杯说道:“此前两位住在我步月轩,我未尽地主之谊,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算得锦上添花,不知冉大人可否首肯?”
郡守大人许是真的有些醉了,朗声笑道:“思烟姑娘尽管说来便是。”
思烟闻言微微欠身,“小女子知在座皆是文人墨客,在这等雅事在前,若是没有节目助兴,恐怕损了这桩没事。小女子斗胆,借冉郡守酒宴共邀诸位行那“飞花令”,不知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连声附和。只听有人言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如今已是暖春时节,又恰逢喜事,行令助兴岂不美哉?”
又有人言道:“兄台所言极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能锦上添花,那便又是一桩美事。”
冉郡守闻言没有丝毫迟疑,开口说道:“既然诸位皆是心向往之,那我们今日便借思烟姑娘吉言,行这“飞花令”来助兴。”
顾醒本意是你们玩你们的,别带上我,不曾想那“好事之徒”思烟姑娘接口说道:“那我便先行一句,以‘江’字为题,请神医叶小友来接,诸位以为如何?”
“妙哉妙哉,神医配佳人,相得益彰。”顾醒没好气的瞅了那人一眼,怎料那人脸皮极厚,反而报以微笑,不以为意。
思烟姑娘自倒杯中酒,扭着腰姿走到场中,绕着顾醒来回踱步,随即一口饮下杯中酒,才喃喃开口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请叶小友续上。”
顾醒本无意卖弄文采,一来时已出尽风头,免得惹人嫉妒。二来还有要办,不想徒生事端。但眼前已是骑虎难下,别人都将酒杯怼到嘴边,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便借着酒劲,再饮杯中酒,“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思烟名动天下,可不仅仅是因为那绝世的容颜,还有那过人的才学,不过片刻,便立刻回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言语间的挑逗之意,流露无遗,让在场众人皆是举杯叫好。
顾醒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言语中的拒绝已表露的非常明显。
但那思烟姑娘亦是不恼,反而笑得越发花枝招展,“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反手便将顾醒言语间的抗拒化于无形。
顾醒自知棋逢敌手,也不犹豫,便开口说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思烟低头浅笑,“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双面燕洵
这两句对来,从明面上看,是顾醒略胜一筹。大江东去,气势磅礴,英雄尽。纵然青史留名,亦是无法抵挡岁月催。
但在场众人皆是有识之士,思烟姑娘巧妙应对,将那豪迈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寥寥数语,便荡人心魄。人活一世,英雄难当,但这平凡之众的点点滴滴,却最能感同身受。
一语既出,满堂四座皆是拍手叫好。更有甚者举杯而起,口中直呼,“思烟姑娘一语道出万般情,让我等泪流满面。”
顾醒闻言不禁哑然,“大哥,你这马屁拍的也太‘到位’了吧?”虽说有些嗤之以鼻,但却不愿再继续纠缠,随即说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用意,展露无遗。思烟知顾醒已有些愠怒,又掩面一笑,“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你要做那独钓寒江雪的老叟,我亦随你到天涯海角。
顾醒见思烟姑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免有些犯愁。而在堂上听的津津有味的冉郡守,此时开口言道:“两位皆是当世之才,但如此你来我往,却是分不出高下。冉某有一提议,两位七步成诗一首,再分别拆解对方诗中深意,由堂中亲朋来点评,如何?以三局两胜为界。”
顾醒抱拳领命,思烟也欠身施礼应允。那思烟姑娘巧笑嫣然,在场中扬袖起舞,风姿绰绰,不觉有颠倒众生的媚态。轻启朱唇,“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待那最后一个婉转唱腔地“羞”字落下,众人又是欢呼雀跃,拍手叫好。唯有那顾醒摇头轻叹,“思烟姑娘这首《思帝乡·春日游》乃是出自韦应物之手吧?只是用在这里,或许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思烟姑娘眼见顾醒一语道出天机,双颊泛起红晕,却是不语。顾醒便接着说道:“诗中场景,应是那晚唐江南处,花团锦簇的春日美景,踏春游。只是那待字闺中的少女,为这情爱之事,那般奋不顾身,佩服佩服。”
冉郡守点头称是,不禁带头鼓起了掌。顾醒三言两语便点破那女儿家的心思,也委婉未道破深意,可谓是拿捏得当。
思烟姑娘又是扬袖一招,擦着顾醒面颊划过,那一起带着的女儿香,却是荡人心魄。顾醒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位佳人,对自己青睐有加,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逗,莫非是看上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心生一计,便继续说道:“承蒙思烟姑娘厚爱,不才有一诗作,但请品鉴。”
说完便迈出一步,口中言道:“我画蓝江水悠悠”,这简单的一句,却并未引起堂内众人的惊叹,若是放在以前,或许还会被人指摘,只是当下碍于情面,无人应声罢了。
顾醒不以为意,又走了两步,“爱晚亭前枫叶愁。”这一句出,四座皆惊。若说刚才一句只是微末道行,那这一句相辅相成,便将那离愁别绪演绎地淋漓尽致。
顾醒又往前走了三步,才开口言道:“思月溶溶照佛寺。”本是翘首以盼的众人,眼见顾醒走了这三步,本以为会有佳句,结果还是这般稀疏平常,不免有些失望。
待顾醒抬脚时,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若是再无点睛之笔,那便直接宣告结束了。“烟醉袅袅绕经楼。”待这一句出,场中陷入一片沉寂。不知是谁突然猛拍桌面,起身大喝道:“绝了!此乃藏头诗。”
那人说完,自知有些失态,便又坐了回去,只是刚才拍下的手中已是有些红肿,却是全然不知。
思烟姑娘收回了水袖,在场中细细咀嚼,待回味其中深意,本意是羞红的脸颊变得更加娇艳欲滴。那快溢出眼眸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保留地全部抛洒在顾醒身上。
顾醒本意只是借此机会逗上一逗,并未暗送秋波之意。只是姑娘家一直热情似火,若是自己还是那般冷若冰霜,恐怕扫了大家的兴致。
就在暗想间,顾醒才发现,这场中少了一个人。那平日间嘻嘻哈哈的半大丫头,自宴起便没出现,不知是何缘由。而那与思烟姑娘同来的楚南霜,此时却在自顾自地饮酒,似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
冉郡守不由分说起身举杯,面色已是潮红的他,此时酒兴正浓。众人见状也是纷纷举杯,望着郡守大人。似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从旁酒侍轻声说了几句,冉郡守才恍然道:“那这局便是叶小兄弟(顾醒)胜了,贺!”
由冉郡守领头,众人皆是饮尽杯中酒,现场气氛其乐融融。
待顾醒正要开口时,思烟姑娘抢白道:“冉大人,我姐姐许是有些喝多了,烦请差人扶她下去休息,我有些不放心。”
满脸酒意的冉郡守此时哪觉有他,便抬手示意斟酒侍从扶着楚南霜离场休息。场中风头已被顾醒和思烟二人包揽,谁还会在意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呢?
当顾醒低头望向楚南霜时,本是昏昏欲睡的人,却翘嘴浅笑,只是稍纵即逝。顾醒眼见此景,心知不妙,昨夜场景历历在目,两相一合,便知此人便是昨夜白衣女子。
顾醒正欲出言阻止,不料被思烟姑娘一把抱住,那柔软香风扑面而来,顾醒被羞得满脸通红,已是无力阻止接下来的事情了。
虽说是达成一致,但顾醒总觉着这其中必有蹊跷。若是发生什么变故,那恐怕自己也会遭殃。
眼下的他,已对这次刺杀任务起了疑心,只是碍于张弥勒下落,才不得不逢场作戏。而那平常对楚南霜的离场也是颇感惊讶,但细细思量后,便又恢复如常了。
此时顾醒整个人被抱住,实在脱不开身。眼前佳人附耳言道:“小弟弟,此时若是离场,你那朋友就再也回不来了。”
思烟姑娘说完后,又是一抬腿,点出一段曼妙舞姿,顾醒本是心事重重,闻听此言,便印证了之前的猜想,不免心中雪上加霜。
但碍于眼前形势,只能顺着她俩的意思,将计就计了。思烟姑娘左右跳动,宛如一只雏鹿,在山野间欢脱奔跑。而此时礼乐骤起,一幅歌舞升平的瑰丽画卷。
随着那编钟地“咚咚铛铛”声,曲调悠远的长笛也加入其中,飞舞的音符在这群酒客间穿梭。还有那犹抱半遮面地琵琶,清雅炫音混入其中,点缀那缕缕惆怅。
思烟姑娘不愧是舞蹈大家,一人起舞众人相随。那一颦一笑间,便已颠倒众生。叹只叹,此间佳人素肌如脂,不怠天真烂漫,许是那天宫中玉立瑶池的仙女一般。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
有场中人得见,不觉拍案而起,惊叹道:“亭亭翠盖山峦起,盈盈素靥欲还休。太液波翻袖中尽,霓裳舞起梦里寻。”
更有甚者痴痴望着,口中却已是千言万语,“舞俏甚依然,旧日浓香怯淡粉。花不似那人间物,欲唤仙子何处来。彼时泛轻舟,愿与佳人浩波里。”
顾醒只能摇头轻叹,“只愁再回首,冰帘难半掩,唯见明珰坠。此景月影凄,院外露华零,小阑谁可倚。一别共芳盟,犹有双栖鹭,此夜寒惊起,不知归期。”
思烟一曲丽人行,便让众生长醉不复醒。
唯有顾醒和那粗鄙平安,对眼前“美景”视而不见,只叹长夜漫漫,不知是否又会生出什么波澜。
待那曲终时,众人才如梦方醒,不知刚才是误入了那桃源深处,还是飞舞在那九天之上,只觉若一场幻梦,不知真假。
刚才思烟姑娘起舞时,暗中已下迷烟,才会让众人恍然不知。这一曲颠倒众生,加上美酒,便已是上了头。顾醒虽是离得最近,但却是最早察觉,遮掩口鼻,未吸入分毫。
那冉郡守手舞足蹈,显得有些滑稽,还有那本是有些虚弱的皇甫权,也躺在地上,傻笑不已。就在思烟姑娘迷惑众人的当口,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惊呼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本是躺在地上的皇甫权,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指着那人鼻子大骂:“你丫的怎么回事,这是祝酒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人本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此时又被皇甫权一喝,顿时瘫软在了地上。顾醒连忙上前将那人扶起,手中内劲暗暗输送,嘴上问道:“何事惊慌?”
那人缓过劲来,急切地说道:“那群流民,那群流民,反了!”
皇甫权顿时酒醒,须发皆张,口中怒骂道:“跟我走,我到要看看,这群龟儿子还能翻天不成。”说完便一把推开来人,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府外已是乱做一团,皇甫权来时虽是有些虚弱,却将一百亲卫安排在城西外待命,此时一声号响,那城外便是战马嘶鸣。
顾醒只是不知,为何这群流民会选在这个时候造反。这个时节拿捏地如此准确,恐怕是早有预谋。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六章 言不由衷
此时院内歌舞升平景象戛然而止,彼时院外城中,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在场宾客皆是不知缘由,有的已是吓的瑟瑟发抖,有的则是起身踱步,焦虑难当。
而那本是面带醉意,双颊微红的冉郡守。被这一惊,酒也醒了七八分,立刻招呼道:“诸位莫要忧心,且在府内暂避,皇甫校尉已前往平乱,只是一众流民,想必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此言刚落,那郡守府大门便被一物撞击,发出一声巨响。虽说未能一击而开,但也让在场宾客胆战心惊。不觉有人开始往外逃去,其余人等见状也是纷纷效仿,一时间挤作一团,踩踏、吵闹、尖叫之声此起彼伏。
眼见皇甫权一去不返,本是安坐于堂上的冉郡守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厅外走去。顾醒和平常紧随其后,而那思烟姑娘,不知是在刚才随着人流冲散,还是趁乱溜走,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眼下,酒宴大厅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冉郡守突然停步,转身望着两人,一脸苦笑。顾醒和平常不明所以,便也停步,等待着冉郡守的下文。
似下了很大决心,冉郡守才开口道:“此次流民之乱,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平常毫不遮掩,脱口而出。虽说来时是为了完成明月楼交办的任务,但在几日相处下来,对冉郡守的人品和心性皆是颇为欣赏,加上两人皆是府兵出身,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此时恰逢龙首郡内乱,实在没有趁火打劫的道理,况且现在张弥勒还下落不明,若是此时痛下杀手,那龙首郡便再无主事之人,岂非天下大乱?
想到此处,平常才将刚才暗藏于袖中的短刃收了起来,顾醒瞥见那一缕寒光,暗道声,“好险”。感情是平常在犹豫是否现在动手,可能是碍于某种原因,不愿落井下石。
顾醒不觉对平常的印象好了很多,本以为江湖中人行事,只讲任务,不讲情面。此前经过那一役,袁嵩之死对三人触动颇多。只是顾醒对三人之间的感情知之甚少,所以并不能感同身受。
但袁嵩舍命相救,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救自己于生死间,这份情谊却让人不得不动容。谁也没有义务来救你,身逢乱世,本就只能苟且偷生,若是自身难保,还涉外别人援手,岂非太天真了些?
但袁嵩出手了,一出手便是诀别。可能他猜到了结局,但平常和张弥勒却没有猜到。一路行来两人对顾醒印象改观很多,但因为心有芥蒂,还是显得有些生分。
直到张弥勒被擒,才让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所以,顾醒明白平常的心,或许已经冰冷的沙场情怀,在 这一刻,又熊熊燃烧起来,有那星火燎原之势。
冉郡守思量再三,终于吐露实情,“那日流民入城,我已早早得到消息,但因为没有摸清这众流民的底细,所以没有松口。但皇甫权极力争取,并说可借机收买民心。此间本已是乱世,我身为
一郡之首,也是风雨飘摇,所以不觉有异,便答应了。”
顾醒闻言接口道:“照如今的情形看来,这件事恐怕是皇甫权事先已谋划好,就待您松懈之际,便反戈一击。”
平常沉默不语,面露怒色。府兵出身的人,最是讲究那忠义,决计是不能做这般背信弃义之事。虽说此时沦为江湖草莽,但胸中却是意难平。
三人间默契沉默,平常突然猛拍胸口说道:“若是冉郡守不弃,可否许在下轻骑三十,步卒五十,我且去会会这皇甫校尉,为郡守大人分忧。”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惊。冉郡守本是愁苦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喜悦神色,本是穷途末路的局面,如今却出现了一丝转机。既然有人递出了救命稻草,那便怎样都要抓住,或许能够缓解如今危局。
而一旁的顾醒,此时已听出弦外之音。平常大叔胸间之火已被点燃,或许此间事了,会有变数。说不定,从此就留在龙首郡,某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定。
入伍从军易,退伍入江湖难。但比这更难的是,从那刀口舔血无拘无束的江湖中,重回那纪律森严,军法严明的行伍。也许当你踏入军伍之中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无论后来兜兜转转,也再也摆不脱,丢不掉,忘不了。
顾醒此时只是一念之间,事急从权,也连声附和道:“请冉郡守相信我们,定能扭转乾坤。”本已是喜上眉梢的冉郡守,听闻顾醒言语,便将一物从腰间掏出,递给平常。
“此物乃我郡守信令,可调动郡内城防兵士。壮士速去平乱,一切便拜托了。”冉郡守目光炯炯,望着平常坚毅的面庞,充满了感激。
也许男人与男人之间,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有时一个眼神,便能心意相通。这或许也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女子柔情,总思量太多,男子直抒胸臆,或可一步通情。
平常抱拳领命,恍若曾经在行伍中时那般,已没有半分江湖草莽的模样,有的只是那军令如山的决绝。望着平常转身离去的背影,郡守大人竟是有些动容,在这危难之际,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竟是一位相识不过一日光景的陌生人。
顾醒眼见平常越走越远,心中此事定有蹊跷。若是这般环环相扣,便与那楚南霜姐妹脱不开关系。想到这里,便一把扯住冉郡守的衣袖。
冉郡守本还在愣愣出神,许是从平常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竟有些恍惚。在这种为难之际,顾醒已是顾不得许多,边拽边说道:“冉郡守,还不去看看尊夫人?迟了恐生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冉郡守已是顾不得许多,连忙挽起官服下摆,急匆匆地往郡守夫人养病之处奔去。顾醒此时亦是随行,不敢有半分懈怠。
此时若是脱离了郡守府的保护,那自己恐怕是活不到看明天初升的太阳了。纵然是江湖中人,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数百之众。顾醒实在没有那份自信,能在乱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这本是不争的事实,只是某些所谓的“夸张”和“美化”,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顾醒此时脑中突然蹦出了几个字,“多读书,多看报,少看八卦多睡觉。”
也不知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恐怕是危难之际无趣的消遣罢了。待两人疾步奔至那处别院,屋内灯火通明,却没有半分响动,显得诡异非常。
冉郡守见状不觉放慢了脚步,顾醒亦是随之,不敢弄出半分响动,怕打草惊蛇。待两人前后脚来到房门外时,听见门内窸窸窣窣有人谈话的声音。
此处知晓的人不多,除了二丫头和几个仆人,便只有郡守大人自己常来此处。但此间出了这等事端,居然有人先行一步来到此处,或是起了歹心。
冉郡守计上心来便要破门而入,被身后顾醒拦腰抱住,并贴身说道:“冉大人切莫冲动,我刚才听见有熟悉的人声,尊夫人现在没有危险,我等先听听她们说什么,再行动也不迟。”
冉郡守担心夫人安危,于情于理。但眼下房内情形并不清楚,贸然闯入恐怕会再生事端。听言顾醒言语,郡守大人便也将提起的心暂时压下,附耳倾听。
房门偶有几声咳嗽,就像一把尖刀剜在冉郡守心上。顾醒看见冉郡守那面颊,分明不自觉地抽动了下。看来,关心则乱。
房内此时传来一阵熟悉的话语声,“姐姐切莫忧心,既然已经得手,那便任由皇甫权去闹,闹的越厉害越好,反倒将我等嫌疑撇清了。”
说话之人很明显,就是刚才趁乱逃脱的思烟姑娘。本还在琢磨这女子去往何处的顾醒,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所言之物,便在这郡守府中,而为何迟迟不能得手,原是被郡守夫人藏了起来。
待两人再听时,不觉大吃一惊。在顾醒听来异常陌生的话语,在冉郡守听来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本已岌岌可危的夫人,此时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了,虽说伴随着咳嗽,但声音语调已恢复了些生气,不似之前那般。
悲的是那话语,“你们放心,我夫君冉麒没有本分怀疑,你们此间事了,便速速离去,以免夜长梦多。”
“那姐姐呢?”思烟和楚南霜异口同声道。
“我对不起他,决计是不能离开的。此事因我而起,若是他因此丢了性命,那我也不能独活。”女子黯然地说道。
言语自此,门外冉郡守已是泪如雨下。
“姐姐莫非是动了真情?忘了阁主的嘱托?”楚南霜用异常冰冷的语调说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待我不薄,我本是一介孤儿,在世间无依无靠。如今好歹有个家,只是到了这一步,我也是无可奈何,若是阁主问起,你们就说我死了吧。”那女子言语间的决绝已显露无疑。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急转直下
虽是听的断断续续,但那冉郡守此时已是气息不稳,攥紧的拳头已有血迹渗出,可见是用情至深,却不料枕边人竟是他国派来的细作。
但听到后半段,冉郡守虽未发出声响,但已是满面泪痕。许是多年没有流泪的缘故,竟是不知如何收敛,只能任凭涕泗横流。
顾醒眼前的冉郡守,此时竟像一个婴孩般无助,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抱在有几缕花白的头上,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原是恩爱佳侣,却不料别有用心。本是决然放弃,怎料磐石动情。人非草木,更何况朝夕相处数十载,一个大老爷们,此时竟然哭得比一个娘们还委屈,那心中万般愁苦,在这一刻决了堤。
房内陷入良久的沉默,那两人许是对这床榻上有些单薄的女子所触动,不有地发出一声声叹息。
本还是瘫坐在地上的冉郡守,突然发了疯一样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将房内三人皆是一惊。而顾醒阻拦不及,思量片刻并未追进去,而是继续猫着窗下,等待时机。
此时若是贸然闯入,若是几人联手灭口,那便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还是等在这里,静观其变。
那床榻上的女子眼见一人冲了进来,有些动容。便要掀开被褥起身。怎料那楚南霜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那女子咽喉,口中低声道:“姐姐,得罪了。”说完便对一旁的思烟使了个眼色。
思烟心领神会,拦在近前,不让冉郡守前进半步。三人看见冉郡守满脸血污,只道城内已经乱作一团,不禁笑骂道:“好一个痴情种,已经这边田地,还念着我家姐姐,也不枉她对你一往情深啊。”
言语间嘲讽之意已是展露无遗,冉郡守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缓步向前走去。那楚南霜见状,手里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那床榻上的女子突然吃紧,吸不上气,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本是浑浑噩噩的冉郡守,如遭雷击,停步不前,只是痴傻地望着那女子,满眼写着心疼。本是兴师问罪的冉郡守,但推门的刹那,哪里还有那般心思,满眼满心都是他心爱的女子。
人活乱世本就不易,何况有一人相守,便是足矣。依循着这般心思,冉郡守骤然抽出腰间长剑,直指眼前女子。那思烟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怎会被这种程度吓倒,不退反进,便要拔刀相迎。
怎料那床榻上的女子突然挣脱楚南霜的控制,拼尽全力跃下床榻,一把将冉郡守抱住,挡在两人身前说道:“两位妹妹,就容姐姐这一次,我自知已无颜再见阁主,便请两位念在多年同门的情分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说完便强行压下冉郡守手中的长剑,望着眼前人,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思烟姑娘有些动容,手上动作停滞,转身望向楚南霜,眼神中满是恳求。但那楚南霜依旧冷若冰霜,对眼前人和事没有半分怜悯,“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年入阁时的训话?”
那郡守夫人闻言便是身躯一震,本就大病初愈地她,如今更是面容憔悴,苍白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冉郡守只能将她反抱在怀里,嘴中不住安慰。
而那
郡守夫人突然面色一凛,朗声说道:“我们已到这般田地,你们何故苦苦相逼?难道我不知那皇甫权早被你收入麾下,如今这出里应外合,就是你的手笔。”
楚南霜万万没想到,在此时这位曾经让整个忆楚为之骄傲的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将自己放在了绝对的对立面,和曾经的一切一刀两断。
嘭!是心碎的声音……
在场四人皆是如此,楚南霜再也控制不住,本是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在克制,她在隐忍,她想将眼前人挽回,可却是越推越远。
思烟亦是迷惑,世间怎会有这种凄美的桥段,不过是戏子伶人演绎的悲歌,原是当不得真的。可如今,活生生,血淋淋地展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自己那般尊敬的姐姐。
在她心里,躺在冉郡守怀里的那位,比楚南霜更重要,因为她对自己的疼爱,本就没有本分掺假。就算三人前后来到龙首郡,亦如当年。
岁月终究催人老,可人心犹在。
此刻心碎了无恨,姐姐为了那冉郡守,甘愿放下这一切,只为何此人长相厮守。这对于她而言,终究是不明白。她眼中的男女亲爱,不过了一出出逢场作戏,就算她对那叶姓小子(顾醒)颇有好感,但却当不得真。
可是,她还是错了,本以为苦苦相劝,就能挽回的姐姐,却毅然决然选择了爱情,选择埋葬过往的一切。
而那已是哭成泪人的冉郡守,此时将怀中女子抱的更紧了些,呢喃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女子只是轻抚冉郡守面颊,那么温柔,那么珍惜。
楚南霜眼见两人浓情蜜意便怒不可遏,她要斩断姐姐在红尘中最后的牵挂,让这男子在这场战火硝烟中彻底消失。这本就是计划的开始,只是如今不得不提前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楚南霜抽出袖里藏刀,反手一握,便向那毫无防备的冉郡守击去。冉郡守此时长剑掉落身旁,双手环抱女子,已无力阻挡,眼见楚南霜杀来,想也未想便反身将女子护在怀中,准备用后背硬接这一刀。
此时房门外的顾醒眼见冉郡守已无暇他顾,不觉心中一凛,抽出腰间短剑,便闪身入房迎了上去,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顾醒将他们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听了个明白,虽说并非那好事之人,但千金易买知己难求,此事既然发生在眼前,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这两人还握着张弥勒的性命,若是被他们得了势,那便万事休矣。
顾醒入房后便反手一击肘击隔开思烟,两人武道修为本就不相上下,猝不及防间便被顾醒偷袭击倒在地。那楚南霜本是一击必杀,不料顾醒半路杀出,来不及收刀,便跟顾醒对了上去。
楚南霜武力修为远在顾醒之上,只是刚才言语间心绪难宁,并未用尽全力,或是想留个后手,继续规劝那女子。顾醒找准时机,一击扫堂清雪,让那楚南霜不得不退。
眼前危机化解,冉郡守怀中女子挣脱开来,捡起地上长剑,便执剑向前,“若是再要苦苦相逼,那我便不客
气了。”
让顾醒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居然会武功,而且武功修为还是在场众人中最高的一个。顾醒只知冉郡守征战沙场略有武功打底,没想到这位郡守夫人,居然深藏不露。
如此一来,按照顾醒盘算,二对二的情况下,还略站了些上风。若是冉郡守加入,那三对二,便能稳稳拿下,只求平常大叔能赶紧收拾掉皇甫权,赶来援助才是。
眼见女子执剑在前,楚南霜和思烟皆是有所顾虑,本意并非要伤眼前女子,只是她身后的冉郡守,着实是眼前最大的绊脚石。
思量片刻,楚南霜开口言道:“姐姐,就算我等今日放过你们,他日阁主问罪,一样在劫难逃。更何况忆楚使者已到后唐都城,我等得手后,便能随着一起回到忆楚,这不是你多年的夙愿吗?”
顾醒暗叫一声不好,万万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眼见用强不成,便要当那说客,逐个击破,层层瓦解。
怎料那郡守夫人充耳不闻,只是重复着一句话:“莫要逼我!”随着声音不断增大,已是开始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
冉郡守见状一把夺过女子手中长剑,挺身上前,“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寒儿?”
女子闻言本是坚毅的脸颊有些动容,抬头望向她朝夕相处爱慕着的男子。或许一开始只是一场阴谋算计,但如是经年,便是爱了,且爱的很深。
她本名楚傲寒,想必很多忆楚国人都是这个姓氏,但当她遇见他,当他救下她的那天起,她便是那寒儿了。她本不喜这般称呼,奈何这冉麒总是不听,久而久之,她不也接受了。
多年来,除了道步月轩商议密谋时会想起自己的姓氏,在那郡守府内,她便只是他的‘寒儿’。”
楚南霜反唇相讥,“‘寒儿’,好生亲热啊,难道你不知道,她姓什么了吗?她自出生起,便姓楚,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冉郡守回头温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道:“我不管她姓谁名谁,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寒儿’。今天若是你们不愿放我等一条生路,那便来吧,不死不休。”
那一刻,天地间,唯有这男子顶天立地。
楚南霜已是忍到了极限,想来继续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对思烟使了个眼色,要一起冲杀出去。那郡守夫人眼见两人联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道:“你们快些出去,危险。”
本是占尽上风的两人,被这一声喝搞的有些迷惑。来不及多想就要迎上去,不料被郡守夫人反手一推,两人双双跌了出去。
而那随即而至的思烟和楚南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奇怪的东西,本是招呼顾醒两人,此时收势不及,重重打在郡守夫人身上。
局势瞬间逆转,郡守夫人应声倒地,一口污血喷出,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两人满脸焦急神色正要上前查看,不料顾醒和冉郡守骤然杀知,一把抢过郡守夫人,夺门而逃。
思烟本欲追赶,被楚南霜一把拦下,“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穷寇莫追。”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人偿命
两人就这般望着三人慌不择路逃走的背影,不觉有些黯然。何曾想到,同出一门的姐妹,有一天会同室操戈?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一个男人?
楚南霜收回了视线,吩咐道:“去把门关上,别让任何人进来。”
思烟只觉着南霜姐姐这话,未免有些多余。在这个当口,怎还会有人前来搅局。记得刚才傲寒已许诺将那物件交给她们,但被这一打扰,却是耽搁了。
楚南霜疾步走向郡守夫人的床榻,一把掀开散乱在上面的被褥和垫絮。虽说已是换新,但那股恶臭依旧让人难以忍受。但楚南霜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用双手在床板上一寸一寸地摸索,似在寻找着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思烟面色越发焦急。而楚南霜脸上,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按照此前约定的时辰,当下她们本应前往西城门处跟皇甫权汇合,可却因为那最重要的物件,被拴住了!
楚南霜已是怒不可遏,抬手一掌便击碎了床板,但看清眼前场景后,面色逐渐变得僵硬和狰狞。在这破碎床板下,确有一个极尽奢华、做工精美的金漆木盒。但盒子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思烟推开了一丝门缝,望着院外的火光冲天,扭头问道:“姐姐,来不及了。”
楚南霜怒极反笑,“好你个楚傲寒,大家同门姐妹一场,居然摆我一道。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易。”
思烟闻言一脸错愕,正欲发问。便被起身冲来的楚南霜一把拉住,往门外冲去。思烟望着被月色映照下的苍白侧脸,不觉心生畏惧。
而待两人疾步跃走后不久,一个半大丫头才从别院一角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而她手中拿着的,赫然就是那破碎床榻下盒中之物。
二丫头用单薄弱小地身体靠着廊柱缓缓撑了起来,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内床榻,已是泪流满面。本已是害怕到了极点的她,极力控制濒临崩溃的情绪,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被泪水浸湿的面庞,努力让自己去接受眼前的事实。
挪动着颤栗地身体,从被泪水模糊地指缝间,偷偷再望了眼那曾经无比熟悉的房间,但此时却是那么陌生和令人生畏。
这房间里刚才发生地一幕幕和一句句,不断在二丫头脑海里重复上演。她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怎会知道江湖和庙堂那不能触摸的冰冷和无可奈何。
人活于世,安身立命。江湖飘摇,无可奈何。那本是不沾染一丝尘埃的心,在这一刻被整个撕裂,鲜血淋漓。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从身后一下子按在了二丫头的肩膀上。本就是惊弓之鸟的二丫头,此时更如一只受惊小兽,一下子瘫软在地,蜷缩着双腿。紧紧抱着那物件,闭着眼睛,口中呢喃着含糊地话语,拼命往后缩着。
这一刻,她是这么地无助。
那只手轻轻地松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嘘!二丫头,是我。”
半大丫头胆怯地缓缓睁开紧闭地双眼,待看清眼前人时,内心最后一寸防线彻底决堤。不管不顾地扑到那人怀里,
拼命啜泣。
那来人便是那日驾着车,抽打着癫狂嘶鸣的老马,拼命赶路的车夫老黄头。只是不知为何,他在此时出现在此处,没有一丝预兆,却又是那么理所应当。
他面容已有些苍老,岁月并没有对他又半刻宽恕,反而更加用力地在他脸上刻画着那令人心疼地“山水”。老黄头只是不住地拍着啜泣地二丫头,似乎他什么都知道,却是不能开口。
只是眼下这般时局,他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只能一把将二丫头拉起,背在背上。二丫头应是受了严重惊吓,加上气息不稳,如今双腿已是瘫软无力。
老黄头背着二丫头,摸着墙根,顺着来时地路,悄悄潜了出去。当下的郡守府外,已然被乱兵和流民所包围,若是贸然突围,必然身死。
老黄头本是龙首郡退伍的老兵油子,冉郡守念在他年事已高,又在这龙首郡服役数十年,便将他收入门下,当起了车夫。一来二去,便和这古灵精怪地二丫头熟络起来。
但老黄头也是那寡淡性子,虽说偶有碰见二丫头跟那步月轩的娘们暗地里碰面,也并未撞破说破,在冉郡守面前更是只字不提。但因膝下无子,便将这忘年交的二丫头当做自己的亲孙女看待,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平日里虽说不常见老黄头,但这狡猾的老兵油子,总是时不时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二丫头。久而久之,二丫头也对这怪老头生出亲近之感,有什么不便对外人言的心事,偶尔也会对老黄头提起。
虽说是不明白女儿家那朦胧心事,但老黄头总会以他年岁累积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解开那千千结。往往话语刚落,二丫头便若有所思频频点头,或是恍然大悟开怀大笑。
而老黄头则是一脸慈祥地望着二丫头,像看世间唯一的亲人一般。或许,二丫头也当他是世家唯一的亲人吧。以前或许还有待商榷,但现在,便是不容置疑地事实。
两人前脚刚走,漫天火雨便飞射入院,如条条火蛇,四处游窜,将本就有些破旧的郡守府,一口一口地吞噬。
老黄头奋力向前奔跑着,如他车架前的那匹老马。也许是多年相处的缘故,若是仔细瞧来,一人一马倒有些神似。跑出了数里地,老黄头忽觉背上被浸湿了一大片。
待转头来才看见,二丫头不知何时已是哭红了眼眶。努力地揪着衣衫,望向那曾经生活成长的地方。就这般,被付之一炬。
今夜的月色,有些朦胧。在老黄头记忆中,这种景象却是不多见的。记得上次瞧着,还是三十多年前,黄巢兵乱初始。那时的自己,不过一个刚入伍不久的愣头青,傻愣愣地指着远方问道:“这月被猪油蒙了?”
那时已是什长的张爷,猛地在他头顶一记暴栗,却是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远方。
那时老黄头还有些腼腆,长官不说,便也不敢问。也学着望向远方。不知多了多久,当执夜的兄弟来换岗时,什长张爷才抛下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唐朝,要乱了。”
说完便朝着那远方啐了一口唾沫,用手一拍臀
,转身扬长而去。
老黄头不明所以,只能傻愣愣地跟上。没过多久,黄巢兵乱渐起,乾符四年立春后不久,那传闻中通天神通的黄巢乱军便一路势如破竹,便攻陷郓州。
可怜那时任节度使薛崇,本是庙堂兵部郎中,不知是倒了八辈子霉还是祖坟没毛青烟,被一纸调令派往徐州宣抚平乱。
本是光耀门楣的大好时机,可奈何薛崇有勇有谋,也难敌黄巢数万之众。同年梅雨时节,天平军军部郓州兵败城破,薛崇宁死不降,被斩下项上人头,悬于城门曝晒三日,已警众人。
老黄头虽说并未亲历那场兵乱,但如今瞧见眼前景象,往事一幕幕便涌上心头。不由地将二丫头往背上拱了拱,口中急切地说道:“丫头,别看了,龙首郡要乱了。”
说完也不等二丫头再说些什么,便撒丫子飞奔起来,向那识途老马,勇往直前。
话说顾醒三人逃出郡守府后,便一路往南行去。冉郡守刚出郡守府门便说过,此时若是去西城门,便是送死。他将信令交予平常,所号令兵马,悉数屯于城南百步亭外,算算时辰,应该能赶上。
那本就才大病初愈的郡守夫人楚傲寒,刚才一战中,被同门所伤,已是去了半条命。若不是顾醒输入内劲吊住性命,早已一命呜呼了。
虽说已是岌岌可危,但那女子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不住地安慰着冉郡守和顾醒,让他们宽心。
冉郡守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什么一郡之首,什么与龙首郡共存亡都悉数抛到了脑后,现在他眼里只有他的“寒儿”。
许是觉着顾醒在身边,便有心寻一处地方诊治。但此时城内已是乱作一团,那长街上横七竖八倒着的,还是平日里闲扯家常的街坊。此时,他们已是死透了。只有那微睁的眼睑还在诉说着,难以置信。
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两人驾着那随时可能香消玉殒地郡守夫人,向着他们唯一的希望,奔去。
顾醒一路看来,已是有些麻木。麻木到他都不知道,为何这些“刽子手”,会这么肆无忌惮。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呢?当你拿起那把尖刀的时候,是否想过将来也会有那么一天呢?
恐怕!现在!并没有也来不及吧。
就待三人快要奔到南城门处时,一队乱兵刚好经过此处。看到他们已经杀到赤红地双眼,和手中滴血的长刀,顾醒分明听见身后有一众声音在嘶嚎。
换做此时的顾醒,恐怕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他眼中的江湖, 是那执剑行千里,但求一笑间的快意恩仇。也是那绵里藏针,袖里藏刀地尔虞我诈。
但这些不过是,江湖中的粗浅伎俩罢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血淋淋的事实。是那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鲜血横飞的真相。看着那群乱兵淫笑着往三人走来,本就已是怒不可遏地顾醒便一把抽出手中短剑,迎了上去。
此时哪管什么道义!哪管什么江湖!哪管什么庙堂!他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平贼逐寇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就再顾醒的刀锋要“亲吻”那乱兵头领的咽喉时,一杆银枪从那人身后透体而出,将他扎了个通透。
而其余乱兵则在顷刻间被人从身后摸了脖子,这便是战场,生死之间,瞬息万变。
还未待顾醒开口,那被银枪透体的乱兵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倒,一众黑压压地披甲兵士整齐伫立只城南大门处,为首一人身着粗布麻衣,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一脸倦容。
顾醒看清来人,已是掩饰不住地喜悦,本已到生死一线地当口,没想到平常大叔如约而至,一举救下他们三人。
那众披甲兵士中走出一人,手持令旗,腰悬双鞭,抱拳朗声道:“龙首郡骁骑营校尉尤振威率五百将士,领命前来,护龙首郡周全,驱逐逆贼。
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风起扬沙,一众披甲兵士整齐划一,将手中长戟重重锵地,齐声喝道:“护龙首郡周全,驱逐外贼!”
声起便荡尽世间一切罪,目炬则灼尽九渊万般恶。
猎旗迎风起,壮士西征去。
“起拔!”
“行军!”
未等冉郡守令下,平常已跃马扬鞭一声令下,手持信令,向那乱军方向冲去。在这一刹那,顾醒能感觉到,本是粗鄙江湖汉子的平常,找回了往昔的荣光,在这一刻,熠熠生辉。
顾醒拔起插在乱兵身上的银枪,甩了甩上面沾染地血滴,神情复杂。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群人为何会变成魔鬼,而当他们身死之际,是否又会变成人?
将银枪负于身后,顺手牵过那匹留下的骏马,眼神中满是感激。
顾醒矮身蹲下,将两人撑上马背,左手持枪,右手牵着马缰绳,走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轻快。他一直在寻找心中的道,或许在眼下,或许当看见平常大叔手持长刀奔向前方的刹那,有了些顿悟。
他笑了,笑的像个傻子,那么简单纯粹。他忽而有些想哭,笑着流泪是不是有些奇怪,只是看到那么多无辜的人惨死,心中义愤难平。
当顾醒牵着马走在那条白天还是清冷淡雅的长街上时,鲜血已经将脚下的每一寸青石板浸染。连那悬于二层楼的瞻旗,也黯淡了几分。
本不应该是这样,就因为一时妇人之仁?还是终究就会这样,无法拜托既定地束缚。
顾醒在前面走着,走在这条本就不太熟悉的长街上。小心翼翼地避让着选定了地方的逝者,他们在这里,只是现在还不肯离去,那么便由着他们吧。
待三人前行至西城门,火光映照下有些恍惚。
那刚才别付之一炬地郡守府,此时还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永远烧不尽。只是那冒起的缕缕黑烟,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将随风散去,终究不复存在。
一声断喝起,“飒!”
皇甫权拍了拍腰间所挂的九环大刀,眼神轻蔑。
在他身后,猎旗飘飘,讽刺的是,上面分
明写着“龙首”二字。只是今夜这两字之下,已有数百亡魂。
两军对峙,最忌临战不前。
但两边兵众,除了混杂其中的流民,皆是同去同归的同袍兄弟。此时让他们同室操戈,是万万下不去手的。但碍于军令如山,虽是眼神闪烁,却无一人临阵脱逃。
皇甫权身后兵士眼见郡守大人姗姗来迟,不免有些悸动。皇甫权抽出九环大刀,举刀问天,“今日我便行那义举,改天换日。”
“逆贼尔敢?!”未等冉郡守言语,平常已是怒目圆睁,挺枪向前。
而他身后众兵士随语而动,声势浩大。本是狭小城门处,双方每一步都需拿捏好分寸,若是越了界,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两边皆是想兵不血刃,但已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顾醒眼见双方一言不合便要冲杀起来,若到了那时,便是说什么都晚了。想到这里,便弃了缰绳快步上前,伫立在平常枣红骏马旁,朗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请听我一言。”
此时本是两军对峙最微妙的时候,顾醒这黄毛小子突然窜出来言语,便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平常始料未及,本想出言阻止。但见顾醒目光炯炯,便也勒住马缰绳,静待下文。
而那皇甫权瞧见顾醒,不免嘲笑道:“冉麒,我非欺你军中无人,但是就派这么个小子来当先锋,未免太瞧不起我皇甫权了吧?”
顾醒闻言并未恼怒,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在场叔伯兄弟,想必都是多年的熟友,更有甚者,还是那沾亲带故的亲戚,我说的对不对?”
场中一片寂静,虽无一人回答,但却有人默默点头,有人暗自拭泪,这些动作,被顾醒看在眼里。
环顾四周后,顾醒又接着言道:“那各位叔伯兄弟是否想过,你们如今对峙在此,那身后躺在冰冷青石板上的人,他们的感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军皆是一片哗然。
许是淤积太久的情绪再这一瞬决堤,大厦倾塌,洪水一泻千里,不过也就瞬息。皇甫权眼见身后一片混乱,便抬手喝道:“军心不稳者,杀!”
顿时哗然起,又恢复鸦雀无声。
顾醒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那各位是否想过,若是兵戈相向,拿起的刀,能放得下吗?”
皇甫权眼见顾醒一言一语直击人心,便有些烦躁。看着眼前的顾醒,便是越看越讨厌。不觉顺手摸出一把弓弩,便向顾醒咽喉激射而去。
顾醒此时早已警觉,只是他深知此时若是避开,那便失了刚才那番话语中的真谛。所以,顾醒退而求其次,抬手横于颈前,硬生生接下了这一记冷箭。
接下这一箭,对现在的局面已是势在必行。若是避开,那自己则成了跳梁小丑,不过行那巧言令色之事。若是接下,那边将这一番话语用鲜血浸染,字字诛心。
顾醒暗自运转内劲输于手臂处,待那冷箭射入皮肉便将其挡下。只是在场中众人看来,顾醒
并无惧色,硬生生将那试图置其于死地的杀招,堪堪挡下,鲜血淋漓。
顾醒达到目的,便由不得那皇甫权再行纠缠,朗声断喝道:“皇甫老贼,两军对峙居然放箭伤人,还不速速拿命来。”
说完便将扎在手臂上的冷箭一把拔出,向那皇甫权面门反击而去。皇甫权就想先下一城,夺得先机。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衬了顾醒深明大义。
那众兵士中本还摇摆不定地龙首郡老兵,此时已是怒不可遏,纷纷拔刀,向身旁流民乱兵杀将过来。
本是对峙局面,被顾醒三言两语给悉数瓦解。本是胜券在握,却是一败涂地。
噫吁嚱,危乎高哉……
平常眼见皇甫权兵阵已乱,便举枪过顶,口中喝道:“龙首郡男儿,随我来。平乱贼,逐敌寇。”
热血在这一瞬炸裂,本是归田的兵士,在这一瞬被昔日的荣光所笼罩,随之齐声喝道:“平乱贼!逐敌寇!”
数百骁骑营兵众若那猛虎下山,扑向本就稂莠不齐,浑水摸鱼的流民乱兵。
一时间喊杀声,悲乎声,求饶声,声声入耳,在这龙首郡内四通八达地长街上,回荡不绝。
眼见败局已现,皇甫权无心恋战,在随意挥砍后,便向着西城门狂奔而去。而在那城门之上,赫然站着两名婀娜女子,还有一名矮小汉子,被困倒挂在那城楼之下。
平常一夹马腹,那匹枣红骏马便知主人心意。四蹄一跃,便向着皇甫权败逃的方向追去。
皇甫权此时已是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只能不住挥砍,扫清眼前“障碍”。可怜那一众流民乱兵,本是进城分一杯羹,还未得那荣华富贵,便成了本家刀下亡魂。
待皇甫权逃到城门处时,本是大打开的城门,随着一声闷响,轰然下坠。皇甫权始料不及,只能翻身下马,而那身下骏马已是收不住冲势,被那坠下的大门顷刻间砸成了一滩血肉模糊,就连那一声哀鸣,都似幻听一般。
本应一同毙命在那城门下的皇甫权,此时已是吓的手足无措,那把染血大刀也被扔在了地上。而那城门上的两名女子,眼神冷冽,没有丝毫感情地注视着城下的一切。
当思烟和楚南霜裹挟着张弥勒赶来时,龙首郡府兵已和流民乱军战成一团,而她俩寄予厚望得皇甫权,此时却被人追的像一条无家可归地老狗,哪有半分曾经的气势。
眼见如此,不如眼不见为净,便想将这厮压于城下。怎料这条老狗命不该绝,竟然翻身下马,堪堪躲过一劫。
平常随后便至,手中长枪直指皇甫权咽喉,口中厉声喝道:“你这逆贼,拿命来。”
皇甫权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双手在地上胡乱抓着,想去摸索那刚才情急之下丢掉的九环大刀。但平常怎会给他这种机会。
饶是皇甫权双臂护于胸前,还是被平常长枪透体而出,当场毙命。而皇甫权临死前,还望着城楼上的两名女子,眼中分明写满的怨毒之色。
若不是被美色所惑,何至于此……
前尘卷:隐龙入江滔天浪,八方涌动万里云 第一百二十章 千钧一发
至死方休,终究还是没逃过命运的捉弄,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皇甫权交叉着的双臂缓缓垂下,但却不曾将那双布满血丝透着怨毒地眼睛闭上,也许他想看看,那城头上的人,会否跟自己同样的下场……
拼杀声、叫喊声充斥在寂寥地夜,让本有些恬淡清冷地夜被扭曲得有些“狰狞可怖”。在顾醒那番“不合时宜”话语地煽动下,骁骑营众兵士和那些犹豫不决地兵众,同仇敌忾,向着流民乱兵冲杀过来。
只见那手持双鞭腰跨烈马的尤振威冲杀在前,侧身躲过一记杀刀后,将双鞭舞了个虎虎生风。一张一扬间便敲碎了两颗头颅,如敲碎那甘甜西瓜,鲜血混杂着白髓,流了一地。
见尤校尉入阵建功,骁骑营众兵士顿受鼓舞,也冲杀过来。三五成群围着已是惊弓之鸟地流民乱兵,举刀劈下,将刚才还无比嚣张的乱兵瞬间剁成了肉泥。
郡守夫人本就体弱,再瞧着眼前血腥场景,顿感头晕目眩,若不是冉郡守眼疾手快,险些摔下马来。眼见大局已定,冉郡守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便往来路走去。
他终究是不忍,不忍再看那曾经并肩的部下和同袍,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而他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他的心,乱了。
在他的寒儿身患恶疾的那一刻,便乱了。若非如此,怎会给皇甫权可乘之机。那日流民入城便已有察觉,但一直隐忍不发,便是担忧寒儿的安危。
如今,已有平常亲率百众平乱,那么眼下最重要地便是将寒儿救回来。
冉郡守走的有些小心,本是平坦地青石板路上,有许多街坊百姓“睡着了”,那些人中又多有相熟,待细细瞧去,胸口又是一阵绞痛。
爱民如子的冉郡守,就是这样对待龙首郡子民的?任凭他们这般“无依无靠”?
冉郡守再也坚持不住,跌落马下。郡守夫人亦随着冉郡守跌落,只是跌在了他身上。就算是死,也要护着她。楚傲寒挣扎着坐了起来,依靠在一处沾满血迹的台阶边。
记得这里是那平日间孩童最爱玩闹的地方,就因为那老爷爷熬制的唐饼最是香甜。此时,也有那么几个孩童躺在这里,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傲寒突然叹了口气,一双大手将她环住,一个宽阔且温暖地胸膛贴近了她。她放心地往后靠去,许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冉郡守已恢复了些神智,虽说内心遭受巨大打击导致心脉受损,才不堪重负坠下马来。但此时他已清醒,而且还将他最爱的人紧紧抱住。
楚傲寒轻抚着冉郡守那张被岁月和世俗蹂躏地面庞,呢喃道:“可是有些疼?”
冉郡守的脸庞突然一阵抽搐后,又恢复了往日云淡风轻。淡然地说:“不疼,许是没休息好。”
郡守夫人望向那一片火海,看着郡守府一点点被吞噬,不禁想起曾经两人的点点滴滴。春来播种夏蝉鸣,晚秋觅冬忆。怎知男儿志四方,凭栏翘首泣。幸得知己有心人,冷暖知吾心,待到百年时,厮磨终不渝。
可奈何,造化弄人。
喊杀声渐渐沙哑,金戈之声依旧。楚傲寒恍然间有些失神,顺着那一缕余光看去,城楼上的两人依旧事不关己,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如望蝼蚁。
此时龙首郡西城门,已从那昔日清冷长街口,变做那修罗入狱门。一个个流民乱兵和龙首郡兵士倒在这里,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往那清澈见底的城渠流去,已染尽。
平常此时粗鄙破烂衣衫上更显破败,已是条麻的衣衫上还沾满了血迹。但从他坚毅地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胆怯,却是那死战不退的决绝。
若不是这人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若不是这人一人一骑领兵而回,若不是这人千钧一发救下郡守,若是这人冲杀阵前鼓舞士气。
或许,这一切都将会不同。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粗鄙地江湖汉子,一个冷血杀手,一个本是为了任务不折手段地人,他却站了出来,站在了最前面,选择了心中的道义。
他本可不必如此,本可藏匿其中,浑水摸鱼。但他没有,他没退缩,而是用只言片语,去践行了并不属于他的宿命。这本是龙首郡郡守,冉麒的宿命。
而现在,他要完成他自己的宿命。他要救下,那被悬吊在城墙下,命悬一线地兄弟——张弥勒。
张弥勒此时已恢复了意识,但被捆绑住了双手双脚,让他动弹不得。但不知是刻意挑衅还是忘了,那两名身材婀娜,但心如蛇蝎地女子,并未控住张弥勒最为致命地武器。
顾醒此时蹲在一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渗出地鲜血。他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无情和血腥。这便是战场,纵然有千般不愿,但还是参与其中。
幸好!苟得性命。
此时的他,如一只饥饿地豺狼,抬头望着城楼上地两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扑上去,将两人撕个粉碎。如果换在以前,顾醒早已逃之夭夭。毕竟乱世生存,保命为上。
但此时他不能退,他身旁是历经死战地平常,他身后是历经死战地骁骑营兵士,而那仅存地数十人身后,是冉郡守和他的寒儿。
他!怎么能退?
许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地想法,直到此时,思烟还保持着淑女该有地样子,坐在城墙上,将腿随意垂下。只是那腿并不老实,不住地拨弄着吊着张弥勒的绳子。
张弥勒已是破罐破摔,破口大骂:“你这骚狐狸,浪蹄子,垂涎你弥勒爷爷的美貌,有种就将爷放下来,让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张弥勒话语一出,顾醒身后本是大战后木然地兵众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为这弥漫地紧张添加了一丝生趣。
顾醒将目光挪到张弥勒身上,他在盘算着距离,盘算着一旦出击,便不能回头的距离。他知道身后有人,有数十人在为他压阵,所以他不怕,他现在只想救下张弥勒,跟着平常转身离开。
龙首郡什么的,就当从未来过。他本不是江湖人,又何谈江湖操守?至于如何复命,想来明月楼也不会太过为难,不过领罚罢了。
平常低头望着顾醒,看着略显稚嫩却又无比坚毅地侧脸,露出了久违地笑容。他在这小子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曾经地自己,那般无所畏惧。
平常翻身下马,将长枪重重锵入地面。随着一声闷响,那众骁骑营兵士整齐划一,齐声喝道:“飒!”这个字到底有何含义,当时的顾醒并不明白。
多年后,当他自己
也随着众人声嘶力竭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明白当初那一夜,那一字的含义。这话已经不能叫做一个字,这个一种精神的诠释,一种精神地传承。
楚南霜来回踱步,突然拔出长剑,指着平常,“我知你何人,想清楚了,要参和进来?可知要付出多大代价?”
平常又笑了,笑地是那样地憨厚那样地傻,顾醒并未侧身,但也能感觉到,那股“淳朴地气息”。
“有何惧!”平常笑罢便出一言,突然挺枪向前,一枪扎入那城墙之上,便借着枪势往上行去。顾醒如影随行,狂奔而至。待平常行自极限,便一跃而起,踩在平常胸膛,往上跳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那城墙上的两人来不及反应,要出手时已是迟了。眼看着顾醒反握短剑要将张弥勒救下,楚南霜突然不管不顾地飞身跃下,剑指顾醒。
顾醒此时已是避无可避,只能借势一刀,砍在绑着张弥勒地绳子上。不知是被刚才干扰分神,还是力道拿捏不够,那一刀并未将绳子完全斩断,张弥勒堪堪往下一坠,却没有脱离束缚。
眼看那楚南霜来势汹汹,顾醒翻身抱住张弥勒,要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必死的一剑,恍如那日,袁嵩一样。
本是要借势下坠的平常,眼见顾醒奋不顾身营救张弥勒,便在长枪上一挺,变掌为拳,纵身一跃。楚南霜那一剑,不偏不倚刺中顾醒后心。
顾醒只觉一阵剧痛,背心一凉后又是一股温热。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吐了张弥勒一脸。张弥勒来不及抱怨,反身一扭,便将顾醒护在身下。
而那平常双拳随风而至,楚南霜躲闪不及,被击中腹部,倒非了出去,跌落在地。思烟本在墙头看戏,眼见楚南霜吃了闷亏,便借势而下,护在楚南霜身旁。
而此时顾醒挂在张弥勒身下,后心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但手上动作不停,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割那捆绑地绳子。待张弥勒脱身时,两人才快速落下。
平常也在刚才冲势后跌落在地,一时站立不起。而张弥勒眼见脱困,张开双臂将顾醒抱住,一个翻身便重重跌落在地。
本是对峙的四人,此时已是伤了三个。
那众骁骑营兵士眼见贼人落地,便要冲杀上去将那两人碎尸万段。怎料一声轻喝打断了冲势,“先别动手。”说话之人便是那郡守夫人楚傲寒。
冉郡守小心搀扶起夫人,缓步向那片“修罗地狱”走去。虽是走得慢了些,但在众人看来,却是那边平静。楚傲寒轻咳了几声,冉郡守有些心疼,轻抚娇躯,略带嗔怪道:“你这是作甚?”
“放她们走吧。”郡守夫人望着倒在城墙下的楚南霜,面带倦意。
此时的两人已然明白,自己身陷囹圄,已是九死一生。若那骁骑营校尉一声令下,两人顷刻间便将死于非命。可是万万没想到,郡守夫人会以德报怨,放她们一条生路。
张弥勒从咬牙切齿地吃痛中恢复过神来,张口便骂,“赶紧结果了这两个骚蹄子,害得你弥勒爷爷受了好些罪。”边说边将顾醒抱起,小跑到骁骑营兵众旁,慢慢放下,像放一件瓷娃娃一般。
那摔得七荤八素地平常,此时才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望着郡守夫人,本是欲言却是没半字挤出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