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失挚友,出世伺机报血仇 第四十六章 落脚为安
葛老沉吟了半晌才转身向密室深处走去,不多时便抱着一个古朴玉盒走了回来。那玉盒乃一整块墨玉雕琢,放在市面上都是无价之宝,可见里面装着的东西,何等珍贵。
葛老示意顾醒收起兽皮,小心翼翼的将玉盒放在银质案台上,缓缓打开,顿时流光溢彩,笼罩了整个密室。待顾醒凝神看去,这墨玉盒中放着一根七彩兽骨,跟那忆楚使者带来的截然不同。
但仔细查看下,除了颜色外,都一般无二,这让顾醒百思不得其解。葛老瞧见顾醒一脸疑惑,关上了墨玉盒子才缓缓说道:“那忆楚使者拿来的,是赝品。”顾醒听到葛老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葛老又接着补充道:“就算是赝品,也是无价之宝。”顾醒不解,疑惑的问道:“既然是赝品,那么跟正品价值云泥之别,为何也是无价之宝。”
葛老笑了笑,让顾醒将那兽皮拿出来,放在墨玉盒子上,才缓缓说道:“因为这兽骨出世时,被人复刻了一套。而用来复刻的兽骨,是用那枯龙渊独有的流萤凶兽的后代所刻,可以说用途上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只有这流萤兽骨,能够打开那九幽极渊的机关。”
顾醒听的似懂非懂,但还是频频点头。虽说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流萤凶兽,但看那奇光异彩的兽骨,想来也是珍惜异常,比那孤啸山庄外的醒狮,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葛老说完,便将那墨玉盒子又拿进了密室深处放好,并对顾醒说道:“照着我刚才的方法,拓印一份。”顾醒正要说还请葛老亲办,没想到那老头已经走了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顾醒只能拼命回忆刚才葛老的操作,依葫芦画瓢将那九渊疆域图拓印了下来。待葛老出来后,恭恭敬敬的将兽皮和拓本都交给了他。葛老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向着密室楼梯走去。顾醒也匆忙跟上,走时往密室深处看了一眼,似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出了密室,葛老便将那拓印的复本交予许掌柜,并让他再照着画一份。顾醒疑惑问道:“刚才为何不多拓印一份?要用这拓本来画?”葛老并没有答话,只是催促着许掌柜快点。半柱香的功夫,许掌柜便见画好的图交予了葛老,葛老拿到后,便出门上了马车,往王府方向赶去。
上车后,葛老才压低声音对顾醒说道:“这其中门道,你不必知晓。只是这兽皮如果继续拓印,怕是要废了。”顾醒做恍然大悟状,也不再言语,乖巧的坐在一边,等待着葛老的吩咐。
葛老许是有些疲惫,伸了个懒腰,便趟了下来,不多时隐约打起了呼噜。过了多时,才来到王府后门,顾醒暗自盘算,这一趟比刚才可是多了不少时间,这马夫真是吃这行饭的主,将主子伺候的妥帖。
来到后门,刚才前门迎接之人早已候在了门口,葛老看见来人笑逐颜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塞了过去。那人也不推辞,接过银钱小声说道:“王爷已经等的不耐烦
了,赶紧的吧。”
葛老连忙道谢,随着那人就走了进去。顾醒跟在最后,四下观望了番,发现此处并无喧闹之音,可见王府面积甚大。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处门前,那人轻叩门扉后,便推门而入。一会光景又走了出来,示意葛老顾醒二人进去,自己则在门外守候。
待二人入内,那人才轻轻关上房门。门内一片烟雾缭绕,许是烧了些檀香,让人神经舒缓。王爷此时正端坐在那桌案上,手里拿着本兵法韬略正在看着,见葛老二人到了,便放下书,满脸期待的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葛老抱拳行礼道:“禀告王爷,已窥得真迹。”这是一句行家暗话,说的是这物件别有洞天,但还是被破解呈现真容。就在顾醒暗道葛老要居功的时候,葛老突然又说道:“多亏小徒机敏,不然老朽还得多费些功夫。”
王爷看向顾醒,赞许的点了点头,从葛老手中接过兽皮,仔细看了起来。葛老也走上前将刚才的话对王爷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有兽骨和忆楚使者带来的是赝品的情节。
顾醒暗自叹道:“这老头好心机,横竖都得让我来背锅,若有功便是同享,若出了变故,那便是自己来独背。还堵了自己的嘴,将自己绑的严严实实,没办法透露其他细节。”
顾醒只得在旁边看着葛老口若悬河,这老头又添油加醋说了一堆玄学,把王爷听的连连点头。言毕,王爷便拍了拍手,那门外陪侍便走了进来。
王爷对陪侍吩咐了几句,让他将忆楚使者项迁带过来。陪侍领命后便退了出去,王爷此时又坐回了桌案,并对葛老说道:“你知道等下该怎么说吧?”葛老微笑点头,并拍了拍顾醒说:“有我徒儿在,出不了岔子。”
顾醒此时已经恨的咬牙切齿,这老头看来已经打定主意将推出来挡箭,自己安然在后面做壁上观。够狠啊,你这厮,我都助你两次,还不肯放下对我的戒心,看来等下只能将你也拉下水,才能护自己周全了。
不多时,那忆楚使者首领项迁便来到了此处。看到葛老二人在了,面上也有些兴奋,对王爷开口问道:“敢问王爷,是有了眉目?”
王爷并未直接答话,而是示意葛老来说。葛老站起身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是破解了兽皮中的隐秘。”那项迁眉头微皱,接过兽皮看了半晌后,才漠然的问道:“就这些?”
葛老笑了笑,示意顾醒接着说下去,直接着从旁端起了一杯茶,品了起来。顾醒纵然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想了想便开口说道:“这是副九渊疆域图,那红点标注之处,便是兽骨所藏之处。”
项迁听完顾醒的话,脸色缓和下来,接着问道:“可有其他讯息?”顾醒看了葛老一眼,葛老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顾醒这才扭头对项迁说道:“通过这些线索,可以推断出,宝藏埋藏之处在九渊极渊。
此言一出,项迁面露吃惊之色,而另外令人则没有任何变化。项迁本想继续追问下去,但王爷突然开口说道:“项使者,我们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后面再谈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隐忧。”
项迁自觉失礼,便抱拳说道:“王爷此言极是,后周此时来势汹汹,不知贵国有何应对之策?”王爷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示意葛老二人退下。此时再让他们听下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葛老起身告辞,顾醒走时专门留意了下项迁的神态,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时,便连忙低下了头。项迁淡淡一笑,又转头跟王爷攀谈起来。
顾醒跟着葛老快步走出了王府后院,上了马车后才开口问道:“葛老,你让我说,不怕我说漏嘴吗?”葛老微微一笑说:“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不会说漏嘴。”
顾醒只能悻悻然作罢,不再言语。而葛老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问了顾醒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你是否愿真心拜入我门下?”说完便看着顾醒的眼睛,似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顾醒听到问题时本想搪塞几句,没想到这老头居然难得的认真,便也认真回答:“不愿。你知道,就算我说愿意,你也不会相信。”葛老似已料到顾醒会这么说,突然朗声笑道:“虽有些失望,至少你很诚实,我很喜欢。不管你怎么想,从此刻起,你便正式成为我关门弟子,将继承我衣钵。”
顾醒并没有被葛老的话打动,而是冷漠的说道:“你又想将我推下那万劫不复?”葛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我并没有这般想,你日后自会明白。”
顾醒也不再纠缠,也不再伪装,冷漠的坐在一旁,不再言语。葛老许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顾醒后,便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只是顾醒并不知道葛老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不多时,马车便回到了壹分钱庄,葛老在顾醒的搀扶下来到大堂,一副爷孙相融的和谐景象。许掌柜看着两人回来,侧身在葛老边耳语了几句,葛老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又带着顾醒在钱庄转了片刻,葛老对许掌柜招了招手说道:“许恍,这是我关门弟子顾醒,你给他安排一个差事,从最基础的学起。”说完便向内堂别院走去,顾醒此时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跟在这老头身边,着实如履薄冰。
许掌柜看着葛老走远,才小声问向顾醒道:“葛老已有十多年没有收过徒弟了,你是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醒打断说:“许掌柜,安排个差事吧。”许掌柜被顾醒一句话噎了回去,只能作罢。又不能发作,只能用手指了指大堂最右侧的一个人说道:“跟那木头学鉴宝,可好?”
顾醒不置可否,漠然的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总归是稳定下来了。至于干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阴差阳错失挚友,出世伺机报血仇 第四十七章 剑走龙蛇
看着顾醒点头应允,许掌柜顿时眉开眼笑,领着顾醒向那角落处的人走去。饶是大堂内人来人往,但与那人搭话的却是寥寥无几。不是万不得已,基本没人去找那角落之人。那人也落个清闲,对这些也不太放在心上。
许展柜几乎是小跑着溜了过去,生怕顾醒反悔,一个劲的朝他招手,让他快些过来。顾醒虽心又疑虑,但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此时栖身最为重要,若被赶了出去,那么接下来的计划科就会变得棘手起来。
想到这里,顾醒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待顾醒来到近前,许掌柜轻咳了两声,见那角落之人没有任何反应,微微有些动怒。但许是想到了什么,又收敛起了怒容,转头对顾醒笑着说道:“还不快上来拜见我们钱庄的首席鉴宝大师——林匠辛。”
说道“首席鉴宝师”时,许掌柜故意拖了个长音,并用尖酸刻薄的语调润色了下,惹的周围的其他同僚和客人都微微侧头看向这边。看饶是如此,那名为林匠辛的鉴宝师,依旧盯着自己手里的一枚骨玉,没有丝毫要搭理许掌柜的意思。
看到此了闭门羹,许掌柜似压抑不住自己的恼怒,对玄匠辛吼道:“我说你,这是葛老的关门弟子,你都如此不屑一顾,还想不想在钱庄干了?”
听到许掌柜将葛老搬了出来,那人才缓缓抬起来,撇了眼顾醒,然后又低下头自语道:“我这有些急事,让在孩子在这稍等我片刻,您有事就先去忙吧。”
许掌柜此时已经彻底涨红了脸,正欲发火。这时从后院快步走来了一个年轻人,在许掌柜身边耳语了几句。许掌柜这才慢慢调整了下内息缓和下,嘴里不依不饶的说道:“今天就放过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你。”说完便跟着那人向后院走去。
顾醒瞧的真切,定时葛老听到吵闹之声让人来解了围,不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这时顾醒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小声议论,说着林匠辛一来到钱庄,葛老就将他奉为上宾,还想将掌柜位置许给他。
不是许掌柜百般阻挠,加上许掌柜跟随葛老多年的情分,说不定掌柜就是他的了。不过,自从许掌柜得势后,对林匠辛那简直是各种刁难,好在这人性子淡薄,也没争抢之意,久而久之就给了个闲职,不再理会了。
没想到今日又闹出这般事情,许是葛老关门弟子让许掌柜有了压力吧。说道这里时,那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顾醒听的真切,这才将个中缘由理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林匠辛将手中的骨玉擦拭了下,放在一个红木盒子里,小心翼翼的首好后,又将用来鉴定的物件也规整好,才抬头对顾醒说道:“你今后就跟我学了?”
顾醒勉为其难的笑了笑说:“从刚才许掌柜说的来看,应当是了。”那人默默点了点头,这时顾醒注意到,那人的脸颊侧有道疤痕,只是被散发遮着,看不真切。
正要细看时,那人又将头低了下去,喃喃说道:“那行,那从现在起,你便跟着我吧。至于能学会多少,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顾醒正在沉思刚才看到的异样,听到林匠辛的话语,并没有直接应承,而是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姓林?”林匠辛此时已将收好的物件拿在手上,顾醒分明瞧见他听到问话时拿东西的手抖了抖,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林匠辛并未回答顾醒的问话,而是起身往后堂另一处走去。顾醒连忙抬脚跟上,待走到一处僻静小院时,林匠辛才停住脚步,转身打量着顾醒,依旧没有说话。
看了半晌,把顾醒看的浑身不自在。许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自顾自摇了摇头,向着一处简陋的小屋走去。顾醒不置可否,只能快步跟上。
待走进屋内后,林匠辛来到一处桌案前,按动了一处机关,只听吱呀一声,那桌案便由中间向两边平展打开,变成了之前的两倍有余。顾醒心里略略有些吃惊,正想发问,就被林匠辛抬手打断。
说道:“雕虫小技罢了,来吧,从最基础的学起。”顾醒只能打消了继续询问的念头,但这种出自先秦墨家的机关术,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林匠辛将手中的卷布在那打开的桌案上摊开,顿时各类鉴定物件就呈现在了顾醒眼前,顾醒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东西,顿时小孩心性起,凑了上去。
林匠辛并未直接开始介绍这些物件的用途,而是盯着顾醒问道:“你对此道,可有兴趣?”顾醒思索了片刻,郑重其事的说道:“没有,但求栖身,想学门手艺罢了。”
林匠辛面色波澜不惊,许是顾醒无论做出怎样的回答,他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一样。听了顾醒的话,他又接着说道:“所谓鉴宝,就是看这器物的品相和背后的故事,来评估它的价值,当然,也讲缘分。这就跟看人一样,有些人见第一面就觉得熟悉,有些人相熟已久还是跟陌生人一样。”
顾醒听前半段话觉得在理,再听后半段就觉得有些藏话,便开口询问道:“林大师可有什么话对我说?”林匠辛破天荒的笑了笑说道:“没有,就是兴之所至,随口胡诌罢了。”
顾醒刚才已经有了猜测,此时更加深了怀疑,但没有任何证据,纯粹是自己的想象,想来这人也不会承认。便不动声色的问道:“那林大师可否知道,世间有何一物难求?”
林匠辛正欲开口讲述那些物件,听到顾醒的话,眼中顿时焕发出了些许神采,又慢慢黯淡下来。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世间万物皆好求,唯独人心最难知。”
顾醒听完林匠辛的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能愣愣的看着他。林匠辛似觉失言,轻咳了两声后指着桌案块布中的物件说道:“鉴宝虽需靠外力,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经验积累。所以你须掌握鉴宝四要。”
顾醒连忙半开玩笑的追问道:“哪四要?不会是望闻问切吧?”林匠辛并没有因为顾醒的冒犯而生气,反而郑重其事的说道:“一要询问宝物来历,知晓它出处;二要细查宝物全貌,辨其真伪;三要抚摸宝物纹路,感受内在灵气;四要借助工具,验证前三者是否属实。完成四要,便能正在掌握鉴宝的精髓。”
顾醒听完觉着有些好笑,前三要基本没用,除了借助工具,其他都是自己的主观判断,哪里当的真。正想继续追问时,林匠辛又说道:“待你到我这个程度,便不用依靠外力,随心而鉴,也能从容应对。”
顾醒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指着桌案上一块半透明石头问道:“这是何物?”林匠辛说道:“此物名曰聚魂,借助此物可凭借肉眼看穿宝物灵气聚散,可谓是鉴宝物件的核心。”
顾醒此时几乎要笑出声来,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据我说知,那气息流转乃是天地造化,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窥破的,你这也太唬人了吧?”
林匠辛见顾醒不信,便从怀中摸出那红木盒子,拿出刚才看了许久的骨玉,让顾醒用那半透明石头细看。顾醒拿起那半透明石头,这石头入手冰凉,被打磨的异常光滑,边缘处还有些锋利。
顾醒用着石头往那骨玉上看去,只觉那骨玉周边闪出奇异颜色,正一缕缕往外冒着。看了会,顾醒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将那透明石头对准林匠辛看去,只见林大师周边荡漾着浅紫色光芒,但并未外泄,只是萦绕四周,飒是好看。
顾醒看到此景,想起婴孩之时,曾听姑姑说过,习武之人都会有内劲萦绕,根据功法不同,呈现出的颜色也不一样。姑姑曾说自己的内劲是浅白色,若那冬日白雾,经久不散。
而练那灵巧功法之人,颜色便会呈现出浅紫色或浅黄色。看到顾醒拿着半透明石头看着自己,林匠辛一把夺过,并急切的盯着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顾醒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听到林大师的问话,已将手往腰间短剑处摸去,就待对方暴起时好乘势反击。嘴上却说着:“什么都没瞧见,只是模糊了些。”
林匠辛听到顾醒的话,顿时收敛了外放的内劲,平静了下来。并将那鉴宝物件都收了起来,将顾醒推出门去。顾醒被这莫名其妙的变故弄的有些发蒙,隔着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匠辛过了好一会才回答说自己有些累了,让顾醒自便,明日再教他。顾醒听完自觉无趣,便走身离去。待顾醒走远后,林匠辛才缓缓打开房门,探出脑袋来看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而就在林匠辛说出话语的同时,顾醒也在大堂角落处说出了同样的话,“难道是他?”顾醒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是他的故人,只是他或许认识林大师,但林大师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阴差阳错失挚友,出世伺机报血仇 第四十八章 破冰解虑
此时,顾醒心情有些复杂,看到眼前之人,想起那晚发生的种种,只是纳兰所说满门全灭,为何偏偏还有人活了下来。只是这种苟且偷生,不知道个中又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才活到了今天。
如果这人真是他,那么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吗?如果真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顾醒带着满腔的疑问,缓步向外堂走去。
就在顾醒沉思的时候,突然身体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此时已来不及反应,但转念一想不能暴露自己身怀武功的事实,只能顺势被撞翻在地。
假意摸着磕在地上脑袋,顾醒抬头一瞧,许掌柜那富态的身躯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正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他。顾醒顺势慢慢站了起来,聋拉着脑袋,突然抱拳跟许掌柜说道:“许掌柜,抱歉冲撞您了。”
许掌柜本以为顾醒要仗着有葛老撑腰,正欲发作想借势打压下顾醒的嚣张的气焰。没想到顾醒去了趟林匠辛的住处,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异常乖巧起来。
许掌柜虽有疑问,但也省却了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阵仗,总之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面带愠怒之色的训斥道:“以后走路长点心,知道吗?”
顾醒连忙点头称是,但在心里已经将这许掌柜列入必杀名单了。顾醒此次来都城,虽不愿惹是生非,但对于敢阻碍自己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况且眼前这人,很可能知道林匠辛的过往,自己暂时还需讨好才是。想到这里,顾醒顺势向许掌柜问道:“不知许掌柜将我安排在林大师手下,可是葛老特意的安排?”
许掌柜没想到顾醒有此一问。其实这不过是他心血来潮的“一箭双雕”之计,但既然顾醒这么问了,不如借坡下驴,承下这个情来。以后若是葛老问起,自己也是居功一件,若真能打探出什么秘辛,那更是居功至伟。
许掌柜想到这里,面色由怒转喜,一把拍在顾醒肩头,将他搂在身侧悄声说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此事不能伸张。将你安排在林匠辛身边,不仅是要你学习他的独门鉴宝的方法,还要去摸他的底。”
顾醒心里猛地一震,许掌柜这般说来,这个林匠辛的过往看来他们也不甚清楚,还需要自己去打探。既如此,眼前这个胖子留着也碍事,不如找机会将他处理掉,省得继续膈应自己。
顾醒看着许掌柜那张肥腻的脸,虽然心里已打定主意,但面上还是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神情,表示自己将不负所托,一定将林匠辛摸个通透。
听完顾醒的话,许掌柜满意的摸了摸下巴上为数不多的胡须,向着大堂刚来的一名身着富贵华服的客人走去。顾醒将许掌柜走远,小声啐了口唾沫,便有转身往林匠辛住处走去。
此时顾醒走的异常小心谨慎,之前他是被林大师半推半赶出来的,他生怕自己去而复返会引起林大师的疑心。况且,自己
此次折返还带着许掌柜的“任务”,虽然自己另有打算,但多少还有些顾忌,在没撕破脸前,许掌柜还是有点作用。
至少在恶心人上面,作用明显。顾醒拿定了主意,走到林匠辛门前,用三长两短的顺序轻叩了几声。这动作顾醒依稀记得是那故人的一个不起眼的习惯,因在顾府身居要职,顾而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拿捏的十分小心。
听到这敲门声,门内之人明显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起身打开了房门。看见来人是顾醒,林匠辛眉头微微皱起,疑惑的问道:“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顾醒便虚虚实实的将许掌柜的吩咐说了一遍,说许掌柜让自己好好跟着林大师学习云云,听的林匠辛一阵冷笑。但当顾醒说完后,林匠辛还是侧身让开了一道缝隙,示意顾醒进来。
顾醒见状一溜烟便钻了进去,待顾醒转身正欲说话时,门猛地一关,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掐住脖子提了起来。顿时顾醒双脚离地,两眼充血,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而林匠辛一改此前逆来顺受的模样,恶狠狠的问道:“你究竟是谁?想从我自己得到什么?”顾醒拍了拍林匠辛掐着自己的脖子的手,示意他放下。林匠辛顺势将顾醒一把仍在了地上。
短暂的失神后,顾醒剧烈咳嗽了几声,权衡着是否需要应对一下。但转念一想,若此时自己拔刀,那么情况必然陷入不可调和的境地,那么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顾醒想到这里,便装作无辜的样子眼泪汪汪地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你这是为何?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林匠辛也觉察自己有些唐突,只能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后才说道:“你来接近我,是许恍的意思?”
顾醒自知已然瞒不住,只能接口说道:“林大师,我才十三岁啊。”说完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毕竟还是个孩子,林匠辛终究下不去死手,便借口说道:“那你走吧,跟许恍说,若再得寸进尺,我便亲手杀了他。”
顾醒啜泣着大声说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在都城有了个落脚之处,本想跟你学些本事,却不曾想就这么断了,让我往后如何自处啊。”
林匠辛似动了恻隐之心,怒色也缓和下来,示意顾醒过来坐下。待顾醒怯生生的走到近前,便倒了杯茶递给他。顾醒颤巍巍的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又将茶杯忐忑的放下,便面露惧色的看着林匠辛。
顾醒此时明白,说什么都显得有些牵强,不如装无辜装到底,等对方先开口,再见招拆招。打定主意后,顾醒便冷静了下来,只是表面依旧瑟瑟发抖,将那弱小可怜演绎的淋漓尽致。
林匠辛似不忍继续对顾醒用强,但又不想继续容忍他呆在此处,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眼见此景,顾醒也安于现状,等待着林匠辛接下来的话。无论接下来他说什么,自己都将撇清关系。
但万
万没想到,林匠辛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他淡然的问道:“你是冥尊带来的?”顾醒本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突然其来的问题让他实在没想好怎么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懵。
林匠辛瞧见顾醒这般模样,似已猜到什么,居然露出久违的笑容继续说:“你无须掩饰,我已知晓。当年承了他的情,才有了我今天,若不是他,我林某人早就死在那一夜了。”
似察觉自己失言,林匠辛连忙打岔道:“不管是与不是,我自会查验,不过在此期间,你还是跟着我,免得遭了许恍的毒手,他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顾醒只是惊恐的点了点头,从林匠辛的刚才的话语中,他已经更加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那一夜的生还者,或许还能从他嘴里听到更多的有关那一夜的信息。
只是林匠辛似不愿继续说下去,起身摸向桌下打开机关,又重新拿出那套鉴宝的物件,似要继续为顾醒讲解。突然间,窗外又些许响动之声,顾醒正欲上前查看,便被林匠辛一把拉住,示意他切莫伸张。
顾醒这才稳住身形,等待着林匠辛的授意。刚才顾醒看的分明,窗外又一人影闪过,此时再细看,却似眼花了一样。林匠辛瞧见窗外再无异动,便压低声音对顾醒说道:“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寻我的破绽,若被他们听了去,恐怕你便没好日子过了。”
顾醒此时才有些明白,刚才林匠辛的举动,或是在保全自己,不免心底有些温暖。但转念一想,他不会有什么阴谋,便又明知故问道:“难道他们因为你针对我?”
林匠辛漠然的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顾醒此时别无他法,若不能摸清林匠辛的过往,便是自己也不能安心,更何况一天到晚防贼一样防着他的许掌柜。
两人相对无言,许是触及了伤心事,都生出了些许伤春悲秋之感。林匠辛更是铺开了一张宣纸,在纸上写道,“世道荆棘命多舛,几经悲凉,堂前金玉朝阳。落木萧萧离人处,一杯浊酒,万般情愫。千回百转终成逝,只道旧城墙,蒿草已人高。”
顾醒从这苍劲的笔触中品尝出那万般哀愁,那是吃过寻常人不曾吃过的苦,品过寻常人不曾品过的泪,才能有这般的不为外人道也。许是看出顾醒又些恍然,林匠辛哑然失笑道:“你可懂其中之意?”
顾醒点了点头说:“虽不尽然,但却知晓几分。林大师一定经历了不堪回首的过往。”林匠辛拿起茶杯仰头灌下,将茶当酒痛饮,醉不尽那人心。
顾醒此时不愿打扰,只能在一旁默默等待,等待着林匠辛的宣泄。一柱香的功夫,林匠辛终于缓过神来,略带歉意的说道:“让小友见笑了。”
顾醒心里一动,看来经过这么一出,两人的间隙是缓解了许多,便接口说道:“林大师有感而发,我亦能感同身受,看来我们有着相似的过往啊。”
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让林匠辛认真的端详起顾醒来。
阴差阳错失挚友,出世伺机报血仇 第四十九章 破碎过往
过往?太虚无缥缈了。就如未来一样,在消逝和憧憬中反复折叠,然后再记忆深处沉淀,最终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但有那么些故事,不能忘却,也不敢忘却。
或是欢声笑语,或是悲怆离别,都会在过往中烙印下独特的记号。那在记忆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充斥着太多太多的痕迹。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似曾相识的物件,会不会想起那些值得追忆的曾经呢?
但林匠辛不敢回忆,本来他可以安安稳稳,慢慢年华老去。就在那么一个地方,陪着那么一个人老去,或是陪着那么一个人长大,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的话,或许这个过于简单的梦想,不会那么奢侈。
直到如今,每每回忆过往,脑海里充斥着的只有刀光剑影和声嘶力竭,而曾经的温暖都随着那夜的寒光不复存在。这是根植在记忆深处的魇,是魔怔,是毒瘤,是一切痛苦开始的根源。
而眼前这孩子,似要撕破那层薄如蝉翼的阻隔,将那血淋淋的真相彻底暴露在眼前。不!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林匠辛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顾醒似已料到这一切,本能的往后退。林匠辛越来越疯狂,开始抓向任何能够得着的东西,似要撕破那血淋淋的过往,将一切揉碎后丢弃,再深埋。
顾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全然没有十三岁孩子应有的恐惧,而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怜悯着眼前这个可怜人。看着林匠辛的癫狂,顾醒的心也越来越冷,这种应激性综合征反应,他不会不知道,而且很清楚。
只是受及极大的刺激和折磨后,才会出现的情况。且若得不到足够的治疗,这种危害将伴随终生。那一夜的真相或许不能从林大师那里听到了。
就是这么浅显的询问,都让他如此癫狂,若真的再深入问下去,那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顾醒准备转身逃离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又被轻声关上,就如同幻觉一般。但顾醒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林匠辛面前,佝偻着身体,但却那么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来人正是葛老,顾醒本以为他不会来,或来的不是他。但他还是来了,来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巧合,似早已等在门外,就在静候着这一切。
只见葛老跨步向前,手肘抵住林匠辛前胸。就再林匠辛失神的片刻,从袖中摸出一颗丹药,顺势送进了他嘴中。随着林匠辛喉咙的蠕动,顾醒看见眼前歇斯底里的人慢慢冷却,如烧红的烙铁被放进一缸清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葛老将林匠辛扶会床上休息,待他躺下后,又仔细瞧了半晌,才转头看了看顾醒。没有言语,而是缓步走到了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浅饮了一口,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顾醒去留之间,有些茫然。待葛老再次抬头看向他时,却是有些不自在。葛老微微笑了笑,
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坐下。顾醒踌躇了片刻,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只是坐的十分奇怪,蜷缩着身子,似要随时弹起一般。
葛老微笑着安慰道:“没事了,没吓到你吧?”此时顾醒表面看起才微微定神,但心里却在盘算着刚才葛老到底看穿了几分。暗自掂量了片刻后才颤巍巍的答道:“吓死我了。”
葛老眼神中有一抹奇异色彩,稍纵即逝。就这么瞬息之间,也被顾醒察觉。葛老瞧见顾醒这般作态,只能略作无奈道:“已经许久不犯病了,没想到今天被你撞见,见笑了。”
顾醒拍了拍胸口,似在稳定心神,好长时间后才开口询问道:“林大师一直有这毛病?”葛老正欲端起茶杯,叹了口气,始终没将已经握住茶杯的手拿起。
看了许久茶杯后才转头对顾醒说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也不知当不当讲予你听。既然你赶巧碰上了,以后这喂药的事情,就交给你吧。”
顾醒连忙追问道:“喂药的事包在我身上,那故事能不能讲给我听,一事换一事。”葛老狡黠地看了顾醒一眼,似在赞许他的机敏,又似在评估在孩子的七窍玲珑。
这次葛老没有喝茶,而是起身走到林匠辛床榻旁边,俯身喃喃说道:“我年纪大了,兴许以后就指着这孩子护着你了。”顾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葛老将一旁的被褥拉起盖在了林匠辛身上,略带惋惜的说道:“若不是这毛病,一旦继承我衣钵,将来定能封王拜相,有一番作为。但可惜,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得了这怪毛病呢?”
说完似苍老了几分,顾醒连忙上前搀扶,将葛老扶回桌前坐下。顾醒不敢继续追问,只能静静等待着,葛老接下来的话。似被回忆拽住,葛老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才对顾醒说:“你且坐下来,听我说。”
顾醒连忙将一旁的凳子拉了过来,乖巧坐下后,等待着葛老的娓娓道来。
故事要从那一夜说起,“那夜下了很大的雪,许是这后唐建都以来,下的最大的一次。都说瑞雪兆丰年,我当年也才五十出头的年纪,身体还很硬朗,虽刚接手这钱庄不久,但不曾出过纰漏,也算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事情的起因,就是从明月楼那买到消息,有了我孩子的下落。”顾醒听到这里,心里不免咯噔了下。暗道,“难道葛老和林大师之间,还有渊源不成?”
“我接到暗信,让我在当年盛极一时的顾府门外等候。”葛老说道这里,刻意仔细瞧了瞧顾醒的神情,见无异样,反而有了几分诧异。但随即又收敛神情,接着说道。
“我虽来后唐都城不久,但人情世故耳融目染,达官显贵也有了些来往,自认是通晓些门道,也想有机会跟这顾府之人攀上写交情。但始终未能如愿
。因为这家高门后,始终冷冷清清。不似其他门庭若市,来往之人毕节接踵。”
葛老讲到这里,又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顾府家主乃是后唐开国元勋,而顾府现任家主,为后唐戍边守疆数十载,若如今安在,定没有那后周滋扰之乱了。”
顾醒微微有些动容,但只能在心底里暗自咬牙,不敢表露分毫。葛老说道这里,长叹了一声,似在感慨当下,又在追忆往昔。过了半晌后,才又说道:“听闻顾府家主深受皇恩,但却其他皇室权贵所妒,只能戍边一方,留下妻儿在这都城,当做人质。”
顾醒此时才明白,为何只出生起府内便只有姑姑他们几人,连仆人都不曾见到几个,唯有那林管家尽心操持,才不至于萧索景象。葛老觉察到顾醒有了几分黯然,便停下了讲述,询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心事?”
顾醒连忙摆手说道:“哪能,只是天下流民四散,当年若没有大将军功勋,哪能保一方平安。只是想到如今光景,不免有些怅然。”
葛老重重点了点头,就连他那脸上的皱纹也跟着微微颤抖,许是说道了心坎里,或是想到了什么,不免感同身受。待顾醒说完,葛老又接着说道:“我拿孩子也是在那战乱中被冲散,多年未能寻得啊。我本想通过门路攀上顾府,却不曾想在那一夜,突遭变故。”
“就再那夜雪夜前的几日,听闻顾大将军突然返回京城,各路人马皆是蠢蠢欲动。就连市井巷弄之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在议论什么?”顾醒连忙追问道。
“据传顾大将军此次回都城,明面上时为自己刚满百日的儿子设宴庆祝,实则是要举兵谋反。”葛老说道这里,话音不免低沉了几声。
“坊间传闻一时风起,不免人心惶惶。在位者也有诸多猜忌,就安排了当时正得圣宠的七皇子去一探虚实。一来是带着圣意前往道贺;二来就是伺机而动,若有不轨之举就当场诛杀。”
葛老面色有些黯然,接着说道:“而我虽有疑虑,但这么些年终于知道自己孩子的消息,作为一个父亲,哪能顾得了那么多。于是我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在顾府附近,等待着给我传递消息的人。”
顾醒听到这里,突然疑惑的问道:“为何要选在顾府附近接头?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刻意为之?”
葛老脸色微变,在长叹声后又接着说道:“开始我也奇怪,明明坊间已有传闻,此时前往必然会被波及。但那明月楼探子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那便是,我的儿子很可能就再顾府。若突遭变故,或许我能及时救下。”
此时顾醒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只是身在局中,分不清虚实罢了。就如葛老这般也深陷其中。活在这世间,人人都是牵挂,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阴差阳错失挚友,出世伺机报血仇 第五十章 半路生变
可明知身在局中,却又对命运无能为力,被枷锁裹挟的人们,直至死亡才能从中得到解脱。如葛老、如林大师、如自己,谁又不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葛老轻叩了下桌面,将顾醒从思绪中拉扯了回来,接着说道:“我自知其中深浅,但奈何有了希望。对于我而言,这微弱的希望,确实一盏明灯,照亮了我黑暗的半生。我便是身死,也足矣。”
顾醒强压着心中的冲动,只是沉默地听着,听着葛老口中的故事跟自己的经历重叠在一起,虽然补全了些许,但却又留下了更多的谜团,而这些谜团或许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够将其一一解开。
葛老还在缓缓讲述着,但顾醒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当葛老讲到一人从后门中爬出时,顾醒才猛地记起,那夜不曾出现的人,便是林掌柜。那这位林掌柜,和眼前的林匠辛,又有什么关联呢?
葛老如是说着;“我猫着腰躲在离顾府不远处的一处巷弄墙根处,此时已临近子时,整条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漫天鹅毛大雪被夜风扶虐,肆意打在我脸上、身上。”
“而我并不觉得寒冷,只有那心中的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燃烧着那黑暗。我凝神看去,本来空旷的长街,被黑压压的一片甲士所淹没,一眼忘却,看不到尽头。而那院内欢声笑语,此时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临行前的悲歌。”
“果不其然,一阵喧闹声后,本来其乐融融的院内突然传来刀兵利器的声音,门外的甲士也似得到命令般,往门内拥去。据传顾大将军此处回来,只带了一队亲卫,本想着孩子百日宴后第二天就走,没想到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顾醒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能用手紧紧拽住大腿内侧,想通过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葛老似陷入回忆般,又接着说道:“我察觉到异样,正想逃离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后门爬了出来。我不敢上前,只能打着哆嗦站在墙根处看着。待确认后方没有追兵后,才冲上去将他拉了回来。”
顾醒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说道:“那你怎么能够确认,这人是你儿子?”葛老恍惚着,全然没有之前那般睿智的神态,只有说不出的哀伤。
葛老并没有立刻回答顾醒问题,而是望着趟在床上的林匠辛说道:“我不能确定,但他身上有一个锦囊,是他小时候我送给他的。我拖着浑身是血的人,在他身上翻找,找到了这个锦囊。那时我便认了,不管他是不是我儿子,我都认了。”
“带他回来后,遍访名医,皆说药石无用。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明月楼送来了一颗灵药,救了他的性命。我当时就发誓,愿用壹分钱庄十五年的半数收入来回报。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他命保住了,落下了病根,但却在鉴宝上有异于常人的天赋,自己琢磨了数年光景,便有了如今的成就。”
说道这里,葛老嘴角微微翘起,似有了些骄傲。对于他而言,林匠辛到底是不是他
儿子已经不重要了,他找回了心灵的依靠,这就够了。
“你没有跟他相认吗?”顾醒追问道。“相不相认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在我身边,不就行了吗?”葛老淡然的说道。此时的葛老,又恢复了那睿智模样。
顾醒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葛老,又看了看床榻上正安静睡着的林匠辛,似明白了什么。葛老说完后,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出门去。顾醒想上前搀扶,被葛老拦下,只是授意他照顾好林匠辛。
顾醒此时才明白,为何林匠辛在壹分钱庄会被排挤,为何又能从容自在的生活下去。活着,也许就是一场修行。顾醒见林匠辛没有醒转的迹象,便悄声推门退了出去。
待回到外堂时,葛老已然不在,许是寻了处地方,去追忆曾经了吧……顾醒如是想着,抬腿走了出去。他想出去,刚才的信息量太大,唯有寻一处安静地方,好好理理头绪。
打定主意后,顾醒便向着刚到都城时的那处偏僻别院处走去。走到大街上,人潮熙攘,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顾醒被那些物件吸引,暂时将过往压抑在了心里。
就在顾醒走马观花看着摆摊小贩贩卖的物件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同时有一只手伸向他腰间的短剑。那声音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底盘吗?”
顾醒反应迅捷,立刻转身后撤,同时一把握着了腰间短剑,做出随时搏命的姿态。这一举动将身后的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吓了一跳,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顾醒暗自好笑。只是他们的穿着,却是绫罗绸缎,不似一般平民百姓。
那孩子壮着胆子说道:“你……你……还想当街行凶不成?”顾醒听完后,思索片刻便收了姿态,拱手说道:“我乃壹分钱庄葛老座下弟子,不知有何贵干?”
那孩子听完顾醒的话,诧异的挠了挠头,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才肯定的回道:“你好大胆子,打着葛老的旗号招摇撞骗,不想活了是吧?”
那孩子说完,故作镇定的盯着顾醒,似要将顾醒气焰压下去。顾醒也不恼,只是微笑着说:“我乃顾醒,你们可去打听,壹分钱庄有没有我这号人,到时候自知真假。”
就在那孩子又要发难的时候,一名仆人打扮的青年人跑了过来,俯身对那为首孩子说道:“公子,老爷四处在找你,赶紧跟小人回去吧。”
“我还没玩够,为何要跟你回去?”那孩子甩了个脸子,让那仆人模样的青年好生尴尬。仆人俯身在那还孩子耳边嘟囔了几句,那孩子忽然欢呼雀跃起来,大声嚷嚷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阿姐今天不当职?”
仆人重重的点了点头,似肯定刚才孩子的问话。两人正要离开的时候,那孩子突然转身对顾醒说道:“你说你是葛老的关门弟子,是吧?”
顾醒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那孩子突
然坏笑了几声说道:“那便跟我去一趟,葛老此时正在我家做客,你跟我一同去,也好验明真伪。若你不愿,那我便认定你是假的,无论你躲到哪里,都一定将你挖出来。”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溜达下,就惹了这么个麻烦。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孩子突然怒目圆睁,指着顾醒说道:“你是不愿?”
顾醒只能无奈的说:“走吧,省得你四处寻我,我也闹心。”那孩子欢呼着吹了个口哨,那仆人已将一架马车牵了过来,那孩子一个健步跳了上去,向顾醒招手道:“还不快上来。”
顾醒无奈的叹了口气,跳了上去。此时顾醒才看清,眼前这孩子,除了身体比自己更壮实外,还有一副后唐国也难见的棕色皮肤,脸上还有点点雀斑,显得有些跳脱。
那孩子瞧见顾醒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微微脸红。不得不开口打岔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条街上跟一般大的孩子我都认识,可从未见过你,从实招来。”
顾醒不想理会,只是掀开马车窗帘一角,看着窗外的风景。那孩子似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突然涨红了脸说道:“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顾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才缓缓说道:“换做你突然被人当街威胁,你当如何?”那孩子不假思索的说道:“直接杖杀之。”
顾醒正欲开口,那孩子抢白道:“这条街,我说了算。你跟我没法比。”顾醒有些恼怒,啧啧说道:“那你就可随意杀人?”
那孩子得意的说道:“那当然,我阿姐是都城禁军统领,掌管这都城十万禁军,这平民百姓的生杀大权,我可随意支配,你可有不服?”
顾醒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音说道:“难道没有王法吗?”那孩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捂着肚子喘着气说:“我说的就是王法,你当如何?”
顾醒就再他说完话后的瞬间,一把抽出腰间短剑横在那孩子脖颈处,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现在就结果了你,你当如何?”
那孩子许是没经历过这种状况,被吓的不轻,一不留神间,只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已是被吓的尿了裤子。顾醒见状又将短剑剑锋先前靠了半分,盯着那孩子的眼睛说道:“等下你若敢透露半个字,我定取你性命,无论你躲到哪里,我也会将你找到,听明白了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顾醒才将短剑收回鞘中,云淡风轻的坐回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孩子的窘况。那孩子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略带哭腔的说:“那我认你做大哥,你以后得保护我。”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到,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略带嘲弄的问道:“你确定?”
那孩子重重的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看着顾醒。顾醒此时盘算着,收了这小弟的好处,若今后出了什么状况,定能派上用场,便应允了下来。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一章 赤甲红颜
但顾醒转念一想,这孩子此时暂时委曲求全,或是为后面到了他府上摆我一道,我需琢磨些脱身之策,免得落得个身死魂消的惨淡下场。
这都城之人,怎么都这般怪异,且行事作风都这般跋扈,看来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妙。顾醒此时冷冷看着眼前的孩子,突然咧嘴笑道:“你且告诉我,你姓什名谁,是谁家子弟?”
那孩子许是从刚才惊吓中缓过神来,已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嚣张的样子,怯生生的说:“大哥,我是都城禁军府高家的少爷,我家自我爷爷那辈便是开始掌管都城禁军了。”说到家世,孩子不免有些得意。
似有想到忘了回答姓名,便又急忙说道:“我叫高潜展,意为潜龙在渊当有时,展驱冲天震九渊之意。”顾醒听到此处,微微皱了皱眉头自语道:“看来这高家,可不满足现状,还有更大的图谋。”
只是顾醒并未表现出异样,而是淡然的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就在此时,顾醒又靠了过去,挨着高潜展奸笑着说:“你且给我一信物,不然到时你翻脸不认人,我去哪里说理去。”
高潜展突然震了震,似是被顾醒戳破了心思,有些踌躇。但在顾醒凛冽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令牌,递了过去。
顾醒拿着令牌,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这令牌通体漆黑如墨,举向光亮处也不见有一丝光亮透过,摸着有丝丝冰凉之感,最诡异之处是令牌上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
高潜展看着顾醒把玩着令牌,伸了几次手想夺回来,但想见顾醒刚才的手段,又收了回来。斗胆说道:“大哥可要保护好那令牌,那是我阿娘给我的传家宝。”
“那这令牌可有什么讲究或说法?”顾醒疑惑的问道。高潜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顾醒也懒得多问,将令牌揣回怀中,静心等待。
不多时,马车来到一处地方停了下来。随着一声拉马停驻的嘶鸣,那驾车的仆人跳下马车,轻叩门扉说道:“公子,到啦。”
高潜展轻咳了声,算是回了个话,便想让顾醒先行下车。顾醒淡然一笑,向前摆手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高潜展无奈,只能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顾醒不紧不慢的尾随其后,当他落地看清眼前景象时,顿时有种一别入世,误入桃源的错愕感。
这里四周竹林森森,不似那都城主街繁华,但却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那古朴斑驳的朱漆大门,似已有了些年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生人勿进。
但顾醒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那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只是当下的自己,可能无法触摸到那冰冷的门槛,也不愿踏入那勾心斗角的旋涡之中。
短暂的恍惚后,便紧跑几步追上高潜展的步伐,刚走到门口就被那仆人拦了下来。顾醒冷漠的看了那眼那人,之前都未仔细瞧瞧,原来那人面白无须,男生女相,好不怪异。
潜展见顾醒没有跟上,便回头看来,见到那人拦住了顾醒的去路,便摆了摆手说:“老官家,让他随我来,你忙去吧,不妨事。”
高潜展回到此处,性情便温和了许多,让顾醒有些诧异。那仆人回了个礼,便不再阻拦,转身往别院深处走去。顾醒没了阻拦,抬脚迈过门槛,这门槛跟寻常门槛不同,是用那汉白玉石整块堆砌而成,可见这家的大气和底蕴。
顾醒也无暇继续观摩别人家门槛,跟上高潜展的脚步,不紧不慢的问了几句,“你们家这般恢弘,想来你也是名门子弟,为何在那街上,这般跋扈,不怕败坏了你家的名声?”
高潜展玩味的笑了笑说:“我在都城也算是家喻户晓,走到哪里都有大把仆役簇拥,好生不自在。只有到了那条街上,因为某个不得不遵守的原因,只有老官家一人可随我入内,我便可自由行动,不受拘束。”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眼前这孩子似被压抑太久才这般乖张,看来这座围墙内,有着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想到这里,顾醒也不便多问,跟在了高潜展身后。
不多时,走过九曲回廊,远远听见有人谈笑之声。那声音分外熟悉,正是葛老那浑厚苍老的嗓音。顾醒正欲跟随高潜展走进去,便被门外两名披甲持刃的军士拦住,顾醒此时有了些觉悟,不敢再越雷池,便驻足等待。
高潜展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进去,跪地行礼。那堂上之人用浑厚的嗓音说了几句,高潜展便起身向葛老抱拳说道:“葛老,我将您徒弟给带来了。”
葛老心头一动,但面色如常,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高公子说的是我哪位徒弟?他们不在钱庄忙生意,跟着来此处作甚?”
高潜展浅笑遥指门外顾醒,对葛老说道:“此人是我生拉硬拽来的,并非主动跟来,只是为了当面求证葛老,此人身份,还请见谅。”
葛老抬头看向堂上之人,那人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表态,葛老微微心定,笑盈盈的回道:“那便烦请公子让我那位弟子进来吧。”
高潜展抬了抬手,拦着顾醒的军士便将手收了回来,顾醒分明瞧见这两人目无斜视,不知何时看见招手动作。正诧异时,那堂上之人突然发话道:“门外小儿,还不快些进来。”
话语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顾醒连忙快步走入堂内,来到高潜展身后两步处便向那个行了一个跪礼,朗声说道:“葛老关门弟子顾醒前来拜会,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葛老许是有些始料未及,刚才还在林匠辛屋内的顾醒为何会撞上高公子,还被带到了此处。那堂上之人扭头看下葛老,似有询问之意。葛老微微点头,看向顾醒问道:“你不在钱庄,来此处作甚?”
顾醒面色如常,心里千回百转,恍然间便听出了葛老话外之音。便拱手回道:“本是出街买些药材,不想冲撞了高公子,便来登门道歉。随行之时听闻师父您也在此处,便来验明身份,顺便听
候您老人家吩咐。”
葛老明知故问道:“你去买药材,怎地又冲撞了高公子?还不快些道歉。”顾醒借坡下驴,立刻拱手说道:“刚才有不妥之处,还请高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高潜展正要顺口接话,将此间事了,顺便下来问顾醒要回令牌,没想到一个清冷的嗓音突然从大堂后帷幕出响起,“是谁冲撞了我阿弟啊?”
这声音响起,堂上之人和高潜展皆是眉头一皱,就连葛老也是连连摇头,看来眼前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顾醒顺着声音源头看去,一名身着赤甲的女子,正缓步从帷幕后走了出来。虽说说着戎装,英姿飒爽,但却掩盖不住那丰韵的外在,看得顾醒醒咽了咽口水。
就再女子走进大堂时,那女子突然眼神一变,冷冽的看着顾醒,似早就认识眼前之人一般,让顾醒一阵错愕。半晌后女子的问话,才打破了大堂内的沉默,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之前与你同行的黑衣人,去哪里了?”
顾醒低头思索片刻,想起入城前遇到那队赤甲军士,再瞧见那女子腰间的玉笛,便什么都明白了。
顾醒并没有直接回答女子问话,而是反问道:“你可是那日阻拦我们去路之人?”那女子冷笑了几声,算是默认。高潜展眼见两人剑拔弩张,有意调和,便带着询问的语气对那女子说道:“阿姐,既然大家都认识,便不再追究了吧。”
那女子看向高潜展的目光瞬间变得异常温柔,这变脸速度之快让顾醒也始料未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子对高潜展小声说了几句,高潜展还想争辩,便被那女子拉到一旁,按在了一张客椅上,只能作罢。
那堂上之人此时开口说道:“承英,休得无礼。”女子听见堂上之人话语,轻咬朱唇转头拱手说道:“父亲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便是那日走小道入城的两人其一,只是另外一名黑衣人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哦?这孩子便是那神秘高手身侧之人,那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堂上之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顾醒的出现解决了他们的一件棘手的事情。
葛老察觉到话语间的那一丝不善,连忙起身拱手问道:“不知小徒哪里得罪了小姐,老朽在这里先赔个不是。”说完便向顾醒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赔礼道歉。
顾醒岂是这般不会察言观色之人,刚才虽有疑虑,但见葛老有意保他,便赶忙学着葛老的样子,俯身拱手施礼。
那女子将葛老、顾醒两人如此,也不应承,而是不冷不淡的说道:“自你二人来到都城,便发生了诸多匪夷所思之事,而这些事情都指向跟你一道来都城的黑衣人,你可有什么解释?”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冥尊不在的这段时间,看来发生了很多事,至于为什么会怀疑到他们头上,或许是赶巧碰上,或许就是冥尊所为,只是自己倒霉,今天给撞上罢了。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二章 溶洞奇遇
那女子不怒反笑,听完顾醒的话没有回答的意思,倒真上前一步将顾醒捆了起来,似要用来引诱黑衣人前来,眼见此景,葛老和高潜展已然都坐不住了。
一个起身向堂上之人拱手说道:“我这徒儿从潭城逃荒而来,知根知底,绝非小姐口中的歹人,至于那黑衣人什么来路,哪是这孩子能够知晓的,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苦命的孩子。”
高潜展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帮腔道:“阿姐,顾小哥绝非坏人,此事必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慢慢谈。”此时顾醒被那赤甲女子高承英控住,动弹不得,但满脸不服气,颇有些威武不能屈的架势。
那堂上之人似抹不开葛老的面子,用手托着腮帮子想了想,又看了看堂下的顾醒,开口对高承英说道:“承英,先将人放开,有什么话,慢慢说。”
高承英似未觉察父亲会这般心软,跺了跺脚,还是松了绑。待脱了束缚,顾醒立马窜到葛老身后,对着高承英做了个鬼脸,又对高潜展比了拳头,锤了锤胸口,意在表示哥们够意思。
高家姐弟俩,一个怒不可遏,一个低头浅笑,两相对比,想得有些搞笑滑稽。高承英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拱手抱拳对堂上之人说道:“父亲大人,不能纵虎归山啊。此人就算不是细作,也跟那黑衣人脱不了干系,不如就暂扣在府上,待事情真相查明后,在另行定夺。”
堂上高家坐堂捻了捻胡子,微微点了点头后,笑容满面地对葛老说道:“既然小女都这般说了,那就只能委屈葛老和爱徒在府上暂住几日,待查明真相后再送你们回去吧。”
葛老欲言又止,但只能应承下来,而顾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高承英有些错愕。若说顾醒心里没鬼,那自己亲眼见到二人走小道来都城,这是铁打的事实。
若说顾醒心里有鬼,他又怎么能断定,自己不会抓住他的小辫子呢?还有这个葛老,虽说在都城已有几十年光景,但难保不是敌人一早安插到这里的间谍,看来还得小心行事为妙。
堂上之人见葛老答应,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高潜展带着顾醒先行退下,自己还有话跟葛老说。高潜展起身拜礼后,便领着顾醒走了出去。临行前,高承英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就等着看吧,待我将那人抓到,看你还怎么嘴硬。”
顾醒随着高潜展出门,似没有听到女子的话语般。高承英看着顾醒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拽着的笛子的手分明又紧了几分。
高潜展领着顾醒出了大堂,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顾醒瞧见他这般模样,不解的问道:“可是怕你父亲?”高潜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略作无奈的说道:“阿姐当职是不得已的决定,日后还是要我来接替,可我体质太弱,父亲正为此事苦恼。想来寻葛老,也是为了替我寻灵丹妙药,来调理身体,好修习武功。”
“那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会武功?”顾醒恍然说道。“自然不会,不然岂能被你轻易制住?”高潜展无奈的说道
。顾醒讪笑了几声,没有搭腔。
高潜展不知道的是,顾醒有拜紮草所赐的五十年内劲加持,加上武道佛理双修,还有用毒手段,要结果他还不是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只当顾醒是那种从小习武的练家子,哪能想到顾醒身怀如此大的气运。
但身为高家门庭中人,势必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如高承英一般,本该婚嫁的年纪,却要接替这打打杀杀的活计,还要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许是累了些。
身在朝堂帝王家,皆是如此。顾醒瞧着眼前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生出了万千感慨。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有意思的念头跃然于嘴边,但却没有立刻说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顾醒左顾右盼,看着一路行来的风景,时有奇异之处就拉着高潜展问东问西。高潜展也耐着性子,当起了顾醒的向导,将这住了几十年的庭院深深,讲了个通透。
走过一处假山,一方烟雾缭绕散尽,便出现一处天然溶洞,饶是顾醒这般翻遍了孤啸山庄每一寸土地的泥猴,都对这处溶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但高潜展走到此处时,突然驻足不前,并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顾醒瞧见他神情复杂,便将他拉了回来,悄声问道:“你很害怕这里?”
高潜展似下了很大决心,盯着那溶洞看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诫过我,不要到这里,更不要进去。我当时不听劝告,溜进去过一次,出了意外,便不敢再进去了。”
顾醒听到此处,来了兴趣,盯着那溶洞看了半晌才说:“那你现在这样的体质,都是拜那次溶洞探险所致?”高潜展点了点头,但对“探险”二字格外好奇。顾醒打了个哈哈,蒙混了过去。
虽然高潜展不愿再次踏足溶洞,但架不住顾醒软磨硬泡,便应允下来,说自己跟在顾醒身后,让顾醒开路。虽然不知里面会发生什么,但能改变人的体质,还是需要好好查探一番才行。
当下打定主意的两人,便蹑手蹑脚的往溶洞深处走去。走进溶洞内,两壁上在渗着水,洞内显得格外潮湿,地面也有些湿滑。要不是顾醒拉着,高潜展已经跌了好几交了。
就这样,顾醒扶着墙壁,高潜展拽着顾醒,跌跌撞撞地往溶洞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越是黑暗,刚才外面墙壁上的火把到此处已然越来越稀少,顾醒只能从墙上抽下一只,拿在手里,继续往深处走去。
高潜展许是有些害怕,小声嘟囔着要回去,顾醒坚持要继续往前走,说要查明他体制改变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高潜展拽着顾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小声说道:“当真可以治好?”
顾醒微笑着说:“承蒙你刚才这般保我,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我是要还你恩情的,这是我为人立世的原则。所以我需要探明到底是什么导致你气血倒流,才好对症下药。”
“没想到你还懂医术。”高潜展喜形于色。顾醒听到高潜展的话
,突然昂首挺胸的说道:“我师承医道宗师,岂是那乡野郎中可比?你且放心,若能查明真相,定让你药到病除。”
高潜展重重的点了点头。顾醒说完,便又接着往溶洞内走去。只是此时已然只有那手中的一丁点光亮,周围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就在两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一阵沉闷的铁链拖拽之声响起,打破了溶洞漠然的沉寂。
顾醒听到声音就再不远处,不敢再贸然向前,只能转身对高潜展说道:“你且在此处等我,我去查探下,再过来接你。”
高潜展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只得答应,但央求顾醒将那火把给他,因为他自那次后特别惧怕黑暗。顾醒仗着自己在顾啸山庄密室中练就的上佳眼力,努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便将火把递给了高潜展。同时嘱咐他说,如果自己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出来,就去找人来救自己。
一番交谈后,顾醒独自向溶洞深处走去。在这么一处独立于世的高门大宅深处,有这么处溶洞本身就显得非常不合理,还有那铁链的声音,不禁让顾醒更加起疑。
若不是那洞中真有捆着什么邪魔外道或是域外凶兽,那自己小命只怕是要葬送在这里了。
虽说心底有了这么些不安的想法,但顾醒还是架不住自己满腔的好奇心。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既然来到此处,决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顾醒想到这里,不觉加快了些脚步。那孩子天性纯良,只是被这高门深院压迫太久,才会生出了两种人格,若能好好规劝,一定能走上正途。况且刚才别人还助了自己,当然要将他好好带出去。
顾醒正欲抬脚向前,突然一阵铁链拖地碰撞出的金属之声响起,向着自己这边袭来。顾醒下意识间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连忙往后一退。但饶是如此,那股杀意也如潮水般向顾醒涌来,避无可避。
顾醒眼见已然没有退路,便将腰间的短剑拔出,做出格挡姿态,势要看下这来人或来物是何方神色,有这雷霆万钧之势。
不多时那金戈摩擦之声已到达近前,一阵腥风拂过,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双手双脚被碗口粗的铁链捆绑着的人出现在了顾醒眼前。
但顾醒分明瞧见那人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这是什么怪物啊。顾醒来不及多想,只能用手中短剑堪堪挡下那迎面而来的一击。
饶是如此,那是被那股巨力击飞出去,怀中的令牌也被震出掉落到了地上。顾醒连忙站了起来,摇了摇被撞的有些发晕的脑袋,摸了下怀中物件,见触之无物后,看下地面。
虽说顾醒目力惊人,但那令牌漆黑一片,跟着溶洞内融为一体,寻了半晌也没见着。忽然间那阵金戈之声又起,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凶烈,来到顾醒近前,突然停了下来。
那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手中已然握着那块令牌,用嘶哑的嗓音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块令牌?”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三章 三日之约
许是长久没有说话了,这人用手使劲掐了掐喉咙,才艰难的说出刚才的话。说完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连带着铁链也是颤颤低鸣。
顾醒此时已目瞪口呆,眼前之人形象实在过于怪异,虽整体似那寻常人一般,但那裸露皮肤处在这漆黑如墨的溶洞中反射着阵阵寒光,如冰冷铁甲一般。还有那不时摆动的尾巴,让顾醒不寒而栗。
见顾醒迟迟没有回答,那人又试图往前一步,但这一步完全不似刚才那般迅速,铁链已然绷直,别拉扯的咔咔作响。只是它饶是不甘心,还想继续拖住,嘴里嘶鸣着听不懂的嘈杂之声,在这空旷处显得极其刺耳。
顾醒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迫使自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此时,他已然知晓,自己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想到这里,背脊上已有丝丝冷汗冒出,混杂着溶洞内的不安气息,让顾醒又一个激灵。
待那人不再徒劳拉扯后,顾醒才斗胆说道:“回前辈,这是一位要好朋友暂借在下的,说好了用完就归还,前辈认识此物?”
那怪异之人眼中渗出点点寒光,冷漠地看着顾醒,鼻中哼了哼,并没有答话。只是用另一只手不断抚摸那令牌,似是曾经心爱之物。
眼见怪异之人没再追问,顾醒开始试探着往后退,就在抬脚的刹那,那怪异之人再次发话说道:“好不容易来个活人,不如就留下来陪我吧。”
顾醒闻言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齐刷刷地竖了起来。他怎会不知,这在武侠电影中已经被用烂了的桥段,怎么这边赶巧不巧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正应了那句俗话:好奇害死猫,可猫怎知会有这般危险啊。
顾醒脑海里迅速思考应对之策,突然间灵机一动向那人说道:“借我令牌之人就在不远处等我,若前辈想留人陪你说话,想来我朋友更加适合。”
突然骤起的杀气缓缓消散,那怪异之人似是在纠结什么,半晌再无动静。顾醒此时借着外处一缕微弱的火光,正在缓步后撤,凭借着这些年锤炼的身法,竟做到了鸦雀无声。就再这空旷溶洞内,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但就再顾醒将要退到那狭窄甬道时,那沙哑的嗓音再次艰难的响起,同时一物破空而来。顾醒连忙伸手接住,触之冰凉,正是刚才那块被怪异之人拿去的令牌。
只听那人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且回去,若旁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待三日后,你再带着令牌来此处,我自有天大好处予你。切记,对令牌主人更不可说。若被我知晓,定要你尸骨无存。”
顾醒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揉了揉脸颊后才慢慢确幸自己死里逃生。想来若不是这块令牌,自己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等下出去要好好问下高潜展,这令牌到底有何渊源,至于自己的奇遇,则不便告知了。
顾醒拿捏好了主意
,便加快脚步想着溶洞外走去。看到高潜展时,那孩子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嘟囔着什么,浑身瑟瑟发抖,手里的火把眼看就要熄灭了。
顾醒眼见此景,一个跨步跳到他身边,冷不丁地拍了他一下。这一拍把高潜展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了还求饶说着,“别害我,我没干坏事。”之类的话语,弄的顾醒哭笑不得。
看着高潜展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顾醒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悄声说道:“赶紧随我出去,再晚怕就有危险了。”听到是顾醒声音,高潜展才半信半疑的睁开眼睛。
瞧见真是顾醒后,便一把将其抱住,哭丧着脸说:“刚才有东西靠近,我用火把将它们惊退,你再晚回半柱香功夫,我就交代了。”
顾醒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边安慰边拉着他往外走,但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询问令牌之事。这实在太过于诡异了,一处达官显贵的府邸里,有这么一处溶洞,溶洞内还拴着一位不知是人是怪的东西,还跟自己定了个三日之约。
去还是不去呢?顾醒想着犯了难。先不管了,出去再说。待两人快步走出溶洞,豁然开朗,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荡漾在心间,许是刚才的经历太过于刺激,两人都拍着胸口喘着粗气。
看到彼此这般作态,又突然对视一笑,似在嘲笑对方胆小一般。毕竟是少年心性,纵然刚才差那么一点就身死魂消,但脱离危险后也不曾放在心上,但两人之间的嫌隙似已解开,关系也近了几分。
高潜展见顾醒暂无异样,也放下心来,示意跟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溶洞,转身往另一处道路走去。这条道路许是走的人少了些,一块块青石板铺就的石梯已被青苔铺满,走在上面竟有些湿滑。
饶是顾醒这般身手矫健之人,也不得不留意脚下,生怕一脚踏空便摔个狗吃屎。但那高潜展却走的游刃有余,眼见不多时,已甩开顾醒数十步台阶了。
顾醒甚是疑惑,这人并没有武功底子,怎得会走的如此轻松。就再暗思时,高潜展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顾醒说道:“这条路我自小走过,除了我和老管家外少有人来,自是熟悉。你第一次走,当小心些。”
顾醒这才明白,原来并非高潜展有何过人之处,唯熟耳。放眼世间万事万物,并不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能够问鼎武道巅峰,而那么资质稍差些的人,在刻苦钻研和勤学苦练的加持下,也能步步前行,最终成就大道。
世间自有这个道理,大唐鼎盛时期的诗人青莲居士就曾说过,“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自会磨成针。”道理虽浅显,但真要去做,那便是千难万难。
正如眼前台阶,简单的行走已经这般需小心,而那少年如履平地,叫人好生惭愧。想到自己学那武道和佛理时偶有偷工减料,虽墨师和不通和尚不曾指摘,但终究还是报应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顾醒不由得叹了口气。眼见顾醒落下自己越来越多,高潜展只能站在原地驻足等候,待顾醒比肩时,才接着向上行走。
许是受到少年感染,顾醒也加快了脚步,走过青石板台阶后,映入眼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片竹林跟那别院外的有所不同,皆是青翠细竹,每一颗都一般无二,让人凭添乱入渐迷之感。
高潜展眼见顾醒看得入神,便笑着提醒道:“别看迷了,这竹林暗合五行八卦,你若是痴迷其中,便不得而入了,且跟着我吧。”
顾醒赶忙揉了揉眼睛,将思绪抽了回来。不由得感慨道:“好强的气运,若不是高兄提醒,怕是要着了道啊。”高潜展笑了笑,往竹林深处走去。
顾醒不敢懈怠,便快步跟上,生怕会被遗忘在这竹林幽深之处。走了半时辰,两人来到一处独立庭院。这处庭院不似外部那般奢华,却别有曲径通幽的妙处。
顾醒暗叹主人品味,但高潜展却黯然道:“家母曾住此处,后来便是我常住了。父亲、阿姐偶有来,但也不久坐,便匆匆离开。自阿姐接替禁军统领之职后,便许久不曾来了。外来者到此,你是第一个。”
说完便展颜一笑,蹦蹦跳跳的走了进去。当顾醒踏进别院,便被那堆积如山的竹笋所震撼,这别院内一切如常,就是这竹笋累了老高,眼见已快超过围墙了。
顾醒看得入了神,刚才跟他们一道回来的老官家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别院,正在烧火做饭。顾醒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跟他们一道吃吗?”
高潜展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自那次溶洞经历后,就再也吃不得寻常之物,倒是这竹笋没有排斥,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吃竹笋。为了合我口味,老官家便常住此处,变着花样的给我做,也没有吃腻。”
顾醒默默点了点头,也不再答话,跟着高潜展走进了内堂。踏进内堂一阵幽香扑面而来,顾醒顿感心旷神怡,正欲发问,便被那屋内堂前挂着的一副女子画像所吸引。
画中女子眼袋含情,一身白衣。左手拿着一柄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剑鞘,右手背负一柄齐身长剑,正温柔地看着远处。那画中人神态惟妙惟肖,就如真人一般。顾醒这般瞧着,竟然有些痴了。
高潜展见顾醒盯着那女子画像看,便伸手拉了拉顾醒,顾醒自知唐突,便赔了个礼,算是道歉。高潜展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只是说那画中女子是他娘亲,偶有看到就会睹物思人罢了。
刚才拉顾醒是因为老官家在叫吃饭,见顾醒看的入神,便伸手提醒了下。顾醒不敢再瞧那画中女子,就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顾醒已然觉察到体内气血翻涌,若不是高潜展及时提醒,自己怕是要出岔子了。
看来这幅女子画像,另有玄机,还是等吃了饭在细细琢磨吧。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四章 卿本佳人
经历了溶洞的心惊肉跳后,顾醒精神和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直到跟着高潜展来到这竹林别院,还稍微缓和下来。没想到又被这画中女子来了这么出下马威,身心俱疲。
听到高潜展说吃饭,顾醒肚子便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本来强装镇定的清秀面庞,泛起了一丝尴尬的红晕。高潜展饶是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大风大浪都波澜不惊的顾醒,会因为这点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局促。
没等顾醒说些什么,高潜展一把搂住顾醒肩膀,将他带到了偏堂。还没坐下,就听见老官家不满的声音,“还不去洗手,有客人在,规矩还是得有吧?”
高潜展闻言吐了吐舌头,朝顾醒瞧了瞧,正巧看见顾醒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待洗完手坐定,老官家已经将一桌子菜铺的满满当当,顾醒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高潜展听见顾醒肚子再次抗议,便笑着让他随意,但顾醒瞧着满桌的饭菜,犯了难。倒不是讲究什么礼数,顾醒在那孤啸山庄时,也是个上蹿下跳的野猴,每到吃饭时就让伶仃犯难,从未老实过。
这次让顾醒迟迟不敢下筷子的是,吃惯了粗粮杂菜,面对满桌的珍馐玉食,却是怎地都下不了手。先吃这个吧,那个看着也不错,那先吃那个吧,另外一个又色香诱人。
高潜展看着顾醒踌躇的模样,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状若卤猪蹄的菜放到了顾醒碗里。老官家本要说些什么,但看见少爷展露出许久不见的温厚笑容,也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反而露出欣慰的微笑。
顾醒看了看高潜展,又瞧了瞧碗里的卤猪蹄,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一把抓起就往嘴里送。这个举动似把高潜展吓了一跳,但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顾醒大口撕咬着嘴里的卤猪蹄,似觉得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这入口确实如猪蹄般软糯,但猛吃几口后,却没有肥腻感,反而又股竹笋的清香。
顾醒大口咀嚼后,将满嘴的猪蹄使劲咽了下去,再从旁抓起一个茶壶猛的灌了几口,才含糊不清的问道:“这吃着像猪蹄的玩意,是用竹笋做的?”
高潜展在旁偶有下筷,但却更多的看着顾醒的大快朵颐,竟看的有些入神了,听见问话才将思绪收回。这时一旁的老管家不急不慢的说道:“少年体质使不得荤腥,倒是这竹笋没有忌讳,只是长期吃一种食材难免有些腻味,所以就变着花样给少爷做,这些年来到也对付过去了。”
高潜展听完老官家的话,顺势帮腔道:“老管家本是父亲御用大厨,在江湖上也颇具盛名,之前一百零八道珍馐奇宴名动天下,这些年为了我的吃食可是超碎了心啊。”
老官家闻言摆了摆手,只是说为了少年,不妨事。高潜展却面露感激之色,可见主仆二人感情极深。
顾醒听得暗暗咋舌,这竹笋本是清淡之物,可清水烹煮、调味腌制、晾晒制干,亦可榨汁饮用。但唯独没有见过这琳琅满目一桌子的菜,都是用那竹笋做的。
除那了猪蹄极其神似,真假难辨外。还有那雕龙砌盘的糕点,也是将那竹笋用内劲制成粉末,再用传统烹饪技法所做。还有那清蒸河蟹、烟熏腊肉、祥龙双飞、爆炒田鸡、金丝酥雀,无一不是用那竹笋炮制,简直巧夺造化,鬼斧神工。
顾醒只是吃了这么几口“猪蹄”,便已经惊为天人,待将各种菜色都品尝一遍后,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想来自己前世也曾吃过各类美食,但在这桌寻常家宴面前,简直自惭形秽。
待两人用餐完毕后,高潜展便引着顾醒往后院走去。顾醒也不多问,就这么跟着,但心里却盘算着跟那怪异之人的三日之约。
来到后院厢房内,高潜展安顿好顾醒后便欲离去,没想到顾醒立马起身拉住他说道:“你这身体情况,我或有些眉目了。”
听闻此言,高潜展立马转身双手握着顾醒的肩头问道:“可是真的?顾兄可有法子能医治?”顾醒将他按在了椅凳上,缓缓说道:“这次溶洞之行,虽险象环生,但终究不辱使命。”
高潜展本欲激动跳起,但碍着性子,还是幽怨地说道:“顾兄可有把握,还是说是为了安慰我,故意说来诓骗我的?”顾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觉笑了笑说:“高兄且放心便是,我自是如此说,定然有办法。”
“那顾兄且说说,我这是何种缘故所致?”高潜展虽有些疑虑,但还是控制不住兴奋的问道。
顾醒故意卖了个关子,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鼓鼓囊囊的一通后,站起身走了出去,哇的一口吐了一地。而后才缓缓走了进来,重新坐定,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的说:“高兄这体质,不是病,而是气血受阻所致。”
高潜展听到顾醒这话,来了兴致,搬起椅凳靠前一步问道:“这有何种说法?”
顾醒摇头晃脑的说道:“所谓气血受阻,乃是受外界刺激或是本身血气不通所致。从不久前溶洞之行我可以大胆推测,高兄儿时必是受了极大惊吓,导致体内气息受阻,加之久久未能疏通,才会造成如今的情况。”
“那该如何医治?”高潜展急迫的问道。“所谓日久化火,灼烧经脉,长久之后,经脉脆弱不堪,气血不得往之,闭塞中枢,成了后天定脉之体。好在这些年有竹笋辅助,不至于阴火过旺导致气血反流,待我为高兄把把脉,便知根除之法。”
顾醒像模像样的从怀中摸出一个软包,这个软包是从林匠辛房间里出来时顺的,因觉着可做贴身抵挡之用,便一直放在衣内贴身收藏,没想到还能派上这般用处。
看着顾醒像模像样的摸出一个江湖郎中看诊用的垫手,不免有些狐疑。之前瞧着顾醒身法敏捷,许是个武行练家子,但饶是没想到,眼前之人还通医术,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虽有千百种狐疑,但高潜展还是下定决心要抓住那微末的希望,家族已经遍访名医多年,但他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这些医术号称冠绝九渊的医家圣手,一个个只
能开些活血化瘀或是散火除湿的方子,除了让他身体反复外,并无益处。
到是这认识不过一天之人,虽对其性格还不甚了解,但心知其不是坏人,亦可深交。只是他图谋自己或是家族什么,现在不作他想,还是等下了结论再说。
顾醒四指堪上高潜展手腕处,并非如寻常郎中大夫摇头晃脑,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高潜展看了又看,实在是那目光过于炙热,高潜展不得不避开了顾醒眼光。
顾醒触之高潜展皮肤手腕时,顿觉有些异样,待细细看来。只见他眼波含情,眉黛似雪,皮肤更是白皙,且最关键的是,没有喉结。在这般年纪,本是变声凸显性向的时候,为何眼前之人没有一丝特征呢?
那手腕处的脉搏,虽有些武功底蕴,但气血经脉实在被糟蹋的够呛,倒是那徐徐透体而出的阴柔之气,让顾醒有些愕然。再看了高潜展半晌后,顾醒收回了视线,同时收回了诊脉的手,开始陷入沉思。
高潜展觉着有些奇怪,但也将手收了回来,揉了揉手腕。顾醒突然一把抓起那诊手布包,使劲的闻了闻,开口说道:“你有些奇怪。”
高潜展疑窦顿起,闪烁其词的说道:“我哪里奇怪了?”说完还涨红了脸颊,似那熟透的苹果,让人垂涎欲滴。顾醒坏笑了几声,便正色道:“我已知晓原因,高—兄不必慌乱。”
说道“高兄”时,还下意识的撇了撇高潜展的胸口,惹得高潜展下意识挡住胸前。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顾醒更加确幸了自己的判断,高潜展自知漏了馅,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顾醒见状缓缓说道:“无妨,有些事,我会烂在心里,就当做这是我俩的约定。”高潜展闻言由阴转晴,喜出望外的说道:“当真?”“当真!”顾醒斩钉截铁的回道。
“那可以说说身体的原因了吗?”顾醒看眼前人似安定了下来,便继续说道。高潜展似被戳穿了心事,虽涨红了脸,但起伏的胸口慢慢沉稳下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醒站起来,围着他转了转方才说道:“虽有些棘手,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说完就靠近他耳边,耳语起来。听完顾醒的话语,高潜展本还阴晴不定的面容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许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希望,这种希望来的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顾醒并没有一直保持这种暧昧的姿态,说完后便转身回到了椅凳上,饶有兴致地等待对面少年的决定。
等了半晌,高潜展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顾醒说道:“没问题,五日后便请顾兄医治。在此前我会将一切所需物件准备妥当。”
顾醒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时心里想着,若能将高潜展医治好,不管他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对自己接下来的路都是一个助力,所以他将拿出毕生所学,全力以赴。
至于为何要定在五日后,那便是冥尊的调查和三日之约。至于前期准备,都是顾醒为了拖延时间找的借口罢了。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五章 为卿施针
想到这里,顾醒突然握住高潜展的手腕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便为高兄打通经脉,为五日后的医治打个基础。”
高潜展没想到顾醒这般雷厉风行,似有所顾虑,低头揪着衣角,踌蹴起来。许是被顾醒识破了女儿家的身份,亦或是这不到一日光景的朝夕相处,又或是一起经历的短暂时光,高潜展对眼前之人的戒心,算是放下了大半,还荡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怀。
总之,虽说没有立刻答应,但总归没有拒绝。瞧见顾醒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高潜展本来稍微平复的心情,顿时又开始波澜起伏,同时红晕骤起,都烧到了耳根。
顾醒瞧见他这般模样,不免觉着有些唐突,迅速松开握着的手腕,先退后了半步,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假如高兄不便,那就不要勉强,不然反而会成了一桩祸事。”
高潜展本已思量要开口答应,但见顾醒如是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般纠结的两人,荡漾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本是兄弟交情,却突然变得有些暧昧,饶是顾醒经历了这么多次刀口舔血,都架不住这般变化。
只能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来缓解尴尬,只是没想到,越说反而陷的越深。
就再此时,一阵轻缓地敲门声骤起,打破了尴尬且暧昧的空气。高潜展迅速整了整衣衫,轻了轻喉咙说道:“进来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一直忙着收捡打扫的老官家。待他推开门后,顾醒并未瞧见,只是此时他正拖着一只茶壶,就站在房门处,笑眼盈盈地看着眼前二人。
高潜展嗔怪了声,老官家才收敛起了笑容,将那茶壶放在桌上。然后走到门便伫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顾醒瞧见老官家这般做派,恍然间明白了其中深意,便借故肚子痛,起身告辞出去。
待走出房门后,还顺手将房门关上。顾醒借故遁走,一来是给高潜展和老官家腾地方,这贼老头刚才肯定听墙根了,不然不会挑的这般恰当走进来;二来则是顾醒想以退为进,也听听二人说些什么。
顾醒快步走了出去,一溜烟跑没影。老官家还特地打开房门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顾醒确实不在后,才又关上门走了进去。待老官家再次回到厢房内,高潜展开口问道:“吴爷爷都听到啦?”
这老官家姓吴,本是宫墙内的一名御用厨师。在多年以前跟随高家先辈出征,后来哉战场上被高家先辈救了一命,便借口身死,留在高家报恩。虽说不通拳脚功夫,但厨艺甚是了得,而且还懂得玄黄之术,这些年来深得高家家主的器重。
只是高家到这一辈一连出了两个丫头,恐后继无人,才让二丫头假装男儿身,让老官家护卫左右,照顾饮食起居。也算是为他晚年添些情分,谢他这些年为高家的付出。
这二丫头也是争气,本以为能一直高歌猛进,谁知道在六岁那年在府内禁地那么一吓,身体便出了状况。饶是高家用尽了
各种门路,都没有半分起色。
最后还是他觅得竹笋之法,方能存活至今。所以,老官家对眼前之人,除了主仆之情,还有爷孙情分,对她的安危,分为上心。
刚才的话语,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虽没有立刻出面阻止,一是怕碍着二丫头的面子;二来倒是真想看看着小子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乾坤。
此时听见高潜展这般问道,便展露笑容,脸上沟壑嶙峋,虽已老迈,但却显得精神头十足,神采奕奕。跟那年轻小伙子相比,也不妨多让。
看着高家二丫头那急切的目光,老官家知道她迫切的需要自己的给出的答案,便沉思了片刻后才说道:“我觉得少爷应该试一试。”
高潜展嗔怪了一眼,嘟囔着说:“在外人面前叫着少爷也就罢了,这都回到翠竹苑了,吴爷爷还这般小心谨慎,不怕我笑话啊。”
老官家又是展颜一笑,只是那眉宇间的须发已然斑白,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听他缓缓说道:“二丫头,你这是动了心思?想听听老奴的道理吗?”
高潜展仿佛被看穿了内心一般,脸上再次泛起红晕,点了点头示意老官家继续。
老官家清了清喉咙,突然提高了些嗓音,然后才继续说道:“二丫头有所不知,这小子来都城不过三四日光景,就已拜入葛老门下,若不是有些真材实料,怎会让那老狐狸瞧上眼?再者说,他既然敢拍胸脯保证,那便让他试试,若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那杀了便是。有吴爷爷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杀不得!”高潜展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话一出口方知失礼,便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略带歉意地看着老官家。
老者似早已料到这出,老谋深算地一笑,俯下身悄悄在高家二丫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丫头便重重点了点头,眼角的笑意已是藏不住了。
待老者再次走到门边,开门出去的时候,顾醒恰巧出现在了门口,正撞了个满怀。这一幕被高潜展看在了眼里,脸上笑意已是藏不住。顾醒自知唐突,连忙道歉,老官家只是微笑,并未责骂。
就再两人侧身而过的时候,老官家突然在顾醒腰间点了一点,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顾醒疑窦丛生,但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因是目前还摸不清这老头的路数,万一突然发难,那恐怕着了道的是自己。
顾醒走进厢房,瞧见高潜展也在看着自己,只是没了之前的尴尬模样,到了瞧出些别样的味道。顾醒整了整衣衫,对高潜展说道:“你去准备下,一会就再这里开始行针。”
高潜展不解,“不是要做好基础准备吗?为何要行针。”顾醒哑然失笑,这隔行如隔山,还真是这般道理。不通医礼之人,便不知行针为何物,便开口解释道:“我这是先行打通你的阻塞的窍穴,这样方便数日之后的医治。”
高潜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望向顾醒展颜一笑。那一抹笑意里的温情,让顾醒有些恍惚。想着自己此次前来都城的目的,顾醒强行压制住那内心的波动,示意她快些去准备。
高潜展缓步转身走向房门,此间顾醒一直故作专心地看着茶壶中的笋片,假意未看她一眼。但两人分明知道,已经抖离对方心底更近了一步。
待高潜展走出房门后,顾醒才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好一阵自我安慰。并喃喃自语道,“刚才险些动了心,若真如此,便是对小戚儿的亵渎,我要凝神守心,不可再这般心神不稳了。”
说完便倒了一杯刚泡的竹笋茶,浅尝了起来。这茶初闻有屡屡淡香,浅尝之下甘甜爽口,不似那街边巷弄的寻常粗劣,有了一丝高贵的气息。
顾醒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这次他没有浅尝,而是仰头一饮而尽,任由这抹甘甜滑过咽喉然后流淌进胃里,活色生香。
不多时,顾醒就将那壶茶喝了个干净,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老管家不请而入,拿起茶壶掂了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顾醒歉意的笑了笑,对自己喝完了茶感到有些抱歉,老官家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拿着茶壶走了出去。
此时厢房内只有顾醒一人,实在无所事事,便从怀中摸出了那套寒玉金针,在桌案上铺开,细细挑选等下要用的物件。抚摸着这套寒玉金针,顾醒睹物思人,又想起姑姑在时的种种场景,不免有些黯然。
半个时辰过去后,老官家又拿着一壶茶走了进来。当他看见顾醒拿着的那套寒玉金针时,明显地抽搐了下,但迅速收敛起了动容,若无其事的放下茶壶,走了出去。
只是这次他走出去没有再去茶房,而是来到后院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拉开一个门栓,走了进去。
这家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昏暗的房间内,挂着几个半大笼子,里面关着些叽叽喳喳的东西。老官家打开其中一个笼子,伸手进去抓了一个东西出来。
待他走出房门后,才看清是一头蒙着眼睛的灰鹞,老管家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绑在了灰鹞腿上,再扯开了灰鹞蒙着眼睛的黑布,振臂一挥,那灰鹞便腾空飞起,消失在天际。
做完这一切后,老官家才稳了稳心神,许是一件多年未了的心事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而那高家二丫头,她的准备便是去沐浴更衣,虽说不能换回女儿装,但至少要将这一身束缚除了个干净,再换上一身舒服的衣服。
等她忙完回到厢房时,顾醒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按照顾醒的警觉程度,不能这般堂而皇之的睡去,殊不知那老管家拿来的茶中,不多不少加了些料。饶是顾醒这般用毒高手,也着了道。
瞧见顾醒这般模样,高潜展抿嘴一笑,也不叨扰,只是坐在门边,看着院外一成不变的风景。许是今日有了别人,这院外的风景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六章 三针泄毒
院外一阵清风拂过,在高家二丫头心里荡起了阵阵涟漪。而那趴在桌上的顾醒,许是好久没睡这么香甜,哈喇子流了一地。看得门外之人又好气又好笑。
书中所说的岁月静好,大致也就如此了吧。高潜展这般想着,歪着头用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着头发,就这么瞧着顾醒。
没想到顾醒就在刚才那阵已然醒转过来,但却贼兮兮的装睡,此时正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一看不要紧,被看之人那俏生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顾醒也不好再继续装睡下去,只能撑起身子,扭了扭脖颈,双手环胸对高潜展说道:“好看吗?”高潜展自知话中有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竟愣在当场。
就在两人又一次陷入尴尬境地的时候,许久没见的老官家,不知何时已端了一盆清水,站在门外庭院处。许是走路极轻,亦或是两人对望的太过于深情,竟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老管家见状,轻咳了两声,端着清水径直往厢房内走去。路过高潜展时,刻意逗留了片刻,轻声说了几句,然后将那盆清水放在顾醒面前的桌上,并示意顾醒洗把脸。
顾醒双手捧起清水往脸上拍去,惹得高潜展又是一阵轻笑。顾醒看来再正常不过的洗脸方式,换到这高墙门庭家便成了这般值得嘲笑的庸俗了,不过顾醒并没有放在心上,麻利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后,对着老管家拱手抱拳,表示感谢。
老管家仔仔细细将渐出水渍擦拭干净,将那盆清水就近倒进门外院落的老榕树下,又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看了看顾醒,又瞧了瞧高潜展,就立在厢房房门处,不再走动了。
顾醒本还盘算着等老官家走后,就开始为高潜展推针,没想到老官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有种要监督的意味。顾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便对高潜展投去询问的目光。
高潜展展颜一笑说道:“吴爷爷不是外人,虽然我对你的医术比较放心,但还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吴爷爷刚才跟我说,他要留下来看看,也好护我周全。”
顾醒虽有些无语,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也能博取二人信任,便一口应承下来,并信誓旦旦的说:“那就麻烦老官家从旁协助,我来为公子施针。”
顾醒说完,便示意高潜展宽衣,然后趟到卧榻上去。高潜展听闻俏脸又再一次被缥缈红霞,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老官家则是轻咳了几声,一把拉着顾醒便往门外拖去,顾醒立马跟上,但还是被拖了个踉跄。
待两人出门后,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并用一种恶狠狠地眼神看着顾醒,似在警告他不准偷窥。一会功夫,门内之人朗声说道:“可以了,进来吧。”
老官家闻言,一把将跃跃欲试的顾醒扯到了身后,轻声推开房门,确认无误后,才侧身让一条路,示意顾醒赶紧进去。当顾醒踏入门
栏后,老官家迅速关上房门,顿时厢房内洋溢着一种幽昙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顾醒左右四顾,并未察觉有坛香或是香薰之物,正在纳闷之时,才发现床榻上之人已然宽衣解带,并用不太透明的薄纱将身体彻底裹了起来。
顾醒彻底傻了眼,如此一来,按穴施针倒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顾醒本想询问这层薄纱能否揭下,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屋内情况已经箭在弦上,老官家在一旁虎视眈眈,若顾醒又任何不轨的举动,必然会被立毙于当场。只能打消了那心猿意马,老老实实的将桌上的寒玉金针卷起,摊在了床榻外围。
顾醒将那寒玉金针铺下,老官家的眼睛顿时眯缝了起来,脸上褶皱的皮肤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待顾醒要转头看他时,立刻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醒扭头见老官家一切如常,道了声自己许是眼花了,又转过头来,瞧着眼前之人。高潜展此时趴在床榻上,头扭向另外一侧,避免了跟顾醒之间的眼神交汇,似是半梦半醒。
而那股透体而出的幽昙花香,正是眼前之人所散发出来的。之前许是衣物的缘故,不曾味道分毫。若不是如此,顾醒岂会被瞒在鼓里这么久,也不会闹出如此多的尴尬。
如今看破不说破,医者仁心,当一视同仁。只是这高家二丫头时不时秋波流转,让顾醒好生犯难。本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虽已有了些轮廓筋骨,但也不至于一见钟情。
但放在这个此时此刻,女子豆蔻年华,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是想,顾醒也了然。这也是为何老官家如此紧张的缘故。女儿家的清白才是最最紧要之事。所以他从旁监督,也是避免顾醒坏了高家二丫头的名节。
顾醒麻溜的从衣衫内掏出一个牛皮口袋,在口袋里摸出一个棕褐色的小瓶,并将刚才挑选出来要用的金针都小心翼翼地放在里面浸泡。
老官家虽不明就里,但也没多说什么。眼见时辰到了,顾醒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从那小瓶中抽出一根金针,使劲抖落上面的水渍,并将火折子吹出明火,将那金针放在上面灼烧起来。
过了明火后,顾醒轻轻吹了吹那有些微热的金针,对准背脊中心,脖颈下半寸处摸点下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微微吃痛,老官家正欲上前阻止,便被高潜展摆手拦住。
顾醒淡然一笑说道:“经络不通风肿胀,我刚才给高兄号脉之时,便觉察到此症,待下针时又细细刚才,发现郁结之处自此开始,所以疏通经脉自此始,肩颈通阳胆,足少阳胆乃是关键所在。所以,我用这寒玉金针中的离针点在此处,便泄了那阴湿邪火,以此奠基。”
听顾醒说完,老官家皱起的眉头才舒缓开来。但眼神还是充满了质疑,只是那已经迈出半步的脚,悄悄地收了回去。
下完离针后,顾醒额头已微微渗出汗滴。并不是屋内多么潮热,这才晚春时节,天气恰当好处。也不是顾醒因人在旁有些紧张,而是这一针蕴含着他体内的几分内劲,在点破之时用以通经活络,这才是关键所在。
看着这一针高潜展没有排斥,反而有了些舒展的迹象,顾醒又冲那小瓶中抽出一针,口中自语道:“此针名潜,意在化龙。”
说完,将潜针在那明火上左右转动两下,并未向离针那般长久,但这一针却扎的极其迅速,让老官家也不得不赞叹,顾醒这一手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这一针扎在鸠尾穴上,高潜展明显有些吃不消,身体微微抽搐了下。顾醒连忙用两指轻轻点住潜针,转动起来。片刻功夫,高潜展便舒服地出了口气,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顾醒眼见无碍,又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待灵神聚气后,又从小瓶中抽出一针,同样自语道:“此真名舆,开闸泄洪。”
说完便将此针在明火上点了点,手腕一抖便扎在了气海穴上。高潜展顿时又一番抽动,老官家眼见出了状况,便要不管不顾的冲过来。高潜展挣扎了会后,气若游丝的说道:“不妨事。”
顾醒自知高潜展是承受不了自己的内劲,便将其余四针悉数收了起来。只是时不时转动已经点入穴道的三针,观察高潜展脸上气息的变化。
约摸半个多时辰,顾醒才迅速抽离散针,并用明火反复点烧后,才将其收回囊袋中,并将寒玉金针小心翼翼的收好。做完这一切后,才面露笑容的说道:“高公子一会估计得一泻千里,老官家可准备些补材,给他补补身子。”
“你这三针如此稀松平常,我家公子就能吃其他荤腥?”老官家一脸不信的说道。顾醒玩味地看着老官家,一字一顿的说:“我顾醒今儿个就把话撂在这,出了问题,我提头来见。”
眼见此人用性命担保,老官家也不再纠结,默默点了点头。顾醒见老官家应承,也不含糊,径直走向房门,推门走了出去。临出门时还扭头说道:“老官家,快些准备,你家公子怕是要憋不住了。”
这时,高潜展白皙面庞已然酱如猪肝,许是顾醒的话提醒,老官家也连忙走了出去,将门带上。走过顾醒身边时,一把将他搂了过来,嘴中讨好的说道:“我一人也忙不过来,你来给我搭把手,可好?”
没等顾醒应承,就生拉硬拽的将他拖到了厨房。而厢房内的高潜展,迅速起身穿好衣物,逃命一般地奔向茅厕。就在二人刚踏进厨房片刻,一股冲天恶臭弥漫开来。
顾醒怅然一笑,点了点头。而那老官家却一头雾水,不知这别院内,还有如此污秽之物。顾醒悄悄走到老官家身边小声说道:“一会你家公子过来,什么都别问,装作不知。”
顾醒说完,便径直走向厨房,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七章 珍馐百味
世间珍馐千奇百味,最考究是掌勺人对火候的拿捏,食材的珍惜程度倒是其次。所以就有“一人可当天下胃,莫道勺里是乾坤”的美谈。
顾醒虽不及这位一夫掌勺,万夫皆倒的大拿,但这些年各种搞鼓,多少也懂得些烹饪技巧,况且自己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当世中原的血液,怎可暴殄天物,让这么一堆珍馐继续沉默下去?
当顾醒仔细查看食材后,突然面露异色,扭头对老官家问道:“敢问,此前据您所说,高公子一直食竹笋,那么这些食材储备,又是为何?”
老管家展颜浅笑,轻抚胡须后才缓缓说道:“顾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家主的意思,每日储备新鲜食材,以备不时之需。倘若公子身体恢复,那时候再张罗已是晚矣。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方能全然应对。”
顾醒听完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家世显赫从字里行间展露无遗。且不论这后唐位居九渊富庶之地,就说这里储备的食材,一小半只闻其名,不见其容,这次可谓是大开眼界了。
顾醒也不等老官家继续说什么,一步踏进厨房,一物物仔细查看起来。顾醒拿起一块用茅草穿起的肉块,正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被老官家抢先一步说道;“顾公子或许不知此物珍贵,但在这些食材里,却是最不打眼的一个。”
顾醒疑惑一声,朗声大笑着说:“此物不就是那豚猪肉吗?”此言一出,老官家先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接过后便扭头看向门栏处的高潜展。
没想到顾醒一句简单的话语,已经将这高家二公子逗的前仰后合,几乎背过气去。顾醒一幅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疑惑的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高潜展捂住起伏的胸口,使劲将那股上涌的笑意憋了回去,缓了好一阵才说:“顾兄兴许看走了眼,此物乃是那雪牛之肉,只因此牛甚是稀少,世上之人也对其知之甚少,所以才有这般误解。”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既然你说世上之人知之甚少,那么我看走眼当然无可厚非,为何又这般取笑于我,实在有些奇怪。便追问道:“你说着似雪牛,有何凭证?为何我看着就是那豚猪肉一般?”
听见豚猪,高潜展再次朗声大笑,再也压抑不住笑意。而老官家则轻咳几声,才笑意盎然地对顾醒说:“顾公子有所不知,豚猪在都城乃至后唐,都是点触的指代,就是略带有嘲弄的意思,请公子切莫见怪。至于这雪牛肉,确实跟豚猪肉有几分相似,只是公子仔细看来,这肉从外到内都是雪白,只是那肉中若有若无的红丝,可以判断。”
顾醒闻言,下意识俯身凑近,定睛之处果然看见有丝丝缕缕红丝泛起,而这肉块通体雪白,此前误以为是豚猪肥腻,结果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待起身时,顾醒略带歉意地朝老官家一抱拳,朗声说道:“顾某孤陋寡闻,
还请见谅。”老官家摆了摆手,示意顾醒无事,本来已准备摩拳擦掌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悄悄撇见高潜展一脸期待的模样,顾醒顿时又种骑虎难下的挫败感。不得不再次抱拳向老官家说道:“请您掌勺,让我从旁协助,定能帮上忙。”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醒一眼,又扭头瞧了眼高潜展,后者顿时脸庞飞霞,跑回了屋内,不见了踪影。顾醒见老官家没有应承,又再次抱拳,眼神坚毅,似要老官家必须答应一般。
老官家瞧着这些食材,缓步走到厨房灶台处,从旁一处挂钩上取下两套厨服,递给顾醒说道:“我只讲一遍,能学多少,能帮上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顾醒闻言连连点头,随着老官家一起,开始忙活起来。有了刚才豚猪肉的笑话,顾醒不敢妄言,只能等着老官家慢慢道来。
老官家将雪牛肉递给顾醒,说道:“雪牛乃忆楚国特有,每牛通贸时流入我后唐,国主食之味道鲜美,便命人在都城圈养,才能有此口福。此物有活血化瘀之奇效,且肉质细腻爽口,尤其是切成薄片用滚水烫熟,再辅以秘制酱料,可谓是人间美味。”
顾醒听完老官家之语,心领神会,皆开灶台上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将雪牛肉小心翼翼的从锅边滑入,待肉被滚水没过后,才再次盖上。
老官家见顾醒如此机敏,又拿起一颗状若花菜的食材说道:“此物名为合楞,性烈,需大火重油烹饪,方能食用,你处理下。”
顾醒从灶台旁抽出一柄趁手的菜刀,又顺手摸了个簸箕,来到一处案台处,三下两除二便将合楞处理好,放在案台上。接下来,老官家便拿起一物介绍一物,顾醒也从老官家介绍中寻其处理之法,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琳琅满目的食材处理的七七八八。
见已处理好,便恭敬地将菜刀放下,退到一旁,等待老官家的指示。老官家从容不迫地将刚才肥水入锅的雪牛肉捞了出来,放在案板上,也不顾及刚捞出的肉温,抽出腰间的一柄三寸断刃,开始片起牛肉来。
只见老官家一手压住雪牛肉,一手握刀迅速切下后又迅速抬起。这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火石间,让顾醒这练家子也叹为观止。且不论老官家熟能生巧,单单这一片片薄如蝉翼地雪牛肉,均匀散在案板上,就足以震慑天下人。
就在顾醒惊叹手艺出众时 ,老官家已将那散如雪花的牛肉从案板上拍起。顾醒连忙递来一张木盘,老官家双手一番,飞舞的雪牛肉便片片安稳地躺在木盘上,似一个个初生的婴孩般乖巧。
老官家接过雪牛肉,将木盘递给顾醒,从灶台处的一方暗格内拿出一个白玉葫芦,扭开葫芦口子的刹那,异香扑鼻,顾醒险些没淌下口水。
就这么手腕一抖,那白玉葫芦中的
秘制酱料便流淌在雪牛肉上,就如痴缠的爱人,久别重逢一般,看的人沉醉在这四溢的异香里。
顾醒自知失礼,连忙将那盘雪牛肉放下,暗搓搓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缓过神来。老官家似没见顾醒失态,又开始忙活下一道菜来。
就这般游走在食材和灶台之间,若天神下凡般,优雅且从容。而顾醒也从那不断地震惊中慢慢习惯,自己不过是那乡下的土老帽罢了,若暴露太多,怕是真的会落人笑柄了。
又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所有食材在老官家的妙手和顾醒笨拙地帮忙下,终于成了一道道珍馐。老官家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久违的老伙伴一般,轻叹了口气,才将那柄短刃缓缓收起,未了还轻抚了下短刃地手柄,似在安抚又似在肯定。
顾醒不知所以,只能拿起两盘菜快步跑到厢房放下,又跑回厨房继续拿菜。跑了数十个来回后,顾醒才站定回望,老官家一直望着灶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醒轻叩了下门扉,老官家才恍然若失地抬起头,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示意两人先吃,不必等自己。高潜展刚才虽跑回了厢房,但一直在暗中观察两人的忙碌,看着顾醒的一丝不苟,高潜展露出了久违的暖心笑容。
两只手也在暗搓搓的交错,似有了些什么心事。待顾醒将菜肴上齐,见老官家不肯同食,才稚气地一跺脚,就跑了过去拽起老官家的衣袖,将他往厢房拽。
顾醒见状有些好笑,但这般爷孙天伦,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体会到了,不免有些感伤。老官家架不住高家二公子地生拉硬拽,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只是坐着的地方仅是凳子的三分之一。
顾醒瞧见摇头苦笑,也不戳破,顺势坐了下来。高潜展见两人坐定,看着一直悉心照料自己的老官家,又望了望这位初识不过一天的有缘人,展颜一笑说道:“让我们用这一桌美味佳肴,来记住这一刻吧。”
其实在顾醒看来,这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顿饭,只是食材过于珍惜,反而显得跟当下格格不入。只是没想到,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回忆起这一顿,都会陷入过往,无法自拔。
也许是这桌佳肴太过丰盛,亦或是高潜展太久没吃过竹笋外的菜肴,顾醒和老官家都象征性地吃着,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高潜展的大快朵颐,每每想开口说些什么,两人都会抬头相视一笑,且又静默无声。
也许便是这样吧,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待高潜展风卷残云将一桌美味吃了个七七八八,顾醒和老官家也默契十足地放下了筷子,一个用手绢擦了擦嘴,一个用手摸了个肚圆,三人抬头互视,皆开怀大笑。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门外青石板路上传来,老官家和顾醒闻声皆是起身走向外门处。只是不知道,这种默契是什么时候起,又将从何时终了。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八章 危机四伏
一老一少在外门后站定,一左一右隐匿在外门斑驳的红漆木柱子后面,这柱子看起来已有了些年岁,只是在与这禁军统领府有些格格不入,却与这竹苑相得益彰。
顾醒此时有些踌躇,他不知是福是祸,下意识地偷瞄了老官家一眼。老官家本可堂而皇之地正襟危坐,但那封飞鹞传书凭添了几分变数。故而才没办法顾及他人的猜忌,也要用这以不变应万变的后招。
那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此时日薄西山,晚春落霞的余晖徐徐散落在山涧庭院,别有一番韵味。可是庭院内的三人都心事重重,刚才其乐融融的景象在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中烟消云散。
咚咚咚!这是心跳的声音,却也是叩门的声音。老官家知道,能独自来到这里的人,府内上下不出其五,而院内已有两人,那剩下的三人,必然来者不善。
但或许是为了顾小子而来呢?不管是为谁而来,高家二公子的竹苑本就是禁地,既然敢贸然登门,那必然有有依仗。顾醒当然不知道老官家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担心,担心冥尊被寻到,自己已然暴露。
想到这里,二人默契地拽紧了拳头,一老一少的额头上,都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这不合时宜的状态,让此时正伫立在厢房外的高潜展暗自揪紧了心。
随着着阵急促地敲门声后,竹苑内外都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院外之人没有在贸然敲门,院内两人也猫着腰踏着几乎无法分辨的步子,向着外门处缓慢靠近。
一阵夜风拂过,晚霞已追随着夕阳的步伐,向着远处淡去。这是一种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美感,而显得格外刺眼。
也许是门外之人快失去了耐心,又是一阵急促的“咚咚咚”后,门外响起了一个浑厚但温和的声音,“小展,是我。”声音落时院内两人皆是一惊。
高潜展闻言正欲跑向外门,被老官家伸手示意拦下。同时开口说道:“大小姐,已这般时辰,不知来此有何贵干?”顾醒此时寒意更甚,这女子便是此前拦路,堂上刁难,势必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高家当代禁军统领——高承英。
只是看老官家的反应,虽已松了口气,但却还未放下戒心。所以,才有此一问。门外高承英略略停顿了片刻,语带笑意地说道:“父亲让我来一趟,带葛老徒弟到前堂,顺便看下二弟安睡否?”
老官家似已完全放心,便走上前去开门。顾醒则轻跳着往后退,直到来到高潜展身边时,才停住了脚步。当老官家开门后,院内呈现出的景象跟刚才已是天壤之别。
高承英微微皱了皱眉,刚才明显感觉到除了老官家外还有一股不弱的气息在流动,但为何在呼吸间便消散不见。而二弟旁边那顾家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有这般身手之人,难道这别院内还有一人不成?
高承英虽有疑窦,但却不想再做停留,便对老官家吩咐了句,让他好生照看高潜展的话,便对顾醒勾了勾手,示意他跟上。
顾醒感受到高承英收敛了杀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来是有什么值得玩味的事情发生,但不好当面在此表露。那么在此去外堂途中,必有一番试探,不如带上高潜展,也好解了这般尴尬。
想到这里,顾醒展颜一笑,朝高潜展问道:“你陪我去,可好?”这话问的稀疏平常,但在院内两人看来却凶险万分。老官家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公子舟车劳顿,不适再颠簸,还请顾公子自便。”
高承英本以为老官家会通融,没想到这老狐狸这般护着,直接让顾醒滚蛋,倒是将干系撇的清清楚楚。高潜展面露难色,望着老官家希望他能够答应。
但没等老官家继续答话,高承英便朗声说道:“二弟,你好生休息,顾公子,还不随我去?难道让我请你吗?”这话说的铿锵有力,话语中的拒绝和威胁之意昭然若揭,顾醒只能无奈地看了看高潜展,聋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待高承英领着顾醒踏出竹苑外门,老官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关上了大门,高承英见状面色如常,倒是顾醒哀叹了口气,回望了眼竹苑,似听见高潜展嗔怒的声音,但已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高承英头也不回的在前走着,顾醒着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饶是气氛已经极度尴尬,也任凭如此。似谁先开口,就会丢了性命一般。
此时已有些许暮色坠下,余晖在顾醒身后慢慢被吞噬,那漆黑的怪物正张着同样漆黑的血盆大口,撕咬着最后一点光明。终于,这条本就幽深的青石板路被黑夜笼罩。此时的青石板路上,只有那重重的回响,再无一点光亮。
当两人走出昏暗竹林时,顾醒终于按奈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问道:“此处何处?”“明知故问。”高承英头也不回的说道。
顾醒没想到她会立刻回答,也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就如那日在城外,此人混在一队赤甲中偷袭一般,没有半分多余的话语,只有肃杀之气弥散。
此时,顾醒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那种快溢出体外,破入骨髓的寒冷。顾醒知是自己话语恐惹恼了前面之人,便想了又想,才又问道:“敢问高统领,调查可有了结果?”
高承英美想到顾醒单刀直入问的如此干脆,略有些停顿后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害怕了?”顾醒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句磨砺两可的回答:“该来得始终要来,不该来得急也没用。”
高承英似对顾醒这般言语有些刮目相看,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顾醒,良久也没有挪开眼睛。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的有些愕然,便索性低头,不看向对方,避免这交锋般的对视。
高承英见顾醒不敢看自己,便朗声笑道:“可是心虚了?”顾醒闻言抬头怒目回瞪,却不发一言。高承英美料到眼前之人会这般行事,便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同时还平静地说道:“知小展对你有意,但你却不该跟她走的太近,对你没任何好处。”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地有些尴尬,只能岔开话题说道:“高统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不知我师父是否安好,还望您告知一二。”
高承英冷笑了声,也不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似要和顾醒拉开距离一般。就这么一个快走,一个急追,不多时便来到外堂门外。高承英示意顾醒在堂外等候,顾醒也没有冒失进去的意思,便索性靠在门外廊柱旁,闭目养神起来。
高承英走进外堂内,隐约听见她怼堂上之人说了些什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醒儿,进来吧,高家主有话问你。”
当顾醒走进外堂内后,堂内比之前多出了几人,这些人顾醒此前从未见过,但看衣着打扮却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官家门客。
见顾醒来到,左边一人突然起身抱拳说道:“奉楼主令,数日前进城二人乃我明月楼之人,葛老亦知此事,还请高统领不要继续追究。”
话音刚落,另一名着锦衣绸缎,手持拂尘的道人也起身说道:“国主让贫道带句话,正值两国交战用人之际,切不可因猜忌失了人心。”
堂上之人听完两人话语,面沉似水。而高承英则展颜一笑,抱拳回礼后说道:“烦请二位带句话,我高承英尽了应尽的本分,至于结果如何,不会深究。”
两人微笑抱拳,施礼后便转身离去。见此景,顾醒本已悬在嗓子眼的心,安然落地。葛老还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堂上之人见两人走出门后,才缓缓对高承英说道:“承英,此事不必再查。”高承英抱拳应允,只是转头看向顾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葛老见此间事了,便起身告辞,没想到堂上之人却并没有让两人离去的意思,开口笑道:“葛老且慢,此时误会已除,但两日后还有一事需麻烦您搭手,所以就请您在寒舍多住几日,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葛老面露难色,本欲说些什么,高承英便接口说道:“葛老无需挂心,此事关乎国本,还请您老坐阵府中,方能让我等放心啊。”
葛老闻言也只能应承下来,堂上之人见葛老不再推辞,面露喜色,便示意仆从带两人下去休息。待葛老师徒走出外堂大门后,高承英才开口不解地问道:“父亲,既已事了,为何还要留下二人?”
“承英有所不知,两日之后有大事,需葛老不可。另外,我对这顾醒颇有兴趣,多留几日也好查明身份,免得日后生乱。”
“父亲是对国主和明月楼来保生了疑虑?”“这两人偏偏此时入城,而又让国主和明月楼兴师动众,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高承英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一名赤甲快步走了进来。高承英在此人边耳语了几句,那人便抱拳而去。此时堂内两人,相视后,都流露出玩味地微笑。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五十九章 暗流涌动
且说那赤甲武士快步走出了别院,和门外早已等候的另一名赤甲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各自循着刚才走出外堂两人的方向,暗自跟了上去。
顾醒随着葛老回到统领府安排的厢房,百无聊赖之际,只能双手撑住围栏极目远眺。这厢房在别院内二层楼,修建极其精巧,比之都城皇宫也不妨多让。
尤其是这二层楼,可以说是居高赏景的极佳地点,看着远处灯火,顾醒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他扭头准备告知葛老时,葛老却面沉似水抢先一步说道:“此时你,切忌打草惊蛇。”
顾醒只能暗暗吐了吐舌头,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那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葛老目光深邃,月色浅淡映衬着他沟壑纵横地面庞,显得格外沧桑。
只是那双状若枯木的双手,握着一根蟠龙拐杖,时不时地敲击着地面,显得有规律一般。顾醒瞧见葛老手里的拐杖,居然现在才察觉,为何会有这般短暂的错觉呢?
只见葛老撇开衣衫,将拐杖靠着腰背处一挂,整个身子便挺拔了起来,显得神采奕奕。原来如此,顾醒看到此处才明白,这种隐秘的家伙什,可不能轻易让外人瞧见。
恍惚间有风声吹拂,却不似那边轻柔,有丝丝缕缕地古怪气息溢出。顾醒自百日服用紮草到现在,除了武功精进神速,便是这对周遭危险地感知异于常人,这也是他多次死里逃生的原因之一。
就再顾醒下意识躲到葛老身后时,葛老轻咳了两声,那古怪气息顿时消散,随着夜风飘远,逐渐消失在远处。顾醒将刚才葛老的怪异举动和这股气息联系在一起,突然面露喜色地说道:“莫不是师父已有应对之策?”
葛老这时侧过脸,一半月色一半夜幕,将这张饱经沧桑地面庞构拟地泾渭分明,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顾醒耳中却传来一阵浑厚的嗓音,“我已布局,静观其变。”
顾醒暗暗咋舌,这近在咫尺却秘术传音之法,不可谓不高明。但那明月高悬,两人就这般默默伫立,一老一少各怀心思,只是不知接下来地慢慢长夜,该如何度过。
葛老突然嘘了口气,转身向厢房走去,顾醒房间就再隔壁,但此时的顾醒孩子心性,并不想这么快入睡。他总觉得,这个夜晚,会有什么不平凡地事情发生。
葛老推门而入,临关门之际,背对着顾醒说道:“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还有诸多事情要办。”顾醒恭敬抱拳点头,葛老亦将门扉关上,不多时,厢房内烛火摇曳着,随即熄灭。
顾醒这才转身继续回望这夜幕下的都城,虽来此不足半月,但已经历诸多凶险,看来这国主脚下,必暗潮汹涌。只是葛老让自己切莫轻举妄动,但若这般睡过去,岂不是太无趣了些?不如暗中行事,待天亮前返,必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厢房内,卧榻上。葛老此时正常调整内息,刚才已将信息传递出去,只是外面的变数,一直在挣扎,他的气息过于浓烈,就算远隔数十里,都能嗅到,若生出什么是非来
,又得连累我老人家收拾残局。
但真要他老实,估计也是阳奉阴违,不如看看他当如何,或许这小滑头能玩出什么惊喜也说不定。想到这里,葛老本已微闭的双眼突然圆睁,但从顾醒看来,葛老已然入睡。
葛老将全身气息收敛,只散出安睡之态。他知道,此时房顶上,还有一人在窥探着这一切。此时的顾醒,正欲翻身下楼,但恍惚间又感受到有一股凌厉的杀意,就待自己翻身下楼的刹那,便要将自己斩杀当场。
顾醒后背渗出丝丝冷汗,不得不蹑手蹑脚退到自己房间,轻声推开房门后,再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隔壁的葛老暗道了声好险,便又开始闭门养神调整内息起来。
而屋顶的那人,则似非常放松一般,横趟在屋顶上,煞有其事地看着天空中的那轮皎洁的明月。也许,他在想,这般清冷的夜晚,为何不点缀些星星呢?
顾醒回屋后迅速在四周查看,有无洞口会被偷窥,查明无碍后,便回到床榻上安睡起来。既然这一夜不能外出,那自己便就做那美梦,也没得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就再此时此刻,另一处地方,有两人正在对坐饮酒。这处地方甚是隐秘,就连在内宫多年的官家,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只见其中一人并没有看着石桌上的酒杯,而是饶有兴致地擦拭着他手里的长剑,似这剑如他珍爱的伴侣一般,看的如痴如醉。
而他对面那人,则似无所谓一般,自顾自喝着酒,就像没看到对面那人一般。待那人收起那长剑,那喝酒之人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楼主雅兴非常,不知有何打算?”
那人白发似雪,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格外刺眼。而他又着一身白衣,状若神明,遗世独立。听见喝酒之人问话,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酒杯,饶有兴致地在指间转动。
但杯中酒却丝毫没有荡起涟漪,连一点洒出的迹象都没有。待停下动作,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上一杯,才言简意赅地说道:“将计就计。”
那喝酒之人便是那后周使节刘又欠,只是正值两国交战之际,他在都城从贵宾突然变成了人质,不是眼前明月楼主作保,险些丢了性命。
所以此时就安心呆在这饮酒,等着事态的发展。只是这句“将计就计”说的实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刘又欠不禁皱起了眉头。
纳兰并未对刘又欠的不解进行释惑,反而又说了一句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话,“那人来了,我可借其力。”刘又欠终于按奈不住,他放下了酒杯,使劲揉了揉绯红的脸颊,努力压抑自己动荡不安的心说道:“楼主的意思是?”
纳兰低头浅笑,竟然有些少女怀春的妩媚,只是此时此刻,刘又欠见到此情此景,只有毛骨悚然,并无半点美感可言。纳兰笑容收敛,一字一顿地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刘又欠听完顿时恍了神,不经意间碰倒了酒杯,酒杯随着石桌边缘滑落,待他想去阻拦时已然来不及。但却没有听到酒杯落
地破碎的声音,一个身着黑衣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刘又欠身后,伸手接住了酒杯。
还未等刘又欠反应过来,又将酒杯放回石桌上,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此时的刘又欠,顿时七八分酒意醒了五六分。纵然此处隐秘之极,但有人欺身在自己半步内竟然丝毫未能察觉,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而那端坐着的纳兰,竟似没有瞧见一般,只是默默喝着酒,似在酝酿着什么。刘又欠又猛地多喝了几杯,只是此时此刻喝酒,越喝越清醒,他拼命想将自己灌醉,但奈何已然醉意全无。
那隐匿在黑暗中的黑衣人,那神秘的身法,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就再刘又欠胡思乱想之际,纳兰突然开口说道:“刘兄想必喝醉了,不如下去休息,可好?”
刘又欠正愁不知该如何离开,没想到纳兰给了他一个恰当好处的台阶,连忙拱手说道:“谢过楼主。”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消失在廊道尽头。
而待刘又欠身影消失后,那黑暗中的黑衣老者才缓缓走了出来,站在刚才接住酒杯的位置,低头等待纳兰的问话。纳兰却似并不着急一般,只是又将那柄长剑抽出,精心擦拭起来。
擦拭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才开口说道:“国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那黑衣老者听完纳兰的问话,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余并无异常,只是诛心道人也去了禁军统领府,为孤啸山庄来人说情。”
“哦?是吗?”纳兰面色如常,淡然地问道。黑衣老者略作思量后继续说道:“天狱司柳轻眉已在暗中探查,想必数日后便有结果。”
纳兰展颜一笑说道:“这人能为我所用,当然最好。但切不可掉以轻心。”那黑衣老者拱手抱拳说道:“请楼主放心,已安排得力人手密切关注其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很好,你下去吧。”纳兰挥手示意,让那黑衣老者退下,老者再次抱拳施礼后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此时密室中只有纳兰一人,只见他压低着嗓音,对着一面墙壁说道:“内宫、天狱司已尽在我手,待你学成,便是那血祭之时。”
那墙内似有人回应,但声音极其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纳兰难得多说了一句,“切记!不可操之过急。”那墙内之人“嗯”了一声,便再无声息了。
且说那离开的黑衣老者,待走出密室后,便脱掉了遮身的黑衣,露出了一身绫罗绸缎,上面赫然绣着四爪黑龙,可见此人在内宫中的地位。
只是这样一个人物,为何甘愿臣服在明月楼纳兰麾下,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此人离开密室不久,迎面便遇上了一名值更的小太监。小太监见到此人,正想拱手行礼,便突然两眼一黑,身死不知了。那脱去黑衣的老者,此时看来面白无须,只是在密室中压低嗓音,听不出个真切,此时看来,确是内宫总管无疑。
只是自己的行踪被这倒霉的小太监瞧见,只能出手断了眼线。简单收拾了下,小太监便从此在这世间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初入都城恐生变,钱庄蛰伏谋后路 第六十章 左右逢源
那黑衣老者从锦绣华服中摸出一张绢帕,仔细地将双手擦拭了一遍,随后一手内劲一翻,绢帕瞬间化为膏粉,随着夜风飘散。
黑衣老者似对这粉尘有些过敏,微微蹙了蹙鼻后,便快步离去。这条似过于悠远,一眼望不到尽头。可黑衣老者却并不着急,反而迈着碎步,闲情逸致地走着。
那整齐排列地花岗岩石板,拼凑出一抹只有皇城才有的威严。而他却并未有所触动,只是将挺拔的身躯逐渐佝偻下来,显得有些局促。
或许是将要见的这个人身份非同凡响,亦或是这个人地位显赫。反正黑衣老者在尚未走完的长道上,已经做好了姿态。这种并非与生俱来的谦卑,或许就是他立足的根本。
这悠远的长道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漆黑石门,石门外两侧各有四名漆黑甲胄的护卫驻守,他们两两对望,似那么真挚,却又那么陌生。
黑衣老者临近石门前便减缓了步伐,待离那对黑甲兵士一仗远时,才停住脚步恭敬地等待着。似有默契一般,只是彼此在等待着一个信号。
石门陡然发出沉闷的响声,由下往上缓缓开启。似有千万人用尽了平生所以的力气一般,将此生最大的执着都奉献给了这座皇城。
待石门开启,门内快步跑出一名清秀模样,着锦绣华服同样佝偻着身体的侍从。他低着头,快步走到跟最靠前黑甲兵士齐平,才尖声细语地说道:“国主宣。”
话音落,八名黑甲兵士将手中长戟重重抬起,又重重放下,响声在长道理反复回响,连绵不绝。但对着佝偻着身体的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似石雕一般凝固在当场。
待黑甲兵士放下长戟,黑衣老者才抬腿往前走去,而那同样低头的侍从,则立刻转身快步向石门内走去,似怕黑衣老者追上一般。
待黑衣老者身影消失在石门后,一名黑甲兵士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石门应声而落,重重砸在花岗岩石板上,发出金戈碰撞的刺耳声音。但那八名黑甲兵士充耳不闻,似那傀儡一般。
黑衣老者看似脚步迅速,但许是刻意留了间隙,跟那领路侍从保持了一段距离,两人就这么一前以后地走着,向着石门后的漆黑深处。
走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一处宫殿处。这处宫殿跟皇城其他宫殿并无不同。如果非要较真的话,那便是上殿石梯间雕刻的并不是五爪金龙,而是八爪墨蛟。
这五爪金龙乃是皇家气运的象征,而那八爪墨蛟则是将要化龙的凶物。若能翱翔于九天,便能福泽大地,若只能深潜在大海,那便永无翻身之日。
在这深宫内殿,为何不雕龙反而刻蛟呢?黑衣老者却视而不见,似已习以为常一般。漫步走上石梯,停在宫殿大门外。而此前已快步走入的侍从此时也转身而出,又再次恭敬的朗声说道:“国主,宣!”
黑衣老者闻言后,在半刻呼吸间下跪,并双手举天,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才朗声回道:“谢国主。”说完后便起身缓步向门内走去,而那名侍从则立在大殿门外,依旧恭顺谦卑。
黑衣老者在迈入大殿的刹那,将那佝偻的身体又使劲往下压了几分,默默数着再熟悉不过的步子,走了九十九步后,便站定。他在等待殿上之人的问话,虽此时烛火通明,但在黑衣老者看来,却是漆黑一片。
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那种君临臣下的威压,让黑衣老者几乎喘不过气起来。过了半晌,殿上之人才用那极致慵懒却不容置疑的嗓音开口问道:“都办好了?”
黑衣老者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伏地胆战心惊地回答道:“回禀国主,已办好了。明月楼纳兰并未有任何怀疑。”
“哦?那后周使者,他作何安排?”殿上之人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似很久没人跟他说话了,他马不停蹄地追问着,想从黑衣老者处获取更多信息。
黑衣老者依旧俯身在地一动不动,只是用那敬畏却略带胆怯的嗓音说道:“后者使者暂被安置在明月楼总坛,而纳兰接下来将要慢慢蚕食后唐乃至后周的江湖势力。”
殿上之人听完黑衣老者的回答后,并未再次发问,而是起身在卧榻前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地想着什么。这一幕黑衣老者当然是看不到的,只是他略微察觉到殿上之人的异样,但却不敢起身,只是将伏地身躯贴的更紧了些。
半晌后,来回踱步的声音停滞,但依旧无人问话。黑衣老人开始有些担忧,是否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让国主产生了疑虑,那真的就罪该万死了。
就再惶恐时,那熟悉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只是少了些急促,反而多了些从容,“王总管,起来说话。”黑衣老者如被雷击,愣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并非跪的太久血脉不通,似他这般习武之人,怎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下跪而颤抖。而是国主今晚一反常态,居然让他起身答话,在这漫长的数十年中,这种情况简直凤毛麟角,对于他更加如天方夜谭。
当黑衣老者起身后,那殿上之人才慢悠悠的问道:“王总管,对于明月楼主的霹雳手段,我等可有应对之策?”听闻问话,黑衣老者又是一阵,这绵里藏针的问话,简直快要了他老命。
倘若一着不慎,便会惹怒这殿上之人,届时便会落的身死魂消的下场。此时此刻,他已然察觉在这大殿之中,有数百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等在自己一语不慎,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黑衣老者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才战战兢兢地说了两个字:“借势。”“哦?说来听听。”殿上之人似来了兴致,又坐回了床榻之声,顺手拿起了一串葡萄,便吃便吐着说道。
黑衣老者此时额前的汗珠已经顺着脸颊滑下,但他根本不敢去擦拭,而是忙不迭的说道:“回禀国主,纳兰
此时志在江湖,而我后唐要的是天下。虽分位两线,但速途同归。故而只要借着纳兰破竹之际,顺道取了州郡之地,便能开疆扩土,同时也能遏制纳兰的野心,将他牢牢抓在手中。”
殿上之人依旧在吃着葡萄,似无意将一颗葡萄吐到了黑衣老者身上。就这微不足道的一下,黑衣老者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身颤抖起来。
殿上之人略微有些嗤笑,敲打着床榻玩味地说道:“你也是这般跟他说的吗?”最后几个字出口时,略带着有些停顿。黑衣老者闻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因为他感觉到周围浓郁的杀气突然蔓延起来,这种密不透风的时候,任何轻举妄动都将招致杀身之祸。
黑衣老者忙不迭的说道:“回禀国主,老奴一片赤诚之心,绝不敢做着欺君之事啊。纳兰那贼子狼子野心,我从旁监视,定不让他胡来。”
殿上之人又轻敲了敲卧榻,那顾浓郁地杀意顿时烟消云散。而黑衣老者在刚才刹那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将后背完全湿透了。此时偶有风起,吹着后背瑟瑟发凉。
似对黑衣老者的回答不甚满意,但却又不知该怎样处置,便开口说道:“记住你说的话,王总管,退下吧。”黑衣老者闻言如蒙大赦,双手抢地高呼万岁后,跪安退出了大殿。
当他抬脚迈出大殿的刹那,若那山河星海转换千年,又一次重获新生。这种久违的舒畅感,跟刚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长长舒了口气。
而那大殿外的年轻侍从,则走上前去将大殿沉重的大门小心翼翼地关上,直到里透不出一丝光亮为止。黑衣老者本想上前搭话,但那年轻侍从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黑衣老者只能悻悻然走下石梯,往石门处走去。
就再快要走到石门处时,一根羽箭嗖的一声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好擦着他脸颊滑过,凛冽的箭气带起丝丝血花,让黑衣老者再次心惊胆战。
他不敢回望,生怕转身便是终结。好在石门又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开启。黑衣老者迈着沉重的脚步,缓步走出石门,待石门再次重重落地后,才真正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刚才的冒失,刚才那个简单的眼神,险些让自己丢了性命。作为一个深宫老人,怎会犯如此草率的错误呢?
那一箭是警告也是提醒,警告自己不要忘了刚才说的话,龙颜震怒必死身死。提醒自己需快快行事,别让国主等着急了。黑衣老人想到这里,便加快了脚步,想着来时方向走去。
只是这次返程,走的战战兢兢,并没有来时的闲庭信步。这一块块花岗岩石板,就如压在他身上一般,喘不过气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知何时才能终了。
而此刻的纳兰,依旧在擦拭着他那柄长剑。只是在自语说着,“王总管,辛苦了。”似身在密室,已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而这两人的博弈,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