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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一章 旧言难殇

    眼前的形势,并非全凭运气,而是周德威早已布下的谋断。此人以诡谋闻名于世,骁勇善战却无人知晓其通天彻地之能。只是江湖和庙堂传言,此人能通晓神鬼之术,方能无往不利。

    周德威从未否认,也未承认。倒是后唐国主李存勖曾在一次亲率大军出征时,目睹周德威的用兵如神,不由感慨,“得镇远,可护国境无恙。”

    自此周德威之名享誉天下,而那次战役之中,周德威并未做出惊人之举,而是在每一个细节上比别人多花了几分心思。这一系列连锁反应,为周德威赢下了战局,也成就了他。

    而时至当下,并非眼前所见便是真相。要用心去抽丝剥茧。来时周德威所言中,符夕胞兄符吼,便是变数。此人尚未有定论,乃是周德威还未接到洛阳来信,便想借符夕之手试上一试。

    而其余三名校尉的心思,也被周德威瞧在眼里,记在心上。恰逢立冬,便有感而发,一面感慨气候骤变,一面坦言人心难测。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此事便成了大半。

    当来到河中府,沿途之中竟未得见一人一物,周德威便有了警惕之心。眼下乱世流民四起,而这短短百里之遥却无一人,实在有些奇怪。更让他下定决心攻城的是,符夕的犹豫不决和河中府的闭门不见。

    符夕犹豫乃是不知其胞兄态度,但毕竟同胞兄弟,不会兵戈相向。但河中府一开始未掌灯一盏,便已有威慑之心。而后种种,就算是符吼安排的一出苦肉计,也决计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加之符夕此人心性不稳,摇摆不定。其余三名校尉一心想置身事外,让局势变得越发明朗起来。

    周德威微微上扬的嘴角慢慢收敛了笑意,他很庆幸从出洛阳起便一直藏匿军中留心几人的动向,如此才能瞧见真正有用的东西。若是一开始便高高在上,人人阿谀奉承,那一切便只能是镜花水月的虚幻。

    且不论李存勖有意铲除明月楼之人,就算并非如此,这深入人心的观察,也是必不可少的。

    周德威望着眼前的厮杀,将手中马鞭高高举起。此时的他身在一众弓弩兵和步兵之后,骑兵已来到最佳冲锋处,就待他一声令下。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始料未及。原本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从中涌出数百轻骑,向着先锋部队冲杀而来。周德威没有想到,河中府中城防驻军居然如此托大,眼见不敌却不愿龟缩,要与来犯者共赴黄泉。

    这种可笑的想法让周德威不禁哑然,如此莽夫行径,与那些山野猿猴有何异?更何况那些山野猿猴尚且知道拉扯拖延,这群整日游手好闲,空有满腔热血的荒唐兵卒,只有死路一条。

    周德威将抬起的马鞭重重麾下,早已在叫阵的一众骑兵从兵分三路冲向迎敌轻骑,瞬间将阵势冲散。城墙之上再无人挥舞大旗,而那名头绑白巾的将

    领,早已不知去向。

    周德威御马前行,不急不缓。手中马鞭卷成了一个半圆,轻轻挥打在马臀上。胯下骏马轻声嘶鸣,似乎对这种动作极为不屑,却不敢再有造次,只能如此表达不满。

    周德威身侧血肉横飞,而他不过拔刀左砍右劈,收拾残局罢了。

    让符夕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命丧于此,却发现一切都在周德威的掌握之中。而此人城府之深,用心之细,犹在其胞兄符吼之上。未等符夕回头,周德威的声音已飘然而至,“速战速决,入城休整,明日午时出征龙首郡。”

    这简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周德威说完不禁打了个哈欠,歪头躲过一枚箭矢,抬手举刀当下了一名丧心病狂的河中府兵的搏命一击。下一刻,这名兵士背后穿透数把朴刀,可他依旧恶狠狠地瞧着周德威,想要将他一道拉进炼狱之中。

    周德威似乎有些厌烦这凶神恶煞的眼神,扬鞭重落,烈马嘶鸣后快速疾奔向前。周德威瞧准城门方向,手中朴刀左右开弓,直杀的河中府守军丢盔弃甲。

    此时这几名各怀鬼胎的校尉才明白,周德威之名,并非浪得虚名。此人除了冷静头脑,精明算计,诡谲谋断外,还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这也是确保其在乱世军中屹立不倒,万世留名的依仗所在。

    但周德威冲到城门处时,一众兵士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那名头戴白巾的将领双持铁锤,立于城门处,口中疾呼,“贼子,拿命来!”

    周德威纵马前冲,丝毫不惧。手中朴刀迎风而动,发出猎猎声响。只听见一声金戈碰撞之声,便瞧见那名将领头颅飞起,双锤坠地。直到周德威纵马而过,才慢慢跪地,脖腔中鲜血喷涌,却是在一个照面间就丢了性命。

    就再众人愣神之际,周德威吼声传来,声若洪钟,“半个时辰,速战速决。周某人先行一步,城中等候诸位。”

    此言宛如一记鞭策,又像是一声鼓舞,振奋了在场众将士的心。而这一声却又像是一道催命咒,给河中府守军的生命,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休止符。门外鲜血淋漓,门内却是一片寂静。

    周德威在入城门约莫五丈后便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走在脚下已隐隐泛起白霜的青石板路上,审视着两侧的一切。

    河中府在后唐版图州郡中并不出名,一直以来皆是龙首郡附属存在,也一直仰其鼻息。因河中府所在之处地势平缓,并未军事价值,至先唐以来,便只是途中之地。

    但由于龙首郡一朝揭竿而起,这才被后唐国主记起,想用此处牵制龙首郡。却不料此间城主还未出师便已身死,实在令人唏嘘。

    借着城中主道上破旧灯笼中昏暗的烛火,周德威瞧见破败木门后一双双惊恐无助的眼睛。虽然只有他一人牵马而行,但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依旧让人胆寒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这是将蝼蚁踩在脚下的气势。

    门内的百姓紧紧扯住门栓,年幼的孩子已经双眼朦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当家的汉子手中紧握柴刀,虽知无济于事,但仍想在破门之际搏上一搏。

    这是惯例,不知从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知。当城破之时,为首将领便会下令屠城,纵然皆是后唐子民,也不无例外。这是为了减轻内耗,节省粮草,同样是为了警示城中依旧不肯屈服之人。

    但周德威没有动手,他只是牵马前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灯影幢幢,只有他的身影被烛火拖拽的很长很长,从踏出第一步起,直到青石板板尽头……

    马蹄踏下的声响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嗒嗒作响,跟此时的寂静有着一种诡异的契合,似乎并未打破而是融入其中。周德威在一处府邸站定,周围本是微弱得灯光在他走过后骤然熄灭,他没有深究,只是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随即将马栓在了门口石墩上,望了一眼府邸正上方的牌匾,快步走了进去。

    这块牌匾并无稀奇,无非是写着此处城主姓氏或是其他不着边际论调,但这处牌匾上却用古体小篆写着天下苍生四个字,让周德威不禁有些诧异。这小小河中府的一处城中府邸,为何会有这样一块牌匾?难道此处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只是眼下这府邸之中一片空寂,周德威并未将牌匾之事放在心上,径直走了进去。推开内堂大门,并未有灰尘扑面之感,反倒是此处打扫颇为干净,想来昨日还有人居住,今日便已成一座空房。

    周德威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循着燃灯处慢慢点起,却是不觉叹道:“竟是九子连环盏?”

    这九子连环盏并未考究,乃是有着特殊癖好之人才会使用。传言燃起此灯,等到入夜时分,便会从虚幻中瞧见日思夜想之人的模样,甚为奇特。后来有人揭穿其中缘由,乃是这九盏灯中加入了一种致幻的草药,方才有此种功效。

    但不管是真是假,燃起此灯,便是为了了却一桩念想,让自己能够彻底放下。亦或是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内心,得到一瞬的宁静。

    周德威端坐其中,并非主位,而是左侧居守。城中唯有此处燃起烛火,想来那几位校尉不会走错才是。想到此处,周德威扯下身侧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这一口的冰凉从喉咙处一直蔓延全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许久未曾放松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他只想要这短暂的片刻,为接下来的征程再铸丰碑。他不曾记得,故乡在何处,但他知道,直到天下太平,任何一地都是故乡。

    他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当九渊归一,就寻一处山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向往。但他此刻被禁锢在滚滚战争洪流中,已是无法自拔,也许等待他的,是驻守漠北,如顾闫勋一般,奉献一生。他将此人深埋在心底,从未忘记……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互相狩猎

    顾闫勋之祸,纵然未能亲眼目睹,亦是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当年几人驰骋沙场快意恩仇的一幕幕,此刻在眼前浮现,让周德威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他容颜依旧,但这老的容颜之下,是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就如此时此刻,他明知来此便是一场恶战,但义无反馈。他明知两军对垒必有一伤,依旧无法回头。也许这就是帝王之命难违……

    周德威在顾府灭门之后,数月未出。这数月光景,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但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便是天下动荡之时。李存勖并未因旧猜忌于他,反倒将这最为重要的一仗交托于他。

    纵然这些岁月中,李存勖身侧已有了另一名“妖言惑众”之辈,但周德威在李存勖心中的地位,依旧无人撼动。亦如当年几人的“歃血为盟”……

    只是周德威不曾想明白,为何他们会为了一个女子反目成仇。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似乎通晓天下事,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对他们几人而言,乃是不敢想象的神鬼之能,尤其是对他而言,更是超出了想象。

    故而在彼时,周德威便可以疏远,与此人保持着距离,看着他们围绕在她身边,从绽放到凋零……

    缘不知从何而起,一往情深深几许。李存勖求而不得,顾闫勋却莫名入怀。也许这是早早注定的宿命。只是周德威依旧没能参透,这其中的玄机。明明顾闫勋已远遁漠北,为何偏偏要选在那时候回来……

    原以为李存勖已经放下,却不料只是隐忍不发,静待时机。

    九子连环盏前出现了一具伟岸的身影,但这身影却不曾转身,背对着他,渐行渐远渐无书。周德威刚想站起身躯触碰,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周德威只得又坐了回去,向往常一般,无事乱心,一脸淡然。

    这一仗打的很漂亮,在他纵马离去后不久,河中府守军便放弃了抵抗。而那些妄想拼死一搏的蠢材,无一例外成了这群嗜血之辈的刀下亡魂。

    “已有许久未曾见血了……”周德威呢喃自语。

    此时眼前已归来四人,正是副夕和其余三名校尉。周德威并未抬眼瞧向四人,而是抬手轻叩身侧桌案,不觉荡起了阵阵烟尘。这看似一尘不染的府邸,却不知何时有阵阵烟尘坠落,不过是从入门到现在的片刻,已蒙尘。

    周德威猛然起身,手中朴刀骤然离鞘,朝着头顶急射而去。朴刀钉入房梁发出嗡嗡闷响,其余四人却听见房梁之上有一阵稀疏之声,却未瞧见有人影晃动。周德威也有些奇怪,凭他的身手和洞察,却未发现在府中还有一人。两人凭空对峙良久,为何不见此人出手袭杀?

    可当下并非思量此事的时候,周德威厉声令下,“全城搜捕,一个时辰内将此人带到我面前。”

    四人抱拳领命,正待转身,周德威又轻描淡写地说道:“符夕,你留下。”三名校尉

    快步离开,符夕抬起的脚僵直在场,又缓缓放下。他此刻心中忐忑,虽是解除了胞兄的嫌疑,但此时胞兄生死未卜,实在有些寝食难安。

    周德威并未继续说话,符夕只得慢慢转身跪地抱拳,等待令示。周德威却似乎并不着急,借着灯火挑剔着指甲缝中混杂着鲜血的泥土,意兴阑珊。这种诡异的沉默在符夕心中蔓延,他不知下一刻,那柄插入房梁的朴刀,会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不过片刻,就听咣当一声,那柄朴刀突然坠落,一瞬之间惊出了符夕一声冷汗。本是半跪抱拳的符夕扑通一声以头锵地,周德威却是抬脚一点,那柄朴刀应势弹起,被其牢牢抓在了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上而下,朝着两人直扑而来。周德威抬脚一蹬,将符夕踹出老远,这才弓步前倾,架刀阻挡。来人一声劲服,手中两柄短刃左右开攻。借着九子连环盏的亮光,隐约能瞧见刀尖上点点绿芒,显然是淬上了剧毒。

    符夕捂腰吃痛,半天没能起身。却忙不迭睁眼瞧去,只见周德威与那贼人已战在了一起,刀光交错之间,竟是不相伯仲。此人来历不明,藏于此处必然有所图谋。刚才入门之时,周德威已从牌匾上瞧出了异样,彼时未曾多想,此时细细思量起来,原是有人动了手脚。

    想来这小小河中府,也挂不出这等气势的牌匾,定是有人以此为暗号,在此处汇合。刚才一刀之威,并未震慑此人,反倒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原本想要与符夕言语几句,却不料来了这么一出。

    周德威心中骇然,此人心机深沉,形势滴水不漏,不是自己善于从细微之处寻找破绽,恐怕已着了此人的道。

    一番交手之下,两人皆是奈何不得对方。周德威数次出手想要扯下此人的遮面黑布,都无功而返。门外再次响起急促脚步声,那名贼人突然身形一滞,似乎被其所扰。周德威抓住机会,一刀劈下,却被此人架起短刃挡住。

    可周德威岂会善罢甘休,抬脚踹在此人胸膛,只听见一声似女子般的闷哼后,那贼人借力后退,撞开后窗遁入夜幕之中。门外三人此时已快步走了进来,瞧见此景连忙将符夕扶了起来,未等开口便听周德威下令道:“紧闭城门,别放走任何一人!若有强行闯关之徒,格杀勿论!”

    至于三人的无功而返,周德威早已料中。此人一直在等待时机,刚才朴刀之下,此人不走反留,定是想窥得军情。眼下将此人逼走,河中府已尽在手中。周德威想到此处,心中稍稍放松下来,望向三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有何发现?”

    本以为三人会抱拳请罪,却不料其中一人骤然开口,“我等三人虽未抓到贼人,却发现一处异样,还请将军挪步一观。”

    周德威心中猛然一震,此刻同一时间,被人架起的符夕也是心中一颤。两人似乎想到了同一个人,符吼的下落。见三人急不可待的神情,周德威不再有半点犹豫,此时问来想必也说

    不清楚,还不如前往异样之处,方能真相大白。

    想到此处,急口说道:“前方引路,速速前去。”

    那名禀报的校尉连忙侧身引路,周德威随后跟上。符夕此时虽行走有些艰难,还是央求其余两人带他一道前往。当周德威走出府邸,此时已是灯火通明,河中府各处已被其麾下兵卒燃起火把,照了个通透。

    周德威未曾止步,却有些不适应。习惯了藏身黑暗之中的他,此时此刻暴露在光明之中,总觉着有些格格不入。

    当来到那名将领所说的异样之处时,就连周德威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当场。眼前是一处空荡荡的广场空地,有一方约莫十余丈的方柱耸立期间,周围有个座烽火台,已被人点燃,升腾起熊熊火焰。

    这方柱并无特别,不过是篆刻一些此地先辈的丰功伟绩。而那四座烽火台,也只是逢年过节时百姓载歌载舞的附庸罢了。只是此时眼前的场景却甚是诡异,身侧校尉正想开口,却被周德威抬手打断。

    只见他快步上前,走到方柱下,抬眼望向头顶。此时头顶上方悬挂着一人,浑身浴血,却不断抽搐。嘴中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德威看了半晌,忽然扭头问道:“你们来时,他便这样在此?”

    这一句显然有些多余,只不过周德威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想要问个彻底。未等那名禀报的校尉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姗姗来迟的符夕挣脱其余两名校尉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跑向方柱,软到在地,泣不成声。

    周德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再抬头望向那方柱上吊着的人影,似乎明白了一切。此时那神志不清的将死之人突然睁开双眼,望着周德威大声嘶吼,“后唐危矣……”

    说完又颓然昏厥,只是嘴中依旧呢喃,却再也听不见所言为何。周德威漠然转身,却听见身后符夕泣声哀求,“周将军,求求你,将胞兄放下来,救救他吧!”

    周德威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只是淡淡一句,“他中毒已深,已回天乏术。”说完便再也不理会符夕的哀求和怒嚎,径直走向黑暗之中。

    此时在广场四周一片寂静,却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周德威的离开,似乎带走了符夕最后一线希望,他从哀求到嚎啕大哭,再到怨毒的注视着其余三人,因为没有周德威的命令,无人胆敢救下他的胞兄。

    他不知胞兄为何到死都担忧着后唐安危,却不知此言乃是他胞兄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周德威下令救下,那藏在暗处的贼人便会趁机发动藏在符吼身上的机关,但周德威却径直离去,多少让人有些可惜。

    那贼人驻足良久,抬手揉了揉胸口,冷哼一声,再次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此时黑暗中又了两只互相狩猎的野兽,正在寻找着彼此的破绽,给对方致命一击……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后顾之忧

    符夕没有挪动已经跪乏的双腿,此时的他如此撕心裂肺,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悲天悯人并非全为了他胞兄,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纵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太多相似的过往,却在其胞兄身死一瞬化为点点烟尘,消失在此时的夜幕之中。他想用这种方式,麻痹周德威的神经,想试着往回此时的窘迫。因为眼前高悬之人,已经死无对证,但他必须要活下去。

    他肩负着符家的希望,在后唐国土上,蛰伏多年,待时机成熟便要依照崛起的希望。记得从洛阳临行前,阿娘拍在他胸口的那半枚玉佩,此时贴在他胸口一阵冰凉。

    只是另外半块已被鲜血浸染,此时从符吼身前坠出,被此间夜风肆意玩弄,无人问津。

    其余三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不知符夕为何胆敢周将军的令示,此时正是休整之际,明日势必还会又一场恶战,与其在此处浪费精力,不如想想明日该如何行事,才能存活下来。

    周德威的离开,对符夕而言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若是真将符吼救下,他这一出戏不知该唱予谁人听……

    寒风呼啸而过,此间不同于洛阳,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冰冷,穿过袍甲,刺破血肉,直灌入内心深处。三人伸手搭在了符夕身上,似乎对眼前惨状感同身受。但见惯了刀光剑影的他们,不过只假意迎合,惺惺作态。

    但这四人却达到了一种天然的契合,符夕需要观众,需要将他拙劣的表现传递出去,如此便能一洗刚才的怯弱,重整雄风。但这一切还需由周德威裁定,否则做了无数努力,皆是徒劳。

    终于,在三人的搀扶下,符夕慢慢站起身。临行前还不时回望,奋力伸出双手,试图握住那鲜血近乎干涸的躯体。然后随着三人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先行一步的周德威并未回到府邸,此时城中还有一只“硕鼠”,不出不快。鼠辈虽兴不起风浪,却能扰乱心神,若是一时不除,便会从旁游攻,防不胜防。周德威已经从刚才过招中探查到,来人乃是一名女子。不过瞧着身手,却一时不知是何门何派。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也是死,不是吗?周德威又恢复了他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态,但这副神态之下,却是前所未有的狠辣和必杀之心。

    无顾时来的冷风,周德威漫步走河中府的城池之中,夜色当空,一轮明月忽明忽暗,偶又几颗星辰闪动,不过眨眼之间。寂静的夜色中,看似只有他一人,刚才那名女子却早已悄然尾随其后,此人不做他想,便是要在此夜袭杀他。

    周德威已不知多久未能完整的入眠,战火烽烟和尔虞我诈在他周围不断蔓延,升腾起伏,直至幻灭。他却置身其中,宠辱不惊,就连昔日挚友身死,也未曾有过半分动容。只是一件件一桩桩往事,不断蚕食着他,让他再难入睡。

    多年的杀伐,早已无畏死后的亡魂,却始终有心结萦绕,从未放下。这一次来此,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

    周德威心思千回百转,却从未放掉一丝一毫的细节。他选的这条长街,楼宇林立,却相隔甚远,乃是城中一处繁华之地。想来战乱之前,城中百姓逢年过节时也会聚集于此,看些往来的稀奇,和江湖艺人的杂耍吧。

    只是这座河中府,已不如往昔,不仅是此处,后唐千百城池,已今非昔比。周德威无心过问,无力扭转,只能听之任之。他依旧将希望寄托在李存勖身上,希望后唐国主能倾尽全力,换天下皆安。

    但这个心愿,他从未道出。也许直到身死一瞬,也不会道出。这条长街上也有数十间民舍,虽然每一间都关门闭户,未有烛火光亮,但周德威却直到,他们正透过门缝望着他。

    他在此时就像个异类,一只毫无目的闲逛的散人,无视后唐入夜不出的禁令,像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人间。

    突然,一枚暗器的破空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紧接而来的是第二、第三枚暗器,不偏不倚朝着周德威的后心,头颅和四肢急射而来。这种置人于死地的压迫感,仿佛身后之后再也不愿隐藏气息,只想尽快了结这一场实力悬殊的狩猎。

    这一刻,猎人变成了猎物……

    周德威并没任何动作,只是身形晃动,随即站定。这简单的几个晃动,却将急射而来的暗器全数避开,暗器撞击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迸现出点点火星。周德威猛然转头,一把短刃破空而至,他抬手挡飞短刃,随即俯身疾冲。

    此时动手之人却不进反退,跃上一旁层楼,试图躲避周德威的来势汹汹。而一众在民舍中围观的百姓,却在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惶恐和不安,用双手压住颤抖的双唇,身体蜷缩靠着冰冷的门板蹲了下去。

    这是一群经历过战火洗礼之人的下意识表现,但那些被保护着的孩子,却急忙踮起脚尖透过门板是的缝隙张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也许,在他们心中,这就是向往的江湖,这就是江湖之中,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

    那群已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年长之人,几次试图伸手去拉孩子的衣衫,却因为恐怕颓然放下。他们曾经历过贼兵破门而入抢劫钱财,不由分说滥杀无辜的惨状。而这些孩子,却未曾经历,偶然从茶坊酒肆中听来的江湖传闻,便心生向往。

    周德威无暇他顾,纵身跃起抓住层楼围栏翻身而上。那贼人却并未走远,手中另一把短刃迎风挥来,正迎来周德威最为单薄的脖颈。周德威嘴角泛起一阵笑意,这种酣畅淋漓的厮杀已是许久未有。既然对方想要速战速决,那他必须要好好玩玩。

    周德威此时顺势而上,身形不稳,才被贼人抓住了机会。殊不知这乃是贼人故意卖的破绽,只见刀锋破风而来,周德威身体

    一低挂在了围栏之外。贼人短刃击空,反手便往下刺去。周德威连忙闪身跃入,一招罗汉报月,朝着贼人胸膛击来。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那贼人自然不肯硬抗这一击。连忙收回短刃,纵身跃下层楼,向前疾奔。周德威也随其跃下,怎料那贼人突然朝着一处民舍撞了进去。周德威正欲跟进,忽然听见长街两头脚步声骤然响起,原是那几人率兵而至。

    周德威心中暗骂一句,“一群蠢货。”没有继续逗留之意,便也跟了进去。怎料这处民舍之中竟有一名奄奄一息的老人,正躺在卧榻之上,双眼半闭,已是将死之时。就在周德威想要上前查探之际,那名贼人短刃从门后刺出,周德威察觉身后一凉,连忙超前跃出两步,反身一脚踢在这破旧木门上。

    这一脚不仅吓住了门后贼人,也让床榻上的老者愕然坐起,口中疾呼,“生而为人,苦矣。”周德威并未理会,门后之人却矮身窜出,朝着老者直扑而去。周德威不知其用意,却在这电光火石间紧随其后,要将此人擒下。

    怎料那贼人声东击西,看似朝着卧榻,却在临近前突然一个转身,朝着另一处窗户处疾奔而去。那处已不能称之为窗户,薄薄一层黄纸只剩下一块迎风,窗框随风晃动,随时都会有掉落的危险。

    周德威面色一沉,大喝一声,脚下重重一踏,也朝着那处疾奔而去。这不过数丈见方的民舍,此时却成为两人竞速之地,若是被那些孩童瞧见,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名垂死老者在这一声大喝中骤然倒下,倒在寸缕遮身的卧榻之上,瞪大了双眼已然气绝。周德威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却见贼人已破窗而出,不禁咬牙切齿道:“若是被我拿住,定要将尔碎尸万段。”

    怎料那贼人不怒反笑,反手又丢出一枚暗器,周德威连忙闪开,心中怒意更甚。周德威之所以如此急火,乃是此人居然利用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作为依仗,将他困在此处。周德威虽也是杀人如麻之辈,心中却有一丝良心尚存,绝非已丧尽天良。

    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坑杀降兵。久而久之,这才在军中树立威望,得到一众兵士的拥戴。而此时眼前贼人,竟敢触碰他的底线,将这名垂死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不叫他怒火攻心。

    此时那群“姗姗来迟”的兵士已拥在门外,周德威缓步走出厉声喝道:“就算把河中府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这只‘硕鼠’抓来见我。”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明日的攻城之战不可避免,今夜就算无眠,也要解除后顾之忧。而此时那名贼人,逃出之后正躲藏在一处矮墙之后,大口喘着粗气。耳畔除了呼啸而过的夜风,还有不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她来此的目的已达到,只是没想到洛阳敌军来的如此之快,眼下便要脱身离开,好回龙首郡通风报信。殊不知,此时龙首郡中,也是“热闹非凡”……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一石二鸟

    龙首郡,郡守府,内堂。

    此时这处本该重兵把守之处却显得有些萧条,元朗并未直接将顾醒三人带来此处,为了掩人耳目,绕着龙首郡城中行进了一圈,将一众暗桩搅的迷惑不已。而先行准备逃离,却未曾逃离的思烟,也与顾醒等人一道被囚于车内,只是不同于顾醒等人的怨毒,她反倒显得有几分轻松。

    待元朗来到郡守府外,却假意先行提审思烟,将她押往了别处。待将思烟囚禁于一处隐蔽的密室中,并派重兵把守后,才悄然折返。沿途也刻意避开城中耳目,以免打草惊蛇。

    顾醒此时忧心童恨竹,经此一役,怡香苑自然保不住,但此时还在其中的孩子,更是岌岌可危。待元朗将两人带入郡守府,顾醒瞧着四下无人,这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磕了数个响头,急切求道:“元大哥,请您务必相助。”

    元朗不知顾醒所求何事,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宽慰道:“无妨,郡守大人就在里面,一切等你们见了大人,再行定夺。”

    顾醒闻言心中焦急更甚,再次跪地说道:“不可,人命关天。我等还有一名随行之人在怡香苑,请元大哥务必带回,不胜感激!”元朗听闻心中稍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如此,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快些进去吧,以免出了纰漏,走漏了风声。”

    此时郡守府内堂中,一人身着袍甲,正焦急的来回踱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暗中授意元朗前往此处相援的冉麒。只不过与刚才不同,冉麒已将周身锦袍全数卸下,换了一身甲胄傍身,腰伴五寸长剑,一副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的模样。

    听闻门外有人声,也连忙警惕起来。缓慢踱步向前,站在门后,右手已按在腰间剑柄之上。大门被悄然推开,冉麒闪身而出,腰间长剑出鞘,瞧准情况就要拔剑斩来。

    却不料来人不由分说鱼贯而入,竟是身着衣裙之辈。冉麒心道一声不好,正欲开口,大门已然关上。一瞬间冉郡守心思急转,想来这是那忆楚贼人用出的美人计,又担忧元朗此时安危,手上长剑不免握紧了些。

    可等看清那来人的面容,冉麒却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面上神情也是骤然一松,却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可是……可是顾小兄弟?”这一句问的实在没有底气,数月不见的顾醒,容貌已有些许变化,不似此前那般,却多了几分坚毅和沧桑。

    顾醒抬头迎向了冉麒的目光,没有多余的动作,上前一把抱住冉郡守,颤声道:“冉大叔,好久不见。”

    冉麒眼眶湿润,手中长剑咣当坠落,幸得陈浮生眼疾手快,上前将长剑抓住,才避免惹出更多乱子。冉麒不知该讲些什么,良久才问出一句,“可是平常让你来送信的?”

    顾醒这才松开冉麒,一把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同时跟了一句,“平常将军让小子告诉郡守,他可守三月,切勿增援。”

    冉麒打开书信,瞧见书信乃是用血书所写,不禁双手微微颤抖。此时的他敢与整个后唐,乃至整个天下为敌,却会

    因为属下的一封血书动容。顾醒瞧着冉麒颤抖的双手,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却是漠然立于身前,并没有急于开口。

    等地冉麒将平常所写书信看完,这才漠然点头,沉声叹息,“有劳平常将军!”说罢后退一步,对天抱拳,重重施了一礼。

    一旁陈浮生却是旁观者清,“两位,此时叙旧并非合宜,不如另寻时机?”

    冉麒和顾醒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急躁和慌张,不禁异口同声道:“如此还是先言当下的情况再说。”说罢冉麒招呼两人坐下,望向顾醒,“不知这位是……”

    顾醒连忙起身抱拳说道:“这位乃是落日峰家主陈浮生,是与小子出生入死的挚友,也算是小子世上唯一的亲人。”

    冉麒点点头,漠然长叹,“这世道,已是岌岌可危啊。那你们二人入城时,可瞧见何异动?”

    见冉麒切入正题,顾醒连忙问道:“冉大叔,你此时是否已在贼人监视之中?”

    冉麒闻言一声苦笑,漠然点头道:“监视在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忆楚使者。”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心中皆生出一丝不祥之感,“难道这忆楚之人自出了洛阳,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此时才现身?”

    陈浮生接过话头,沉声问道:“来人多少,郡守可有破敌之策?”

    冉麒喟然长叹,“来人不过三人,但却在城中早已布下暗桩,此时已将城中大小交通要道把持,借我之名发号施令,若是你们再晚来数日,恐怕龙首郡将易主了。”

    “怎会如此凶险?难道龙首郡中早已被忆楚贼人安插进了细作不成?”陈浮生不由一惊,连忙疾呼道。

    冉麒漠然无语,顾醒急忙岔开话头,“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破敌为先吧。”说着便朝着陈浮生使了个眼色,后者也识趣闭嘴了。

    冉麒其实早已知道,在多年前忆楚三人来到龙首郡时便已知晓,绝不会如此容易善罢甘休。龙首一役不过是开始,虽是伤及皮肉,却未动及骨髓,如此龙首郡依旧留有实力,保存着相对的平衡。

    他留下平常和张弥勒等人,培养势力,便是要肃清后患,可是这群细作根植颇深,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并非他一朝一夕可以解开。随后又逢晋城遇袭,他不能不援,才将此时耽搁了下来。

    只是这其间那名谢阁老却异于往常与他交往甚密,一开始冉郡守还认为此人乃是忆楚留在此处最深的暗桩,但后来才发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派出平常相助乃是破釜沉舟之策,想着平常能帮助晋城脱围,然后率众驰援龙首郡。然而此时平常却被困于三城之处,如今龙首郡腹背受敌,只能自救。

    瞧着冉郡守日渐苍老的面容,想着彼时离开龙首郡时冉郡守所说的话,顾醒突然灵光一现,急声道:“冉大叔,可还记得赊刀人?”

    冉麒并非不知,只是此时他被困在

    此处,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又怎能联系上藏匿城中的赊刀人。

    陈浮生对这一群体也颇有了解,只是不曾得见,也不知是否还存在世间,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来,似乎龙首郡安危,或许全系于赊刀人……

    冉麒重重点头,“自然知晓,只是我现在困于此处,若是将他们也暴露,那么龙首郡便真的完了。”

    陈浮生听到此处,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猛然站起身,走到门边附耳倾听,门外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陈浮生没有任何动作,又走了回来,拿起桌案上的纸笔写道:“隔墙有耳!”

    冉麒和顾醒立马会意,随后顾醒发出一声惨叫,假意摔倒在地。冉麒连忙厉声呵斥,“哪里来的贼人,胆敢擅闯龙首郡,不怕掉脑袋吗?”

    陈浮生再次挪步来到门侧,示意两人继续。顾醒在地上左右打滚,口中求饶道:“郡守大人饶命啊,小的不过是一介流民,来到龙首郡为的是一口热食,绝不是贼人,轻大人明鉴。”

    冉麒听闻心中哭笑不得,但却不能表露丝毫。陈浮生听闻门外声音由远及近,连忙也跪了过来,朝着两人又使了个眼色。冉麒口中不断喝问,两人也是求饶声不断,待门外暗桩走远,三人这才暗松了口气。

    冉麒不无感慨道:“没想到我堂堂郡守,还得用这种手段掩人耳目,不得不叹山河动荡,世道不安啊。”

    顾醒和陈浮生连忙翻身跃起,悄声问道:“那眼下可有办法将我等送出去?”

    冉麒正欲回答,突然想起一事,悄声说道:“此时郡守府内只有一名忆楚之人,思烟来寻你俩,楚南霜去了河中府,尚未归来。若是……”

    三人一合计,觉着此法甚妙,不如将计就计,李代桃僵。让郡守府外之人依旧觉着他身陷囹圄,但却可用此法瞒天过海。顾醒点点头,“冉大叔可知,此时思烟也在元朗大人手中,被安置在一个秘密之处,等待提审。”

    冉麒一拍手,“天助我也,如此一来,便可个个击破。眼下城中形势未能明朗,洛阳大军来势汹汹,若是龙首郡不保,你们切莫冲动,尽快离开为上。”

    顾醒闻言双眼一红,还未开口却被陈浮生出言打断,“郡守大人,小子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请说。”冉麒有些疑惑地问道,似乎从陈浮生之言中听出另有玄机。

    “我等在怡香苑藏身,却有一名为谢阁老之人在此处大摆寿宴,似乎根本不受流言影响,郡守大人可知此人的真实身份?”陈浮生问出了关键,顾醒也伸长了脖子,想要听个究竟。

    冉麒并未迟疑,立即说道:“此人在龙首郡中已有数年之久,一直以富商贵胄身份行事,并未提及属于何门何派,哪方势力。只是近几月与我相交甚密,似乎有意拉拢,看此人行事,财力惊人,背后定有神秘势力相帮。”

    陈浮生闻言点头,“若是如此,便可利用此人来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第五百一十五章 水落石出

    冉麒似乎心有所虑,连忙出声提醒,“切莫乱来,此人来历不明,我派人查了多时,也是一无所获。”

    看着冉郡守焦急模样,陈浮生却是冷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在两人面前。顾醒和冉郡守连忙上前一观,只见桌案上并无他物,只有一块并不出奇的翡翠玉佩,孤零零地摆在桌案上。

    “这有甚稀奇?浮生,你莫不是在拿我等取笑?”顾醒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问道,言语中多少有些不悦,似乎觉着陈浮生此时还有心思开玩笑,实在有些不应该。

    可冉郡守却是瞪大了眼睛,望向那块翡翠玉佩,又抬头望向陈浮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顾醒瞧见两人这般奇怪的举动,也不免将心中不悦一收,疑惑更甚。从两人之间低头往前靠了靠,双臂放在桌案上,下颌枕着手臂仔细端详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顾醒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了那块明月楼的令牌,跟这块翡翠玉佩并排放在了一起。

    只是另外两人却是为之一愣,随即面面相觑后开怀大笑。

    顾醒没来由地扭头望来,“怎么,这难道不是一种物件?还有甚稀奇不成?”

    冉郡守心中急切,只能朝着陈浮生点了点头,示意他长话短说。陈浮生自然知晓此间厉害,也不敢再有更多耽搁,开始讲起了这块翡翠玉佩的来历。至于这块玉佩从何而来,自然是刚才与那名为“苍狼”的精瘦汉子过招时偶得。只是不知,此人失了这块玉佩,会有怎样的反应。

    …………

    此时城中另一处宅院内,谢阁老正与苍狼随意攀谈着。苍老双手交叉于身前,一副正襟危站的模样,显得有些拘谨。谢葛老手中端着一盏茶,茶盏乃是用的西域雕花琉璃所铸,传闻此物乃是大内贡品,并非寻常人能瞧见之物,更别说用来饮茶。

    传闻此物具有“冬暖夏凉”的奇效,任何放置其中物件,都能在特定的季节发挥别致的效用。谢阁老并未对手中之物太过上心,随手放在身旁桌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只是他右手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被左手拇指和食指不断转动,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良久的沉默后,谢葛老随意开口问道:“找不着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一旁杀伐果断,辣手无情的苍狼狠狠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将交叉的双手放开,随即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然后单膝跪地,迅速低下头来,小心说道:“启禀阁主,属下无能,许是在刚才打斗中遗失。请阁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寻回。”说着就要起身,朝着房门快步走去。

    却不料谢葛老抬手一掌,将桌案上的翡翠琉璃盏给拍了个粉碎,但那张桌案却毫发无损,此举让本欲将功补过的苍狼再次惊出了一声冷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确实对眼前鹤发童颜老人的脾气和手段了若指掌。若非如此,他早已身死不知多少回,哪里还能跪在这里。

    谢阁老慢慢抬起手,顺手扇了扇,将被他一掌击为膏粉的翡翠琉璃盏给尽数扇到了苍狼脸上

    。此时苍狼只觉眼前一花,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依旧跪在原地,等候发落。

    谢阁老骤然起身,抬脚踹在苍狼的面门,将他踹飞了出去。苍狼重重跌在地上,脸上已满是鲜血,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又立马跪了回来。谢阁老一脚之后,似乎有些消了气,又坐了回去,继续转动翡翠玉扳指,只是言语缓和了许多。

    “丢了就丢了,若非见多识广之辈,恐怕也认不出此物。而你,跟了老夫这么些年,竟还是这般不思进取,实在让老夫寒心啊!”谢阁老的这一番话,让苍狼顿时如坠冰窖之中。

    刚才那一脚不过是皮肉之苦,可现在这番看似不痛不痒的话,才是真正杀人诛心。苍狼不敢怠慢,连忙开口说道:“请阁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待时机成熟,属下便取了此处郡守的性命!”

    谢阁老闻言发出一声怪笑,笑声渗人宛如七月入夜后的夜枭乱鸣之声。苍狼此时汗水已湿透的衣衫,却依旧不敢有丝毫动作,他深知此时一言一行都将决定他的生死,所以才如此谨慎,以免再次惹怒了眼前之人。

    谢阁老收敛了笑意,盯着苍狼还在淌血的脸颊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教老夫做事吗?”

    “不敢!”苍狼已将身躯贴在地面,不敢再抬头一寸。谢阁老又收回了视线,继续说道:“我等来此蛰伏多年,为的就是与此处郡守结交,好利用此处作为我国在后唐的据点。你倒好,还想断了老夫多年计划不成?”

    苍狼不敢再有任何解释,只能默默听着鹤发童颜老者的疾风骤雨。许是说的有些累了,谢阁老冷哼一声,“起来吧,你且悄身回去寻一寻,若是找到自然最好。若是没有,那老夫另有计划。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苍狼听闻此言,如蒙大赦,连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跪地后退,直至门口才起身转身快步离去。直到苍狼离开,谢阁老都未曾睁眼。只待苍狼身影消失不见,谢阁老才拍了拍手,有两名武士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分列左右,等待令示。

    “尔等兵分两路,一方暗中跟随苍狼策应,以防有失。另一方前往郡守府,就说谢阁老有事求见。”待话落,人已无踪。

    谢阁老又阴恻恻地自语道:“这三名陌生面孔,果然来者不善啊……”说完又将眼睛彻底闭了起来,似乎上了年纪,不宜过多操劳。

    …………

    而此时郡守府中内堂,陈浮生正在讲此物的来历。“阿醒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后唐领土,但幅员九渊之大,乃有七国之属,后唐不过其中一国罢了。其余六国各有依仗,之属近些年来后周蠢蠢欲动,想要与后唐分庭抗礼,才导致后唐境内山河崩碎,民不聊生。说到底,在各国之中,都有来自他国的细作。”

    顾醒听的一愣一愣地,不觉开口问道:“这跟这块玉佩有何关系?”

    陈浮生点点头,“有天大的关系,这些人身处他国,却不知彼此身份,却在无形之中织就了一张看似无形,却笼罩九渊的大网,将

    七国笼罩其中。而他们为了避免彼此身份暴露,便用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方法来区别,以求绝不出错。”

    “就是这块玉佩?能瞧出个端倪?”顾醒依旧不信,摇头问道。

    陈浮生上前拿起玉佩,示意顾醒拿起一张黄表纸放在玉佩上方,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折子,放在玉佩下炙烤起来。顾醒下意识望向冉麒,后者面容已越发凝重,似乎有天大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未等顾醒回神,那张黄表纸上骤然一亮,却未被点燃。只是其上出现了一只墨色动物,四蹄如牛,脖颈仰头,头生鹿角,却是瞧出是何种动物。顾醒努力搜罗记忆之中的碎片,也未能有所收获。

    却见冉麒也从怀中摸出一块看着相似,却是淡红色的玉佩,递给了陈浮生。陈浮生示意顾醒再拿起一张,如法炮制。纸上不多时出现了一条蜿蜒巨蟒,正狰狞吐信。

    顾醒手上一哆嗦,差点将黄表纸引燃。幸好陈浮生眼疾手快将火折子收起,才幸免于难。当顾醒将两张黄表纸平放在桌案上时,冉麒才幽幽开口说道:“黄沙千万里,不幸唯此生。”

    陈浮生不慌不忙地接口道:“若未过奈何,三生亦如真。”

    顾醒此时更是听的云里雾里,却见陈浮生对着冉郡守一抱拳,“难道郡守大人也是……”

    “非也,也不是不可说。顾小兄弟想必知晓在下夫人之事,此物便是她赠予在下的定情信物。”冉麒说完,顾醒方才想起之前在龙首郡的经历,这才恍然大悟。

    陈浮生点点头,“若是连此物都能交予你,那便是托付终身了。阿醒可知,这乃是证明细作身份的唯一凭证。若是丢了此物,任由你巧舌如簧,千般功绩,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这块翡翠玉佩,乃是他国细作之物?”

    冉郡守和陈浮生同时点头,前者开口说道:“之前想来还以为此人乃是后唐其他势力派人游说之人,却未曾想到,乃是他国早早安插在后唐的细作,看来天下之势,早已有了分崩离析的苗头。”

    “那这两张图,分别代表的是哪两国?”顾醒明了其中玄机,连忙急声问道。

    冉麒望向那块淡红色玉佩,“我夫人那块,想必顾小兄弟已经猜到,乃是忆楚之属。”

    “至于另一块,从眼下形势看来,乃是后周之物。”陈浮生神情凝重,笃定说道。

    “可能确认?这图案与凿齿颇为相似,公子可曾看错?”冉麒也生出几分疑惑,急声问道。

    “绝不会错,凿齿乃是后周附庸,这才用了相似的图案。但两位请看,那图案上的动物头顶,鹿角之上,还有几朵梅花雕饰,若是不仔细看,还真会看走眼。”顾醒和冉麒仔细瞧去,真在那张黄表纸上瞧见了这梅花雕饰,之上纹路实在过于模糊,若是不仔细看,真会遗漏。

    三人此时已确定,这谢阁老身份。只是他会有怎样的行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九渊七国

    九渊七国之中,分属后唐与后周最为强大。但两国却却皆有一统九渊的野心,乃至互有摩擦,寸土不让。

    至大唐社稷崩塌,晚唐动荡,各地诸侯纷纷举兵,这片土地便已然成为天下人大展拳脚和实现抱负的理想沃土。只是这一统九渊的梦想,自后梁起便被提及,奈何朱温此人荒淫无道,其子朱友珪也无争胜之心,才先于李克用失了民心,落得凄惨下场。

    若非如此,李克用一族乃是李唐赐的皇姓,不过外邦蛮夷,又怎能坐稳这后唐江山?只是李克用此人精明隐忍,并愿延续后唐建制,以光复后唐为己任,这才有了其后的李存勖率兵灭后梁,一举奠定九渊七国的格局。

    只是这后周从先唐起就一直游离在九渊七国之外,并未流露丝毫野心。彼时各国依附后梁俯首称臣,后周也未有任何出格之举。只是带后梁覆灭,才一崛而起,要与后唐分庭抗礼。

    若是两国相去甚远也就罢了,虽是虎视眈眈,却可隔海相望。但两国却是恰恰比邻,接壤之处多有纷争。后唐雄踞云中、幽庐两渊,幅员辽阔,物产丰富。虽有漠北之遥,却也有江南之美。云中关内,更有“阳花绵千里,老朽乃回春”的美誉,气候宜人,风景秀美。

    只是此处关内,被洛阳分隔而开,关外却是陇西之地,穷山恶水,山峦叠嶂,更有山精野怪的传闻。陇西北上千里,便是漠北。此处与后周接壤,有人迹罕至之名,常年飞沙走石,朝阳夕雪,让人望而生畏。

    但此处却常年盘踞后唐精锐,此处精锐直接受命洛阳,若非危急存亡之秋,绝不会有任何动作。故而多年前顾闫勋班师回朝,便被江湖和庙堂猜忌,此人已生反心。其后顾府被灭满门,更是让世人笃定,这是一场一夕之间的厮杀。

    只是班师回朝者就此陨落,后唐社稷依旧稳固。但随着顾闫勋这颗将星坠下,漠北之势岌岌可危。洛阳李存勖力排众议,将自己最为得力的爱将派往漠北,才堪堪守住了后周铁蹄的十三次进攻。

    这十三次用血肉铸就的胜利,被后来这津津乐道,传为佳话。只是后来随着岁月推移,已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再未有人提及。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洛阳一役,漠北雄师将勤王回朝时,这只驻守漠北的军队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直到洛阳转危为安,李存勖才昭告天下,漠北铁甲依然在。

    这无疑给戍边多年的李嗣源重重一击!

    洛阳以北之地,大半划为李嗣源的封土,这乃是李克用临终之意。为辅佐李存勖上位,李克用只能用这分封而至之法,将李嗣源“锁”在陇西之遥。但年深日久,李嗣源却是不甘寂寞,蠢蠢欲动。

    不知为何,近些年来后周动作越加频繁。除了不断调动后唐之中的暗桩,还笼络了其他几国,许了天大的好处,要将后唐生吞活剥。

    忆楚,曾几何时不过是弹丸之地,陵漠之渊,

    满是荒芜。但这也造就了忆楚人坚韧不拔的品性。忆楚虽是资源贫乏,却有着光复西楚之心,彼时大汉朝幅员万里,也不曾灭却忆楚之人心中的火焰。

    直到九渊七国分封而治,忆楚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曙光。多年隐忍蛰伏,在后唐和后周皆有布置,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振臂一呼。只是忆楚来迟一步,后周已然识破了他们的野心,晓以利害,许以厚利加以拉拢,确保忆楚不会在后周动手之时,从其身后捅上一刀。

    后周之地,名为扶海。因其乃海岛众多,土地稀少,故而得名。蜉蝣曾渡之,却见无边无际不知何去何从。乃得仙人扶其上,飞升而过,方知终其一生不过一场幻梦。

    岛国之属,人人自危。不如后唐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后周贫瘠,只能通过掠夺求生。唯有与后唐接壤之处,有广袤土地,却是一片冰寒,寸草不生。故而漠北之外乃是一片虚无,并非空无一人,而是后唐雄兵从未涉足。

    而从漠北之外来人,皆是心性坚韧之辈,后周之主便在后唐崛起之时立下重誓,有朝一日要带领膝下子民,享后唐繁华。在后周人看来,后唐之人根本不配拥有这等上天的馈赠,他们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得了天大的运气,才能够颠覆后梁,问鼎九渊。

    如此之下,双方便是剑拔弩张。后周不断派兵侵扰漠北边境,为的便是那一口热食和永悬头顶的烈阳。在他们心中,后唐之所以如此繁华,乃是有烈阳悬于其顶,源源不断赐下馈赠。而他们只有茫茫不绝的冬日,不断捶打着他们的身体和信念。

    这一切,顾醒不得而知。只是在三人确定谢阁老身份后,陈浮生又不急不慢地娓娓道来,将后唐和后周时代矛盾,用最简洁的话语,将了个通透。就连冉麒也不由佩服,陈浮生的学识渊博,见解独到。

    这尘封多年的故事,此时被挖出。摆在众人眼前的却是鲜血淋漓地现实,谢阁老会不会将付诸行动,用疯狂来颠覆龙首郡,颠覆后唐?

    他们已不敢继续往下想,顾醒望向冉郡守,此时的他已是满面风霜。而陈浮生紧闭嘴唇,眉头紧锁,不知是否在思量下一步行动。就在众人踌躇之际,门外由远及近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未等三人开口,门外之人已然朗声道:“郡守大人不好了,怡香苑遭逢变故,请您速速前往。”

    冉麒闻言不觉一惊,顾醒和陈浮生更是眉头一跳,三人齐齐望向内堂大门,生怕此人推门而入。此时他们并不知来人身份,亦或是忆楚三人派来刺探的暗桩也未尝可知。

    冉麒心念一转,沉声问道:“何事?速速说来。”

    那来人并未迟疑,急声说道:“元校尉率兵前往怡香苑,说是要查探虚实。却不料中了埋伏,此时两方正大打出手,看起来伏击之人乃是……”说道此处,那名来通报的兵士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有难言之隐。

    冉麒冷哼一声,厉声喝道:“和不快速速说来,婆婆妈妈成何体统。”

    门外之人明显咯噔了一下,连忙继续说道:“那伏击之人乃是城中富商谢葛老的家臣,此人不常露面,此时却是雄性大发,与元校尉打的难解难分。”

    冉麒听闻沉默半晌,随即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门外之人闻言略有迟疑,却还是起身抱拳离开。

    只是此人未曾走远,走出院门被闪身走入另一条小道,来到一方僻静之处,对另一名髯须大汉抱拳道:“启禀使者大人,已如实相告。”

    那髯须大汉此时双臂环胸,正抬头望向天际,似乎若有所思。听见来人之言,也不曾收回视线,只是漠然问道:“冉郡守怎么说?”

    “郡守大人并未下令派人前往,只是说了句‘知道了’。”禀报的兵士原原本本的将冉郡守的话重复了一遍,那髯须大汉先是一愣,随后面沉如水,“如此说来,他对此事并不关心。对了,有思烟姑娘的消息了吗?”

    那名禀报兵士随即摇了摇头,不过又继续补充道:“听换防回来的弟兄们说,元校尉抓了三名细作,其中有一个女的,长的格外水灵,那身段,那模样……”那兵士说的眉飞色舞,却见髯须大汉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不觉闭上了嘴。

    此时兵士只觉一股无形杀气扑面而来,随即听见冰冷话语声,“可曾听见压往哪里?”

    那兵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怯生生起说道:“不曾听闻,那群弟兄说元校尉带着三人环城一周,还不让他们跟着,只带了几名亲卫。”

    “那几人身在何处?”髯须大汉耐着性子问道。

    “在……在怡香苑。”那名兵士说完,一下子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眼见髯须大汉就要拔刀,那名兵士连忙补充道:“今日谢阁老在怡香苑宴请宾客,元朗大人前往祝贺,‘顺便’抓了三名细作。此时折返,才与人打斗在了一起。”

    髯须大汉将推出半寸的刀芒收了回去,一把将那兵士提起,厉声喝道:“你现在赶紧滚去怡香苑,将消息传回来,快去!”说着将那兵士像抛鸡仔一样抛了出去,随着重重落地声响起,髯须大汉呢喃自语道:“难道真沦陷敌手不成?”

    此时院内三人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醒和陈浮生自然忧心童恨竹。此子生性机敏,却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若是顶撞几句不对付的恶人,恐怕已是身首异处了。

    而冉麒却是忧心元朗,本是自己身边此时唯一的亲信,又是平常托付于他照料的后辈,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更何况,此时龙首郡安危皆系于此人,若真不幸身死于此,龙首郡岂非一朝倾覆?

    想到此处,冉郡守猛然起身想要冲出门去。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住,“不可,还是我等乔装前往,一探究竟。”

第五百一十七章 怒血狂狷

    冉麒高大的身躯在陈浮生一拉之下显得格外单薄,顾醒犹记得彼时龙首一役,在朝阳初升时那伟岸男子的身影,而此时的他,却是那般孤立无援。

    冉麒的肩上,背负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和使命。他本可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自己的野心,或是冠冕堂皇的“梦想”。但他却选择了坚守,坚守在龙首郡,坚守在数万百姓之前,抵挡住来自各处的尔虞我诈。

    顾醒瞧着冉麒耳鬓微微闪动的白霜,眼眶竟有些湿润。不知是拗不过陈浮生的坚持,还是知晓此时出门不可预知的危险,冉麒默然转身,快步走回坐定,不再望向两人。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微微抬手补充道:“千万小心!”

    陈浮生快步走向内堂房门,冉麒又在临行前开口招住了两人。顾醒愕然回头,只见冉麒起身将一枚玉佩递了过来,“拿着吧,已备不时之需。”顾醒接过玉佩,并非刚才那枚“定情信物”,而是龙首郡郡守令信,不禁抱拳行礼,揣入怀中,跟着陈浮生的一道快步离去。

    不知是走的太过匆忙忘了掩上房门,两扇并不华贵的红漆木门被骤起的冷风生生推开,直扑冉麒沧桑的面容。冉麒顿感一阵寒意袭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袍甲已有多处漏风,不觉抬头望了出去。透过门缝那点点光亮,瞧着死气沉沉的门外,竟是入了神。

    犹记当年,也是这般天气,也是这般的呆坐,却被一人误打误撞闯入心里。只是此时只有寒风不见佳人,但曾经的一切,似乎都还未褪色……

    “顾小兄弟,龙首郡的命运,就交予你手了!”冉麒一声哀叹,不知是在叹世道不公,还是这肩上重担难卸。只是诺大一座郡城之中,竟已是这般尔虞我诈,千疮百孔。跟何谈这后唐,这天下,甚至是九渊。

    冉麒想到此处,不觉握紧了拳头。可不曾想那一缕黯淡的微光慢慢消逝,竟有一人站在了门前。冉麒迅速起身,收敛神情沉声道:“项使者,来此有何贵干?”

    来人推门而入,却不曾掩上,似乎想要风雪刮的更猛烈些。听闻冉麒之言,不觉露出些许冷笑,只是嘴上却极为恭敬,“冉郡守,可曾听闻城中之事?”

    冉麒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何事这般紧要?竟能劳烦项使者亲自跑上一趟?”

    项使者却是毫不见外,又往前走了一步。只是走到离冉麒不过半丈之时停住脚步,望向桌案前的那枚淡红色玉佩,微微愣神。冉麒见状立刻将桌案上的玉佩收起,却是好不在意地回望了过去。

    项使者收回了视线,尴尬地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听闻城中突逢变故,还是那烟花柳巷之地,不知冉郡守可有兴趣听一听?”

    冉麒示意项使者落座,此处唯有他们两人,内堂之外并未有人值守,似乎是被人刻意支开。项使者落座后,这才话锋一转冷声说道:“冉郡守藏于怀中之物,可否一观

    ?”

    冉麒显然有些不悦,还未开口却见项使者已抬手摆在桌案,目中凶光乍现。冉麒却是不甘示弱,“怀中之物乃是内人遗物,难道项使者也要多人所爱不成?”

    项使者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嘴角抽动,“冉郡守可知,那是何物?”

    冉麒目光寸步不让,冷声言道:“知与不知有何重要?我只知道,既然斯人已逝,那一切便归于泡影,只是留下这物件,睹物思人罢了。”

    “那冉郡守可知,那物件却是我族至关重要之物,还关乎着天大的秘密!”冉麒瞧着此时眼前的歇斯底里的项使者,突然觉着有些好笑。而项使者自知失态,连忙收敛狰狞面容,却是退却了几分。

    冉麒突然低头按住胸口,“项使者若是想要,当初为何不亲自问内人?而要等到现在,来此咄咄逼人?”

    项使者自知理亏,却依旧不想就此罢休,“当初以为此物随她一并长眠,没想到竟还在你手中。只是此物关系重大,还望冉郡守割爱!”

    冉麒突然一掌拍在桌案,厉声喝道:“我容尔等在城中胡作非为,尔等可知此时龙首郡岌岌可危?若是此难可渡,他日定亲自前往忆楚将此物奉还。若是不能……”

    让郡守说到此处,猛然起身,一把揪住项使者的衣衫。两人皆是内劲不俗之辈,却在此时被一方所压,项使者竟没有半分抵抗之意,任由冉麒步步紧逼,“若是不能幸免,尔等必要一道陪葬!”

    “冉麒,你可知此时龙首郡已在我忆楚将士掌握之中?”项使者终于道出心中怒意,试图压制住冉麒。

    却不料冉郡守抬手一挥,门外骤然出现四名黑衣死士,“若不是我念在旧情对尔等一忍再忍,为了城中百姓对尔等听之任之,你觉得你还有多少命可以来送死?”

    项使者万万没想到,冉麒竟还有这么一手,不觉周身气焰顿消,“冉郡守,冉大人,我等也想助龙首郡拜托后唐束缚,本就是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如此做又是为何啊?”他深深感受到惧意,乃是这四人身上散发出不下于六阶上品实力的内劲修为,这才立马改口。

    冉郡守似乎没有继续为难之意,抬手斥退四人,“你若是有心,自然最好。眼下龙首势危,待楚南霜归来,便需你鼎力相助。”冉郡守此时并未相求之意,却是望向项使者下达了一道命令。

    项使者周身一紧,才知道自己刚才因小失大,彻底与龙首郡绑在了一起,不觉心中暗暗叫苦起来。冉麒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他们三人一起之时,不好出手发难,而此时出手,便能将此人困于府中。

    冉郡守见时机成熟,又拍了拍手。四名黑衣人快步走了进来。冉麒望向项使者冷声道:“既如此,那便委屈阁下了。”说话间,那四人已经围了上来,片刻之间便项使者捆了个结实,定在了椅凳上。

    冉麒疾步而出

    ,不忘吩咐,“看紧了他,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此时项使者才明白,中了冉麒精心布下的圈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他们三人来此控住冉麒,多日以来相安无事。直到晓以大义劝说冉麒,本以为此人已然心软。

    却不料此人却是隐忍之辈,趁着他独自来此的间隙,便将他擒下。想到此处,项使者更觉心中怒意横生。若猜得不错,思烟也被其控制,此人城府之深,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但此时相通这些事又有何用,三人已去其二,就算楚南霜此时回来,也无济于事。项使者不觉一声叹息,抬手望向那四名黑衣人,突然气血攻心,晕厥过去。

    却说先行一步的顾醒和陈浮生两人,偷偷溜入府中一处存放袍甲的库房换了身行头,随后悄然离开郡守府,朝着怡香苑赶去。顾醒心中焦急,念着童恨竹的安危,同时也担心元朗被那名为苍狼的后周细作打杀,不觉加快了脚步。

    而冉郡守后来脱困,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此时府中除了内堂应尽是忆楚安插的细作,若是能就此与顾醒等人汇合,便有一线转机。至于另一枚玉佩……冉麒想到此处,不觉抬手摸了摸胸口。若谢阁老真是后周安插在后唐的细作,那与他合作又有何妨?

    冉麒打定主意,脚步更加快了些。而先行一步的顾醒两人,赶到怡香苑时已晚了一步。两人还未走进便闻见满苑的血腥味。虽是初冬时节,但血腥味却并未因天气寒冷而淡去,反而越发浓郁了些。

    就像是数百猪豚被人在顷刻间捅杀在此,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汇集在此,染红了脚下的土地。顾醒望向陈浮生,后者却在仔细打量着拿到苑门。不知是否是寒风骤起,苑门轻轻抖动,一起一伏。

    顾醒想要上前搭手推开,却被陈浮生抬手挡住。陈浮生拉着顾醒连退数步,随手从顾醒腰后抽出短刃,朝着苑门甩了过去。顾醒目光随着短刃朝向苑门,却见那本是一起一伏的苑门轰然洞开,一名浑身浴血的精瘦汉子飞身跃出,双目如电,手中双刃还在滴血。

    而他身后满地是身穿袍甲的兵士,已倒在地上殒命多时了。那精瘦汉子似乎算到有人回来,才会在此处等候,只是等待似乎过于无聊,才拿那些被被砍杀的兵士,随意切割消磨时间。

    顾醒双目骤然充血,紧握双拳就要冲上去。却见陈浮生率先一步迎了上去,一拳击出,朝向那精瘦汉子的面门。那精瘦汉子将陈浮生不退反进,眼神中露出一抹贪婪,嘴上却是冷声道:“没想到脱下衣裙,竟是一名英俊少年郎,看来是在下看走眼了。”

    陈浮生却是不言不语,只是手上力道不觉加大了几分。与那汉子迎上来的刀刃撞在了一起,竟是生生将精瘦汉子逼退。精瘦汉子连退数步站定,甩掉刀上沾染的血迹,望向两人,“可是在寻那名校尉?”说着反手指向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阴恻恻地冷笑起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与虎谋皮

    许是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厮杀,此时的苍狼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气,脸上挂着一幅看死人的表情,似乎对两人的自投罗网并不意外。

    此时顾醒心中一沉,料想元朗已然凶多吉少,那童恨竹更是毫无生还可能。陈浮生并未理会苍狼的挑衅,只是脚下一踩又迎了上去。此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本就不太通透的天际,更显得摇摇欲坠。

    苍狼来时将谢阁老的话牢记在心,一开始并未想过动手。只是听着怡香苑内的动静,寻找出手探寻的时机。却不料被一名巡查兵士推门撞见,未免打草惊蛇,只能手起刀落结果了他。为掩人耳目,才煞有其事地穿上那名倒霉鬼的袍甲,混进了怡香苑。

    可几乎将怡香苑翻了个底朝天,一人未曾找到遗失的玉佩,不觉心急如焚,这才生出从这群兵士身上找线索的心思。苍狼自然知道,寻不到玉佩的后果比死更可怕,那种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不断遭受各种酷刑的折磨,他绝不想经历。

    曾经的刽子手成了阶下囚,这是多么讽刺的轮回。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哪怕掘地三尺,开膛破肚,也要将那枚玉佩找出来。

    而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却被元朗无意间撞破,自然免不了一场屠杀。只是一众兵士护在身前,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这才给了元朗喘息之机。而当他准备继续砍杀的时候,元朗已不知所踪。这才用了一出“守株待兔”,想要蹲一波折返之人。

    只是未等到“家犬”,却等来“野兔”,苍狼回忆起刚才眼前两人被带走的过程,突然恍然。这才不觉周身透出杀意,被陈浮生察觉。此时的他,已将心思笃定在两人身上。就算此时玉佩不在,也要撬开他俩的嘴,逼着吐出来。

    陈浮生反手置于身后,朝着顾醒打了个手势。顾醒心领神会,从绕到右路开始朝着苍狼疾奔而来。陈浮生手无寸铁,便想佯攻一击,好去夺回门上的短刃。顾醒反手抽出“银蛟”,并无花哨动作,朝着苍狼直刺而来。

    原本想要速战速决的他,突然来了兴致。在龙首郡中多年蛰伏,只能暗中动手,确实有些委屈了手中的两把刀。既然此时已经濒临绝望,何不来一场痛快厮杀。瞧着眼前两人年纪不大,但内劲修为皆是不弱,两人还默契非常,自然能给他一场酣畅淋漓的捉对厮杀。

    想到此处,苍狼不再犹豫发出一声怪啸,周身抖了个激灵,眼中寒芒更甚。

    就在三人厮杀的当口,一名武士悄身从暗处站起,几个闪动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却不料突然被人从身侧一脚踹翻在地,正欲动手突觉眼前一花,胸口一声脆响,竟是被人一拳锤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随后而至的龙首郡郡守冉麒。他来的虽是晚了些,却将眼前局势在心中推演了一遍。若是元朗得胜,那贼人必然已被擒下,他的到来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若是元朗一众不幸落败,那么顾醒两人此时必然身陷囹圄,而他必须小心翼翼,不

    给贼人可乘之机。这处地界平日间人山人海,只是今日谢阁老在此祝寿,才派人断来来往之路,只是宴请了相熟宾客来此。

    刚才一场骚乱之后,已是闹得人心惶惶,想来也不会被人瞧见。只是不知为何,竟又一人抽身逃离,这才出手将其击杀。待冉麒查明此人身份,不觉心中疑惑,“这不是谢阁老府上豢养的武士吗?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

    一念及此,冉麒慌忙起身,快步向着怡香苑快步奔去。此时怡香苑外三人正战在一起,顾醒和陈浮生两相夹击,虽暂时压住了苍狼的嚣张气焰,却不能将其一举拿下,竟是陷入了苦战。

    反观苍狼,两把短刃在手中游刃有余,左突右攻之间进退自如,显然一副江湖老手的姿态。趁着与两人动手的间隙,还不忘言语调侃,“你等后唐贱种,也配与我厮杀,还不快快去死,省得在此碍眼?”

    顾醒和陈浮生并未理会苍狼言语,手上攻势更加凌厉。苍狼本还存着戏耍心思,不觉也开始认真起来。双手交叉挡住一左一右袭来的杀招,身体一沉往前倾倒,借着这股力道将两人生生逼退。

    正准备乘胜追击,却觉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劲风,只能无奈转身抵挡。本欲退走的两人瞧见机会,顾醒手中“银蛟”如潜龙出海朝着苍狼后心骤然刺来,去往被此人反手一刀挡住。

    但陈浮生的鬼魅一击,却是再也无法招架。被刺入腰侧,顿时鲜血涌出。当看清来人,苍狼不觉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便想抽身逃离。却见顾醒从右侧跃至,陈浮生手中短刃往上一提,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而眼前之人竟是加大了力道,将苍狼硬生生压的跪服在地。

    未等顾醒开口,来人已是急切说道:“此时不杀,更待何时?”显然来人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这是绝地反击的唯一机会。

    顾醒长枪一横,朝着苍狼背脊重重打去。陈浮生则抽刀在手,朝着苍狼的脖颈一划而去。这一系列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苍狼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感,随着脖颈一阵剧痛,然后就无力地瘫倒在地,脸颊上沾染上了入夜的潮湿,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浮生这一刀,并未真正结果苍狼的性命。只是阻断了此人继续反抗的机会。当三人做完这一切后,这才一声长叹,互望点头。顾醒望向来人,急切问道:“冉大叔,可是府中出了变故?”

    冉麒无意隐瞒,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破釜沉舟的来意表明,希望得到两人的帮助。当听闻顾醒指着那句模糊尸体说是元朗的时候,冉麒明显身躯一阵,快步朝着尸体冲了过去。

    可待两人走近时,却见冉麒神色平静,陈浮生察觉有异,便开口问道:“莫非……”

    冉麒点点头,“不是元朗,但此时他恐怕也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顾醒连忙追问道。

    “此前你说,元朗是为了接回与你俩同行的孩子才来到此处。而此人却是为

    了那块玉佩。若是如此,谢阁老断然没有理由让此人独自前来此处,我来时路上击杀之人,便是最好的证明。而元朗负伤必然会赶往郡守府,而此时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想必……”冉麒说道此处,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心中已泛起了一阵酸楚。

    顾醒慌忙上去安慰,却听见陈浮生突然抖擞精神的一句,“不如去谢阁老府上,碰碰运气如何?”

    冉麒来时便早有此意,只是刚才一番激战,竟是将此事抛诸脑后。此时听陈浮生提起,不觉对眼前的少年越发感兴趣起来。这是何等心思,才能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中依旧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为外界形势所乱。

    三人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将昏死过去的苍狼背起,朝着谢阁老府邸奔去。

    此时谢阁老正端坐府中正堂,手上有多了一盏古朴茶碗,正升腾阵阵热气。而堂下正躺着两人,被绑的严严实实。一人目露凶光,只是被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另一人身材瘦小,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谢阁老对那男子毫无兴趣,却是望向那瘦小之人,关切问道:“小姑娘,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怡香苑中啊?”

    小姑娘闻言一惊,不觉又往后挪了几步,却被一名武士厉声呵住,“阁老问你话,快说!”

    谢阁老闻言抬手,呵斥道:“怎么说话的?不怕吓着孩子?快滚。”说这又望向小姑娘,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些。此时小姑娘这才缓过神来,机敏入她心思百转,慢吞吞地说道:“我与两位哥哥失散,暂住那里而已,请您不要杀我……”

    谢阁老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轰然大笑起来,“小小年纪,怎就担心生死之事,看你许久未曾吃东西了吧?快些起来,洗漱一番吃些热食。”说着朝着那名武士打了个手势,那武士立马转身退了出去,似乎去准备吃食去了。

    谢阁老越瞧着这小姑娘越有趣,膝下无子的他,一直希望能养个女儿,相伴左右。所以此时的他,并未将小姑娘当做筹码,反倒生出了怜爱之心。可那名被绑缚之人,却挣扎起身,挡在了两人之间,将小姑娘保护在身后。

    谢阁老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沉声喝道:“元校尉,我与你也算是旧识,不必如此吧?”谢阁老说完,便起身走上前,扯掉元朗口中布团,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

    元朗一开始不知动手为何人,本以为凶多吉少。却不料是这城中富贾谢阁老,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但一想到怡香苑的遭遇和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得不生出怀疑。

    谢阁老似乎无意隐瞒,虽然未解开元朗的绳索,却并未有动手之意。只是目光掠过他望向小姑娘,想要与她生出亲近。

    元朗不敢言语顶撞,只能试探问道:“阁老可否为在下松绑?”

    谢阁老闻言摇了摇头,“一会等人到齐了,自然会为校尉松绑。不过现在,还是委屈你一下吧。”元朗心中一沉,猜到谢阁老所言之事,不觉一阵惧意涌上心头……

第五百一十九章 山河表里

    谢阁老煞有其事地望向童恨竹,元朗瘫软在一旁已是有些提不上力气。只是这种注视,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实在凶险,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就在两相不知如何自处时,门外由远及近飘来一阵许久未曾闻见的饭菜香,让童恨竹不由得咽了几口,这才缓住了肚子里的馋虫。可这一切,早已被谢阁老看在了眼里。

    只见他站起身径直走了上去,接过那武士手中的食盒又回到童恨竹身前,随手推开食盒的缝隙,让香味更加弥漫。

    元朗不为所动,他这些年早已不为吃食烦忧,也无甚口腹之欲,心中只有龙首郡,只有赊刀人和郡守。所以才屡立奇功,升为校尉。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是从冉郡守口中听来的,便被元朗牢牢记在了心中,因为他觉着,他便是那少年英雄。

    但眼前的诱惑对一个尚不足八岁的小姑娘而言,却是天大的诱惑。彼时在怡香苑时,就已是饥肠辘辘。被那婆姨带走的她 ,直到被关进小黑屋,也没吃上一口热食。想来那婆姨也没安好心,想要将小姑娘私藏起来好卖个好价钱。

    要知道,在这纷乱的世道,一个鲜活的雏儿,那可是……

    童恨竹自然知晓,但当时那种情况也无力反抗。便多了几分心眼,趁着那婆姨离开时,在门上做了手脚。这才让后来折返的元朗顺利找到她,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只失心疯的“野狗”,才出了状况。

    此时的她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这美味摆在眼前,岂有不吃的道理。谢阁老没有继续玩味的意思,将食盒里的饭菜一盘盘摆上了桌案,直到摆了满满一桌后,才拍了拍手,掸落下沾染的烟尘,又坐了回去。

    童恨竹再也顾不得许多,如脱缰野马扑向桌案。谢阁老没有丝毫阻拦之意,却让元朗看的有些目瞪口呆。可在在场之人都以为小姑娘要狼吞虎咽的时候,却见她站在桌案前踮起脚,抬手轻轻扇了扇饭菜香味,又慢慢退了回去。

    谢阁老脸上笑容更甚,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欣赏和赞许,不如之前那般老谋深算的玩味。元朗心中 长舒一口气,突然朝着童恨竹吼道:“不可,谨防有毒。”

    谢阁老脸色变了变,翻了个白眼斥声道:“元校尉,如此诋毁老夫,是为何啊?老夫在此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出这等事来,传出去恐怕会颜面扫地吧?”

    元朗自知失言,面色阴晴不定。但此时谢阁老有意用两人做饵,却是与平日间那温和模样判若两人,其心既已昭然若揭,那必不会留手。只是刚才那一番话,却是有些唐突,万一沦为别人的话柄,岂非为伤敌分毫,先行自损?

    谢阁老眉宇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诡笑之意,走到桌案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夹菜,放入嘴中轻轻咀嚼了起来。还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让元朗更加无法之处。更为难的是童恨竹,她虽跟随婆婆流落乡野,却从未失礼教。

    一路行来,也颇受圣人教诲。

    若是此时真吃了眼前的饭菜,那等到顾家哥哥赶来时,岂非会让他为难?想到此处,童恨竹便又咽下口水,但眼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桌香气四溢的饭菜。

    谢阁老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望着童恨竹柔声说道:“天气渐凉,饭菜不必往常,还是早些吃了,免得凉了伤胃。”

    童恨竹终于按奈不住,又朝着桌案走了一步,一双干瘦如鸡爪的小手,颤巍巍地伸向桌案前的一双筷子,虽是颤抖,却已是越来越近。元朗想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便漠然闭上了眼睛,任由童恨竹行事。

    谢阁老眼中骤然绽放光芒,脸上笑意更加浓郁。终于,童恨竹抓起筷子朝着最近的一盘鱼香肉丝插了过去。谢阁老的目光随着童恨竹的动作不断移动,却从未离开过。

    但童恨竹将那夹菜慢慢抬起放入嘴中时,谢阁老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完成了了不起的壮举。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声。谢阁老再也顾不得眼前的小姑娘,大跨步向着门外走去。而元朗也悄然睁开了眼睛,朝着童恨竹挪了过去,嘴上还悄声说着,“快,给我解开。”

    童恨竹不情愿地放下筷子,念念不舍地望了眼那满桌的美味佳肴,这才快步走到元朗身后,使劲扯动绳索。不知为何,刚出门不过半刻的谢阁老突然折返,身后还有三人鱼贯而入。此时三人皆是浑身沾染了鲜血,看着好生渗人。

    为首一人背上还被着一名昏死之人,此人后脖颈处不断滴着血,似乎已是失血过多。谢阁老退到童恨竹身侧,瞳孔微微紧缩,望向三人冷声道:“来的好快啊!”

    为首之人将背上的精瘦汉子摔在了地上,怒色道:“谢阁老,这是你干的好事?”

    谢阁老似乎没有要撕破脸皮的意思,缓和情绪后嘴角已挂起了笑意,“此人此刻已与我无关,可任由郡守大人处置。”

    来人正是顾醒三人,冉麒冷哼一声,望向此时被捆缚在地的元朗,心中稍安。这才又转向谢阁老,语气缓和了几分,“阁老,想必这只是一场误会,不知元校尉在您府上,所谓何事?”

    元朗瞧见三人,心中早已又了盘算。就待三人动手便借机带走童恨竹。可不曾想,冉郡守并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似乎想要与眼前之人做一笔交易。

    谢阁老心思何等玲珑,自然一语便听出了冉郡守话中的意思,立刻连声附和,“自然,自然,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来人啊,快给元校尉松绑。”刚才童恨竹帮忙时,已解到了一半,若不是谢阁老突然折返,他便可乘势暴起,将其擒下。

    可现在形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冉郡守想要息事宁人,那也只能如此了。元朗被解开了束缚,想要伸手抱起童恨竹,却被谢阁老一把拦下,“元校尉自己走就行了,这位小姑

    娘乃是我府上的贵客,还是不要强行掳走的好。”

    听到此话,不仅是元朗,顾醒和陈浮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顾醒往前一步,手中短刃骤然离鞘,“谢阁老,你可是要强行留人?”

    谢阁老见来人有动手之意,假装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少侠切莫动怒,老夫并无他意,只是小姑娘身体有恙,需要在府上静养数月,方可出行才是。”

    “身体有恙?”顾醒和陈浮生同时惊呼出声。就在两人言语间,原本想要跑向顾醒的童恨竹,突然两眼一翻,晕倒过去。元朗暗道一声不好,便要上前抢夺,却被谢阁老抬手一掌震退。

    顾醒和陈浮生快步上前,却被冉郡守拦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谢阁老此时投来胜利者的姿态,他知道,有了此人在手,便能钳制住在场两人,而冉郡守定然有事相求,不足为虑。

    故而转向冉麒,笑着问道:“可是有事要请老夫帮忙?”

    冉郡守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激起了一阵涟漪。但随后漠然点头,“正事,眼下龙首郡中危机四伏,郡外亦是风声鹤唳,还请阁老务必援手。”冉麒此时所想,便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之地,那便真是四面楚歌了。

    谢阁老似乎早已猜到,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冉郡守请放心,龙首郡外百里之处,又一座小城,城中便是我多年来精心培养的死士,若郡守有用得上的地方……”

    “郡守大人,不可!”未等冉麒开口,元朗已是急声喝道。

    冉麒怒目圆瞪,“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元朗面上一惊,不知何故。但谢阁老却是满脸堆笑,心中之事已然成了一半。多年蛰伏不就是为了今朝,既然冉郡守亲自找上门来,自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冉麒抱拳,望向此时被谢阁老抱在手中的童恨竹,欲言又止。谢阁老倒是没有太多隐瞒,“这位小姑娘因气血两虚,多日未能饱腹,才导致心气上涌,昏厥过去。需要老夫用独门秘方调理,方可痊愈。若是此时被你们接回,恐怕凶多吉少。”

    冉麒见谢阁老如此说,也没有继续坚持的意义,便望向顾醒几人点点头。顾醒却依旧不愿放弃,最终咬牙说道:“可否让我把上一脉?”

    谢阁老没有继续拒绝,轻轻拉出童恨竹的一只小手,递向顾醒。顾醒快步上前,抬手搭脉,心中有了底气。随即将童恨竹的手送回,抱拳道:“那就有劳谢阁老了,待此处风波过后,再行登门拜访。”说着便率先转身离去。

    其余几人也没有继续逗留的之意,纷纷跟了上去。谢阁老目送几人离去,嘴角再次泛起笑意。一切比他想象中的简单了许多,此时城中形势他自然比冉麒更加清楚,除了明里的势力,暗处的细作也是蠢蠢欲动。只是这些阴暗中的人,又怎能与他及背后的势力相提并论呢?

第五百二十章 算无遗策

    只是当下展露实力,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毕竟是郡守大人亲自找上门来,既如此,顺水推舟又何妨?谢阁老瞧着如一只死狗般倒在地上的苍狼,目中的冷笑逐渐消失,转为一种毫无感情的漠视。

    而此时堂中再无外人,手中的小姑娘也昏睡不醒,谢阁老退回了椅凳上,将小姑娘平放在膝,歪头思量起来。半晌过后,才抬手吩咐道:“将苍狼仍进黑牢自生自灭,无我命令不得放出。另外,拍几名机敏之人前往跟踪,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那名送食盒来的武士抱拳领命,正欲离去,又闻谢阁老言,“等等,另有一事你安排下去。”那名武士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回身跪地。谢阁老没有直言,而是走上前耳语,随即才让此人离去。

    待此处再无旁人,谢阁老才露出狡黠笑意,自言自语道:“既然要帮忙,那就顺手送一份礼,郡守大人,老夫可是很有诚意哟。”说着便快步上前将童恨竹抱起,转身走入内院之中。

    而此时已走出谢阁老府邸的四人,正疾步前行前往元朗的住处。冉郡守深知此时再回郡守府恐有生变,便在出门时跟其余三人说明情况,这才有了这一出。而就是这一步,让谢阁老派出监视之人扑了个空,反倒是甩开了眼线。

    四人没有多余耽搁,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元朗住处。本就不太远的距离,却还是分头行动,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此时月黑风高,长街之人空无一人,冉郡守在元朗住处外张望片刻,也悄声钻了进去。

    这处他一呆数十年的地方,此时瞧来却是这般陌生。若是这一次不能守住,不知这城中百姓该如何生存下去?而他肩上的责任,又该如何扛起?

    思量中冉麒几步跨入,门后是早已等待的元朗,房中还有顾醒和陈浮生两人。此处原本就不甚起眼,乃是冉麒平日间与平常交流谈论天下局势之地,元朗在旁耳融目染,自然也有了不少心得体会。

    等到四人聚齐,似乎顾醒和元朗对刚才冉郡守的“反常”举动仍旧未能心平,不觉面上还有隐隐的怒意。陈浮生则是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这才淡淡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原本绷紧了面容的两人为之一愣,反倒是一脸愁容的冉麒突然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顾醒和元朗更加疑惑,顾醒终究还是憋不住,开口质问道:“冉大叔,刚才行事为何?”

    元朗虽是没有开口,却投来一样问询的目光。在他眼中,冉麒不仅是郡守,是父母官,是上级,还是家人,是同袍,所以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从未怀疑。但此时此刻,冉郡守的突然转变让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眼前之人越来越陌生,竟是有些看不透,摸不清了。

    冉麒示意元朗也给他端一盏热茶暖暖手,元朗立即起身,面上虽还有不满神色,但动作却是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冉郡守接过元朗

    递来的茶盏,用拇指轻轻摩擦着茶盏边缘,感受着熟悉的粗糙,透过升腾起的热气望向三人,轻声开口道:“权宜之计,也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顾醒闻言一跃而起,却被陈浮生一脚撂倒坐了回去,只闻陈浮生一声感慨,“郡守大人如此胸襟,如此谋断,在下佩服。”

    元朗望着眼前两人的看破不说破,终于忍不住说道:“眼下形势危急,郡守大人还有心思跟陈公子打哑谜?难道一点都不着急吗?”

    陈浮生煞有其事地放下茶盏,用手肘挡住跃跃欲试的顾醒淡笑道:“想必在场之人中,唯有冉郡守最为着心急才对吧。别看着他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定然已是波糖汹涌,愁云密布了。”

    顾醒拗不过陈浮生,终于放弃了站起身的念头,但嘴上却是不依不饶,“那浮生你且说说,冉大叔是怎样个着急法?”

    陈浮生又端起茶盏抬手拭了拭升腾的热气,不急不缓地问道:“敢问元校尉,此时城中还有多少兵力能堪大用?”顾醒不知陈浮生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等待元朗的回答。

    一旁静心聆听的元朗突然惊觉是问向他的,随即急声道:“若是算上此时的城防和巡查兄弟,只有不到万人。而这不到万人中,还有数不清的外来势力派来的细作,能发挥出三成势力已是万幸。”

    陈浮生听到此处,手中茶盏僵直在半空。此时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惨烈”。当陈浮生的目光迎上冉郡守,后者眉宇间多出了几缕愁云和孤注一掷,似乎要与龙首郡共存亡。

    陈浮生收敛起悠闲的动作,对着元朗吩咐道:“速速去拿一副龙首郡的地形图来。”

    元朗不敢耽搁,望向冉郡守。后者轻轻点头示意,他便立马从怀中摸出此物,摊在了桌上。元朗见众人皆没有言语,便急声道:“此物关乎龙首郡安危,自然要贴身保存,若是遗失,岂非重罪?”

    三人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却迅速收敛望向那张地图。只见陈浮生用手在茶盏中轻轻一点,抬手指向龙首郡所在关隘说道:“此处乃是天险所在,易守难攻,若是敌人从此处攻来,尚有应对之策。”

    “可龙首郡西门和南门之外却是一马平川,若是敌人从此处绕来,岂非不费吹灰之力?”元朗随即抓住陈浮生话里的漏洞,急忙问道。

    陈浮生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接着说道:“但龙首郡外还有四座城池环绕,想必要突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元朗闻言默默点头,没有继续出言相问。陈浮生又沾了沾茶盏中的水,点在关隘处围着龙首郡画了个圈,“洛阳之所以要拿下龙首郡,乃是因为此处便是西北的门户所在,从在下知晓的情报看,李嗣源此时已有所动作,李存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龙首郡却成为两方争夺之地。加之此处军事地位至关重要,其余势力也必然染指,

    这便是眼下最为急迫的形势。”

    冉麒闻言点头,接口说道:“而我城中大军已驰援晋城,忆楚来人曾言,河中府或已沦落,四城已去其一。而龙首郡其余三城相距甚远,若是洛阳敌军有心突袭,恐怕龙首郡将毫无招架之力。”

    陈浮生又将手指点在龙首郡旁的河道上,“此处水路眼下情况如何?”

    冉郡守沉吟片刻,随即开口,“为防晋城处敌军突袭,已派人沿河驻扎,严加看守,而河道所经之地,也已有三城之兵。陈公子的意思莫非是……”

    “正是!在下想要兵行险着,将城中百姓通过水路迁往三城,来一出‘诸葛亮退司马懿’的空城计。”陈浮生最后一指点在龙首郡上,似已成竹在胸。

    可冉郡守三人却是面露难色,元朗更是一脸愁苦,“此时城中形势不明,若是将百姓强行迁走,工程浩大,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之事?况且洛阳敌军随时会攻来,若是我等正在迁移百姓,打个措手不及该如何是好?”

    冉麒闻言点头,继续补充道:“城中百姓少说也有万余人,而且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陈公子此计甚妙,但却费事费力,不知可有更为方便执行的计策否?”

    陈浮生眉宇一动,望向元朗。元朗在这短短时间内被陈浮生无数次的提及,已是有了警惕。可这一次却还是不觉咯噔一下,慌忙收敛神情,正襟危坐。陈浮生并未理会元朗,只是随口问道;“眼下能调动的兵马,粗略之下,能有几何?”

    元朗细细思量一番后,这才试探地说道:“若是不出意外,能有五千兵马可即刻调遣。不知陈公子要用作何为?”

    冉郡守和顾醒也同样投来疑惑目光,要知道这可是城中最后的精锐和防备力量,若是稍有不慎葬送了这五千人的性命,龙首郡必然势微。到那时,别说外敌,就是内患也再难压得住了。

    陈浮生环视众人,嘴角慢慢浮现出淡淡笑意,“足够了,若是不便将城中百姓迁移到其余三城,那便将他们聚于一处,将其余三门派暗兵把守,静待敌军来袭。只不过……”陈浮生说到此处,第一次露出疑虑。

    “只不过什么,你快说啊!”顾醒却是个急性子,催促着陈浮生说道。

    陈浮生心念一转,突然恍然,“郡守大人,在下猜的不错的话,眼下危局将迎刃而解。”

    三人闻言齐声问道:“何解?”

    陈浮生一指点在龙首郡中谢阁老府邸,笃定说道:“据在下观察,此人工于心计。刚才一番言谈,已将郡守大人与他置于同一条船上。而此人急于拉拢郡守,便会做出非常之举。眼下形势已顾不得国别之分,若是他真能如此做,那城中纷乱皆除。”

    冉郡守闻言恍然道:“陈公子之意,难道是说此人将替我等铲除城中其他势力,好表明心迹?”

第五百二十一章 无罪之杀

    陈浮生点点头,抬手在城中几处地方点了点,这才继续说道:“从在下刚才观察所见,城中各方势力的暗桩并不在少数,若是这位后周强援肯出手,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相信忆楚那几人那不敢造次。”
    “话虽如是说,但谢阁老真会出手吗?”元朗还是有些不置可否,又追问道。有着同样疑虑的还有冉麒和顾醒,言下形势不过是陈浮生一家之言,临行前谢阁老并未标明心迹,这“助拳一事”又从何说起呢?
    陈浮生自然看出几人的担忧之色,抬手拢了拢桌案正中摆放的油灯,继续说道:“是与不是,今夜自会分晓。我等只需静待几个时辰,此时切莫打草惊蛇。只不过还有一事,需要劳烦郡守大人。”
    冉麒其中有了底气,说话也沉稳了许多,“陈公子若是言中,那真是解了在下燃眉之急。不知陈公子所谓何事,还请说来。”
    陈浮生将刚才元朗押走思烟和冉麒扣下忆楚项迁这两件事重新摆在了几人面前,并之言眼下这两人才是最大隐患,其余人等不足为据。陈浮生所言便是想问,冉麒是否能够派人确定两人此时是否被困在两处,若是让两人碰了面,事情便难办了。
    冉郡守自然也有这等考量,思来想去却是没有合适人选,不觉苦恼非常。元朗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毛遂自荐道:“郡守大人,莫要忘了城中‘赊刀人’!”
    冉郡守闻言一喜,急声说道:“对对,还有一众兄弟。不知顾小兄弟可曾记得?彼时曾相邀入伙,只是当时并未答复。现在形势危急,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但还是想有此一问,若是愿意,可否加入我等‘赊刀人’?”
    顾醒闻言漠然无语,他并非不愿,但眼下却非寻常时候,若是此时答应,似乎有种乘人之危的错觉,亦或是冉郡守已有了城破人亡的打算,想要将“赊刀人”托付于他!
    可未等顾醒开口,陈浮生却抢先一句说道:“不知郡守大人是否瞧得上在下,小子也想入伙‘赊刀人’。”
    冉麒闻言一惊,不过片刻便恍然一笑。他自然猜到陈浮生洞察他话中深意,但却并未点透,只是漠然说道:“若是顾小兄弟和陈公子能一并加入,那自然再好不过。”
    陈浮生闻言一喜,抢先一步开口道:“那就有劳郡守大人‘引路’了。”顾醒见陈浮生未经他同意便应允了此事,不觉有些诧异。他不知陈浮生是否知晓何谓“赊刀人”,但一旦入了“赊刀人”,这一生都将是“赊刀人”,生死不变。
    顾醒一把扯过陈浮生,将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想清楚了?冉大叔此时有托付之意,难道没有听出?”
    “便是听出才一口应下,若是连这点魄力都不曾有,那岂非太过怯弱了吗?此时退缩岂非辜负了郡守大人一番心意?”这寥寥几句,说的顾醒哑口无言。顾醒不是不懂,只是难以接受。若是龙首郡就此崩塌,自己此生本就不多的
    回忆,岂非又要空白一块?
    冉麒悄声让元朗先行离开,自己则默默等在原地,等着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选择欣然接受。元朗快步跑了出来,临近出门前回望一眼,此时房内灯火幽幽,映照在三人面庞之上,之上不知数日过后,自己与他们三人是否还能再聚首……
    终于,元朗没有等到顾醒的结果,他不知这一转身,就是永别。而冉麒却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归于临近。
    城中此时风声呼啸,家家关门闭户,不知睡否。但始终有人游离在生死之间,迎来送往。果然如陈浮生所料,谢阁老并未让他们失望。几乎府中精锐倾巢而出,执行这绞杀机会。
    而谢阁老也亲自飞书告知埋伏在百里外的精锐部队,务必在两天内赶到。他想要帮冉麒铲除后顾之忧,同样不希望冉麒临则生变。
    他为后周奉献一生,壮年而来,暮年未归。家族之中人丁早已逝去,徒留对故国的回望。他并非不想走,只是从来时便承诺的十年之约一推再推。他不是不想起事,只是从未等到过那一刻。
    终于,在垂垂暮年之际,在他生命临近终结的尽头,他所有的希望都快熄灭的时候,突然绽放出一抹耀眼的花火。如黑夜之中的一颗璀璨星辰,赏心悦目。还有此时膝上酣睡的孩童,他已决心将她留下,作为自己最后的衣钵,承载他所有的回忆。
    对他而言,这并非难事。无论此间成败与否,他都会带走童恨竹。
    谢阁老枯坐在府邸内堂中,没有任何波澜。两扇扉窗微推,偶有阵阵寒意渗入。只是这样一位鹤发童颜的花甲老人,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觉着热血翻涌,犹如当年。
    他本名谢之命,可他却自嘲知命。似乎早在三十四年前,就已洞悉过往,了然来生。但直到来到后唐沃土,辽源万里江山走过,才甘愿屈尊降贵来到龙首郡,便是要完成他毕生最重要的使命。
    他为了后周,甘愿放弃族人,放弃故土,放弃年华。默默耕耘直到今日,他走遍后唐山水,看尽苍穹湖海,却越发觉得,知命不之命。最终化名阁老,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掩人耳目的代号。
    而这场看似奢华难消,却是荒唐不羁的寿宴,不过是为自己过往的一切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为这穷尽一生未能如愿的奢望,画上一个遗憾……
    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让他在弥留之际能够完成这一生的夙愿,还有这个孩子。“是叫童恨竹吗?童姓乃是大家,不知为何沦落至此,恨竹?是恨祖先不公?恨族人无度?还是恨这荒唐的江山社稷啊……”
    说道此时,谢阁老仰天大笑。低头时却迅速用双手捂住嘴,两眼满是担忧神色。他已是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惊扰了此时在膝上熟睡的孩童。他毫无睡意,他要等待那十八名武士的归来,一个都不能少……
    …………
    河中府,长街,棋楼。
    周德威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喘着粗气的黑衣人,他与此人已过了数十招,除了占到了几分手脚功夫上的便宜,却一直无法将其拿下。耳畔不时回响起符夕的哀嚎,看似悲怆,可周德威却听出了一丝喜悦。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同样停下了手。她需要节约体力,还趁着眼前人不注意的时候,开溜。可周德威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身上,像是钟情于心爱的女子,一刻都不愿离开。
    那名黑衣人终于开口,“阁下当真不能网开一面?”
    “难道容你离去,通风报信?”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岂非君子所为。再者说,我既已离去,阁下也可乘胜追杀,不必留手。只是这样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周德威听到此处,突然觉着有些好笑。眼前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还跟她说教,貌似不愿继续纠缠,想要来一场龟兔赛跑。周德威靠着棋楼的一角,盯着眼前之人,突然讪笑道:“那若是我让你去杀了这哀嚎之人便放你走,你可愿意?”
    那黑衣人听闻此言,明显身躯一阵。记得来时项使者曾言,“此处符家兄弟与他早已达成共识,与龙首郡同进退。而此时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竟让他动手杀了他的同伴,这是何理?”
    黑衣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反问道:“为何?我为何要听你命令?”
    “因为你没有选择!”周德威说着慢慢坐了下来,竟是微咪起眼睛。而黑衣人却没有想要离开的动作,因为他已经被逼入了思路。此处之所以被称为棋楼,乃是谐音棋楼之意。便是入口窄小,有容乃大。但易进难出,是为棋楼。
    黑衣人不知为何此处会有这么一处建筑,但周德威知道,她将命丧于此。片刻之后,周德威睁开了眼睛,煞有其事地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当真?”黑衣人诚恳地问了一句。似乎眼下,唯有此法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周德威收敛起玩世不恭,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尘,正视黑衣人,“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黑衣人不敢反驳,却是不由嘟囔了一句,“为何不亲自动手?”
    “不为什么,只是想跟你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现在你的死活已经无关痛痒,我的大军即将出发,你难道没看见,天际处绽放的朝阳吗?那便是冲锋的号角。只不过,你若是动手杀了此人,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你可听明白了吗?”
    不知是此处背光的原因,黑衣人并未瞧见那一缕初升的朝阳。两人依旧被黑暗笼罩,似乎两人就是属于黑暗中的动物,对阳光有着本能的敏感。因为那一缕光,便会让他们现出原形,让他们置身于死亡的绝望中……

第五百二十二章 殊途同心

    这是一种天然的畏惧,乃是在黑暗之中呆了太久生出的敏感和警觉。只是周德威对黑暗是一种若即若离,而黑衣人却是融入其中。
    黑衣人闻言顿了顿,随即长叹一声,“将军可是洞察了一切?”
    周德威却是摇了摇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善意。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怜悯,只是这短短一瞬,又消失不见。但是表面的善意却依旧挂在脸上,相似随风飘摇的店招,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稳稳挂住,不曾落下。
    “姑娘许是想多了,若是如此,我此时岂非已在龙首郡城墙上饮酒,又何须与你在此闲聊呢?不过刚才之事,考虑好了吗?若是出手,我可容你一个时辰,若是不愿……”说着周德威便站起身,将那一缕光线放了进来,打在黑衣人脸上。
    这种**裸的胁迫,黑衣人已许久不曾感受过了。她要杀之人,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而与项迁和忆楚有着莫大关系。她此时已与忆楚命运捆绑在一起,纵然无数次想要逃离,却始终逃不开。
    而她来到河中府,并非单单为了忆楚的大局,还为了他。那个被姐姐一眼相中的男子,那个为了姐姐愿意厮守终生的男子,那个让她辗转反侧的男子,此时就在龙首郡中,等待她的归来。
    这短短坦途,却充满荆棘险阻,但她却选择毅然决然的来此,便是要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取道河中府,必然是项迁和符家兄弟早已定下之事,只是事出突然,不得已出手将符吼先行虐杀,以震慑来人。却不料适得其反,非但没有起到威慑作用,反而让来人更加肆无忌惮。
    想必此时城中补给已然就位,就等此人一声令下。
    一阵尖锐刺耳的打鸣声划破了此时的宁静,两人亦如多年不见的老友,看似相隔甚远,却是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点点滴滴。就在周德威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黑衣人慢慢开口,“我答应。”
    “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太晚了吗?”周德威不无遗憾的说道。似乎眼前之人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而现在已是整装待发,他也无需她再行出手了。
    黑衣人依旧不慌不忙,却是轻笑出声,“将军不是还在这里吗?既然没有挪步,那就不晚。”
    周德威闻言浅笑,拍了拍手,“那我就在此处恭候,半炷香的时间,姑娘自便。”没有再继续的言谈,黑衣人翻身跃下棋楼,消失在黑暗之中。而此时的黑暗不断被光明蚕食,节节败退。
    周德威并不着急出发,他想要解除后顾之忧。因为他知道,军伍之中不可有异心之人,而那四人皆是如此。若在攻城之际有人动了别的心思,那这一趟岂非送死?所以,从最开始的必杀,到现在的交换,都是周德威不断揣摩的决定,也是当下最正确的决定。
    周德威目送黑衣人远去,抬手撑在围栏上翻身跃上房顶。棋楼顶上与别的房舍不同,乃有一处可容忍藏身的平整之处。周德威躺在里面,半眯起双眸,感受着初升的朝气。他要在这里等待,等待
    那名黑衣人的归来……
    此时,他麾下四名校尉,正在城中那处唯一有光源的府邸中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的主帅周德威将军,从昨夜追击贼人直到现在都还未回来。派出的人也寻找了一圈,毫无踪迹。而此时离钦定出发时间已迫在眉睫,但群龙无首,却不知如何是好。
    符夕浑身沾满了胞兄的污血,他似乎一夜未眠,脸上还怪着些许疲惫。其余三人也是神情凝重,两眼充血,看来也是陪着熬到了现在。终于,其中一人突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我等就在此处枯等?说不定周德威已被那贼人杀了,若是如此,那这一仗,打还是不打?”
    符夕没有说话,现在的他内心非常平静。昨夜的一幕幕还在脑海中回荡,但眼下他要想的不是如何将胞兄的尸体入土为安,而是要怎样活下去。
    那名校尉似乎将众人从沉默中拽了出来,其余两人也开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此只为国主,若能免于干戈,自然最好。但我等切勿轻举妄动,周德威此人行事诡谲,说不定就在某处盯着咋们……”
    “说的有理,只是我等就此干等,若是延误的军机,岂不是一样死路一条?”听到此言,其余两人皆是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脸哀容的符夕。
    符夕早已捕捉到三人的目光,只是脸上却没有更多的表情。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再等等吧,或许……”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清朗女子的冷笑声,“或许此时就算你的死期,也说不定。”言罢便朝着符夕飞扑而来。四人皆是一惊,其余三人下意识其后后撤,符夕只觉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那三名校尉早已有了别的想法,此时却是个个袖手旁观,想要看着符夕被置之死地。符夕咬牙接下来人一击,却不料这贼人身手好生了得,虽是当下一记杀招,另一只手却是猛然朝着击去。
    口中还不忘调侃,“怎么,演够了?没想到你俩还这般兄弟情深?对了,昨夜你兄长先行一步,此时便送你上路。”符夕眼中怒火急燃,心中却泛起了酸楚。要知道他虽骁勇善战,却不长于捉对厮杀,不觉回身怒吼,“还不派兵来援?”
    刚才还与他同桌而悲的三人,此时早已不知去向。看来古人曾不欺,“同舟共济,却是各怀鬼胎。”符夕却不知,这是周德威下的活套,目的便是要测一测这四人的“良苦用心”。
    此时周德威已不在棋楼,而是循着黑衣人的路径来到此处。恰好将三人挡下。那三人瞧见周德威俱是喜极而泣,有一人甚至声泪俱下,就差抱住其大腿叫阿耶了。周德威没有理会三人,却是比了个手势,轻声说道:“你等不准插手,明白吗?”
    三人俱是点头,却不知为何,但都如乖巧女子般站在了周德威身后。要知道,三人个个身材魁梧,比周德威高出不止半个脑袋。而此时在身材瘦弱的周德威身后,却显得格外渺小。
    周德威望向场中两人的捉
    对厮杀,并没有再下达其余的命令。口中却念念有词,“再过片刻,便能见分晓。”三人都将此话听入耳中,却是不敢造次,全都顺着周德威的目光望了过去。
    就在几人的注视中,符夕一个不慎被那贼人一刀砍在胸膛,顿时鲜血四溅。而那贼人并没有停手之意,不理会符夕的求饶,一刀砍断了他的脖颈,将头颅提在手中。
    就在三人犹豫之际,周德威却是不紧不慢地从暗处走了出来,望着女子赞叹道:“姑娘好身手。”那女子将头颅一扔,眼中寒芒一闪,“你来此是准备动手,还是放我离开?”
    周德威抬手斥退身后三人,笑着说道:“在下乃是言而有信之人,怎会出尔反尔。不过奉劝姑娘一句,你既已斩杀符家兄弟,便是断送了洛阳符家的前程。我会放出风声,你将永无宁日。”
    果然,周德威此举必有后手。只是黑衣人不知,为何要对她落井下石。周德威察觉道对方眼中的一抹狠厉之意,笑着解释道:“不管你隶属哪方势力,都将承受洛阳符家的怒火。至于在下,姑娘无须忧心。因为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黑衣人没有继续言语,抱拳转身离去。周德威见此人如此“识趣”,从怀中摸出一物,朝着那人抛了过去。黑衣人察觉有异,转身一抓,将一块令牌抓在手中,露出疑惑之色。
    周德威笑着解释道:“既然说好一个时辰,便任由你通行无阻。去吧,别等我反悔。”说着又是一招手,那三名校尉便快步走了出来,站在了周德威身后。黑衣人点点头,再次转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未等身后三人开口,周德威便下令道:“休整一个时辰,整装出发。你们三人今日所见,皆当未见,若是我听半点风声……”
    三人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大呼“不敢”,还不忘瞟向符夕的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心中皆是骇然之色。
    周德威缓步离去,临行前丢下一句,“连同他兄长一道,厚葬了吧。”说完便消失在三人视线之中。等了良久之后,三人才漠然站起身,皆从对方目中看到一丝恐惧之色,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惊慌感,难以掩饰。
    “我等现在该如何行事?”其中一人率先开口问道。
    “还能如何,且不论周德威会对我等怎样。以他的手段,估计任何事都干的出来,还是不要招惹的好。现在一切以他马首是瞻,走一步看一步吧。”此人话语落时,其余两人皆是点头称是,当他们再次回望那具尸体,皆感慨世事无常,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待处理完符家兄弟的后事,三人这才聚拢到周德威身边,将刚才的一切事无巨细的禀报了一番。周德威却是不急不忙,抬头望了望天色,起身喝道:“出发!”
    三人哪敢有半点拖延,立马疾奔而出,将早已等待多时的兵卒聚拢,向着龙首郡奔去。此时的他们,依旧不知周德威将如何行事,但想必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恶战……

第五百二十三章 妖言惑众

    大军浩浩荡荡驶出河中府,这处在历史上寂寂无名的小城,却在这次后唐建国以来最为癫狂的一次北征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并非此处发挥了多么巨大的作用,而是周德威在此处的休整,却让本已势微的战局,有了逆转性的变化。
    周德威率军出城,他依旧未曾居于前,而是藏匿在行军之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给敌人可乘之机。来时四人,离时三者。却有一人永远的留在了河中府,成为他今生的归宿。
    而周德威的手段,并不仅限于此。在离开河中府时,便已飞书洛阳,告知此处战况,并请兵来此,巩固后方。按照他的谋断,去往龙首郡并非朝夕之事,既如此后方更是紧要非常。
    而行在军伍最前的三人,个个面色凝重。原本也想分散于三军之中的他们,却被周德威指定在前,以振军心。三人皆是叫苦不迭,此时居于前,无异于沦为众矢之的。洛阳出征龙首郡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此时如此大张旗鼓,难道就不怕其余势力暗中偷袭?
    若是之前,三人并无此担心。那时后唐稍安,天下未定,纵然有心滋扰,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但自从龙首崛起,天下纷乱,李嗣源也开始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各方势力齐聚后唐,才让当下局势错综复杂,步步惊心。
    周德威在出发前,环视三军,并未太多顾虑。但走出不到十里地,心中却已满是愁云。他为人缜密,早已有了全盘计划。从洛阳出征前便将龙首之地的形势反复推演,力求立于不败之地。
    可真正来到此处,才发现还是稍有差池。乃是此地寒意来的太快,一众养尊处优多年的“娇兵”,又怎能扛起雄踞一方的大旗?这一众兵士中,虽有大半是他亲自培养的精锐。但还有小半却是这四人安插其间,为了谋求一尺半寸的军功。他无力拒绝,也正是他忧心之处。
    自后唐建国之后,便以唐自居,势要光复大唐,恢复李唐正统,故而军旅建制大体是依循先唐旧制。而先唐旧制也以军功荣辱为先,若是世家子弟没有军功傍身,很难在朝堂之上谋得一官半职,而这便是当下最难化解的矛盾所在。
    此时率众而出,便是洛阳朝堂之上的达官贵人,希冀着能通过这奠基一战,重振雄风,光耀门楣。故而次等子弟,虽上战场,却也居于其后,不曾真正经历浴血拼杀,却享有同样的军功。
    此时此景,姑且不论。就这袭来的寒意,已让小部分人极为不适。若非周德威治军甚严,这群子弟恐怕早已脱离军伍,逃回洛阳了。只不过,眼下“娇兵”已成定局,唯有谋断衡之。
    周德威并非不知此去乃是龙首关隘天险所在,但若是兵分两路,恐实力不济,难以一击而破。来时途中已得到消息,龙首郡此时城防空虚,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更为紧迫的是,前往陇西之地的郁天风传回消息,战事吃紧,国主震怒,欲让周德
    威随后驰援。
    在这虎狼环伺的后唐之中,周德威唯有步步为营。
    按照当下的脚程,少则两日,多则三日才能赶到龙首郡。若不能从关隘出攻入,便要先行拿下三城才可成合围之势。但要拿下三城,必要一并拿下。若是主攻一处,其余两城必会与龙首郡前后夹击,将他困死在孤注一掷中。
    此时如此微妙,皆因不知龙首郡中城防真正如何。若仅凭那一句“城防空虚”便贸然行事,那便不是他周德威了。他征战多年,至今未尝一败,全赖于此。
    此时在前领军三人突然抬手勒令止步,周德威依旧不动声色,瞧着三人的动向。此时前方空无一人,只是昨夜忽而霜雪,让本就贫瘠的地面染上了一层银白。这似乎较之以往来的早了些,只是这种天气,或许在以后还会接踵而至。
    河中府通向龙首郡的官道仅有三条,路途约莫两百余里。居中一条常年积雪,又需翻越数座险要关隘,地势陡峭,不易同行。但此路沿途有驿站岗哨,较为安全。左上官道乃是州郡通商之属,有劫匪流寇出没。在后唐动荡后,已无人行走其间。
    而最后一条,便是此时大军脚下之途。此路毗邻水道,虽无遮掩,但却有着天然屏障优势。只是路途相对较远,途中会有几处栈桥,需小心通行。这三条官道有利有弊,还有数条小道穿插其中,此前也有商贾往来。
    只是听闻洛阳派兵出征龙首郡,才成了如今的局面。若是按照周德威最初的设想,便是行经水道。讨伐龙首郡必在瞬息之间,兵贵神速。但眼下水道已被封堵,再兵行险着便是自寻死路。
    权衡再三,才取道从此过。只是最终究竟通过何处到达,还得听凭周德威吩咐。
    而眼前的突然停步,给本就心事重重的军队带来了一丝不安。这或许只是三人的敏锐的直觉,亦或是他们察觉到了危险,这才不惜止步,好探查情况。终于,其中一人调转马头,朝着周德威所在扬鞭而去。
    待来到跟前,才急切说道:“将军,眼前突然出现多条岔道,与地图所示并不相同,我等三人无法抉择,还请将军令示。”
    “岔道?”周德威脸上平静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要知道此处不过才出河中府数十里,按照地图标示乃是沿河行进,要走到一处名为“桃渊离”的地方时,才会有多条岔道,而此处突然出现,必是有人动了手脚。
    周德威立刻想到那名黑衣人,但打消了这个想法。此人急于赶回龙首郡,必然不会选择此条官道,应是走了一条小道,以节省时间。但眼前却是出现了“阻碍”,那便是有人从中作梗。
    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胆敢找上门来,那便让来者有去无回。周德威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走上前,瞧着眼前的岔道。看似平平无奇,却有着一种难以掌控的魔力。
    原本被白雪覆盖的地面,在肉眼可见的融化。而这种融化,加速了寒冷的蔓延,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周德威立于阵前,迎着猎猎寒风,望着那几条岔道在光影中不断变化。
    今日的天空并不像以往那般晦暗,反倒有了一丝放晴的征兆。这种破开重重迷雾洒下万丈光芒的“好日子”,却让周德威背脊发凉。他并非没有经历过这种鬼魅之术,只是此时光天化日,又是大军压阵,实在有些奇怪。
    可就在周德威踌躇之际,眼前四条岔道上突然升腾起了迷雾,遮住了原本清晰可见的道路。周德威暗道不好立马后退,却见那迷雾未曾弥漫开来,只是遮住了道路。本以为会出乱子,却见头顶阳光洒下,将迷雾冲散。
    而原本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却凭空多出了四个人来。这四个人长得一般无二,都是一副寻常模样。若说有何奇特之处,便是这四人个个唇红齿白,不似流民之属。而他们瞧着周德威和其身后的大军,却没有半点慌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
    周德威眉头微皱,并没有开口。而是抬手一招,让身侧亲卫送来一把硬木弯弓,搭箭就射。这一箭来势之急,就算内劲高手也无躲避的可能。可这一箭却不偏不倚射中其中一人,可那人却依旧面色如常,那枚箭矢却从那人身体中穿了过去。
    周德威瞧见此景,不禁面色一沉。而他身后众人更是大惊失色。其中不乏窃窃私语,言鬼魅之属,要将他们全数带走之类的蠢话。
    周德威巍然不动,良久之后突然展颜一笑,“诸位可是有事相求于在下?”
    听见周德威开口,那四人却是同一时间嬉笑开口,“我等在此恭候周将军多时了。”
    周德威闻言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愁云更甚。但依旧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不知四位等待在下,所谓何事?”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腰间佩刀已徐徐推出数寸,准备一言不合便拔刀出手。
    那四人依旧如常,也如刚才一般开口道:“我等四人分别是‘士农工商’,如今天下硝烟四起,周将军乃不世出的将才,只是不知若是想选一条坦途,会依仗哪一类百姓呢?”
    周德威腰间的佩刀又往外推了半寸,口中淡淡说道:“在下没有时间在此与诸位瞎耗,还请高抬贵手,让出一条明路。”
    那四人依旧嬉笑如常,却是闭口不言,也不曾挪动分毫。此时周德威敏锐察觉,此人身后有一人影若隐若现。此人抬手四指不断摇晃,似乎正在操纵一般。周德威见状拔刀前冲,独自冲入迷雾之中。
    众人突然听闻一声凄厉惨叫,随即一颗人头从中飞出,掉在众人面前。随后周德威缓步而出,眼前岔道已荡然无存。而那颗人头却未气绝,呢喃说道:“你终究逃不过选择的命运……”周德威抬脚踩下,将那颗人头踩得稀碎,这才回倒军伍之中,翻身上马,下令继续前行。

第五百二十四章 仙人指路

    “看来,前途未卜,还需谨慎才是……”周德威自语说着,眼神却飘向了别处,他感觉到不远处有一股莫名的威慑正朝着他涌来。这股神意来自内劲高绝之人,只是在这旷野之中,除了刚才那无知之辈,又会有何人呢?
    队伍依旧在默默行进,只是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似要将刚才那一幕远远抛诸脑后。殊不知都已全部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周德威不愿让兵卒蒙上阴影,但此时却不能提振士气,前路慢慢,只能顶着风雪继续前进。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已是人困马乏。他们并非轻装上阵,而是驮着粮草辎重一道,想要孤注一掷,或是想趁着这次机会,重新“粉饰”龙首郡。当然,这不过是大部分兵卒的想法,以他们几人为首的将领,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随着周德威的一声号令,大部队停下脚步,来到一处宽阔的烟湖前,稍作歇息。此处还有数十间破败房舍,只是已是年久失修,已无人居住。在房舍旁还长着几颗老树,只是春去冬来,树上的叶子已全数落下,只余根根枝丫,胡乱伸展着,有恃无恐。
    房舍前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或是入冬缘故,湖上已结起了厚厚一层冰霜。被初升的太阳炙烤下升腾起的烟雾,弥漫在整个湖面,如梦似幻。不知是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还是刚才的一幕太过诡异,此时原地休憩的兵士中,竟有人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这无疑是行军途中的大忌,本该时刻保持清醒的众人,却被飘散而来的雾气滋扰,在不知不觉中昏死过去。当周德威意识到雾气有毒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但当前只是一小半兵士被雾气所扰,大部分尚保持清醒。
    “众将士听令,捂住口鼻,原地待命,切莫慌乱。”周德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快要乱作一团的众兵士,在这一声后顿觉心中稍安,纷纷照做,避开了毒雾的继续侵蚀。
    但让人不安的是,湖面上的雾气越发浓郁,开始向着众人弥漫开来。刚才不过一点便已让多人中招,现在却已开始弥漫,恐怕还需快快逃离,方为上策。
    周德威再次感觉到一股被窥视的错觉,不容多想便当机立断,“速速整军,将昏迷同袍带上,朝着迎风处急行军。”
    众兵士如闻天籁,他们此时已是泪眼婆娑,并非因周德威之言感动,而是被这雾气熏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周德威催促着一众兵士快快离开此处,而他却依旧停在原地,逐渐被雾气吞噬。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将天顶阴霾吹散,众人回望才瞧见周德威从雾气中缓步走来,竟是毫无损伤。来不及多问,周德威已下令众兵士加快脚步,并下达今日的第一条军令,“亥时之前未到军役城者,不救!”
    这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军令,却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每一个人都知道,军役城乃是龙首郡之外三城之一,此时下达这等命令,便是要强行夺下此城,
    向龙首郡示威。
    只是这途中还会有怎样的危险,不得而知。而这“不救”二字,却是像一条铁鞭,不断鞭策着众人前进。没有人知道,周德威在那浓雾中见到了何人,或是何物,但从他的神情来看,想必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周德威不再藏身军伍之中,而是身先士卒走在最前。而那三名校尉,却被他安插在兵卒中,已安军心。那场浓雾他也不曾想明白,只能推断出是高人所为。至于是何方高人,却是不得而知。
    但从刚才种种来看,来者必然没有太多耐心,至于为何不曾出手,却非他所能知晓的。他能做的,便是以最快速度赶往军役城,扭转眼下的局势。但他知道,这绝非龙首郡之人的手笔,此时的他们正处于惊恐之中,不知大军何时会至。
    但这看似诡谲,却又无迹可寻的“妖术”,却不断侵蚀着一众兵士的内心。而这些躲在暗处出手的“妖魔”,不知又会在何处现身,又会采取何种行动。周德威此时脑海中皆是一种念头,便是想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但他在浓雾之中却未曾寻到任何线索,让他有些迷惑不解。此时三名校尉中的一人策马而来,临近身后半丈时减缓了脚步,贴近周德威边走边说道:“周将军,属下以为这两次诡异绝非偶然,恐怕还会有更为奇特之事在等待着我们。”
    周德威漠然点头,心中却是哑然无语。诚然,他虽然也是如此想,却第一次有种无力感。眼下的形势不再受他掌握,脱离控制的局面,激起了心中久违的得失之心。
    算无遗策周德威,却在此时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确实有种莫名被辱的挫败感。那名校尉见周德威没有答话,便又壮着胆子说道:“属下曾听闻,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莱。山中有仙人,入世传道,以蓬莱仙山之名渡化众生。此处异象,或与之有关。”
    周德威眉头紧皱,沉声问道:“蓬莱仙山?”
    “正是,蓬莱仙山多年前传入九渊七国,并开始发展壮大。多国皆有信众,并与后唐珈蓝寺分庭抗礼。只是后来珈蓝寺势微,蓬莱仙山逐渐势大,这茬有了‘只知蓬莱不见仙,珈蓝寺中枯百年’的说法。”
    周德威常年置身军旅之中,对江湖传闻并无太多兴趣。更何况,他的一位故人曾多次提及珈蓝寺,时至今日已是模糊。对于这“后起之秀”,更是毫不知情。
    周德威示意此人继续说下去,那校尉一见周将军来了兴趣,便准备滔滔不绝。却不料周德威抬手打断,“长话短说,以免延误战机。”
    那名校尉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突然被从头浇下一盆冷水,却只能咬牙坚持,“周将军有所不知,这蓬莱仙山向来神秘,只是传闻山中仙人游历世间,遇有缘人方又异象,已在江湖上流传多年。”
    “有缘人?”周德威自嘲一笑,随即反问道:“何谓有
    缘人?你?我?他们?”
    那校尉本想邀功,却不料被周德威一问顿时语塞,不禁涨红了脸。周德威不再理会此人,却纵马超前走了几步,朝着前方朗声道:“若是在下打扰了此处仙人,还望见谅。世俗之事并非仙家所想,纷繁复杂也非我等一语断之。此行乃奉国主之命,还望让出一条康庄大道,容我等悄然通过。”
    周德威说完,并没有立即调转马头,而是凝神希望。此时他所处之地,乃是一处缓坡,放眼望去,前方依旧未见百米之地。周德威之几句肺腑,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若真是蓬莱仙山的仙人,或可加以利用,未尝可知。
    可等了良久,也未曾有人人出现。正欲抬手下令继续赶路,一声充满睿智而从容的嗓音从四面八方出来。似乎有八人同时站在原处,用同样的话语对着周德威说道:“周将军大名,我等早已有所耳闻。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冥冥之中的缘分啊。”
    周德威面色如常,心中却早已有了谋断。闻言便抱拳朗声道:“不知几位是否就是蓬莱仙山的仙人,在此设下迷阵,是想试探在下吗?”
    此时刚才吸入白雾的兵士已陆续转醒,那声音继续说道:“周将军乃是我等平生所见的旷世奇才,今日来此便是助将军一举拿下龙首郡。”
    周德威听闻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如常,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几人必然有所图谋。但眼下若能得此助力,岂非如虎添翼,之前的担心也将烟消云散。一念及此,周德威便继续说道:“不知几位仙家有何条件?助我等攻破龙首郡?”
    周德威无意继续绕弯子,所以直接将话挑明。那声音闻言朗声大笑,却是毫不避讳,“我等在后唐行走多年,却始终不得深入。眼见后唐兵戈四起,痛心疾首。便便求将军引荐国主,有事相求。”
    周德威对这虚无缥缈之事本就毫无兴趣,只是这来者并非“善类”,却是不好直接出言得罪。但从这声音的诉求来看,似乎所图甚大,若是此时直接拒绝,那恐怕将惹恼蓬莱仙山的“仙人”。但若是应允,那其后在国主处……
    周德威的沉默让那声音再次响起,“若是周将军不愿,那我等也不必强求。只是前路艰险,周将军还需小心行事。”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渐上尘硝,周德威只能折中说道:“那先请仙师相助,只是国主将如何定夺,在下却不敢妄断。”那声音闻言朗声大笑,“周将军,如此便好,也省得我等在这虚实间继续缥缈。”
    话语落时,已有数人从不远处走来。这几人个个身着白衣,与刚才周德威斩杀之人并无二致。周德威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为首白衣人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口诵道家真言,“无相有为法,如梦亦如幻。见过周将军……”
    周德威翻身下马,抱拳回礼,“如此,就有劳诸位仙师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若燃灯明

    蓬莱仙山在此处出现,并非偶然。实则乃是早有预谋。而这几人许是数日前便提前来到此处,故弄玄虚一番来蛊惑洛阳大军。但周德威却是心境通明之辈,刚才一番虚实之间的试探,已了然于心,此时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而眼前这几名身着白衣之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来自蓬莱仙山。但蓬莱仙山却在九渊七国之中绵延多年,后唐之上也有朝圣宗庙,已让珈蓝寺逐渐势微。若要论此势力起源,还得从五十余年前说起。
    彼时先唐一夕崩塌,晚唐社稷岌岌可危。自古就有江山社稷风雨飘摇时,便有祸乱世间的妖孽横空出世,晚唐自然也不能幸免。
    各地权贵官吏纷纷举兵造访,而世间百姓多无依仗,只能祈求老天垂怜,能躲过这灭顶之灾。但多年供奉的佛教庙宇,也被各方势力悉数清灭,并扬言便是那些僧人妖言惑众,蛊惑众生。
    可世人皆知,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为的便是再扶“正统”,好握于手中,蛊惑民心。但苦于无法再造信仰,却有多名身着白衣的“仙人”飘然现世,自称来自海外蓬莱,救万民于水火。
    一开始,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被诸多诟病。但后来随着他们布施医治,确让本已听天由命的百姓生出了一丝希望,而这恰恰也是各地势力所希望看到的。自此,这群来历不明,身份不知,目的不确的白衣人,被各地势力奉为座上宾,逐渐在九渊七国土地上根深蒂固,直到今日。
    但随着晚唐社稷土崩瓦解,朱温后梁乘势崛起,这群来自蓬莱仙山的白衣人,便如潮水般涌向后梁,并依附其上。朱温自然乐见其成,凭借着这些人的舌灿莲花,便可助他不费吹灰之力,将所辖郡县化为固土,乃是大有助力。
    可朱温此人荒淫无道,纵然蓬莱仙山众人多方努力,却是不敌天道轮回。可这世间之事皆是如此,轮回因果,报应不爽,李克用雄才之姿,仅凭沙陀一族便欲重塑先唐繁华。
    其实,在诸多百姓心中,也还留念先唐安定繁荣,李克用便借此笼络民心,并将蓬莱仙山归为邪魔外道,一并打压。而朱温此时也将笼络民心抛诸脑后,一心只想将李克用置之死地,却逐渐失去尚未稳固的民心。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朱温逐渐势微,节节败退,而李克用却越战越勇,重将佛家珈蓝寺的普世之怀展现在世人面前。直到李存勖提枪跃马,在高人相助之下一举灭亡后梁,欲奠定万世之基。
    随着后梁不过数年的社稷命脉被李存勖一刀斩断,蓬莱仙山之众也散落民间,就此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蓬莱仙山的绝迹却并未换来珈蓝寺的崛起,在其后的数十年时间内,蓬莱仙山却逆势壮大,其民间香火日渐鼎盛,信徒之众,一朝空前。
    反观佛家正宗珈蓝寺,却并未有丝毫动
    作,只是藏于山门之中,似不问世间疾苦,惹来诸多非议。以至于后来山门之下百姓竟不知山中有此寺,只不过后唐国主李存勖建国时便将佛家立为正统,这才让几尽掉入尘埃中的珈蓝寺不至于从世间消失。
    而此举也颇被人诟病,李存勖为人隐忍,骁勇善战,却不善驾驭天下大势,事事谋于心,不见于形,唯独对佛家正统甚为推崇,几乎到了狂热的境地。坊间传闻乃是当年一名女子留下的谶语,“有朝一日珈蓝寺名满天下,后唐便能焕发万世荣光。”
    可只是为了这一句,想必李存勖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有阴谋家论之,乃是为清除前朝后梁的诸多影响,兴盛后唐礼仪之邦,佛国之名。而佛家理念也与后唐治国之道不谋而合,这才于理可通。
    但还有一种传言,却在各方势力中广为流传。乃是助李存勖登顶九五之人曾言,“得珈蓝寺可定天下”。李存勖彼时对此人言听计从,后来随生出变故,却始终如一。
    此人在后唐定都洛阳后便销声匿迹,传言是虽顾闫勋戍边漠北,也有人曾言在九渊其余六国得见其身影,比之蓬莱仙山更为神秘。只是这传言却并未流入民间,故而江湖只知其二,不知其一。
    从蓬莱仙山入主九渊七国起,珈蓝寺便一再隐忍退让,任由其不断势大。而近年来才传闻有珈蓝寺中僧人批血红袈裟跃下,要与这世间蓬莱仙山之人,论佛理,定乾坤。
    只是此时这僧人身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但蓬莱仙山的野心,却日渐凸显。他们便要将世间信仰尽数收入囊中,让九渊七国的百姓都视蓬莱仙山为头顶三尺的神明。在这纷繁的乱世,此举无异于一场颠覆。若是人人都不能得以温饱,又何来信仰一说呢?
    但却就是在这种时候,人人都无温饱可言,反倒是激发了对希望的向往。这些蓬莱仙山的所谓“仙人”,恰恰给了流民百姓希望,让他们的内心归于平静。动荡依旧,但内心可安。
    这些不过是当下流民百姓口口相传的过往罢了,蓬莱仙山的传说,也只是存在于口述和典籍之中,真正得见之人,却是寥寥无几。但此时在众人眼前,却实实在在活灵活现地出现了数名身着白衣的“仙人”,个个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眉宇间眉宇半点人间烟火气。
    周德威心念急转直下,不觉开始紧张起来。这些白衣人口口声声说着要相助于他,未尝不是一种互相帮助。周德威此去龙首郡,已然抱有必胜之心,而蓬莱仙山之人,想必能够提供不小的助力。
    想到此处,周德威又煞有其事地开口问道:“诸位仙师,在下叨扰。想来诸位一路行来已是劳顿,却要跟随我等一路疾行,不知可会有损仙体?”周德威何等权谋在胸之人,此言一出便是滴水不漏。
    那几名白衣人并未乘马而行,而是行于周德威左右,轻身
    前跃,宛若九天仙人。听闻周德威之言,为首白衣人拂尘一扫,轻笑言道:“周将军有心了,我等来此等待,便是为了助周将军一举拿下龙首郡,这等微末之事,不劳将军费心。”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周德威话中玄机尽数挡去。周德威心中疑心大起,却并不急于追问,而是抬手一招,命四名骑卒快步上前,将军马让与了几位仙人。
    本以为这几人要假意推辞一番,却不料这几人中有四人欣然接受,而其余人等却是闻之不见一般,依旧行于左右,并未停步。周德威还想继续招来骑卒,却被那为首仙人抬手打断,“周将军好意我等心领了,不过我蓬莱仙山门内等级森严,若是将军执意如此,恐怕我等还是一同步行为好。”
    周德威只得将手轻轻垂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此前龙首郡路途遥远,不知几位仙师可有日行百里之策,让我等可提早到达军役城?”
    骑于马上的仙师蔚然一笑,拂尘一扫从袖中摸出一物,在手中揉搓了片刻后迎风洒去。周德威连忙抬手遮挡,却听见此人开口说道:“无妨,此乃仙家秘法,若是不出所料,不过两三个时辰,大军便能抵达军役城。”
    周德威闻言大喜,心中却疑窦更甚,“不知仙师所用之法为何?可否告知。”
    那为首之人含笑不语,却是摇动拂尘扎虚空之中画了个弧线,往前一点。周德威突然一个踉跄,竟觉胯下军马四蹄如飞,竟有飞入云端之感。而周围一切也开始急速后退,身后众人也跟随而上,乃是一同快速前进。
    此时周德威心中大骇,却不料片刻功夫已回到地上,行径如常。当他猛然回头,却见已走出数十里之遥,可见刚才并非虚幻。未等周德威开口,那为首之人已是摇头晃脑,口中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再次往前一指。
    周德威只觉头前一阵嗡鸣之声响起,眼前天旋地转。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之际,却又前行数十里之多。那名为首之人此时才开口说道:“刚才所用乃是日行百里之术法,只是此术法颇为耗费心神不可多用,还望周将军体量。”
    周德威抱拳行礼,并未多言。那蓬莱仙山一众人等却开始口诵晦涩咒语,宛如一人之声,在此处回荡不休。周德威左右环视,并未察觉有异,只道是仙家功法,也不敢再也杂念。
    但若是仔细探查便能知道,这不过也是障眼法而已。偷天换日,日行百里怎会实现。只是洒下烟尘,蒙蔽了众人双眼,好让这白昼延长一些。周德威此时还蒙在鼓里,待其知晓时,却已为时已晚。
    在蓬莱仙山众人的“帮助”下,周德威率众来到军役城。但此时城外一片蒿草,显然此处已许久未有人进出。未免打草惊蛇,周德威只派出一队十二人前往查探,并未察觉有异后,才率众入城,再行休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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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