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乱唐诡医TXT下载乱唐诡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唐诡医全文阅读

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六章 福兮祸兮

    短暂的辉煌在瞬间坠落,出师未捷身先死,却算不得英雄。青蛇在最得意之时身死,却不是因为他的狂妄,而是这一切不过是李存勖早已写好的“故事”罢了。出师龙首郡,这一计划不容更改,任何人胆敢阻挡,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过了多久,顾醒和陈浮生才带着童恨竹折返,将倒在地上的了尘和尚扶了起来。顾醒瞧着青蛇那具无头尸体,心中不由一声长叹。回首再望,身后已是一片萧索,缕缕黑烟升腾,带走曾经属于此处的记忆。

    了尘和尚慢慢醒转,心知时日无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陈浮生和顾醒的手恳求道:“请保护好童恨竹,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身陷险境。”

    陈浮生抬手搭再了尘和尚手腕,摇头叹息。顾醒一把握住了尘和尚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点头。童恨竹站在一旁,已是哭不出声来,声音嘶哑地不住啜泣,短短数日两名关切之人离她而去,这世间的悲剧不知何时方休……

    了尘和尚努力睁大眼睛,望向顾醒轻声说道:“保管好那根‘兽骨’,以免招来无妄之灾。”顾醒听着了尘和尚弥留之际的忠告,一时悲从心来,站起身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了尘和尚磕了三个响头。

    了尘和尚浑身颤抖,猛然站起身朝着城门外走去。顾醒抱起童恨竹,和陈浮生一道跟在了尘和尚身后,慢慢走向那一堆散发着焦糊恶臭,还被啃咬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了尘和尚走到尸体旁,突然盘膝坐下,口诵往生咒,声若洪钟,传百里不绝。顾醒和陈浮生默默站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直到耳畔往生咒飘向天外,才抬手擦掉不知何时挂在脸颊上的泪水,齐声诵出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了尘和尚直到生命尽头时,也不忘自己的本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超度这群悲惨的灵魂。佛曰普渡众生,却不知那一句“佛渡有缘人”。而了尘和尚超脱生死,众生普渡,其心可谓天下共敬之。

    顾醒和陈浮生望着了尘和尚慢慢垂下头颅,却未曾松开那合十的双手,只能等待,等待那飘向天际的往生咒彻底冲入云端,消散不见。两人就再尸山旁将了尘和尚埋葬,让他至死不渝的信念在此永存。

    此时三人没有再回望一眼,快步朝着龙首郡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

    先行一步的洛阳讨伐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将沿途残余流寇扫荡一空。途经大小城池,无不开门迎接,稍有抵抗就会有屠城之祸。直到临近龙首郡不过五十里,为首年轻人才扯住缰绳抬手止步,注视着眼前的起伏的山峦,不无感慨道:“真是易守难攻啊!”

    面容普通的年轻人身后,正是那四名校尉,此时的他们听闻年轻人的自言自语,却无一人胆敢接口,皆是默不作声。年轻人似乎早已习惯,沉默片刻后沉声问道:“郁将军此时如何?”

    这一句

    没有指向何人,却有一名矮小青年快步走出,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启禀折冲将军,郁将军大军正在建雄关与李嗣源大军鏖战,已有月余,至今未能分出胜负。”

    年轻人皱眉抬手,示意那矮小青年退下,自言自语道:“这李嗣源这般厉害?连郁天风都吃不下?”

    依旧无人应声,只是此时山风凛冽,似有回应之意。年轻人裹紧了袍甲,呢喃道:“立冬了……”

    西北的冬,往往比南方来的更早一些。这种彻骨的寒意,在重阳之后,就开始向着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诉说着一年最后的落寞。只是少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没有一叶扁舟中过,也不见浣纱女低吟浅笑,更不曾见月上梢头,花前月下。

    这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向往,恰如韦应物诗中所云,“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太美,若是少年游,必能成就一段佳话。但年深月久,人心却会被外物蛊惑,再无争胜之心。此处只可游玩,却不可久留。江南不过只是人人向往的故乡,但西北,乃至跟加遥远的漠北,才是现实。

    凛冽的北风呼啸,刮着脸颊生疼。脚下尽是荒凉,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会无时无刻跟随在左右。但为人者,为民者,为臣者,为君者皆如此,人人皆需一步步走过,才能站在山巅,俯瞰云云众生。

    但很多人却在这途中止步,不是流连沿途风景,而是被命运抓住了脖颈,就此丢了性命。这是无法避免只能抗争的命运,也是此刻刻在这群人心里的命运。

    他们奉命来此,并非所愿。军令如山压来,不得不从。

    年轻人这一句呢喃,像是一只在风雪中迷途的野兔,跌跌撞撞闯入了一众兵士的心里。让他们本已快麻木的心,再次忐忑的跳动起来。

    立冬,意味着死亡的开始。当寒意席卷大地,再无半点生机。蔓延的绝望带走了所有的人烟,方圆百十里内并无一处栖身之所,当年冉麒被远派龙首郡,便是让他自生自灭。

    但这是一步不得不走的“险棋”,洛阳往西尽头,便是漠北。而龙首郡却像是一根尖刺,扎在了这条要道之上。李存勖绝不能容忍,这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他只想快速将尖刺拔出,哪怕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晋城、泽州府和河洛城,已成兵家必争之地。眼下这龙首郡,却显得碍眼却没那么重要。龙首郡周围的城池被这群饥饿的豺狼不断吞食,那些迎风摇摆的城主,也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罢了。

    马上的年轻人并未启程,而是冷声问道:“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在何处?”

    还是那名矮小青年出声搭腔,“启禀折冲将军,此处往北百余里乃是河中府,此处有存粮补给,可前往此处。”

    “为何我听说,河中府守军已投靠龙首郡,我等此去岂不是送上门挨打?”年轻人眯起眼睛,笑嘻嘻地问道。

    但没有人觉得他在笑,只觉着他话语里的冰冷,在此刻不断蔓延,一把钳住矮小青年的脖子,让他无力喘息。那四名校尉中,有一人开口解围,“将军不知,此人仅是与龙首郡表面和睦,实则依旧归属后唐,并未有二心。”

    矮小青年闻言突然松了一口气,要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杀伐果断,一言不合就会摘掉别人脑袋,若是没有替他解围,恐怕不出片刻就会身首异处了。

    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慢慢转头,盯着那名解围校尉问道:“你为何得知?”

    那名校尉不卑不亢,抱拳沉声道:“河中府都尉乃是属下本家长兄,自然可担保此事。”

    “哦?那你姓甚名谁?河中府的都尉又是何许人?”年轻人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不急不缓地问道。

    “末将符夕,家兄符吼,不知将军可听说过?”名为符夕的将军依旧不卑不亢,倒是让眼前的年轻人高看了几分。

    年轻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诸位想必还不知我的名讳,一直以来只是说要听命于我,想来也心中不服。那么趁着这机会,本将也开诚布公,好让诸位心服口服。”

    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环视众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本将周德威,字镇远,朔州马邑人,拜会诸位。”

    身后一众兵士闻言,个个肃然起敬。就连那符夕也翻身下马,与一同下马的三名校尉,齐齐躬身行礼,“将军大名,如雷贯耳,请恕我等唐突之罪。”

    “不知者不怪,我本意潜伏军中,悄无声息。怎料那厮急功近利,竟是将正事抛诸脑后,故而才手刃此人,想必在场兄弟不会责怪于我吧……”周德威再一次眯缝起眼睛,只是这一次此人眼中凶光闪现,若是有人胆敢有异,定然逃不过他的手段。

    一众兵士个个心悦诚服,无人胆敢出声。周德威这才翻身上马,抬手一挥,“向河中府进发。”

    这一众随行多日却不知主帅为何人的兵士,终于心中疑惑解开。眼前的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竟是后唐骁勇善战的悍将,曾亲手活捉单廷圭和陈夜叉,想来此次领兵前往龙首郡,乃是抱有一击必胜的决心。

    只是取道河中府,定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符夕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家兄已经反叛,那自己“献上一策”岂非害了一城之人。他当时笃定,乃是为了保下矮小青年,此人随军多年,亦是一名熟手,就此身死太过可惜。

    但数月前家兄曾修书于他,陈述厉害,并未提及反叛之事。他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一次只能赌一把。若是家兄当真反叛,到时再规劝一番,想来也不必大动干戈。

    正思量时,周德威回头望来,“符夕,明日就由你叫城,切不可让我等失望啊……”

第四百九十七章 白日宣灯

    叫城和叫阵不过一字之别,却是云泥之意。符夕不敢违抗,只能抱拳领命。虽面色如常,但心中却已是鼓声雷雷,不知明日又会出何种变故。

    一路行去,周德威再无他言,却是符夕心事重重,有些踌躇。但这一路却并未行官道,反倒择取小道,似有阉人耳目之意。矮小青年依旧策马在前,不时探查回报,而符夕越发笃定,周德威定是知晓其中利害,还有意前往河中府,顺便耍一耍官威。

    跟符夕同样忐忑的,还有另外三名校尉。这三人虽随军出征,却各怀鬼胎。彼时不知名小城出手,乃是为了掩人耳目。此时若是前往河中府,恐怕会露出马脚。他们一早便与此处驻军有了联络,便是存了两手心思。

    若是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龙首郡,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不能,那尚且还有退路。可一旦到了河中府,被人瞧出了破绽,难保不会像那群流民一样,就此掉了脑袋。

    三人心思各异,却不知彼此所想,个个面沉似水,跟在周德威身后。周德威面相瞧着年轻,却已逾而立之年,身经百战。对这身后几人心中的的算盘,也猜到二三。但已杀人祭旗,犯不着再大动干戈。这一路行去,也算是风平浪静。

    …………

    却说顾醒三人埋葬了尘和尚后,就马不停蹄赶往龙首郡。他们却不知先行军队已取道河中府,反倒是占了先机。一路行去,三人也不敢走官道,生怕遇上前方军队,又惹来一身麻烦。小道虽绕了数十里路,但胜在山高林密,也易于藏身。

    此处乃是龙首郡后的一座绵延百里的山脉,故而此前周德威才能叹言,“易守难攻。”龙首郡中精锐尚存,但已出二三,若是不能挡下前三轮进攻,后续将十分吃力。

    但若是能拖延下来,以龙首郡的存粮,守三月半载,还是绰绰有余。

    顾醒三人沿着不知名小城西北行数十里,皆是一片荒凉。不知为何,三人行径途中越发感觉身体冰凉,才发现天降暗霜,竟是已入初冬。陈浮生抬手推算,料定今日便是“立冬”,三人皆是不无感慨,一路奔命而逃,竟已不知天日。

    此时天色尚早,但寒风骤起,不敢久留。三人便寻着一处砍柴人上山的小路,拾阶而上,彻底隐去了踪迹。入了丛山峻岭中,顾醒三人方才心中稍安。寻了一处枯草地坐了下来。可三人皆无吃食,更无解渴之水,无奈再次起身,希望能撞到运气,打到些野味。

    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三人已是饥寒交迫。顾醒和陈浮生尚且能够用内劲加持,抵御寒意和饥饿。但童恨竹却已是饿的头晕眼花,双手双脚冰凉,摇摇欲坠。

    顾醒一把将其抱起,童恨竹双眼迷离,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顾醒抬手覆于额上,紧皱眉头。童恨竹这一病,无异于雪上加霜。两人只得先寻水源,在行医治。

    再行约莫半个时辰,脚下砍

    柴人走出的路已模糊不可见。加之山高林密,蛇虫鼠蚁层出不穷,三人行进的速度也不觉减缓了几分。

    就在顾醒和陈浮生犹豫之际,忽见前方出现一户人家,只是山间云雾缭绕,瞧不真切。但眼下并无他法,只能姑且一试。若此处无人,那也能栖身,挡一挡着骤起的冰寒。

    陈浮生几步上前,将杂草拨开,回头招呼顾醒跟上。顾醒顺这陈浮生的足迹强行,瞧见草中蛇虫无影无踪,不觉多了几分心眼。两人一前一后奔跑至,不料这看似短短数十丈的距离竟能走这么久。

    只是两人此时已容不得猜忌,陈浮生率先上前轻叩院门,等待此间主人回应。可两人驻足良久,却不见又脚步声传来。陈浮生正欲抬手再叩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材佝偻,面色惨白的老婆婆,站在门内,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陈浮生见有人应门,连忙抬手施礼,“这位婆婆,我等荒山迷路,误入此处,不知能否借宿一宿,再讨些吃食。”

    那婆婆抬手搭在门框之上,并没有邀请三人入内,也未曾挪动脚步。只是这般僵持了半晌后,门内又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嗓音,清脆悦耳,“龙婆,让他们进来吧。”

    那面色惨白的婆婆敏捷闪身,并忙不迭地答道:“好的,小姐。”

    顾醒和陈浮生皆是吃了一惊,这荒山野岭有这么一处人家本就奇怪,来人伸手竟能如此了得,想必此处绝非善地。但眼下三人并无去处,若不能及时给童恨竹医治,恐怕凶多吉少。

    陈浮生先行一步走了进去,顾醒抱着童恨竹跟上。两人走过那婆婆身边时,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寒之意,心中泛起了嘀咕。

    当两人踏入别院,便被眼前之景惊的是目瞪口呆。刚才所见破烂不堪的外墙,却将内院的繁花遮的严严实实。两人惊讶之余,顿觉温暖了几分,仿佛此处是一处世外桃源,与外界格格不入。

    那婆婆见两人有些愣神,连忙出声提醒,“三位这边请……”说完便大跨步向前走去,并没有风烛残年老人的那种颓然之感。

    陈浮生和顾醒快步跟上,走上台阶便瞧见一颗蜿蜒老松,其树干盘旋而上,针叶茂盛,倒是与此时的气候相契合。老松相对一侧有一只灯杆,上面并未挂上灯笼,反倒悬了一块木牌。

    木牌迎风摇摆,两人随眼望去,竟是却不真切。倒是陈浮生眼疾手快,临近之时骤然出手扶住,看清其上所书,“离人居”三个小篆,不觉更加疑惑。

    那面色惨白的婆婆并未停步催促,只是走的不紧不慢,跟三人保持距离,引导顾醒等人前进。走过小道入口,眼前满目繁华。白日宣灯的奇景,竟在此处得以一见。

    这“白日宣灯”,乃是一桩宫廷奇事。却说天宝元年,朝廷选妃名动天下,各方佳丽来朝。一时间大唐长安人头

    攒动,各色衣饰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偏偏正选之日,天共不作美,骤降暴雨,将那些秀女浸湿。

    但因身处皇宫之中,不敢轻易挪步,只能任由大雨倾盆,却是不敢有丝毫动作。选妃宦官未接到圣意改期,只能将这些浑身湿透的秀女引入宫中,却发现个个衣衫不整,贻笑大方。

    未免唐玄宗责怪,掌印太监便下令在此处宣灯烘烤,就地整理仪容,才有了这出“典故”。只是后来人将这奢华之举逐渐贬化,直至晚唐已无人提及。但市井之中仍有说书先生引经据典,每每佐之,皆是满堂喝彩。

    顾醒自然不知这是何典故,但陈浮生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只是这一步步行来的种种异象,不知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走过这“白日宣灯”的奇景,眼前豁然开朗。不知是已身处山腹之中,还是位于山巅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松竹之属,并无旁人。那位面色惨白的婆婆依旧行走在松竹之间,没有丝毫停步,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顾醒和陈浮生刚才跨入门槛时,分明听见那名“小姐”的声音,为何走了这么久,才不得见。

    走在前方的婆婆突然转身,望向两人,“小姐念及你们车马劳顿,让老身带你们先行前往客房歇息。待为这小姑娘医治后,再领你们前往拜会。”

    陈浮生和顾醒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一抹警惕之意。但陈浮生毕竟非寻常之人,连忙抱拳朗声道:“烦请婆婆替我等谢谢此间主人,稍后前往拜会。”

    那面色惨白的婆婆点点头,转身继续前行。陈浮生凑到顾醒身边轻声道:“此处暗合五行八卦,还需小心为妙。”

    顾醒点头,随即放慢了脚步,刻意与前方婆婆保持距离。如此又行了一段,瞧见又一处房舍,并无任何遮挡,孤零零地耸立在山巅之上。那面色惨白的婆婆抬手遥指,“你们自行过去吧,一会自会来此接引。”

    两人再次拜会,那面色惨白的婆婆随即转身,快步离去。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上前推门而入。顾醒将童恨竹放在房内卧榻之上,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开始施针治病。

    陈浮生则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数遍,不觉啧啧称奇,“阿醒你可知,此处乃是先唐建制,距今时今日已有百余年。”

    “那是说,我等误入桃花源,不知魏晋?”顾醒将第三跟寒玉金针扎下,转转后才抬起头,疑惑地望向陈浮生。

    “此时不敢说,但此处如此诡异,想来绝非安稳之地。若是此间主人不为难我等,还是装作不知的好。”陈浮生摸了摸鼻子,轻声说道。

    “那若是为难呢?”顾醒仍旧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若是为难,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听闻陈浮生如是说,顾醒回望向床榻上的童恨竹,心中不觉激荡起缕缕不安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深山古刹

    这种不安的情绪在两人心头蔓延,童恨竹已安静睡去,顾醒抬手摸了摸孩子还有些发烫的额头,心中稍安了几分。两人就再房中相对无言,此处处处透着诡异,却无法用常理揣度,这么一座高山之中,怎会有这么一处隔绝人世之地?

    顾醒站起身想要开门出去看看,却被陈浮生一把拉住,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顾醒突然脑中一震,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门外山风呼啸,似乎有大事发生。

    一阵急促叩门声响起后,再无任何声息。陈浮生上前一步抬手搭在门框上,柔声问道:“何事?”

    门外依旧只有山风呼啸,并无人声。陈浮生只得小心将房门拉开,瞧见门外摆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但却未瞧见送来之人。事情直到此时,已经超过了两人的认知,陈浮生只能将食盒先行拿了回来,猛然关上门,望向顾醒。

    此时两人皆已饥肠辘辘,在恐惧和饥饿交织下,两人还是打开了食盒。盒中并没有想象中的蛇虫鼠蚁,却是一道道热腾腾的饭菜。这一出倒是让两人有些吃惊,将饭菜从食盒中全数取出,两人并未着急下筷子,而是围坐在桌案前,发起了呆。

    此时门外山风骤然停息,刚才那女声却在此时响起,“两位不必担心,奴家断然不会在吃食中做手脚,大可放心。两位吃完后,便烦请来一趟,有些话奴家想当面问个清楚。”

    该来的始终会来,顾醒和陈浮生对望一眼,默默点头。两人腾出一个空碗,将每道菜都装了一些放回食盒中,这才狼吞虎咽起来。人在经历长久的饥饿后,反倒没办法吃太多,两人也就吃了五六分饱,便停下了筷子。

    此时门外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这一次不再无人言语,那面色惨白的婆婆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位吃好了就随我来吧。”

    陈浮生起身打开房门,面色惨白的婆婆拿着一盏白色灯笼,背对着两人站在门外。顾醒回望一眼童恨竹,这才快步跟上。两人并肩而行,那婆婆走在前方,跟之前一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离的不远不近。

    穿过松竹林海,再次回到山腹之中,此时天色渐晚,那婆婆手中的白色灯笼不点自燃,发出耀眼的光芒。未等两人惊讶出声,眼前已出现一座别院,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前,却未见富贵人家的石狮。

    面色惨白的婆婆快步走了上去,将手中白色灯笼挂在门前支柱上,一把将大门推开,恭敬地等待着两人走上前来。

    此时顾醒和陈浮生皆有种上前一步便会万劫不复的恐惧感,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人缓步前行,不知为何这处宅院跟两人初次走入的破败宅院有着天壤之别,心中疑惑未消,顾醒却冷不丁被脚下门槛给绊了一下。

    要知道这富贵人家设门槛,乃是为了绝穷迎富。这门槛也有讲究,三五寸不多,七八寸不少。但从开始兴起至今,也只有一块门槛的规制,而此处却是两块,让

    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醒这一踉跄倒是没有摔下去,被陈浮生一把扶住才站稳身形。那面色惨白的婆婆跟了上来,转身将大门关上,两人只觉身后传来一声闷响,还有一阵关门惊起的气浪。

    但两人准备抬脚动身,却被婆婆抬手制止。这婆婆一路小跑向前,走到院内内堂的台阶上,突然扯着嗓子说道:“贵客到!有请!”

    顾醒和陈浮生一脸懵,但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向前走去。两人眼前的内堂中依旧是血红一片,比之刚才在大门之外,有过之而无不及。内堂中人影绰绰,似乎有很多人,又像是只有一人。只是这一次那婆婆并没有抬手推开内堂大门,而是等待着这扇门自己打开。

    顾醒和陈浮生有些尴尬地等在门口,内堂大门在声音落实缓缓打开。那婆婆抬手做了个手势,并没有先行入内,陈浮生没有丝毫犹豫,先一步走了进去。顾醒有些犹豫,却不料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也跟着跌了进去。

    内堂大门骤然关上,两人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内堂主位之人只有一人,身着大红锦绣华服,头戴紫金莲花发钗,手上还坠着两颗鲜红欲滴的红宝石。两人不敢贸然开口,却也不愿就此僵持在此,便抬头望向那名女子,等待着她的问话。

    那名女子慵懒地斜靠在主位之上,歪着头审视着堂下的年轻人,像是此处的君王,打量着土地上微不足道的芸芸众生。这种不怒自威的王霸之气,绝非寻常王公贵族能有,难道眼前之人,也是当世一国之君不成?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顾醒和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欢迎两位来到这世外之地,若是不嫌弃,就此住下如何?”

    “就此住下?”顾醒闻言惊讶出声,似有异议。那主位上的女子满脸笑容骤然消逝,横眉倒竖冷声道:“怎么,嫌此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顾醒连忙摆手,陈浮生也在一旁帮腔,“绝非如此,只是我等还有要事要做,不可久留,承蒙盛情,却是不敢受之啊。”

    那女子闻言掩面娇笑,“瞧着你这细皮嫩肉,还如此嘴甜,不如留下陪我谈心可好?至于那黑炭就随他去吧。”

    望着那女子投着的殷勤的目光,陈浮生自知又落入“桃花陷阱”,不仅掩面长叹。那女子见两人迟迟不肯答应,也不再坚持,突然抬手一拍,两人人影闪动,有面目僵硬之人端来桌案吃食,并引两人入座。

    女子似乎心情大好,再次拍手。又是一众面目呆滞的女子跃入场中,开始跳起僵硬的舞蹈。若是旁人看来,这舞蹈并不如何僵硬,但在顾醒和陈浮生看来,这舞蹈却好似有人提着透明丝线,在拖动一般。

    此时主位上的女子脸上洋溢起一种诡异的玫红,时不时抬手举杯,与顾醒和陈浮生对饮。陈浮生心知此酒绝非寻常酿制,便示意顾醒浅尝即止,绝不可豪饮。一曲而终,女子已是喝出了醉态,

    却依旧没有退席之意,反倒望向陈浮生的眼神,越发暧昧了几分。

    场中歌舞不停,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却突然弥漫开来。那女子却是浑然不觉,反倒有种享受的媚态。陈浮生屏住呼吸,抬手挡住顾醒口鼻,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后,皆是装作醉去。

    女子瞧见两人不胜酒力,拍手退去这些歌舞女子,朗声道:“龙婆,差人将这两人抬入内房,我亲自招待。”

    面色惨白的婆婆闻声而入,身后站着四名一般无二的的仆从,刚才两人入内便已察觉有异,却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两两将顾醒和陈浮生架起,随着那醉态女子摇摇晃晃走入内房之中。待将两人放下,龙婆领着四人快步离去。

    女子入房,并不急于“招待”两人,而是径直走到房内床榻之上,开始宽衣解带。陈浮生和顾醒并非醉的不省人事,瞧见此景只能紧闭双眼,却是不敢再多瞧上一眼。

    女子换了一身宽松衣袍,一摇三摆走到两人身边,蹲下身在两人身上嗅了嗅,这才暗自嘀咕道:“为何没有寻常男子的臭味,竟是香气扑鼻?”只不过这一句似乎无人应答,想了半晌女子站起身又走回了卧榻,从枕头下面那处一把剔骨尖刀,突然发出狰狞狂笑,向着两人漫步走来。

    此时陈浮生和顾醒已然有所警觉,顾醒心中还不禁暗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未等女子走上前,陈浮生率先发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脚踢向女子面门。

    那女子满脸陶醉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凶残之色,并咋呼道:“奴家食人无数,还未尝过如此香味扑鼻的好肉,不如公子陪奴家温存一番,再死不迟?”

    顾醒也在此时绕到女子身后,同时出手,挡住了女子的退路。女子并未有丝毫慌乱,依旧不忘挑逗陈浮生,那软弱无骨的媚态在宽松衣衫下,一览无遗。陈浮生却是心中一沉,口诵佛号,稳住内心不乱。却不料那一击未等得手,被女子轻易挡去。

    女子见陈浮生出手狠辣,故作委屈,“公子这般粗鲁,可是折煞奴家了。”说着却不再理会陈浮生,反手朝着身后挥刀,将顾醒的偷袭化解。

    两人没有丝毫放松,又发起第二轮攻势。只是这一次女子没有再留手之意,左右开弓,将两人步步逼退。陈浮生和顾醒心中已是暗道不好,没想到这高山之中,还有这等“怪物”。

    女子与两人相持不下,却乐此不疲。每次要得手之际,又悄然收势,似乎不愿划伤两人的皮囊。陈浮生一掌震退女子,想要跟顾醒夺路而逃,却不料此处竟是密不透风,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打不开任何一处门窗。

    女子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冷声讥讽道:“落入此处,还想活着离开?”两人此时才瞧见,女子卧榻之后红纱所遮处,竟是一具具人的骸骨,赫然有数十之多。陈浮生已是怒目圆瞪,口中疾呼,“你是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天降奇兵

    女子又是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学那和尚作甚,岂非太无趣了些?”红纱再次将骸骨遮住,女子晃动身形,身前“波涛汹涌”,让两人面红耳赤。女子却是毫不知羞耻为何物,见此法可行,便越发大胆起来。

    此时陈浮生和顾醒已然笃定眼前之人就是山中精魅幻化人形,专门留宿过往行商走脚之人,吃人血肉,取其心肝。那女子见两人面色大变,更是笑的张狂,手中剔骨尖刀舞得虎虎生风。

    陈浮生眼见形势不妙,连忙急声道:“阿醒,不可用强,巧计破之。”

    那女子却忙不迭地插嘴说道:“何谓巧计,说予奴家听听如何?”说着也不再理会顾醒,朝着陈浮生扑了上来。陈浮生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将瓶塞一拔,对着女子就洒了过去。

    那女子闻见瓶中腥臭,连忙后退,还做那威胁状,不住嚎叫。此时门外突然响起龙婆的沉闷话语,“小姐可需老婆子出手相助?”

    却不料这女子闻声更是怒不可遏,“赶紧退却,我自能应对的来。”

    龙婆闻言冷笑了几声,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女子被这一惊一乍弄的有些紧张,缓和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问道:“公子真不愿与奴家温存一番再入黄泉?”

    陈浮生和顾醒连退数步,正色道:“无论你是何方妖孽,今日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善罢甘休。”

    “奴家可不想死,活着不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吗?还是请两位赴死吧。”说着双手往身前一拉,从两人头顶有数名面容呆滞的仆从从天而降。此时两人才发现,这其中竟还有“旁人”。

    顾醒瞧着这群人的服饰,并非后唐,乃是先唐之属,还不尽相同,更觉诡异。陈浮生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他深知若是不能将眼前女子斩杀,他们断然无法离开这里。

    似乎为了行动,那女子彻底除尽衣衫,只用寸缕薄纱遮体,手中剔骨尖刀更是寒芒迸现。顾醒和陈浮生眼前再无美人,只有一名毒如蛇蝎的女子,还有还裙下的傀儡。

    女子没有直接出手,而是打了个哈欠,不断扯动手指,操纵着眼前的仆从。这些仆从从一开始佝偻着身体,开始已诡异身法朝着顾醒等人奔杀而来,毫不留情。

    两人在狭窄空间中左躲右闪,已是难以招架。

    就再此时,顾醒突然抽出短刃递给陈浮生。自己从身后拔出“银蛟”,要与女子拼个鱼死网破。陈浮生手握短刃,也不与这群仆从对招,而是纵身跃起,在对着空旷之处一划,这群仆从顿时软到在地,再无生气。

    女子见操纵之术被破除,也不恼怒,脚下轻踩,两人身后突然有横木射出,让人猝不及防。没想到这小小内房中,竟有如此精妙的机关,实在让人啧啧称奇。

    趁着这个空档,女子疾步后退,柔声说道:“若不是想留你俩多玩会,也不会拖到现在。只不过时候也不早也,既然不愿陪奴家温存

    ,也便去死吧!”女子最后的言语已是冷言彻骨,让顾醒和陈浮生同时一惊,难道他俩就要身死于此了吗?

    却不料此时门外异变突起,龙婆急促呼声传来,“小姐,大事不好了,有贼人杀来,快快随老奴离去。”

    只听门外锣鼓喧天,似有兵戈之声,但却未见其人,不觉大惊。顾醒和陈浮生趁此机会,冲向大门。刚才还是紧闭的大门此时却视若无物,眼前场景也开始虚虚实实起来。

    那女子不知何时穿好衣衫,口中喝骂道:“这群鼠辈,此时来坏老娘好事!”说完也不再顾及顾醒和陈浮生,跃出门去。门外再次传来喊打喊杀之声,而顾醒和陈浮生却是破门不得。

    此处在成沦为一处禁地,将两人封闭其中。并未持续多久,就闻听房外响起鸣金收兵之声,血色也逐渐淡去,这处禁制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此时两人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宅院,除了满眼荒草和坟冢外,再无他物。正在惊诧之余,陈浮生瞧见不远处有一只血红狐狸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身侧还有数之硕大老鼠,被咬的肠穿肚烂,早已气绝多时。

    而在火红狐狸一旁,还趴着一只白毛老猫,躬身干瘦,正被数只老鼠拖拽而走。这些老鼠将顾醒和陈浮生,也不惊慌,只是忙着搬运,并不理会两人。

    顾醒惊讶之下,方才想起童恨竹。抬眼望去,就再不远处的一座坟包上瞧见正在酣睡的孩子,这才安心下来。

    陈浮生望向那火红狐狸,慢慢走了过去。那群老鼠围着陈浮生吱吱呀呀,似有不满。陈浮生蹲下身,漠然长叹,“天下大乱,精魅已生,这世道即将迎来一次灾难。”

    那火红狐狸尚未断气,只是听见陈浮生所言,又开始拼命咿咿呀呀。陈浮生闻听哭笑不得,只能将其抱起,躲着那些老鼠,快步走向顾醒。

    顾醒此时已抱起童恨竹,瞧见陈浮生手中狐狸,疑惑问道:“这是?”

    “还记得刚才的美艳女子吗?”陈浮生笑着说道。

    顾醒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火红狐狸与那白毛老猫皆成了精魅,在此布下幻境,引我等上钩。”

    陈浮生点点头,“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是心中无异,又怎会中了这**阵呢?只是我等皆是肉眼凡胎,中了这狐媚之术,若非恰好又‘天兵相救’,真的葬身于此了。”

    说着还不忘朝着那群大老鼠躬身施礼,那群老鼠似乎知晓陈浮生谢恩之意,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顾醒抬手指向这火红狐狸,此时已断气多时。陈浮生笑言道:“此物临死不愿葬身鼠口,我便遂了它心意,用意江湖救急,也算是物尽其用。”

    “用于何处?”顾醒依旧未能明白个中深意。

    陈浮生指着那群老鼠,“快些跟上,若在耽搁,恐怕还得生出乱子。至于此物,到时候阿醒自然就知道了。”

    顾醒只能作罢,小声嘀咕道:“又卖关子。”

    两人走出这处迷瘴,那群“天兵”也消散不见。陈浮生不无感慨道:“定是我等吉人自有天相,才得以脱身,事不宜迟,快些赶往龙首郡吧。”顾醒快步走上山巅,朝着西南方向的一座城池指去,“就在那里。”

    陈浮生抬眼眺望,“炊烟袅袅,看来此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若是让洛阳的敌军来犯,又得生灵涂了。”顾醒闻言点头,但他此时更担心的是身在泽州府的平常,不知是否还能坚持的住。

    虽说不让驰援,但这一切还是得如实禀告,由龙首郡郡守冉麒来定夺。两人不再迟疑,循着可行小道慢慢想山下行去。

    …………

    却说周德威率军取道河中府,行军途中并未发生异样,但不知为何,这军队行进缓慢,似乎有意拖延。周德威并不在意,他也在等,等最后的定论。若是河中府符都尉反叛,正好一并绞杀。

    行至日落时,离河中府尚有一段距离,周德威便下令安营扎寨,待明日再走。这让负夕和其余三人有了喘息之机,但殊不知,这乃是周德威设好的陷阱。

    安营扎寨后升火做饭,一切照旧。四名校尉个个早早入营,反倒是周德威依旧在营帐外观察星象。此时已立冬,斗柄已北指,天朗星明,尤是那北斗,最为引人注目。

    古籍有云,“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帝坐着北斗七星视察四方,定四时,分寒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周德威暗自盘算道:“帝张四维,运之以斗,月徙一辰,复返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岁而匝,终而复始。难道要变天了吗?此时日至其初为节,至其中斗建下为十二辰,视其建而知其次。辰者,日月之会而建所指也。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州国分野年命,莫不政之。”

    当说道此处时,周德威面色一沉,对身侧之人小声吩咐道:“今夜若是有人擅自离营,格杀勿论。”眼前星象所指,乃是又将星陨落,但同时又有一颗冉冉升起,不知所指何人。但从北斗斗柄方向来看,应该点向龙首郡,此人绝非冉麒,莫非……

    周德威善观星象,乃是从一名神秘女子处习得。当年此人与李存勖来往甚密,周德威身为其麾下大将,自然也耳融目染,习得点滴。只是此人观星象却不解,只是日日所记在册,似乎在等待何人到来。

    但这不过是一次偶然机会,听李存勖与此人闲谈偶得,两人并未聊的深入,但足以让周德威藏事至今。难道今夜,这一切就将应验吗?

    此刻同样在仰望星空之人,并非只有周德威。洛阳城中内宫最高处,亦有一人身着锦袍,神情漠然地注视着天际,呢喃自语,“诺华,你说的那个人,要来了吗?”

第五百章 将星入命

    而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河洛城中,那袭白衣也在仰望星空。彼时种种如千帆,在脑海中转瞬即逝,但那一句却依旧深深印在脑海中,从未忘记分毫。

    “北斗斗柄指北,冬已至,将星出。难道真是他……”白衣身后站着三人,皆是沉默不语。三人不知纳兰为何如此,亦不敢言,不敢问,只能默默感受凛冽的北风呼啸,掠过脸庞带起点点红晕。

    纳兰收回了视线,此时城中依旧晦暗难明。经过刚才一役后,李存进虽败走,但此处人心依旧动荡不安。火恕和零陵领兵折返,只是试探并未攻城,留了晋城喘息之机。

    不知是为了等待郁天风的家将,还是为了彻底脱离洛阳的掌控。这里,真的是一处值得“困守”的地方吗?

    纳兰不知,身后三人亦不知。最后一人与其余两人格格不入,对纳兰亦是警惕万分。但此时他已没了去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竟已无他容身之处。他本该藏在淬鸦谷中,当好影卫,护佑着同名同姓之人。

    但他偏偏身负重任,要在纳兰到来时,掀起腥风血雨。可惜,这一切被顾醒破坏,他此时只有恨,若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那此时的他已经名扬天下,那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光芒,定然是为他绽放。

    但此时望去,却生出更多的憎恨,他已经跟将星失之交臂,犹如今夜的寒风,没有丝毫征兆,穿透了他们尚显单薄的衣衫。

    此时三座城池,再无掎角之势,亦无唇亡齿寒之庇。有的只是渐上尘硝的纷争,还有即将到来无休止的战争。这是一个时代的烙印,亦是每一个人从记事起就已明白的道理,唯有杀戮才能带来和平。

    纳兰在等,似乎已经等到了指示,他即将开始他的谋划。此时尚在洛阳留手的一人,将成为他的一枚重要棋子,去践行他当初留下的使命。这是一步早已布好的棋,让李存勖错以为,青蛇才是那枚棋子,殊不知,儒士才是。

    青蛇已殒,这是他咎由自取,也是他命已该绝。妄图仕途,就是一条不归路。纳兰至始至终都与李存勖和庙堂保持距离,便是如此。庙堂并非人人得以入。自古以来,一入侯门深似海,亲朋似路人,更别说只是一个屋檐下的点头之交,岂非太过天真了些?

    纳兰只是这么想着,将这几日之事串联起来,慢慢咀嚼,猜测着李存勖的用意。明月楼的势力已蔓延后唐,虽有所折损,但终究不影响大局,亦如此时的黑暗之中,虽有点点星火,但终究会被黑暗笼罩。

    城中已没了百姓,只有一名名兵士在寒风中挣扎。经历了生死大战的他们,心中的血性才终于开始复苏。纳兰没有转身,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三人都来说说,这星象几何?”

    火恕、零陵和最后一人,皆是一愣,但无人胆敢违抗纳兰的命令,只得权衡再三,谨慎开口。火恕急性子,率先言之,“楼主,我乃粗人,对

    星象知晓不多。当北斗七星还是略知一二,此时看来,应是立冬之象,不知可有错?”

    纳兰闻言朗声大笑,“无错,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委屈你了。”火恕闻言大惊,立即跪倒在地,“楼主言重了,火恕能常伴楼主左右,乃是火恕的福气。”

    “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还记得当初入楼时,我对你们几人所说的话吗?只是他们都先一步离去,只剩你了。”纳兰说到此处,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火恕已是满眼含泪,这身高九尺满头红发的大汉,竟是哭的梨花带雨,让零陵好生嫌隙。

    纳兰没有停留,继续开口,“零陵,你来说说看。”

    零陵闻言一愣,却没有丝毫犹豫,“北斗斗柄,将相所指,眼前之景,乃是又将星陨落,但不知为何,那颗小星却在冉冉升起,但却有些看不真切。”

    纳兰闻言沉默半晌后,才淡淡言道:“星象之学,你并未落下,虽说入楼最短,但成就颇高,与你天赋不无关系。只是如今你身在天狱司,司职不同,还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别误入迷途,患得患失。”

    “零陵谨记楼主教诲。”零陵此时已是遍体生寒,纳兰这一番话虽说语重心长,但敲打之意尤甚。她对过往那般执着,却始终不得,只能暗中使力,这一切已被纳兰看在眼里。只是此时道出,却是为她戴上紧箍,若稍有违逆,便让零陵万劫不复。

    但这过往,并非所有人都能轻易放下,更别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纳兰已言尽于此,若是再行事乖张,恐怕真的就此殒命,也无法探明真相。

    纳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觉得说道此时已“点醒”了零陵,莫要一错再错。

    而最后一人,虽未有丝毫寸动,心中已是瑟瑟发抖。纳兰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温柔,亦如平常那般,嘴角泛着淡淡笑意,“若是此时有人来犯,尔等当如何?”

    这是一句假设,但这句假设亦可成真。火恕率先言,“当力破之,护楼主安危。”纳兰含笑不语。

    零陵权衡再三,“以逸待劳,诱敌上钩。”纳兰闻言点头,却依旧含笑不语。

    最后一人终于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深入敌后,逐个击破。”纳兰猛然转身,望向此人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道:“亦如你在淬鸦谷时?”

    那人慌忙跪地,俯首贴地,大气都不敢喘。纳兰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而是转身说道:“起来吧,你走了许久,楼中事务早已今非昔比。但既然回来了,还需记住,你是明月楼的人,一生都是明月楼的人,这个烙印既然烙下,就不会抹掉,永远不会。”

    那来人闷声点头,撞在地板上砰砰作响。将此时在城中枕戈待旦的兵士心惊,连忙冲了出来,以为有敌袭。纳兰没有丝毫睡意,似乎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这三人依旧没有睡意,也砸驻足等待,等待着

    黎明的那一缕曙光……

    …………

    却说顾醒陈浮生如有“天兵”神助破去狐媚妖物蛊惑,得以逃出升天。三人随群鼠而下,再无阻碍。虽是寒夜难消,但三人皆是不知饥饿,倒是再未将刚才之事放在心上。

    此时童恨竹幽幽转醒,将顾醒和陈浮生周围有群鼠环绕,并未有任何吃惊之意,这倒让陈浮生有些诧异。“孩子,你不怕吗?”陈浮生似乎想探寻问题的答案,有些疑惑地问道。

    童恨竹却是摇头,满脸震惊地说道:“为何要怕?它们都是我的朋友。彼时一路行来,若是没有它们帮忙,我们一众流民早已死伤殆尽,怎会走到今天。每每饥饿之时,夜不能寐,都有它们搬来吃食,陪我排忧。”

    听到此处,顾醒和陈浮生心中疑惑才顿时清明。哪有什么“天兵”降世,原来是“人鼠之缘”。只是没想到,恰巧撞上狐媚蛊惑人心,沿途追随的鼠辈才联合此处的大老鼠,上演了一出“过五关斩六将”,将童恨竹护了个周全。

    只是这一出,在刚才两人并不知晓,平白多出了许多担心之意。顾醒想到此处,不觉自嘲一笑,再望向那群“天兵”,只觉可爱了许多。在这乱世之中,居然有此一幕,不得不说是难得一见的温情。

    童恨竹望向其中一只,笑嘻嘻地说道:“黑仔,跟你朋友说一声谢谢,救命之恩大过天,日后必当报答。”

    顾醒和陈浮生俱是不知是哪一只,但那只名为“黑仔”的老鼠突然停下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听懂了童恨竹的话。直到将三人送出了这处密林,这群大老鼠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三人离开。

    这一幕且不说离奇,却也是惊险万分,不亚于两人之前经历的磨难。只是此前有老黄头、涵姨、易南星等高人兜底,两人并未觉着有任何担忧。但眼下两人独自行走江湖,才知道这些世事无常,每走一步都得担心脚下有没有陷阱。

    走出大山时,天色将明,但仍旧未有朝阳初升。童恨竹被顾醒抱了一路,竟是又假装睡去,不愿再下地行走。陈浮生遥指一处城池,“阿醒,可是快到了?”

    顾醒不无感慨的说道,“匆匆一别数月,已是由春入冬,也不知城中故人,此时安好否?”

    陈浮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管怎样,龙首郡的百姓,是幸福的,不是吗?”

    “能避战乱,安民生社稷,便是一方父母官,这才是为官之道。”顾醒将心中所想道出,望着远方的城池充满了无尽的幻想。若是能在此处呆上一年半载,与冉郡守畅谈天下,岂不是一桩美事?

    暂时将江湖庙堂的纷争抛开,忘却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烦恼,当一个人间逍遥客,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是这不过是美好的幻想罢了,眼下的纷争只容许他又这么短暂的一瞬,去想念曾经的淡然时光……

第五百零一章 龙首之危

    顾醒一念及此,颓然的摇头叹息。自己这般年纪,就有此种老气横秋的想法,实在莫名有些好笑。陈浮生不知何时站起来,信步向前走去,顾醒抱着童恨竹跟上,三人就迎着黎明前的黑暗,走向向往的光明。

    一路疾行,此去龙首郡道路错综复杂。许是为了挡住此路隐匿行踪而来的敌军,设置了颇多拒马和陷阱。若不是陈浮生眼疾手快,顾醒和童恨竹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走到朝阳冉冉升起,三人再次饥肠辘辘。好在快要走到龙首郡,这才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艰难强行。此处并非从正门而入,未见满眼黄沙,倒是路旁干枯树干比比皆是,入冬时节树叶飘然落下,在这年的尽头,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只是这干枯枝丫蜿蜒曲折,此时瞧来并无甚稀奇,若是夜晚通过,或许还会受到些惊吓。有了山林间的前车之鉴,三人俱是小心谨慎。这一路上看似平静,也不知还有没有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就在三人走到离龙首郡西城门不过数里之遥时,陈浮生突然抬手挡住了顾醒前行的脚步,摸着下巴呢喃道:“不对劲,不对劲。”

    顾醒经历诸多磨难,早已非彼时吴下阿蒙,环视四周沉声说道:“浮生是想说,走到此处似乎太容易了些?”

    “正是!此时整治乱战初始,洛阳既然已将此处视为眼中钉,龙首郡不会毫无察觉。据你说言,当日揭竿而起时,已昭告天下。若非洛阳被袭,绝不会容忍至今。等待李存勖腾出手脚,龙首郡便是第一根需要拔取的倒刺,此举一来铲除异己,二来便是立威。但龙首郡怎会坐以待毙,眼下这毫无布防的军事,莫非……”

    说话间,顾醒和陈浮生猛然急退。一排箭矢从远处急射而来,伴随着阵阵脚步声,还有那金戈撞击之声。

    两人皆是面色一沉,唯有童恨竹不知何故,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却是为瞧见一人。顾醒和陈浮生退到一处枯树旁,没了树叶阻挡,两人就算再想遮蔽,也是徒劳。

    就在犹豫之际,四周突然涌出数百兵士将三人团团围住。顾醒和陈浮生无力抵抗,只能相视苦笑。

    待这一众兵士来到近前,不知是哪一位突然指着顾醒开口说道:“切莫动手,此人乃是龙首郡的恩人。”一众兵士面面相觑,那人见状继续说道:“尔等有所不知,彼时龙首内乱,乃是这位小哥仗义出手,救我等于危难之中。想来此次前来,定是找郡守有要事相商。”

    众人虽还有疑惑,但手中朴刀都往下压了压。那名说话的兵士快步上前,抱拳行礼,“这位小哥,我乃平常将军麾下,玄武营副都尉偏将左先锋参事元朗,幸会。”

    顾醒被这一串官职绕的有些晕晕乎乎,但还是抱拳回礼,急忙说道:“我来此是带着平常将军的密令,速速待我去见郡守大人。”

    那名

    兵士闻言,先是一惊,随即面露难色,“事不凑巧,前日郡守大人星夜出城,说是去寻一位故人驰援,至今未归。不如三位先随我等入城,待俊搜狐大人回来,再行定夺?”

    顾醒见此人言辞恳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朝着陈浮生点点头,三人跟着此人所率数名亲卫,前往龙首郡。

    一路行来,陈浮生刻意留心此人言行,俱无任何歧义,这倒是让他心中稍安。但眼下正值为难之际,龙首郡自身城防也较为薄弱,此时出城岂非托大。若是郡守冉麒出了岔子,那龙首郡该如何是好?

    顾醒心中自然也有此等疑虑,便将心中所想全数告知。元朗倒是知无不言,他对郡守为何出城详情并不知晓,只是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说又三位此前有旧的故人,不便前往,让郡守大人亲自跑一趟,说又要事相商。

    陈浮生此时已是猜到了些端倪,却是隐忍不发,只是跟着顾醒身后,听着他与元朗谈论当前龙首之势。只是说道平常将军的密令时,陈浮生才插嘴说道:“眼下不是说此事的时候,荣我等入城等郡守回来,再说也不迟。”

    顾醒随即明了陈浮生所忧,岔开话题,“那烦请元校尉差人告知郡守大人,我等十万火急,若是三日之后见不到,恐生变故。”

    元朗此时也是心急如焚,但却并未太过慌乱。走到城门之时,简单跟守城之人交代了几句后,便带着三人入城。入城后又将身侧四名亲卫遣散,让他们前往城中打探虚实,一路七绕八拐,才将三人带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房舍。

    此处离龙首郡郡守府地相较甚远,但却有一条巷道相通。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何故,只能一路跟随,默默握住身后兵刃,以防不时之需。待元朗推门,侧身让过顾醒等人入内,这才探出头去左右环顾,关上房门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焦急道:“终于将你们等来了。”

    顾醒望向陈浮生,后者也是一脸疑惑神色,元朗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行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说道:“两位,定要救救龙首郡啊。”

    顾醒和陈浮生连忙将元朗扶起,陈浮生给几人都倒了一杯水,四人围坐在桌案前,顾醒才言道:“何事,慢慢说来。”

    元朗猛灌了口水,缓和气息,这才继续说道:“想必两位已然知晓,我刚才所说皆是虚言,但请两位相信,我如此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陈浮生面色一沉,抬手按在桌案上,“还请明示,别再扯这些不相干之事。”

    元朗闻言一愣,随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忙不迭地说道:“数日前郡守已收到平常将军飞书,书上所言便是切不可派兵相救。但郡守念及其危难,还是派兵万余驰援。但其后龙首郡驻军空虚,就在两日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三人,说是郡守大人的旧友。因为平常将军书信上也提及有旧友之事,我等便没有怀疑,将他

    们带进了城,面见了郡守。”

    说到此处,元朗又面露苦色,似乎非常悔恨当初的决定。陈浮生见状已是明白了七七八八,补充道:“面见郡守后,郡守大人便让你等退去,要与他们单独叙旧,但自此后郡守便再未露面,但有令示从府中传出,让你们截杀独行之人,是与不是?”

    元朗闻言大吃一惊,抬头之时面上还挂着惊恐之色,“你……你怎么知道?”

    “那你现在是要让我俩救出郡守?还是截杀我俩去领赏?”顾醒随即跟上,咄咄逼人。

    元朗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若是要截杀你俩,早在城外便可以动手,何必弯弯绕绕,带你们来此。但我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想必郡守府中已有人通风报信,我还需几位配合,好让人相信。”

    陈浮生闻言扯了扯嘴角,从顾醒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在元朗面前比划了几下,“事成之后,何处见面?”

    元朗只觉眼前之人算无遗策,智极近妖,自己还未说出便被人看穿了心思,“亥时三刻,城西棺材铺后门见。”话到此时,门外已是脚步声四起,元朗当机立断,示意陈浮生动手,同时口中疾呼,“快来抓贼人!”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陈浮生手腕一番朝着元朗左臂一划,顿时鲜血直流。元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朝着一处侧门一指,三人连忙冲去,鱼贯而出。待顾醒三人逃远,元朗所在房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数名披甲兵士追了进来,瞧见元朗倒在地上,身前留了一滩血,连忙喝问道:“贼人何在?”

    元朗此时吃痛,只能抬起未受伤的手臂指向另一处,却是说不出话来。那人似乎与元朗相熟,并未继续刁难,抬手一招,几人便跟了上去。待那队追兵走后,元朗亲卫才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将元朗扶起关切道:“校尉可有大碍?”

    “诸位放心,无妨。只是要瞒过这几人的耳目,还需几位相助。”元朗面色坚毅,沉声说道。

    “校尉请吩咐,我等定当全力而为。”那几名亲卫也知晓问题严重性,立马抱拳应声道。

    元朗慢慢站起身,小声说道:“你们两人先行前往郡守府外,有任何情况速速来报。其余人等跟在追兵身后,务必扰乱追兵,确保那三人的安全。”

    众亲卫抱拳领命而去,元朗望着眼前的杯中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千万要活下来,若是身死,龙首郡亡矣。”

    顾醒等人做梦也没想到,不过来此之前数日,龙首郡居然突逢大难,想来绝非小事,乃是郡守大人被人挟持,有人挟郡守已令兵士。而眼下众兵士恐怕已被策反,若是不能及时拨乱反正,那龙首郡必会不攻自破。

    但顾醒却不知龙首郡郡守被何人所挟,但从名为元朗的校尉所言,“故人”一说,甚为奇怪。难道来人是……

第五百零二章 晓以大义

    来不及多想,顾醒已带着陈浮生等人在城中坊市中东躲西藏。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坊市依旧热闹非凡,并未受战乱波及,与之前并无二致。身后追兵紧随而至,却在坊市中一无所获,不得不折返而归。

    而此时早已潜伏在郡守府外的元朗亲卫,瞧见有一人从后门而入,似乎为了掩人耳目。但等待良久,郡守府中仍旧毫无异样,两人合计之下,还是按照计划一人回去禀报。

    顾醒抱着童恨竹,带着陈浮生躲入一处烟花柳巷。这在以往并不稀奇之地,在此时却是难得一见。但这看似“花团锦簇”之地却并无美艳身姿,除了香氛弥漫外,却无一人出现,让两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倒是童恨竹觉着此地甚好,便央求着留下来。此时三人无处可去,只得在此处寻一点机会。瞧着后院有晾晒的女子衣裙,陈浮生心生一计,“我等取之换上,用以掩人耳目。”

    顾醒虽有不愿,但眼下形势逼人,只能事急从权。陈浮生换上女子衣裙,不施粉黛也是这般美艳动人,让顾醒和童恨竹看的两眼发直。若非相熟已久,恐怕会闹出误会也说不定。

    顾醒换上却有些突兀,不知是脸庞粗犷的线条无法柔和,还是肢体实在没办法做到柔美,只得学着陈浮生搔首弄姿,故作女子姿态。童恨竹脸上依旧有些脏,换上一群却有些宽大,只能使劲扯住腰带,以免贻笑大方。

    三人皆已换好,便循着路径往前走去,走过后院院门,便听见前院锣鼓喧天,不知有何喜庆之事。三人正想转身离去,却不料被人堵了个正着,来人是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女子,瞧着那胭脂浓抹,手摇花扇的惨淡模样,想来年轻时也有那么些不尽人意。

    就再犹豫之际,那中年女子率先开口,“还愣着干什么,前面都快忙不过来了,你们还在此处偷懒,信不信我让龟公打烂你们的屁股。”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翘起兰花指,作势要打。

    陈浮生虽不知此人身份,但却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立马上前挽住中年女子的胳膊,娇声说道:“姨娘莫恼,我们姐妹这就去,这就去。”

    那中年女子神情缓和,但顾醒和童恨竹却是面面相觑。他们被陈浮生这一手震惊的无以复加,一位如假包换的男子,居然能在男女之间自由切换让人无法察觉,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中年女子见其中最为亮眼之人讨饶,也不继续刁难,但却朝着三人上下打量,疑惑问道:“你们何时来的怡香院,为何不曾见过?”

    陈浮生立马又是一声娇滴滴的颤声,“姨娘有所不知,如今城外战乱四起,我等也是不久前逃难而来。在城中走投无路,这才投入院中,想求一条活路。”

    那中年女子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没有继续刁难之意,只是望见童恨竹时,脸上浮现不忍神色,“这么小个姑娘,就被去抛头露面了。免得被那些豺狼虎豹瞧上,生吞活

    剥了。这样,小姑娘跟着我回后院呆着,你们招待完客人,再回飞流阁接她。”

    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中年女子上前牵起童恨竹就要走。小姑娘自然使劲挣脱,陈浮生却是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童恨竹这才委屈巴巴的点头应承,跟着中年女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顾醒有些不太放心,一直驻足眺望,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忙不迭的问道:“就这么把小丫头片子交给别人?”

    陈浮生沉着冷静,思量片刻后才说道:“这位姨娘不像坏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此处上了年纪的伶人,并非老鸨子。言谈来说读书识字不多,但坏心思定然没有。若是存了加害之心,刚才嚎一嗓子,我等早已是阶下囚了。至于为何要带走童恨竹,许是怕我们目标太大,引别人怀疑罢了。”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尚可接受。只是别耽误太长时间,还去她所说之处,将人找回来才是。”顾醒心中仍旧又些忐忑地说道。

    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用戏腔唱道:“郎君真以为奴家会去前院抛头露面?”

    顾醒闻言一时语塞,不知何故。却见两名仆从从身侧经过,擦身之时还不住回望,眼中疑惑和惊讶之色皆有。但许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也没有上前询问,只道是两人在此吊嗓子罢了。

    前院声色越发高涨,场中气氛渐渐浓烈。在此种为难之际,城中竟然还能花天酒地,这让两人皆有些不知欢喜还是悲哀。

    但一想到校尉元朗所言,此处此景恐怕更那几位“故人”脱不开关系……

    …………

    此时郡守府中内堂,有三人将冉麒团团围住。三人并未用强,只是望着冉麒一言不发有些恼怒。其中一名男子起身上前,想要动手,却被身侧女子拉住,摇头不可。男子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冉麒慢慢睁开眼睛,沉声问道:“尔等想要什么?此事已三日,若是叙旧早已说完,还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男子双手握拳,按在膝盖上,似乎心中依旧意难平,但碍于眼前形势终究没有说出口。倒是另一位年轻女子娇声笑道:“冉郡守好生痴情,姐姐走了数月有余,郡守大人励精图治,却是没有在娶,让我等倍感暖心啊。”

    冉麒闻言横眉冷竖,却知女子意有所指,只是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倒是另一位面若寒霜的女子瞪了年轻女子一眼,年轻女子立马低下头去,不再答话。面若寒霜的女子歉声道:“郡守大人切勿恼怒,妹妹口不择言,大人也是早已知晓。我等此处拜访,不为旁事,只想问郡守一句,能否与我忆楚结盟?”

    冷若冰霜女子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皆是一惊。年轻女子和男子惊讶女子开门见山,倒是省去了他们弯弯绕绕的功夫。冉麒却是闻言一愣,但心中石头落地,心中一叹,“该来的,始终会来。”

    良久的沉默后,冉麒开口言道:“夫人在世时,也曾问过我。但当时龙首郡仍是后唐之地,不可通敌,故而至始至终也未能成行。但如今……”

    “如今如何?”面若寒霜的女子闻言欣喜问道,似乎事有转机。

    冉麒摇了摇头,“如今更不可能,当下后唐烽烟四起,我若是就此通敌叛国,岂非与罪人无异。当初夫人也不曾逼迫于我,如今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

    见冉麒态度如此坚决,那男子再次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那你可知,龙首郡此时已尽在我手?”

    冉麒闻言一惊,也猛然站起,“你说什么?龙首郡已被尔等拿下?”

    那男子讪笑出声,“说是拿下还为时过早,不过是以你之命传达我等之意,当下局势只需稍加手段,便可搅动城中鸡犬不宁。而据我所知,你出兵驰援,城防空虚,若没有援军,恐怕……”

    冉麒听到此处,一下子坐回原位,沉默不语起来。那男子继续说道:“后唐之主并非明君,你又何必苦苦支撑。我等来时听见风声,此人正派兵杀向此处,势必要将你斩杀才肯罢休。你若是一意孤行,只有死路一条。”

    冉麒依旧默不作声,看起来非常痛苦。言下形势于他确实不利,但他却不愿轻易妥协。亦如当初龙首一役时,冉麒当机立断,壮士断腕,用力挽狂澜之力救龙首百姓于危难之中。

    可冉麒万万没想到,眼下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是他深爱的那名女子。

    这一次不是男子继续说,而是那面若寒霜的女子突然掩面而泣,“冉大哥,容我这么叫你可以吗?你知不知道,姐姐身死之后,族中震怒,将他的灵牌曝晒七天,弃于禁地,永不收回。她身在你处,心在你处,但魂魄终究要归于忆楚,你这等坚持,姐姐便再无归家之法,成为终日徘徊在世间的一只鬼魂野鬼,你难道忍心看到这一幕吗?”

    女子说完,掩过面容,不再回望冉麒。冉麒闻言瞪大了眼睛,他虽不信鬼神之说,但终究是他最爱的女子,眼下三人绝不会拿此处哄骗于他,所以才闻声而起,痛苦不堪。

    那男子望向面若寒霜的女子似有责备之意,但年轻女子朝着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说着乃是姐姐的权宜之计,将忆楚氏族最隐晦的秘密道出,便是为了求冉麒能够结盟。

    他们若能将龙首郡归于己方,便有了威胁后唐的资本,同时能够权衡后周,不再沦为两国交战的附庸之属。这一步深入敌后的妙棋,便是当场郡守夫人的任务,但年深月久感情甚笃,却是下不了手,直至丢了性命。

    而后两名女子遁走,来到洛阳与早已在此的使者汇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龙首郡,便是要完成当初未完成的使命。只要能让龙首郡点头,那么忆楚便能就此崛起,在这七国乱战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第五百零三章 将计就计

    忆楚已蛰伏太久了,久到九渊七国之中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还是数十诸侯势力虎视眈眈,忆楚眼下形势已是岌岌可危。若非如此,忆楚国主又何须千里迢迢派遣使者前往后唐国都,想借“兽骨秘藏”换来“秦晋之好”?

    而在使者出发前数年,便已暗中派出密使,潜伏在后唐之中,伺机而动。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国主李存勖早已不容龙首郡冉麒,有这么一位先唐遗臣在,始终会觉得膈应。

    其后兜兜转转,忆楚使者最终将“兽骨秘藏”遗失,还卷入洛阳纷乱,差点丢了性命。逃出之后一路尾随而来,又将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最终还是折返龙首郡,要借这敢跟后唐叫板的势力,去完成他们多年谋划的宏愿。

    这或许也是郡守夫人的心愿,但在多年的相濡以沫中,不知这心愿还能残存多少。但冉麒知道,每当日落之时,夫人总会推窗愿望,直到落日余晖归于黑暗,才轻声叹息。那远眺之处,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只能埋藏在心中。

    他并非没有疑惑,却没有追问。这是属于一个人的秘密,若是一个人没有秘密,那他的生命又何来完整呢?

    冉麒呆立在场中,低垂着眼眸,有点点泪光浮现。那冷若冰霜的女子也有些微微动容,几次想要伸手,却欲举还休。其余两人皆是漠然不语,三人出忆楚已有些年月,这两名女子还肩负着家族的希望,他们此时此刻说期许的,便是冉麒能点头应允,让他们的努力不至于付之东流。

    冉麒依旧沉默,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决绝。若是做出这个决定,当初也不必这么缄默。而他深爱的女子,也不必走上不归路。那日的朝阳历历在目,那日的鼓声依旧回荡在耳畔,那日的惨烈无时无刻拷问着他的内心。他在想,若是一早便答应了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机会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虽然斯人已逝,但有些遗憾还是得弥补。眼前三人孤注一掷,已是走投无路。将冉麒软禁于此,更是兵行险着。眼下城外形势瞬息万变,若是不能让冉郡守真心实意,那这一切努力就将化为泡影。

    冉麒猛然直起腰,高大的身躯在此刻看来有了几分萧索。慢慢张开因许久未曾饮水而干裂的嘴唇,冉麒呢喃问道:“该如何做?”

    这简单四字,宛如天籁之音飞入三人耳中。但这三人皆是不敢放松,只听那冷若寒霜的女子泣泪而语,“冉大哥,谢谢你。当下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我等便会求你相助。”

    说完望向其余两人,那男子也是蔚然颔首,彼时忧虑紧张之意已烟消云散。那年轻女子更是喜上眉梢,但碍于眼前气氛,不敢表现的过于直接,只是含蓄走到冷若冰霜女子身侧,目中泛起了点点笑意。

    就在四人达成共识后,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立于门外朗声人禀报,“启禀郡守,城中混入三名细作,此刻正流窜城中,请令示。”

    冉麒闻言一惊,不仅是他,连另外三人也是同样一惊。

    他们来此的目的,已然达成,莫非还有人想如法炮制,借龙首郡之势起于危墙?但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并未看向冉郡守。冉麒心中虽是觉着疑惑,但却是耐着性子问道:“三人从何而来?打扮如何?”

    门外之人立即回道:“这三人从城西而来,流民打扮。被元校尉截在城外,带入城中后偷袭而逃。据回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两个男子,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冉麒闻言心中又泛起一阵嘀咕,按理说若是平常遣人送信,绝不会如此托大。况且此前已有飞书而至,书上明言会有人送信而来,故为避人耳目,并未多言。此时城外风声鹤唳,迫于形势应允忆楚等人的请求,难道来人是……

    已是不敢继续想下去,冉麒当机立断,“速速搜查全城,务必将这三人给抓出来。”门外之人抱拳领命而去,冉麒此时不敢托大,若真是洛阳来人,那自身安危是小,龙首郡存亡是大。

    其余三人皆是面沉如水,倒是冉麒开口宽慰,“三位无需忧心,不过几只跳蚤,兴不起风浪。但眼下还有一事,需三位替我分忧。”

    三人闻言一愣,那名男子却是并未多想便开口说道:“郡守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冉郡守漠然点头,将眼下龙首郡局势说了一遍。这一语道出,三人方知已与龙首郡捆绑在一起,若是不能助其渡过难关,恐怕忆楚大计也将付之东流。但仅凭三人微薄之力,也是杯水车薪,但若是退而不帮,那刚才的努力,将在顷刻间崩塌。

    冉郡守似乎瞧出了三人难处,沉吟半晌后才说道:“无需几位太过闹心,只需一人前往河西府探查敌情,让龙首郡能够从容应对便是。眼下城中军备充足,但兵力空虚,若是不能知己知彼,恐怕将陷入苦战。”

    三人听完冉麒之言,皆是默默点头。这一番肺腑,并未将三人置于生死之地,而是希望三人能够为龙首郡出一份力,也算表结盟之心。这请求并非苛刻,却能够一针见血,三人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未等男子开口,冷若冰霜的女子沉声道:“项使者需坐镇此处,思烟年纪尚小经验不足,还是由我亲自走一趟吧。”

    冉麒闻言一愣,但却并未拒绝。三人之中唯独楚南霜与其夫人闺情甚笃,冉麒也将他当做妹妹看待。若不是当初龙首一役时此人逼迫其夫人就范,他也不会对两人狠下杀手。

    只是时过境迁,当他与她们再次重逢,曾经的恩怨已深埋心底,但他和她们之间的纽带,却再也无法斩断和解开。

    被唤做项使者的男子还欲多言,却被楚南霜抬手打断,“眼下形势不容耽搁,城中一切请项使和思烟多多帮衬,若是三日未归,请紧闭城门,做好迎敌准备。”

    两人皆是漠然点头,思烟收起玩世不恭的面容,双眼中闪动泪光。楚南霜抬手轻抚她的额头,呢喃道:“你也该学着长大了,这世道我不能护你一世。”

    思烟闻言频频点头,只是双手微微颤抖,有话想说却一时说不出来。楚南霜没有继续停留之意,对着冉麒一抱拳,“烦请郡守等待小女子的好消息。”说完转身开门,大跨步离去。

    冉麒望着楚南霜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太像了,这两人的背影太像了。都是那般柔弱,却又那般坚毅不屈。”就再愣神之际,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亲卫快步跑来,抱拳朗声道:“启禀郡守,属下等人在城中搜寻未果,元校尉此时也是负伤在床,不知该如何行事,请郡守令示。”

    没想到,这诺大的龙首郡中,居然场进了几只跳蚤。而这些跳蚤如“跗骨之蛆”一般,钻入在场三人的衣袖中,等待时机咬上一口。未等冉麒开口,思烟却是抢先一步问道:“城中每一处都搜寻了吗?”

    那名亲卫有些愕然,抬头瞧见冉郡守点了点头,这才抱拳继续说道:“回禀姑娘,城中确实都已查探,但有一处烟花柳巷正在宴请城中贵胄,我等不便打扰,便没有进去查看。”

    思烟闻言一下子抓住了关键,“那处地方唤做何名?何人在此处宴请贵胄?”

    这一次倒是冉郡守开口解惑,“城中遗老已去七八,恰逢一人六十大寿,虽说形势逼人,但我也不好加以阻拦,便应允了此事。对了,那处地方唤做‘忆香院’。”

    思烟听完冉麒之言,心中已有了盘算。彼时在龙首郡中,便对那处烟花柳巷知晓颇深,名为烟花柳巷,但其中隐藏之事颇多,并非表面瞧着那么简单。而这一次又有人临危不乱,要搞劳什子“寿宴”,想来决计不会这般简单。

    只是冉郡守欲言又止,似乎另有隐情。想到此处,便抬手挥退亲卫,回身望向冉郡守说道:“既然郡守不便多言,那小女子走上一趟,一探究竟如何?”

    冉麒虽是不喜此女,但此女终究是其夫人带来的姐妹,在城中多年。那一日之事也压下,便出于好心劝阻道:“思烟姑娘还是不要亲自前往,以免招惹祸端。”

    另一旁的项使者却是嗅出了端倪,“郡守大人难道又何难言之隐不成?若是不便出面,我等替你解决便是。”

    冉麒闻言苦笑出声,坦言道:“龙首郡中有前朝遗老,在彼时一役后出力颇多。我也听之任之,这次寿宴,我虽未亲自,也是送上贺礼。便是要护全他的面子。若是有人扰乱了这次寿宴,恐怕此人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此人跟洛阳之中,还有渊源不成?”项使者一语点中要害的问道。

    冉麒点点头,“此人乃是护住龙首郡的关键,若是开罪了,城破之时便是龙首陨落之日。”

第五百零四章 棋逢对手

    按理说,后唐以武立国,以礼兴邦,不会沦落至此。但各城各郡却因地制宜,并不完全仿效洛阳权制,各有自己的“特色”和依仗。譬如洛阳,国主脚下一切遵循先唐旧礼,以复兴李唐为使命,坚持李唐旧制为荣光,百姓皆能口诵先唐诗词,引经据典,信手捏来。

    但出了洛阳之后,各州郡却分封而至。沿袭晚唐建制,若执牛耳者儒文,那此处必兴盛文风,武者地位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文人却会备受推崇。但若是以武立邦之所,武将便可横行霸道,文人只能小心翼翼,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但无论何处,权势和钱财依旧大行其道。官家虽有所干涉,但从商者众,与官合谋,便可高枕无忧。更何况郡县更迭朝夕之间,执牛耳者常有,但富商贵胄不常有,一处有几人,便算是翘楚。

    龙首郡彼时民风淳朴,冉郡守执掌有道,便吸引他处富商贵胄来此。那时后唐尚未分崩离析,故而来往通商并未门第之别。有些富商贵胄落入龙首郡,也不足为奇。

    但随着几次大乱后,后唐疆土内外受敌,各州郡来往通商变得越发困难,各州郡执牛耳者也开始暗自盘算,各自为政。表面依旧以洛阳李存勖马首是瞻,奉其为主,但实际却各怀鬼胎,暗中已来往密切,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已形成一定气候。

    李存勖虽身处洛阳内宫之中,却对后唐天下了若指掌。未免打草惊蛇,才授意明月楼入江湖围剿。名义上是扫荡不安分的江湖势力,实则也是为了将这些暗通款曲的“阴人”连根拔起。

    只是李存勖此时无暇他顾,只能托付纳兰。洛阳一役后,李存勖已成孤家寡人。派驻在外的“表面兄弟”,也开始受令不回,蠢蠢欲动。表面瞧着风平浪静,实则已是波涛汹涌,人人皆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王爷。

    野心是个好东西,但若是人人皆有之,岂非天下大乱?

    故而并非每一方势力都会惹人注意,倒是十三太保之首的李嗣源,笼络多名“兄弟”,要帮三弟李存勖好好帮衬帮衬。李存勖自然表面心领,背地里已将李嗣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晋城、泽州府和河洛城此时已陷入胶着,乃是双方第一次碰撞。李存进亲自,便是李嗣源下了决心拿下。此时的李嗣源已盘踞陇西,李存勖派出郁天风前往,虽有围剿之意,但却胜负难料。

    一方以逸待劳,一方长途奔袭,高下立判。

    而此去洛阳必经之路的龙首郡,却不见李嗣源有何动作。倒是李存勖寝食难安,这才派出周德威亲率大军前往,务必了却这桩“心事”。

    虽说李嗣源表面按兵不动,假日忙于应对郁天风的远征。但实则想用李存进限制李存勖,暗中递送合盟书信,已求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龙首郡。而身在龙首郡中的贵胄,便是李嗣源早早安排而来的暗桩,此人表面虽是富商贵胄,实则却是李嗣源培养多年的情报探子,也在不断游说冉郡守。

    只是冉麒心中激愤,势要与

    洛阳拼个你死我活,未有与人结盟的想法,这才暂时搁置。而彼时冉麒身边,龙首郡中尚有多名其他势力之人,此人便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终于等到龙首一役,龙首郡元气大伤,后唐动荡初始。李嗣源便瞧准了机会,开始在陇西动作频频,意在挑衅。李存勖此人虽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却是个急性子。当年讨伐朱温,也是一马当先。只是稳坐九五多年,不曾披甲上阵,但性子亦如当年,并未有丝毫改变。

    随着年深月久,李存勖颁布指令越发癫狂,甚至还有薄皮挖心之举。更在洛阳一役中灭了胞弟满门,将高府彻底抹除,寒了天下之心。坊间谣传,此人身边曾有仙人,但不知为何当李存勖入主洛阳后,仙人便悄然远去。

    亦有人言,李存勖此人心狠手辣,一登九五便行“狡兔死,走狗烹”之策,灭了戍边骁勇将军顾闫勋满门,手段让人发指。上至八十岁老母,下至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这才惹怒了天道,人人皆可伐之。

    当然,这不过是坊间传闻,夸张之言比比皆是。但李存勖所作所为,天下皆知,人神共愤。李嗣源便是抓住了这点,才借势“清君侧”,开始蚕食周边的土地。好在其余六国和其他诸侯势力自顾不暇,除了后周和忆楚偶有动作,其他几国依旧鸦雀无声。

    李存勖自问能得天下,便是有过人之处,这才不顾一切,要将这几颗“毒瘤”,连根拔起。

    李嗣源与李存勖从小一起长大,比之年长几岁,虽李克用出征立下赫赫战功,也最受李克用赏识。但却是义子,并非嫡出,这才只能分封陇西,做了闲散亲王。但李嗣源对李存勖知根知底,人心若是要变,并非一朝一夕,这才悄然而动,启用暗桩,从内瓦解龙首郡。

    那名暗桩贵胄多次登门拜访,并未言他,只是送钱粮谈理想,让冉麒逐渐依赖。龙首一役后百废待兴,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虽说各国货币未能一统,但只要是真金白银,没有人不喜欢。

    然后感恩戴德之时,不是没有疑惑。此人如此做却不可回报,到时来个天大的请求,那该如何是好。好在这名暗探一直隐忍不发,只是托言此处庇护,心存感激,尽绵薄之力让冉麒不必挂怀。

    冉郡守自然对此人礼遇有加,烦有相帮之处,必尽全力。此人还开辟陇西商贾之路,让盐铁往来,龙首郡才得以渡过难关,得以壮大。想来那日的豪言壮语,如今已全部实现,此人可谓是功不可没。

    冉麒一番厉害分析,项使者和思烟听的频频点头。可思烟疑惑的是,她在龙首郡蛰伏多年,却从未听闻此人的名号,难道是消息有误?项使者也投来询问的目光,思烟点头后随即开口,“冉大哥,不知此人是何时来的龙首郡,可曾到过舍下小酌?”

    冉麒不知思烟为何有此一问,却并未嗅出端倪,便如实说道:“来此处已有四年之久,只是此人不喜外出,一直蛰居府中,据说身怀隐疾,这才一直在龙首郡调理。”

    思烟听

    到此处,心中疑惑更甚。但却微笑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项使者自然也是此道高手,两人互望一眼,抬手抱拳,告辞而去。

    直到两人走后,冉麒才回身坐回主位,面沉如水,不知心中有何烦忧。可并未沉思多久,一人从偏门急匆匆跑来,身形鬼祟,却未引起家中守军的注意。等到那人来到门外,冉麒这次大吃一惊,连忙将来人招入,轻掩堂门,急切问道:“可查清来人身份?”

    来此禀报之人,身受刀伤,却并不在意,连忙抱拳说道:“听其中一人言,此人与郡守大人乃是旧识,受平常将军所托,来带急信。只是属下不能辨别真假,加之郡守府中被人捷足先登,这才设计让三人遁走,寻得机会才跑回报信。”

    冉麒闻言猛然起身,脸上肌肉抽动,多次抬手欲言,却又咽了回去。等待平复心境,这才沉声问道:“那人可有和特点,比如面容、衣饰和武器?”

    冉麒心中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却不敢贸然托大。此时忆楚三人虽不在此处,但三人留下的暗桩或许已蛰伏门外,伺机偷听。若是他与来人的言谈被听了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元朗元校尉。此人在设计让顾醒等人遁走后,又绕乱了追兵的视线,假意负伤实则赶往郡守府,等到此前派出的亲卫确定有陌生面孔走出后,这才悄然闯入。饶是如此,也差点着了那三人的道。

    冉麒并不知道,忆楚三人已在府中安插了数十名暗桩。虽是猜到了几分,却不知郡守府已沦落至此。瞧着元朗负伤赶来,心中自然一阵欢喜,但却不敢言明,只是示意元朗接着说下去,自己则取来笔墨,开始写起来。

    元朗不敢回身,却已猜到冉麒用意。便胡乱说了一通,却上前接过笔墨,将真正的特点写下。此时门外自然有忆楚的暗桩,思烟和项使者出门后,两人合计之下,便由思烟先行前往怡香院,项使者在府中留守,以备异动。

    果不其然,两人这才分开没多久,暗桩便来报有人潜入,听两人言语,闯入龙首郡的三人似乎是冉麒旧识。项使者心之不妙,连忙安排人前往怡香院接应,同时又派出两人,蹲守在内堂之外,待来人出时,尾随截杀。

    他们虽“晓以大义”,但也不能保全冉麒真能铁了心跟他们合作。所以先礼后兵之下,也顾不得那些仁义道德,要将冉麒牢牢控制在手中。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位凭空冒出的贵胄,说不定也是哪方势力安插在此,若是因此坏了大事,岂非得不偿失。

    堂中冉麒和元朗交换了信息,冉麒已能确定,来人正是那日助他的顾醒。只是他不知,为何此人会与平常遇上,又被元朗截住。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日相邀之事,定要让他给出满意答复。

    冉麒不敢托大,打开内堂大门,吩咐派人请大夫来,说是有些不适。但入堂之人却没有出来,让藏在暗处的暗桩心生疑虑。

    此时两方皆在赌,赌谁能率先一步找到入城之人,这才是关键所在……

第五百零五章 反客为主

    一明一暗,却已是剑拔弩张。忆楚三人各行其是,步步杀机。冉麒虽已妥协,却依旧心怀转机。若是来人真是他,龙首郡之危或可解。此时冉麒心中已了然几分,只是碍于门外形势,不敢托大,只能将计就计。

    不多时,大夫快步走来。忆楚暗桩在此事上不敢造假,只能硬着头皮去城中请来了大夫。大夫不知其中微妙,在门外请礼后便走了进去。冉麒不知何时站在门侧,待大夫入门后便将内堂大门一关,不忘吩咐,“盯紧此处,若又闲杂人等,速速来报。”

    冉麒此时已非当年骁勇之辈,肩扛龙首,心怀天下,让他变得越发患得患失。只是这种转变是适应眼前局势发展的最好心境,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大夫被冉麒领到了元朗身侧,俯身检查片刻后便想开口。却不料冉郡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桌案前纸上写了这么一句,“门外有诈,切莫言实。”

    大夫先是一惊,随即明了。他也算是龙首郡长留之人,见过大风大浪,只是稍加点拨,便心领神会。冉麒放开手来,大夫轻咳了几声,假意来回踱步语重心长的说道:“郡守大人,这位军爷伤的极重,不知是何时受的伤,若不赶紧救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冉麒满意点头,接口说道:“那大夫在此处可有救治之法?”

    那大夫何等妙人,已知冉麒心思。又见其在纸上写下“出府”二字,便点头说道:“老朽来此匆忙,所带药材不多,还请郡守大人差人将军爷抬到老朽住处,让老朽方便医治如何?”

    冉麒并未立即答应,而是装作为难的又问了一句,“当真不可在此医治?”

    那大夫闻言有些愠怒,声调不觉冷了几分,“若是郡守大人再拖延,这位军爷命老朽便寻不回了。”

    冉麒闻言假意大惊,快步走到门边拉开内堂大门。门外暗桩离的不远不近,听闻脚步声正要推开,却不料被冉麒看了个正着。正欲辩解却听冉郡守说道:“快去叫两人来,速速将此人和大夫送回去,若有耽搁,军法处置。”

    那名暗桩心中急转,本已准备好的说辞却被冉郡守生生挡了回去。只得抱拳领命,抬手招呼其余几人,走入内堂,将元朗带走。冉麒自然不会放心,差人暗中跟随,以防不测。

    如此一来,内堂处的盯防去了大半,他再行事便多了几分把握。

    而身在府内另一处的项使者却不知此时情况。暗桩悉数被遣走,他只觉着冉郡守心已归向,只待思烟和楚南霜归来,便可将龙首郡收入囊中。

    …………

    龙首郡城西,怡香院。

    却说思烟听闻贼人入城来此,便马不停蹄赶来。只是她行事一向小心,虽说秉性乖张,但做事仍有分寸,心知不可打草惊蛇,便孤生前往。此时城中大半精锐已被忆楚三人裹挟,假借冉麒之令,将城中布防重新调换了

    一番。

    思烟纵马来到怡香院后门外,翻身下马后将马藏于暗处,慢慢走向后门,一探究竟。当她来到后门处时,果然瞧见几只不太清晰的脚印。许是天冷龟奴偷懒,只扫了前门,却没顾得上后门。

    眼见于此,思烟蔚然一笑。来时冉麒曾言,此处之言乃是贵胄之属,在此宴请宾客,不可造次。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很有可能是他方势力早早安插在此的暗桩,若是直接对上,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一念及此,思烟蓄力一蹲,纵身一跃翻入墙内,待落地后四下观察,便听见前院锣鼓喧天,而后院竟无一人。只是一处晾晒女子衣裙的地方,凭空少了几件,不觉让人怀疑。

    思烟此时衣着并不华丽,与彼时竹轩时有着天壤之别。但这几月奔波,却未让她的美貌减损分毫,反而出落的更加妖艳动人。

    就再思量之时,听闻眼前回廊尽头传来稀碎脚步声,听声来人似乎有些急躁,不知缘由。思烟不敢托大,翻身上梁,俯身观察。瞧见一名面容淡雅,却满脸怒容的女子朝着此处走来。

    待上下擦身而过时,思烟瞧见女子面上挂着点点泪痕,心中一转便猜到了七八分。定是此女乃是卖艺不卖身之辈,被人调侃揩油,一时恼怒顶撞了客人,被人扇了几巴掌,这才落泪逃回了后院。

    瞧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还有左侧脸颊微微红肿的隆起,已印证此事。待那女子快要走到回廊尽头时,思烟如鬼魅般悄然落下,跟在其后。确认后方无人时,便快步跟了上去。

    那女子心中委屈,分外紧张。来时便不时回望,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扭头望来,似乎怕龟奴追上要惩罚于她。却不料身后竟是一名妖艳女子,正歪头含笑地望着她,一副瞧着热闹的模样。

    那梨花带雨的女子正要开口,却不料思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只觉一阵清幽香味袭来,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身子一软晕厥过去。思烟随手找了一处厢房,将此女放在了卧榻之上,将其衣裙剥下,换到了自己身上。

    临走时瞧见女子酮体,觉着不妥。便将此女放入被褥中,这才转身离开。若是之前,思烟决计不会如此,还会痛下杀手。但碍于眼下形势,加之数月所见,心思也沉稳了许多。此人与她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愁怨,借人衣裙,还需遮蔽其身。

    做完这一切,悄然出门向着前院走去,此时酒宴正酣。席间之人无不开怀,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思烟藏于暗处四下观察,却不见那可疑之人身影,只有一众莺莺燕燕,穿插其间,翩翩起舞。

    位于堂中正位之上,有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侧有两名娇艳女子,正徒手拿食,往老者嘴了喂。老者左右开弓,忙的不亦说乎,嘴上满是油渍,却一副根本停不下来的模样。

    周围众人见此情景,无不展颜开怀,席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思烟又左右张望良久,却不见老鸨和龟奴,只有此间女子,

    与客尽欢。但让她诧异的是,还有两人并未流连席间,却躲于一处角落,偶尔端茶倒酒,显得有些生疏。

    此时相隔两头,有些瞧不真切,思烟正要上前,却不料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斥责声,“老爷不过摸了摸你的小手,就这般娇气。若是以后还想在怡香院混饭吃,就赶紧给老娘去伺候!”

    思烟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许是这身衣服引人误会,但此时若是暴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依计行事,反倒有顺水推舟的之妙。思烟没有回头,学着刚才女子掩面欠身,便快步步入场中,混入那一众娇艳女子之中。

    未免引人注目,思烟用薄纱遮面,将容貌掩去三分。那些酒客只道是她刚才被人扇了一巴掌,不忍再示人,也不再跟她计较,只是倒酒之时还想再趁机揩油,却被思烟扭身躲过。

    彼时在竹轩时,便精于此道。只是换了一此处烟花柳巷,还需更加警惕才是。

    思烟流连一众酒客中,慢慢向着那两名拘谨之人靠拢。那两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不时抬头望来,身形也慢慢开始绷紧。可还为等思烟走到近前,刚才身后说话之人又在场中高呼道:“各位客官,不知有没有一堵阔绰风姿的雅兴啊?”

    众人闻言皆是朗声大笑,居中正位上的鹤发童颜老者更是频频点头,“逾娘有心了,老夫甚是欢喜。若是舞姿能博得众彩,定会重重有赏。”

    那唤做逾娘的老鸨,听闻此言更是喜上眉梢,连上吩咐道:“花枝、兰草、落霞、怜茗,还有你,葵殇。”被点名叫到的女子无不欢喜,这是她们额外展露自己的机会,若是被富商贵胄看上,赎了身躯,后半辈子便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了。

    在这乱世之中,有这等机缘,岂非是上天安排的好事。若是此事都不能好好把握,那岂非白白浪费天大的机会。

    思烟并不知道,最后一个名字叫的是她。正在愣神之际,逾娘的声音再次传来,“葵殇,你还愣着作甚,快些上台去。”

    思烟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应允,扭身上台。这一幕惹得一众酒客淫笑荡语,充斥席间。老鸨逾娘听闻,并未有半分恼怒,却是连声附和,似乎已司空见惯,还不时活跃气氛,叮嘱在场酒客,若是瞧上了那位姑娘,今晚便送到房中,共度良宵。

    此时被思烟瞧着的两人,脸色阴晴不定。其中一人皮肤黝黑,手中拿着酒壶,面沉入水。另一人眉眼如花,却是扯着嘴角轻笑,不知何故。

    那黝黑“女子”抬手拐了身侧“女子”,斥声道:“你可知此女乃是吃人不吐骨头,你还笑得出来?”

    另一名“女子”随即强忍笑容,开口宽慰道:“我却是不知,但见阿醒如此忌惮,不如我等将计就计,陷害她一番如何?”

    那黝黑“女子”正是顾醒,身旁便是陈浮生。听闻陈浮生所言,顾醒有些将信将疑,心中不禁忐忑起来。

第五百零六章 鹰伺狼顾

    陈浮生怎会不知顾醒心中所想,只是眼下形势,若不能将此人困在这里,必会妨碍他们接下来的计划。若真如元朗所说,郡守大人已身陷囹圄,那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老鸨逾娘瞧着“葵殇”扭动腰姿,脸上竟是浮现一抹怨毒之色。许是觉着此人已沦落青楼,还这般“洁身自好”,实在有些于理不合。况且在这怡香院,还是要以利为先,这动荡的世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此女不愿臣服,那便用强。

    思烟蓦然回首,正好撞上老鸨逾娘的目光,两相一对,皆从彼此眼中瞧出了一抹异样。思烟自是不知老鸨为何会这般看她,但从刚才那女子神色,也猜出了几分。老鸨逾娘见“葵殇”丝毫不惧,还有挑衅之意,更是怒火中烧,脸上怨毒之色更甚。

    而此时藏身他处的顾醒和陈浮生,也遥遥望见此景。陈浮生心中一盘算,便猜到了其中几分来龙去脉。顾醒却是眉头紧锁,若是他们这般落井下石,恐怕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可未曾多想,老鸨逾娘已跟着走到台前,满脸谄媚地笑着说道:“诸位客官可瞧好了,这都是我们怡香院头牌的姑娘,若是有瞧上眼的……”

    未等老鸨逾娘说完,场下众人已开始淫笑荡语,此起彼伏。对台上一众娇艳女子评头论足。其中不乏虎狼之词,惹得其余人等开环大笑。倒是居中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稳如泰山,眉宇间有异色释出,只是无人察觉罢了。

    这群人中,突然有人起身直言,“逾娘,那位葵殇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若是我们哥几个瞧上了,不知可否一亲芳泽啊?”

    那人说着,还不忘对着思烟假扮的“葵殇”好一阵比划,双手隔空胡乱摸着,似乎此时不能过瘾,待晚些时候一定要在卧榻上好生折腾一番才是。逾娘陪着笑脸,并未阻止这些酒客的浪荡行径,在这种风月之地呆久了,也就司空见惯了。

    若是无人问津,反倒有些不合落寞。这世道已是如此,若是柔弱女子没个男子依靠,确实寸步难行。只是这龙首郡郡守,却不会意此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也无人上门兴师问罪。

    江湖庙堂之间,总会有更多值得操心之事,这男欢女爱,也能激荡起文人情怀,为这乌烟瘴气的天下,添一抹难得的颜色。老鸨逾娘曾经也曾憧憬着花前月下,只是每一个流连她卧榻之人皆非良人,日日夜夜的疲惫之后,自然心如死灰。

    她在葵殇身上瞧见了当初的影子,所以她恨,恨这世道不公,要让入她一般命运多舛的女子,沦落风尘。既然沦落至此,又何须清高呢?

    逾娘瞧着这群满脸淫邪的酒客,心中一阵激荡,但嘴上却是连连赔笑说道:“今日寿宴,没有他例,只要是客官瞧上的,价钱到位,都好说。”

    那名双手不断比划的酒客闻言,脸上荡意更浓,双

    眼更是射出邪火,恨不得在吃食场中,就将“葵殇”的衣裙剥掉,行那春光之事。

    只是他身旁的鹤发童颜老者,在此时轻咳了两声,抬手轻拽了下此人衣衫。那酒客立马收敛气焰,有些畏惧的忘了老者一眼,悻悻然坐了下来。老鸨逾娘连忙打起了圆场,“这乃是您的场子,自然今日由您做主。”

    那老者依旧面带笑意,只是眼神中闪烁不定。听闻此言并未言语,只是抬手一挥,似乎舞蹈继续。

    站在不远处的顾醒有些疑惑,望向陈浮生。后者压低声音说道:“贺寿者求延年,自然对男女之事兴趣乏乏。此事又是他以他为尊,看起来这群人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自然不敢在此时驳了他的面子。日后相处起来,恐怕少不了恶果吃。”

    听到陈浮生一番分析,顾醒不禁点头。只不过他俩实在平庸了些,前不凸后不翘,才被老鸨安排在此处,得以纵览全局。

    “那浮生想用什么计谋,去陷害她呢?”顾醒眼见此景,仍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陈浮生却是笑着摆了摆手,“此时还用不上,若是一会惹出乱子,方可行此好事。只是听阿醒所言,与这位姑娘似乎有所牵扯,不知……”陈浮生说着便掩面轻笑起来,只是这番妆容下的他,有着颠倒众生的美貌。

    顾醒不禁露出苦笑,眼神中满是惧色,“当初龙首郡一别,被这女子和她姐姐足足追杀了三天三夜,幸好误入一条密道,方才逃脱生天。只是不知为何,她们又折返此处,难道我等行踪,一直暴露无疑?”

    顾醒话锋一转,点到了要害。陈浮生这些时日也在思量此事。这一路行来,似乎冥冥之中都有人在等待他们,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只是他们吉人天相,每每遇到危难便可逢凶化吉,才得以支撑道现在。

    而这次折返龙首郡,身后也似乎多了许多“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若不是为了平常的嘱托,说不定早已逃之夭夭了。

    陈浮生沉吟半晌,这才笃定言道:“定是你我身上有一物,沿途留下了痕迹,才被人一路追踪。”

    顾醒思量起自身携带之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陈浮生却是一语道破,“可是那‘兽骨秘藏’?”陈浮生此言声音不大,却是惹得顾醒一阵心惊。瞧着身前众人皆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上女子的婀娜身姿,这才慢慢放心下来。

    “听你这么一说,却是只有此物才是共通。只是这东西一直放在二丫头身上,从未离身。而我俩此次来龙首郡,这半途中也未接触此物,只是后来……”顾醒说道此处,便闭口不言了。

    一切似乎已经说通,确实是接到老妪送来的“兽骨秘藏”后,他们三人才再次被人盯上。但他偏偏忽略了一件东西,那便是明月楼“十二夜”随身携带的令牌。

    此物在其身许久,只是被纳兰封印之后便

    再无奇事发生,渐渐被顾醒淡忘。殊不知,此物才是明月楼追踪的关键所在。这明月楼“十二夜”令牌,乃是高人锻造,有着灵气互通的妙用。

    只是这诺大江湖,哪来鬼神之说,不过江湖传言罢了。但这十二名令牌,却有着互相吸引的能力,这秘辛只有明月楼“十二夜”和楼主纳兰知晓,不为外人道也。

    这也就是为何纳兰能一直尾随顾醒来到淬鸦谷,虽说是机缘巧合,但此后便一直如影随形,直到现在。

    顾醒和陈浮生笃定此事,也不做他想。此物重要性无需多言,关乎九幽极渊的秘密,乃是群雄逐鹿之物,断然不可示人。但在刚才两人言语之间,已有人留心此事,只是此人藏于酒客之中,隐忍不发罢了。

    台上声浪再起,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而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却在不经意之间朝着顾醒和陈浮生瞄了一眼,速度之快在瞬息之间。就连陈浮生也未曾发觉。

    两人假装无事,依旧为重酒客端茶斟酒,而台上的一众女子,身姿却是越发摇曳,动作也开始大胆起来。

    领舞之人自然是思烟假扮的“葵殇”,只是此时的她心中焦急。一边忧心此处脱身之法,一边惦记着姐姐安危,还想着如何把那两人擒下。所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顾醒和陈浮生的视线。

    她之所以这般隐忍,乃是当前局势不明。场中坐镇之人一直审视着其余人,只是这种审视太过隐晦,无人知晓罢了。而她,乃至其余忆楚两人,在未夺下龙首郡时,都不可暴露身份。

    若是被其他潜伏之人摸到了门道,他们哪怕有七十二变,也难以脱身。此时的后唐,已是战火和阴谋交织之地,城外尚且如此,城中更甚之。

    身形扭动,时不时抛洒眉眼,惹得台下一众酒客前仰后合。个个脸红身燥,此时虽不能一亲芳泽,却对身旁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一阵花枝乱颤。鹤发童颜老者看的津津有味,不知是对场中酒客的表现“甚为满意”,还是知晓了他疑惑之事。缓缓转头对着身旁一名精瘦汉子耳语了几句,似乎有了其他安排。

    此人一直端坐在鹤发童颜老者身旁,却是无人察觉。若非老者扭头耳语,恐怕就连台上的思烟也会忽略过去。此人太过平平无奇,坐在老者身旁好似无物,没有一点气场和威压,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往往就是这种人,才最为可怕。一旦暴起,便会血溅三尺,十步杀一人。那人迅速起身,穿过人群,并未朝着顾醒两人和思烟方向去,而是来到前堂后门,推门而出。

    就在此人离开后不久,顾醒分明瞧见又有两人尾随而出。当顾醒回望陈浮生,后者面上也是笼罩起了一层淡薄的愁云。看来这场中并非想的那般简单,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没想到这龙首郡中,已是鹰伺狼顾之地,而这场寿宴,势必会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第五百零七章 来者何人

    鼓乐之声充斥在场中,每一个人脸上都荡漾着此生最为猖狂的表情。而那些依旧选择隐忍不发的人,才能成为今晚最大的赢家。

    台上的女子舞姿翩翩,与台下的一众虎狼之辈“相得益彰”。这种近乎恶臭的“契合”,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人性不断的释放,千字文早已抛诸脑后,更何谈四书五经?

    只不过,人终究会变成禽兽,只不过需要一场变故,一场刺激。

    而端坐场中的老者,悠闲的品着手中香茶。他并非唯一一位饮茶之人,但却是最清楚此时行事的“明白人”。有许多人糊里糊涂的活着,糊里糊涂的死去。其中有不少人直到死去都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

    乱世之中,更不做他想,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罢了。但一切的根源,说来也甚是可笑,帝王心术,一统九渊。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便让许多人为之赴汤蹈火,奉献一生。

    而这所谓的帝王心术,不过是摆下一盘棋局,让这群自以为寻到了方向的棋子在上厮杀。而他们躲在其后,漠然注视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到头来只会计较成败得失,没有人会注意到过程中,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此时场中亦然一局生死棋局,人人身在局中却不自知。而误入此局的顾醒等人,却不知能否看破,不然到头来未能破局,又会成为别人的下一颗棋子。

    鼓乐之声振聋发聩,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乐手,用尽了浑身解数,为这寿宴奏乐而歌。台上的风姿绰绰,也不过是一场点缀,每一个人都有心事,都觊觎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们并非生来如此,那些早早享受荣华富贵之辈早已掩埋在历史的黄沙里,沦为后世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最为可悲。而此时还能坐于此处之人,无不有过人之处,不然又怎能在这烽烟乱世中,谋求一席之地。

    人心终究会变,变坏容易,要变好很难。所以古人曾言,“临终之言最为善”,便是这个道理。终其一生都未曾讲过几句真话的人,临时之言,反倒真心。但是否有人真的相信,就不得而知了。

    鼓乐之声突然骤变,不知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行到此处迂回婉转。若说此前乃是江南三月柳梢头,河堤看游,人约黄昏后。那么此时便是塞外马蹄急,驼铃风萧萧。

    台上女子也是闻声起舞,动作幅度也越发夸张起来。常言道,唐时霓裳羽衣舞最为颠倒众生。乃是太宗入梦飞升九天所见,真实性不可考,却是一段佳话。却不知胡儿战歌更为热血激昂,鼓声雷动动四方。

    但更为人熟知的乃是“侠客行”,有诗仙李白曾豪饮三百杯,于残月之下写就,那气势直冲云霄,与天地比肩。诗中曾言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

    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独行千里方为客,十步杀人定乾坤。这种浩然天地遗世独立的气势,当今已是荡然无存。只是人们听惯了“丽人行”,又怎还会记得“侠客行”。此时场中除了鹤发童颜老者外,其余人等皆是一惊。

    就连那老鸨逾娘,也急匆匆走向台前,对着那几名鼓乐师大声呵斥。但这些乐师早已忘我,谁又能听见这势单力薄的呱躁,这一声声擂鼓,仿佛是在激荡起战士心中的信念,向着最后一战冲锋。

    终于场中之人再也按奈不住,纷纷起身。鹤发童颜老者赫然被“掩埋”其中,身形消失不见。老鸨逾娘心中大惊,却是故作镇定安抚众人,却不知身后已然竖起了一把朴刀,朝着她的后心扎来。

    就这么一下,老鸨逾娘只觉着后心一凉,随即喉咙一热。未来得及回头,被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乐师手中擂鼓之声更加急促,如夏时疾风骤雨,打在战场之人心上。

    老鸨逾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而杀她之人正在刚才悄声离开的精瘦汉子。他不知何时归来,手上提着一把带血朴刀,而随他而出的几人,已消失不见。

    顾醒和陈浮生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急退。而此时场中众人却是浑然不知。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依旧在细细品尝着这难得的佳酿,这种江南才有的红顶茗茶,若非有人刻意带来此地,这龙首郡又怎会添了一抹迷香?

    鹤发童颜老者突然有些恍神,不知是想起了故乡,还是觉着任务终于要尘埃落定心中畅快,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几乎盖住了鼓乐之声,让那一众乐师面上生出些许疑惑。

    就是这么短暂的停滞,以鹤发童颜老者为中心,周围一圈的酒客全都倒飞了出去。而老者却慢慢坐了回去,示意台上之人,“接着奏乐接着舞。”可那些摇曳身姿的女子,早已忘记了此时的场合和自己的身份,纷纷从腿扯拔出短刃,朝着场下飞扑而去。

    这一切似乎早已注定,但领舞之人思烟却是有些疑惑不解。难道这一切都是个局,有人已然捷足先登?

    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用密语传音,“姑娘舞姿这般柔美,不知可否到老夫面前独舞?”思烟望向老者,只觉此人在其耳畔言语,却见那老者依旧端坐在近前,手中端着香茶,似乎还未放下。

    但老者身前已空出一片方寸之地,思烟硬着头皮跃下,身侧全是酒客和青楼女子在你争我夺的厮杀。唯独就是这老者和思烟,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此方天地仅此二人。

    顾醒眼神逐渐迷离,却不料鼻息一寒,竟是陈浮生不知从何处扯下一块衣衫倒上酒捂住了他的口鼻,这才回过神来。陈浮生同样掩住口鼻,口中

    低语,“这场中已被了下了迷药,场外似乎也被包围了起来,我等见机行事。”

    顾醒有些疑惑地望向众人,那群酒足饭饱的憨货并没有行步阑珊,反倒是个个身手矫健,跟那些青楼女子展开了捉对厮杀。顾醒此时方才如梦方醒,原来这场寿宴不过是双方博弈的对决,只是布下这场局的人,又会是何人呢?

    顾醒想到当初在洛阳之时,白琊曾言这后唐天下青楼,尽在她手,而此间这装潢布置,似乎也有着洛阳的一些味道。若是如此,这便是孤啸山庄的手笔,那要截杀之人,又会是何人呢?

    此人置身如此凶险之地,竟能如此淡定,想来也是一名世外高人。只是他为何会在此处,其目的几何,却是不得而知。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城中隐秘之人的手笔?

    顾醒眼见着思烟一步步走向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心中稍安。只要此人不是冲着他来,便能进行下一步计划。此时场中血腥味已弥漫开来,酒客和女子厮杀的惨烈场面比比皆是。这两方人马皆是悍不畏死,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而那杀了老鸨的精瘦汉子,甩了甩手中朴刀,又大步流星地向着假扮“葵殇”的思烟走去,面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顾醒正欲拉着陈浮生逃走,却不料陈浮生骤然起身,扯下头钗朝着那人仍了过去。顾醒被陈浮生这反常举动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瞧见那看似痴傻的思烟突然出手,向着鹤发童颜老者杀将而来。

    老者依旧闲庭信步,却在刀锋临近之时将茶盏递出。正好抵住了思烟的迅猛一击。鹤发童颜老者从茶盏后露出一只眉宇含笑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不是葵殇,对不对?”

    思烟闻言冷笑,“一个将死之人不必知道这么多。”说着方向收刀,又是一刀当头劈下。鹤发童颜老者无奈叹息,“既然不是,那便没有留下的理由,只有送你一程了。”

    在场众人皆感觉一股凌厉的气势从老者身上暴起,思烟更是不进反退,直到抵住戏台才堪堪止步。此时老者已然起身,在身边再无站立之人,只听他有些无奈的冷哼一声,“孤啸山庄就这点伎俩,也能拿到眼前来献丑?”

    不知场中还有将死之人,一个女子艰难起身冷笑道:“这不过是开始,并非结束。”

    鹤发童颜老者闻言点头,“等老夫直捣黄龙,便是终局。”说出骤然出手,透过女子胸口而出,女子眼中神采顷刻间消失不见。待到老者收手,手中赫然握住一颗还在抖动的血红之物,被其瞬间捏碎。

    “不过区区一只蝼蚁,也敢与老夫叫板?‘血祭江湖’只是传说,并非人人可套用的借口。苍狼,此间之人,一个不留。”老者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只是随意瞄了顾醒和陈浮生一眼,便快步走了出去。

    而那名唤苍狼的精瘦汉子,猛然朝着思烟疾冲而去,似乎要将她先行斩杀于此……

第五百零八章 不虞之隙

    此人身法诡谲,手段狠辣,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思烟近前。手中朴刀猛然往前一伸,却未有血溅三尺,倒是瞧见了一抹娇艳的笑容。苍狼手腕一抖,手中朴刀飞速转动,只是片刻功夫,刀身如蛟龙出海,又向着思烟胸口刺来。

    思烟此时已然明了,眼前之人便是要拿自己开刀。自然没有做那待宰羔羊的打算。在这瞬息之间,从容抽出身后另一把短刀,挡在身前,还不忘朝着来人抛了一记媚眼,似有挑衅之意。

    苍狼这才明白,眼前之人乃是扎手的点子,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绝无后退的道理。手中朴刀再次举起又重重落下,几次挥砍都被思烟双刀架住,不能再下分毫。

    而此时场中大战已歇,那一众酒客倒下七七八八,倒是那些看似柔弱的女子反而占了上风。顾醒和陈浮生混在其中,看着似有些惊魂未定,实则在观察眼前的形势。

    鹤发童颜老者走出此处已过良久,却未传来任何兵戈之声,若非门外乃是他的亲信,那便是此人武功卓绝,可入万军之中全身而退。无论是哪一种,顾醒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和陈浮生困守于此,想着脱身之法。

    但苍狼似乎并没有继续纠缠之意,抬手拿起朴刀朝着思烟一掷,身形如鬼魅闪动。思烟不敢托大,连忙后撤至戏台一侧,警惕地打量四周。果然,在朴刀离思烟面门不过寸许时,那柄朴刀如被人注意灵魂一般,开始蜿蜒游走起来。

    思烟何等机敏,也被刀尖挑下唇前面纱。苍狼瞧见这张绝美容颜,也没有丝毫停手之意,只是目中狠辣之色更甚,有种难以名状的怒火,在熊熊燃烧。陈浮生全程关注着场中的一切,那些女子在得手后并未驰援,而是选择分散逃离。

    但逃离而出之后,却依旧悄无声息,不知是彻底脱身还是被暗桩伏杀。陈浮生不敢托大,当机立断道:“我等助那位姑娘全力阻杀此人,方有一线生机。”

    顾醒未曾多想便明白过来,随即点头。两人一左一右踩着地上酒客的尸体,向着戏台疾驰而去。

    苍狼此时与思烟对峙,有些骑虎难下。虽知身后有人赶来,却不能分心回头查看。思烟眼见来人,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但却不忘打趣道:“看吧,我的姐妹们来救我了。”

    苍狼面色一寒,却不答话,似乎与此人多说一句都会增加一分怒火。思烟见此却是开始喋喋不休,以求扰乱眼前杀手的心智。苍狼耳畔呱躁,手中朴刀一横,与思烟双刀撞在一起,发出金戈碰撞之声,两方火花四溅,都没有丝毫退意。

    顾醒和陈浮生闻声而至,一人手持短刃,一人倒提银枪,左右开弓。苍狼始料未及,只能转身招架,却不料身后两把寒芒已至,身上竟被划出了两道豁口,鲜血淋漓。

    此时场中形势明朗,以一敌三却是不敌。这两名“女子”武功决计不弱,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抹英气,不知是男是女。但苍狼眉宇丝毫退却之意,只是周旋在三人之间,慢慢来回踱步,想要寻求破局之法。

    可三人似乎已

    有了足够的默契,竟是将苍狼围在阵中,成就铁板一块。

    就再两相胶着不下的当口,院外传来喊杀之声。彼时的寂静被顷刻间瓦解,不知从何处涌来大量兵士,个个手持制式武器,要将此处围困之人赶尽杀绝。鹤发童颜老者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苍狼,若是久攻不下,速速出来驰援。”

    苍狼闻言心中一滞,手中朴刀舞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刀花将三人逼退后,从顾醒身侧掠步而出。

    顾醒和陈浮生还欲追赶,却不料闻听身后女子嫣然一笑,“穷寇莫追,两位妹妹不如与奴家话话家常如何?”

    顾醒和陈浮生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刚才出手不过是权宜之计,此时眼前女子才是真正的大敌当前。顾醒不敢贸然出手,只能言语相激,“我等刚才出手相助,难道要立刻翻脸不成?”

    那女子却是掩面轻笑,“奴家可没央求着你俩出手,莫非是瞧上了奴家的美貌?要不就是……”

    话未说完是,手中双刀已悄然而至。只是这两柄刀并非朝着陈浮生,而是迎向了顾醒的银枪。刀锋与银枪撞在了一起,思烟吐气如兰,“公子,许久未见,可曾想念奴家?”

    顾醒满脸愕然,用力一推,“你是何人,何出如此轻佻之言?不怕误了名声?”

    思烟却是蔚然一笑,“若是当日公子能从了奴家,哪有后面的诸多是非。说到底还是公子退推进就,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弯。”

    陈浮生瞧着两人的“打情骂俏”,也有些头大,连忙出声提醒,“此时不是言此事的时候,还是想办法脱身才是。”顾醒闻言点头,思烟却是一脸媚态斜眼望向陈浮生,“哪里来的俊俏小娘,难道是因为她,公子才厌倦奴家?”

    虽是嘴上这么说,但手上动作却是无比实诚。双刃开始往两人身前招呼,并非要置人于死地,但却步步杀机。顾醒和陈浮生此时才明白,眼前之人已识破了两人身份,有意擒下,秋后算账。

    可两人又怎会让她得手呢?

    闻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退意。面色稍缓,便齐齐朝着后门方向急退而去。要知道,一道来此的童恨竹还在此处,若是要走,还是要带上小丫头一起,一起来此,当然要一起走。

    思烟自然不知两人存了这等心思,只是眼见顾醒和陈浮生要退走,便也跟了上去。顾醒和陈浮生来到后门处,趁着间隙透过门缝望去,门外火光冲天,不知不觉已入夜几许。

    未等两人看清,两旁已有寒芒突至,两人左右散开,默契开始分开逃跑起来。饶是思烟这等机敏之人,也是有心无力。她对顾醒的手段知晓一二,却不知眼前“女子”为何人,心中短暂思量后便朝着顾醒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三人此时皆在场中,并未离开。只是顾醒和陈浮生在寻找一个契机,逃出生天。此时院外喊杀声渐浓,似乎两方人马已兵戈相向,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时不时有人飞撞在院门之上,发出沉闷响声,再重重摔在地上。

    顾醒和陈浮生已来到两处虚掩院门处,两人皆站定不前,对着彼此吹了一记口哨后,便撞门而出。

    思烟自然不解其意,待她追出时,顾醒已悄然与陈浮生汇合,而院外酣战正浓,也无心关注这突然冒出的两人。只见刚才率先走出怡香院的老者正站立在居中的位置,周围环伺着一众黑袍武士,护卫其安全。

    而那名为苍狼的精瘦汉子,则冲在一众兵士之中,手中朴刀上下翻飞,似有无穷无尽的力气,要将这些来犯者置于死地。思烟瞧的真切,这些“来犯者”乃是城中驻军,却非忆楚三人笼络,而是由另一人率领而来。

    等思烟瞧清楚为首之人,不觉心中一惊,“难道我等之事已然败露不成?”

    那来人正是由郡守冉麒暗中护送出府的元朗元校尉,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模样,身披甲胄,挥刀砍伤。思烟已然明白,定然是这元朗觉察此地有异,便率军前来驰援,或许与她并无关系。

    为了不打草惊蛇,思烟也趁着双方胶着之时,寻着刚才顾醒两人逃跑之处快步离开。

    元朗环视一周并未瞧见陌生面孔,倒是那老者看着有些熟悉。便开口朗声道:“不知阁下何人,在此何事?”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听闻来犯者语音有熟,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道:“来者可是元朗元校尉?这定然是一场误会,苍狼,还不住手!”

    元朗察觉不对,也抬手呵住兵士继续厮杀。苍狼闻听老者之人,也不敢再贸然行事,悻悻然收手后,站回老者身旁。元朗见老者收手,便收起兵刃快步迎了上去,待瞧清老者面容,不觉大惊失色,“谢阁老,怎么是你?!”

    名为谢阁老的鹤发童颜老者微微一笑,抱拳朗声道:“承蒙元校尉不弃,还记得老夫。今日老夫在此设宴,不料被贼人闯入,幸得元校尉率兵驰援,才能安然无事啊。”

    元朗心中暗松,却是故作惶恐。他知晓此人在城中地位,就连郡守大人都要敬他三分。但此人在此设宴之事,却是不知,而且还带着这么多武士,恐怕事情并非如他所说这么简单。

    但眼下既然无需动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元朗连忙歉声道:“谢阁老言重了,是元朗冒犯在先,扰了您的雅兴,还请见谅。”

    谢阁老双手负后,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半晌,这才眉眼含笑地说道:“无妨无妨,在龙首郡中,老夫还真不担心会有何不测,只是这贼人……”

    元朗随即明了谢阁老言语中的深意,连忙抱拳说道:“请您放心,在下定会在天明之前将贼人擒下,让诸位安心。”说着朝着一众武士抱拳,和解之意甚是恳切。

    谢阁老也没有继续刁难之意,只是临走时撂下一句,“若是天明之时没能擒下,传到郡守耳中,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元朗闻言一惊,面上却是越发凝重,抱拳目送谢阁老众人远处,“这人此言别有深意,难道意有所指不成?”

第五百零九章 老谋深算

    元朗自然不知谢阁老藏身龙首郡的真正目的,加之此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并无出格之举,倒也未引起城中驻军注意。但今日一事,却甚是诡异。谢阁老居然在身边笼络了如此多的高手,难道此人另有图谋?

    元朗不敢细想,因为这些年来,谢阁老在龙首郡中颇有威望,而他们这些驻军却是后来者,始终膈应着一层关系。不管郡守大人如何平衡,龙首郡始终不是一人的郡城,而是大家的庇护之所。

    覆巢之下无完卵,唇亡必齿寒,这些浅显的道理自然都能明白。只是眼下多事之秋,若是城中再生变故,那无需外力,仅凭这一折腾,龙首郡也将土崩瓦解。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势力,已经让龙首郡树大招风。洛阳派重兵袭来,必是颠覆之意。

    元朗越想越胆战心惊,手中竟是不自觉出了丝丝冷汗。好在谢阁老已率众走远,此间只有男扮女装的顾醒两人和里外不是人的思烟姑娘。元朗稳住心神,没有丝毫气息外露,眼中果断之色闪过,朝着顾醒三人走了过去。

    驻军已将此处团团围住,今夜动静已闹的有些大,口风走漏是迟早之事,但要在口风走漏前将一切尘埃落定,才能稳住局势,稳定军心。元朗觉着一座大山咣当一下压在了他的肩上,此时城中无人可信,无人可依,只能靠他自己。

    元朗思索着,脚步不停。径直走到顾醒身前,一把揪住顾醒的衣衫,恶狠狠地说道:“这三人形迹可疑,通通带走。分开关押,我要单独审问。”

    思烟原本以为元朗与顾醒等人相熟,却是没想到回来这么一出。眼下若是趁乱逃跑,便会坐实了暗桩的身份,不如将计就计,看此人能玩出什么花样。顾醒和陈浮生并未挣扎,却表现出极其怨毒的神色。

    他们自然知道元朗此举为何,不过是做给别人瞧,以掩人耳目罢了。

    待将三人推上马车,元朗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此间疾风骤雨,无一例外都打在了他的心上。夜色已沉昏,远处灯影幢幢,不知又是谁家小娘在盼郎君归来,亦或是谁家老母孩童,等待着那永远不会归来的梦……

    元朗此时才发现,手中还抓着那把陪伴多年的朴刀,刀身上的点点斑驳已深深嵌入,他曾试着擦掉,却无济于事。此事不知为何传入了平常将军耳中,被他好一阵嘲笑,其言“为兵为将者,浴血染身,又怎会据此小节。若是瞻前顾后,必难成大事。曾几何时,江湖如此,庙堂亦如此……”

    此时摩挲刀柄,竟是不禁想起。平常将军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若身侧低语,振聋发聩。

    一阵寒风掠过,不觉已是初冬至深,不同于江南的暖冬,此处靠近陇西毗邻漠北,往往比其他属地郡城更快感受到寒冷刺骨的深意。这种不受衣衫厚薄控制的寒冷,在每一次刮风过后深入骨髓,一寸寸地从身躯上刮过,如剔骨尖刀掠过血肉,带走所有,一寸不留。

    此时同样在感受这种寒冷的,还有率军来此的洛阳先遣军。为

    首将领周德威并未因衣衫甲胄单薄而身寒,而是望向眼前的紧闭的大门,目中流露出阵阵寒意。

    同样感觉到寒冷的,还有此前被周德威点名叫城的符夕。此人乃是河中府守军符吼的胞弟,周德威敢如此冒进,一方面是自负行军用兵之道,另一方面便是要看这身侧之人,到底又多大的能耐。

    他们一路行来,舟车劳顿。但周德威却保持着足够亢奋的精神,似乎与他的面容一般,传递着年轻旺盛的精力。符夕自然不知其余三人所想,但其余三人却是隐忍不发,想要瞧一瞧这迫在眉睫的“热闹”。

    周德威眯缝起眼睛,双臂拢袖躬身靠在马背上,低声问道:“为何不掌灯?”

    这一句自然问下符夕,此时的他也有些疑惑不解。来时分明暗中递送了书信,希望胞兄能够打开城门迎接,若不能也需做做样子,以免此人直接看出端倪。符夕心中所想,乃是进步有序的两个计划。

    若是胞兄没有反叛,那自然顺理成章入城休整,再随军攻伐龙首郡。若是胞兄反叛,也诱敌入城,再行坑杀。可眼下却是出现了第三种情况,城头并未燃起示火,而是一片黑暗。

    周德威抬手示意众兵士止步,保持在一个能够企及却不会冲突的位置。瞧了半晌后扭头望向符夕,“符都尉,该你上场了。”

    符夕心中一阵忐忑不安,却是硬着头皮御马上前,身后一众兵士无一人虽他而出,当他走到离河中府不过十丈之遥时,骤然勒紧缰绳。河中府依旧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巡逻之人都未曾露面。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符夕大感焦虑,不仅是他,还有周德威身侧的三名校尉,也是如此。他们与城中之人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纵然此时隐忍不发,但到了河中府,终究会露出破绽。

    眼前的周德威,乃是李存勖手下第一的骁勇悍将,别瞧着面容青涩,却已是一名老谋深算成竹在胸的沙场老手。

    终于,一声破空的箭矢之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为了掩人耳目,周德威率众行来并未掌灯。而这一箭也是从黑暗中射来,直直射向御马前行到城下的符夕。符夕敏锐察觉黑暗中有箭矢射来,猛然抽出短刃往身前一划,那枚箭矢被劈成两段。

    当他意识到不妙准备调转马头时,城墙之上火光大作,有数十名兵士摇旗呐喊,声势惊人。

    居其后的周德威突然来了兴致,抬头望去。只见为首之人头缠白色束带,手中一把锯齿快刀杵在眼前,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而符夕被这一阵“突然其来”惊出了一声冷汗,此时胯下烈马不住跃起,似乎也受惊不小。

    好在符夕并未忘记来时的使命,若是不曾喊出这一句,恐怕未等城头之人射杀,他已被身后之人一刀透心了。眼下形势虽不明朗,但终究还是容下了他这一嗓子的时间。

    符夕稳住身形,端坐马上,扯着嗓子吼道:“吾乃洛阳校尉符夕,随

    周德威将军奉命到此,请速开城门。”

    此言一出,城上摇旗之人骤然停止,那名头绑白巾的将领也疑惑起身走上前问道:“可是洛阳符家的符夕,你胞兄乃是此处的守军将领符吼?”

    符夕闻言大喜,已来不及回首望向身后众人,便拽马往前走了几步。却不料城上之人抬手喝止,“谁让你动的?再往前一步,便将你射杀当场!”话音落时,一枚箭矢已飞射而来,这情形突变让符夕和身后之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周德威却似乎料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并未开口言语,只是漠然望着城头之人,等待着符夕的下一步行动。符夕此时僵在当场,身下烈马却是不合时宜地狂躁嘶鸣,不断刺激着对峙双方的神经。

    符夕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发出一声怒吼,“吾乃洛阳符夕,请胞兄符吼出来说话。”

    这一声声若洪钟,响彻此间。却不料换来了一阵轻蔑哄笑,“符家已败落,符吼早已成了河中府的罪人,你可知晓?”

    “不可能,数日前我还与胞兄有书信往来,胞兄一切安好,让我来此寻他,怎会……”符夕心中一惊,料想事情有变,但还是强装镇定,想要多探听一些虚实。

    那城墙之上的将领啐了口唾沫,继续吼道:“符吼此人,背信弃义。居然想要里通外敌与尔等狼狈为奸,殊不知我等早已与龙首郡同气连枝,便是等你们前来送死!”

    此言一出,城头城中皆是吼声如雷,轰然炸响。此时再行狡辩已是多说无益,符夕扭头回望周德威,便瞧见这位青年将领对着他一招手,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既如此,那便不用留情。”

    符夕只觉身后火把高举,声势浩大,连忙调转马头朝后方退去。而城头之人虽已猜到有人来此,却未曾想有数万之众,不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他在洛阳大军来前哗然兵变,夺下河中府控制权,便是为龙首郡拉扯时间。本以为不必兵戈相向,却不料符夕之后还有一人,看此人做派,必有一次死战。

    城上将领当机立断,将早已准备好的弓弩手召集上前,对准即将来袭的洛阳“敌军”,随时弓弦可松,射向敌人的头颅。

    可来人并非寻常将领,乃是骁勇善战,以诡谋出众的周德威。在说完那一句后,周德威并未下令前冲赴死,而是调转马头突然后撤,似乎有意遁走。城墙之上的将领瞧见此景,朗声大笑,“传闻不过尔尔,没想到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罢了。”

    不仅是河中府守军疑惑,就连周德威身侧另外三名校尉也是一脸茫然无措。可他们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也不敢出言相问,只能随军而走。周德威边行边言道:“无须猜疑,我自有妙法拿下此城。只是当前不宜强攻,我等假意撤走,从两侧包抄,方为上策。”

    此时众人方才明了,此举并非退走,而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接下来的行军布阵,就看周德威的手段了……

第五百一十章 冲锋陷阵

    周德威之所以号称用兵如神,乃是此人善于发现敌方弱点,以少胜多。此时撤走,便有掩人耳目之意。河中府地处关要之处,但前后乃是平原之地,并无山峦河流依附,故而并非易守难攻。

    而此时胆敢公然叫板,乃是此处不久前才发生兵变,新上位之人想要坐稳,必树立声威,而他们正好是此人树威的不二之选。料想他们不敢贸然出城,但必然会派遣轻骑追逐而来。

    一来是为了查看虚实,二来便是扰乱敌军撤退的脚步,为后方争取时间。周德威自然算到此举,虽假意撤走,却在来时已将辎重粮草压在最后,无论如何调转,皆不会伤后方分毫。

    虽说古语曾言,行军布阵,粮草先行。但周德威却通过多年经验,品出了不同的味道。眼下形势迫切,便要诱敌深入,才能逐个击破。

    符夕退回阵中,还为抱拳领罪,便听周德威言,“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你胞兄忠心后唐,那自然不会加罪于你,但拿下此城,救你胞兄方为重要。”

    听闻周德威此言,符夕心中忐忑顿消,连忙抱拳说道:“一切听凭将军令示。”

    周德威抬手喝止退走的兵马,双眼如炬望向河中府的方向,朗声说道:“诸位可知我周家军军制否?”众人均是一脸疑惑,不知为何有此一问。

    周德威瞧着众人茫然神情,却是扯了扯嘴角,沉声说道:“周家军与后唐军常规军制有所不同,尔等随军出行,在途中却不去了解军制,眼下迫在眉睫,只能长话短说。此役之后,再与尔等算账。”

    这四人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本以为只是随军走个样子,却不料这名将军如此雷厉风行,脾气秉性也是火爆,这才心中胆寒。之前虽明月楼“青蛇”出行时,只觉着兵卒行伍秩序井然,却不料乃是有人暗中操盘。

    周德威见四人如此,也不继续理会,对着另外的行伍中人说道:“周家军将士听令,以步兵、弓弩兵、跳荡兵、骑兵和辎重兵为战斗编队,分出两千人驰援后方辎重,务必保全粮草,其余步兵穿插在弓弩兵和跳荡兵之间,伺机而动。其余骑兵并非四路,由你们四人各率一只,听我号令。”

    此时四人闻言,不觉精神一振。眼前兵卒开始自主行事,一队步兵列队左侧,一队弓弩兵列队右侧。以此往复,反退为攻。而在四人身后,也由各自行伍将领分罗出了四队骑兵,个个摩拳擦掌,似乎要在下一刻便冲锋陷阵。

    符夕不觉回望而去,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底气。瞧着那些高头大马,再望向河中府,心中不觉胆寒,反倒有了几分热血之意。犹记唐初起时,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匹,在陇右地方设置监收。由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牧群,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有马七十万零六千匹。凡征战用马,都挑选壮马使用。身后这些良驹,皆是此类上等马的后裔,用于行军打仗,再合适不过。

    此时身后骑兵已按照列阵摆开战斗阵型,此阵沿用《通

    典》卷一五七引《李靖兵法》中所记载,“诸每队布立,第一立队头,居前引战;第二立执旗人,以次立左傔旗(护旗兵)在左,次立右傔旗在右。次立其兵,分作五行:傔旗后左右均立第一行战锋七人;次立第二行战锋八人;次立第三行战锋九人;次立第四行战锋十人;次立第五行战锋十一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队副一人,于兵后立,执陌刀,观兵士不入者便斩。”

    而周德威在下令之后,却从未回头,这一众兵士井然有序,已是默契非常。

    说时迟那时快,在调兵布阵完毕的间隙,数只箭矢飞速而至。来犯者许是觉着敌军溃逃,便是有恃无恐。却不料这数只箭矢不过顷刻间便被削落,而随箭而来的轻骑,却因急功冒进,被最前排的步兵刀斧手,轻松斩于马下。

    许是觉察到异样,河中府方向鼓声大作,声浪滔天。一副要与来犯敌军共存亡的气势,殊不知这正中了周德威的诡计。听闻此音,周德威振臂一呼,弓弩手听令,前行二十丈,举弓拉满,听我号令。

    步兵身侧的弓弩手疾步而出,列阵在前。步兵提刀在手,摩拳擦掌。

    周德威并未立即下令放箭,而是回身望向四人厉声喝道:“符夕,由你率众冲锋,其余三队两方驰援,切不可贸然冲入敌军箭矢范围,只需扰乱视线即可,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言道:“诺!”

    说完之后,便纵马而出。虽是夜间并未燃火,但仍能感受到阵阵马蹄激荡起的奔腾之声,浩浩荡荡,此起彼伏。而此时河中府城墙之内,也有数千兵士手握武器,等待着城上将领下令。

    他们原本的统帅乃是符吼,此人专断独行,本就不得人心。但碍于符家在洛阳家大业大,又是三辈世袭,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这才一直无人胆敢叫板。但随着洛阳一役之后,龙首崛起,周边纷纷倒戈,河中府在此势大,但也独木难支。

    城中之人纷纷鼓动符吼与龙首结盟,但符吼却一直隐忍不发,既不表态,也不拒绝。龙首派人多次登门拜访,也未得到明确答复。直到洛阳传出消息,派兵镇压龙首郡,河中府符吼才端及立断,表明忠心。

    此举自然惹怒了城中一众兵士,这些年来洛阳李存勖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本以为斩了朱温,后唐初建,能够休养生息。却不料后唐之主李存勖野心勃勃,却无容人之量。

    将亲近之人悉数斩杀,现在又将手伸向此处,要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城中将领自然不愿同流合污,他们也是穷苦出身,自然对内乱深恶痛绝。只是活在这片土地上,无法选择出身,也没有选择如何生存的权利。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着牙好好活下去。

    自然,无人愿意沦为内乱的牺牲者,这才趁着符吼忙于迎接洛阳来者的空隙,一举掀翻城主府囚禁此人,想要来一出引君入瓮。许是对来犯者估量不足,亦或是本就想着来一场酣畅

    淋漓的对决,以提振君威。这才选择闭门熄火,却被人一语道破。

    眼下派出的轻骑杳无音讯,想来已是全军覆没,只是退走之人突然折返,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城墙之上的将领单手按在腰间朴刀上,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来犯者先行退走,而后又折返袭杀,恐怕今夜并不会太平了。

    周德威下令之后,轻拍马臀纵身向前,来到步兵之后,轻声自语道:“合一百七十队,以八十五队为战队,据地一千七百步,其八十五队为驻队,塞空处。须造大队三队合为一队,每队战锋五十人,重行在战队前,布阵立队讫,闻鼓声发,战锋队即入,其两战队亦排后即入。其马军各在当战队后,驻队左有下马立。凡与敌斗,其跳荡、奇兵,即须量抽人马当之。”

    说着双目望向前方列阵站定步兵,突然朗声道:“击鼓,冲锋!”

    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自行盘点,既然有了必胜的把握,自然无需拖泥带水,犹豫不前。鼓声雷动,在这漆黑的夜色中犹如一声猛兽的怒吼,不断充斥着每一名兵士的耳膜。

    城墙之上将领停止了踱步,同样抬手下令,“弓弩手燃起火把,为先锋部队照亮道路。”

    此时不掌灯,更待何时?

    刚才摸黑行动,为的就是不暴露自身实力,想用不费一兵一卒吓退敌军。却不料敌军将领识破了这“黑夜空城计”,反转而来。此时已没必要留手,直接燃箭示威。若是识趣退走,便不予计较。若是执迷不悟,那便让他们血流成河。

    可让这一众守军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犯敌军不讲武德,未等他们先行出击,一轮箭雨便已虽声而至。一众兵士手忙脚乱,还未点燃的箭矢散落一地,城头之上也是尸横遍地。

    而周德威似乎并不想给河中府守军机会,箭雨刚过骑兵便至。而一众步兵也闻风而动,要抬梯攻城。

    只见这一众步兵行一般行军序列,全军按右虞侯马军,右虞侯步军,右军骑兵,右军步军;前军骑兵,前军步军;中军骑兵,中军步军;后军骑兵,后军步军;左军骑兵,左军步军;左虞侯骑兵,左虞侯步军的次序行军。骑兵与步兵间距离相隔一里之遥,用以策应。

    凡遇袭阻,骑兵随即派出四五骑进行嘹望,以防不虞,待步军通过后即撒,由后面行军的兵士,另派骑兵嘹望。右虞侯军在先头行进,担任前卫侦察任务,左虞侯军执行后卫任务,收容落伍者和遗失器械等。背敌行军时,次序相反。

    步兵行至城墙之下,以第一战锋队为首,其次右战队,其次左战队,其次右驻队,其次左队,兼顾投梯而上。此时城墙之上几乎毫无准备,本以为来犯者已身心俱疲,却不料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此时要想再下落石滚油已是不能,只能设法推倒投梯,阻碍这一波攻势。城下骑兵在不远处叫阵,这不到一个时辰的转变,已让形势瞬间扭转。周德威此人,绝非浪得虚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57/ 第一时间欣赏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作者:顾髣唯所写的《乱唐诡医》为转载作品,乱唐诡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唐诡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唐诡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唐诡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