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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髣唯     乱唐诡医txt下载     乱唐诡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六章 孤注一掷

    瞧见顾醒和陈浮生,两人并未急于上前询问,而是一番沉思后,才由寒鸦老人郑重开口,“今日之事,原在意料之中,却也远在计划之外。你二人今日之后,恐怕不能继续在谷中久留。收拾下就此离开吧……”

    两人似乎料到此事,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顾醒忧心尚未河洛城的众人,连忙开口道:“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但晚辈尚有一事,想请谷主通融!”

    寒鸦老人眉头微皱,并未一口否定,而是紧盯顾醒眼睛,半晌后才漠然道:“你说说看。”顾醒随即将刚才老黄头交办给陈浮生之事转述了一遍,等待着寒鸦老人的答复。

    良久之后,寒鸦老人回望红枝,后者轻轻点头,这才冷颜道:“此事我应了,只是从你二人离开淬鸦谷这十年之中,皆不可再回来。待你二人走后,淬鸦谷也会公布天下,与你二人再无瓜葛。”

    顾醒闻言一惊,正欲开口,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下。“谨听谷主教诲,我二人离开淬鸦谷后,便再也无此地无任何关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很好,那么……”还未等寒鸦老人把话说完,别院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门外走来两名身着嫁衣的女子,正在安遥和蓝沁。四人僵在当场,而来者却一脸平静,似乎刚才已将谈话听完,思量再三后才决定走进来的。

    寒鸦老人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安遥的手,斥声道:“谁让你出来的?此时谷中已是危机重重,你还有心思到处闲逛?”

    安遥收敛了平日间乖张性子,语调有些苍凉,“阿娘,我叫了您这么多年,这一次请让我自己拿主意。”寒鸦老人抬手欲打,却被名为红枝的女子拦住,“不可,安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由着她去吧……”

    寒鸦老人悲叹一声,将手缓缓放下,安遥径直走到顾醒面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我安遥就此立誓,从今日起于顾醒解除婚姻,今后再无瓜葛。若顾醒他日重返淬鸦谷,安遥定会拼死阻杀,至死方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就连红枝都有些错愕不已。寒鸦老人惊愕转身,有些语无伦次,“安遥,你不是想要跟他走吗?”

    安遥身躯一震,慢慢转头已是泪流满面,“阿娘,淬鸦谷不该就此沦为他人掌中之物,我若是走了,那今后谁来为您分忧呢?”阿瑶双手紧紧抓住嫁袍,突然一撕,将裙摆扯下,仍在地上。

    寒鸦老人也已双目朦胧,却瞧见那扇紧闭房门缓缓打开,一人就站在门口,望着院中众人。顾醒想要上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虽对眼前人没有太多情愫,但却没有想到,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为了保全淬鸦谷,此时别无他法。

    “不必如此,不过十年之约,十年之后顾醒功成名就,丫头你可别后悔!”老黄头语调平静,却有一丝调侃戏谑之意,本已凝重的气氛,被这一句戳破,缓和了几分。

    安遥性子要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自

    然没有收回的道理,本想要再接着发狠再言,却被红枝上前一步抱在怀里,“丫头,受苦了!”

    安遥的眼泪慢慢流尽,只剩下啜泣声,而一旁的蓝沁却有些不知所措,环视众人,静默无声。顾醒望着老黄头略显苍白的面庞,快步走入别院中背起早已收好的行囊,提起银枪,对着众人一抱拳,“就此别过,山高路远,江湖再见!”

    陈浮生亦无多言,只是淡淡望了几人一眼,便跟着顾醒离开。蓝沁本想要追上去,却被寒鸦老人叫住,“姑娘,李将军还在寻你,就这么走了,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蓝沁闻言转身,一把扯掉身上的嫁袍,狠狠瞪了几人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安遥终于再也忍不住,挣脱红枝的怀抱,快步跑到别院门前,垫脚远望。那快要熟悉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模糊,两人还未开始的交集从此刻起再也不会延续……

    任谁都看得出,安遥心中的不甘,可她最终还是向着从小背负的宿命妥协。将曾经触手可及的缘分,抬手扬去。安遥慢慢扶着门框跌坐在地,寒鸦老人仰头望向天际,一只孤独的归雁正向着不知名的远方奋力前行。只听她幽幽说道:“若是顾醒十年之后能够回来这里,你还愿意等他吗?”

    “阿娘,我的心只能交给一个人。而他,已经将它带走了……”安遥漠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身影消失不见。寒鸦老人轻轻拭去眼泪,重重一拍,一名黑衣人从角落走了出来,跪地抱拳,等待指示。

    “现在谷外形势如何?”

    “启禀谷主,明月楼一行正与李将军所率兵马酣战,一时间难解难分。而在泽州府和河洛城之外五十里处,有一队人马按兵不动,不知是何方势力。此时泽州府紧闭城门,而河洛城却依如往常,还请示下。”

    寒鸦老人听完探子回报,心中已有了盘算,“如此,我等也不可袖手旁观,不如就去给他添把火,如何?”

    老黄头此时已坐在了门框上,靠墙喘气,刚才的交手和呕血,让他还有些吃不消。听闻寒鸦老人之言,不觉讪笑道:“你还是这般工于心计,可知此时出手,不光讨不到好处,还会惹来一身骚?”

    “此话怎讲?”寒鸦老人似有不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黄头跟前,就要动手揪这老匹夫的耳朵,却别红枝笑着拦下,“且听万里说完,再行动手也不迟。”

    寒鸦老人稚气一哼,“你就这么惯着他,多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红枝抬手挽住寒鸦老人的胳膊,轻笑着说道:“不然呢?还能由着你胡闹?”

    三人互望一眼,一笑泯恩仇……

    …………

    却说蓝沁快步追上顾醒和陈浮生,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也不言语,陈浮生没有开口,倒是顾醒有些不耐烦地,“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蓝沁立马止步,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奴家,奴家就想跟着你们,并无他想。”

    陈浮生闻言转身,展颜一笑,“蓝沁姑娘,此去山高路远,一路上危险重重,还是就此别过。若是昔日有缘,再行相聚吧!”说完就要拉着顾醒快步离开。

    蓝沁似有不甘,却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快步跟上,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塞到了陈浮生腰间。陈浮生抬手将香囊拿在手中,蓝沁已回身走远,只留下一句,“日后若是有缘,我俩自会再见,可别忘了我哟……”

    顾醒此时已无调侃心思,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好赶往泽州府,与魏无忌汇合。而陈浮生这几日也为收到易南星和涵姨的消息,早已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将香囊一收,快步疾奔而去。

    早一步来到谷外的明月楼三人,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危名虎汇合后,便遭遇到了百人兵众的阻击。这群悍卒个个杀几人而后快,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有人提前传递了消息。

    纵然几人内劲修为皆是不弱,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番缠斗后杀出一条血路,朝着河洛城方向去了。这群兵卒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紧追不放。等到顾醒和陈浮生来到谷外时,已是一片尸山血海,让人望而生畏。

    陈浮生皱眉审视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才吐出两个字,“该死!”顾醒不知他说的是这群兵卒,还是明月楼之人,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陈浮生并未转头,继续说道:“眼下九渊乱局烽烟,已是民不聊生。这些手掌兵权的将军国主,却还在为这眼前利益争斗不休,个个该死。”顾醒听懂了陈浮生话中之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医者难自医,又怎能医天下呢?”

    陈浮生心中似乎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一时间没有忍住,才道出心中所想。此时听闻顾醒所言,漠然点头,循着追兵路线,择取了另一条小路,避开伏兵,朝着泽州府赶去。

    顾醒知晓此时再去河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两人这才商量去泽州府先行避难。若是所料不差,不过明日两人与淬鸦谷之事便会天下皆知,到时又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沦为众矢之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行稳下,再谋后路。若是能错开各路人马的眼线,前往漠北边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此时另一边,明月楼三人却是走的不快不慢,似乎有意将身后追兵吊住。咋看之下,并非被追赶,而是领着雄兵,浩浩荡荡前往河洛城。

    三人快要临近河洛城之际,纳兰对火恕吩咐道:“速去领一队人马,在河洛城外十里安营扎寨。”火恕心中仍有疑虑,零陵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快些去吧,身后追兵自有人会收拾。”

    纳兰也随即点头,火恕这才起身,朝着驻军方向奔去。由此看来,这不知名的军队,便是洛阳派往此处的伏兵。

第四百六十七章 河洛之盟

    却说这河洛城,虽与晋城、泽州府齐名,位列三城要道之列,却并无郡城体量,只不过是一座乡野小城罢了。若不是其地理位置实属紧要,恐怕早已被泽州府收编,已无其名了。

    三城与淬鸦谷遥遥远望,却从未有一城之主前往结盟,亦无人敢率兵进犯。也是近些年来往来通商日益频繁,还逐渐揭开那处传闻之地的神秘面纱。河洛城地处南北官道枢纽,背靠晋城河,前有泽州府相拒,后百里之外才有人烟,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犹记李存勖拔旗起兵,剑指朱温,途经此处。前两战势如破竹,晋城和泽州府守军皆是一战而降,唯有这河洛城却负隅顽抗,险些让李存勖错失良机。若不是有高人献策,由水路潜入城中里应外合,此处就算再固守十天半月,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经此一役后河洛城就此衰败,名义上仍在三城之列,但却已无三城之实。此次淬鸦谷大宴群雄,并未邀请此处城主前往,实在有些轻视。好在此处城主本也是闲散之人,只求偷得浮生半日闲,对着应酬往来之事,并不看重,反倒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他听闻淬鸦谷生变时,并无太多惊讶之意,亦未有置评。只是简单一语盖棺定论,“迟早之事,无需忧心。”便又继续往那身前池塘中抛洒饵料,还不时逗弄跃起锦鲤,似乎对身外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而他身侧站着一人,脸颊狭长,身形干瘦,皮肤蜡黄,手持两颗铁珠,正闭着眼睛把玩。等待那名仆从走后,此人才骤然睁眼,目露精光,嘴角泛起笑意,“城主,喜事啊。”

    此时还在抛洒饵料的河洛城主,并未回头,依旧望着满池蹦跃的锦鲤,漫不经心的说道:“说来听听。”

    河洛城主身侧之人显然是他的亲近谋士,此人眼角微挑,细长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才一针见血地说道:“淬鸦谷生变,定然是国主安排,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没能将淬鸦谷一举拿下。但就属下猜测,恐怕还有另一方势力,也参和其中。”

    河洛城主听到此处,身体微微前倾,想要看清那位银白锦鲤。这一池锦鲤中唯独属它最为活跃,也最为特别。无论是跃出水面,还是争抢饵料,都一马当先。

    见城主没有接口,蜡黄面容的干瘦男子有些泄气,但却还想争取,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城主,晋城之围在前,想来泽州府也凶多吉少。唇亡齿寒,不得不防啊!”

    河洛城主依旧紧紧盯着那尾银白锦鲤,突然笑着问道:“仁策,快看,小圆游得多欢啊,若是能像他一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你说是吧?”

    名为仁策的谋士,望着河洛城主略显青涩的面庞,不由得一声感慨,“若是老城主还在世,断然不会就此坐以待毙,可惜眼下形势瞬息万变,若我等就此等待,一旦泽州府破……”

    “仁策,不必多言。你如何想,我都懂。只是眼下

    不宜有所动作,提前暴露对我等并没有丝毫好处,还会……”

    未等河洛城主说完,一人从院外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仁策斜眼瞄向那名仆从,语调冰冷,“何事惊慌,快快说来!”

    那名仆从都没有来得及咽下一口唾沫,就结结巴巴道:“城外不到十里,有两人率众压境,据探子回报,人数恐有……恐有……”

    “有多少你倒是说啊!”仁策有些压不住心头急躁,刚才还在跟城主说予厉害,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仆从被这一惊,立马抖了出来,“人数恐有千余人之众,皆是训练有素,正朝着此处疾奔而来,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兵临城下。”

    河洛城主将摊在手中的饵料一把握紧,本就易碎的饵料被他一手捏成了粉末,顺着指缝慢慢溢出,随风散落在池塘中。那尾银白锦鲤似乎察觉到了投喂饵料之人的情绪变化,一直呆在其下不肯离去。

    河洛城主缓缓抬起头,拍了拍手中的残余,冷声问道:“可否一战?”

    这一句自然是问下仁策,只是此时的谋士,也急如疯马,在不停的抓耳挠腮。听闻城主之言,有些无奈地叹息道:“若是迎战,必两败俱伤。我等多年谋划,或将毁于一旦。”

    “那若是不战而降呢?”

    “不可!”仁策惊怒出声,双手紧握成拳,已是止不住的颤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连忙补充道:“还请城主三思啊!”

    河洛城主抬手挥退来报仆从,并未下达任何令示,而是转身快步走入身后堂中。仁策不敢怠慢,也快步跟了上去。

    河洛城主并未安坐于堂上,而是驻足凝望悬于堂上的一把长剑。仁策自然知晓,此剑乃是老城主所留,悬挂在此就是为了鞭策后人,勿忘河洛之耻,有朝一日定要将昔日荣光讨回来。

    只是江山社稷易主,如今一切已成渺渺云烟。而数年前老城主也因一场重病撒手人寰。留下这河洛城和少城主,守住诺大一份家业。仁策可谓是河洛城老人,他也算是看着少城主长大,所以才会在刚才当着旁人的面,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河洛城主端详良久,终于上前将长剑取下,抬手抚摸那剑鞘上早已斑驳的花纹,回身一喝,“若是一战!又当如何!”

    仁策那张蜡黄的面容忽然有了几分血色,就如一张尘封多年的酒坛突然被人戳破,那种无法抑制的香味,扑面而来。终究还是抵不过这一句,仁策颤声喊道:“景焕……”

    “仁叔,无需多言,多年不可忘祖训,我等可姓朱!”仁策终于不再犹豫,掏出怀中令牌,递给河洛城主,“属下朱仁策,听凭调遣!”

    手握前人剑的河洛城主,大跨步走了出去,朗声道:“来人啊,立即备马,我们城前迎敌。”殊不知,在他身后,那名快将

    自己姓氏淡忘的干瘦男子,在这一刻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只听他低声自语,“河洛之耻,今日了断!”

    但这位名为朱景焕的河洛城主,心中却并非这么想。他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做给这位朱仁策,朱叔叔看。而他,早已与洛阳那位达成协议,待兵马至,就要反手突袭泽州府。

    只是他不知的是,来的兵马并非洛阳城,而是西京京兆府。

    此时城外数里外,纳兰和零陵正引着这一队兵马朝着河洛疾驰而来。纳兰一路并未多言,但临近城下,反倒开口说道:“你可知,为何要将兵马引到此处?”

    “难道不是要一举拿下河洛城?”零陵有些疑惑地问道。

    “自然要拿下,只是国主早已与这处城主有言在先,装装样子,便可一战而降,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河洛,而是泽州府。但河洛城在泽州府后,不便前往,便有了这迂回一枪,如此一来,不损一兵一卒,就可将两地拿下。”纳兰说的极为简单,但在零陵听来,却有一种尽在掌握的谋断。

    “楼主是为了抵抗晋城的威胁?李存进囤兵晋城,虎视眈眈。估计淬鸦谷也与他结盟,如此一来,我等不就腹背受敌?”零陵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晋城拿下,才是关键的开始。

    “非也,晋城不过是个幌子,国主早又敲打之意,留给李存进,也不过是为了保留最后一点颜面。但这并非拱手想让,而是另有所图。此事你不必多问,到了自然知晓。眼下要做的,是引这队兵马袭击河洛城,将此城真正掌握在手中。”

    纳兰说完,回头一望,抬手接住一根飞羽,轻声笑道:“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此时河洛城头已厉兵秣马,一边两名彪形大汉手持鼓锤击打,发出轰隆响声。纳兰笑着往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在下明月楼主纳兰,奉国主令,前来拜会河洛城主,还请开门一叙。”

    城门之上一人压剑而立,任由烈风招招,闻言朗声道:“既然楼主是奉命而来,那身后率军是怎么回事?莫非要演一出‘先礼后兵’?”

    纳兰闻言淡然一笑,“说来城主可能不信,这一众兵马并非归属于我,而是李存进李将军麾下,他们来此的目的,我等一概不知啊。”

    河洛城主并未察觉有诈,因为这一切此前李存勖已有交代,让他们出兵相抗,再借此投降,便可高枕无忧。但他并不想落人口实,想将这一切调转,由他们取得一场大胜,再与洛阳握手言和。

    如此心思,只属河洛城主朱景焕一人。故而瞧见明月楼楼主纳兰率众奔袭而来,并没有丝毫慌乱,对他的那一套说辞,也并未放在心上。纳兰见河洛城主已然上钩,便回身吼道:“前方乃是河洛城,尔等休要放肆。”

    而那些眼睁睁看着昔日袍泽战死之人,怎会听这罪魁祸首之言,皆是怒色咆哮,举刀奔袭而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生死一瞬

    两方皆异色,怎知瓮中来。纳兰故作无奈地一声叹息,猛然蓄力向前狂奔。零陵也知此地不能久留,跟着纳兰的步伐,向着河洛城饱经风霜,早已布满岁月痕迹的城墙,发起了冲击。

    这对于城墙上的人而言,无异于一种挑衅。这种挑衅不再是宣纸之上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城墙之上,手握先辈长剑的朱景焕有些错愕,他不知一个人为何会有这等勇气,敢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一声号令,朝着纳兰射出了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一箭。这一箭并不能伤及来人分毫,却会激起本方将士的士气。这一众解甲归田许久的汉子,当听闻晋城之围后,都开始惴惴不安。

    早已磨掉的锐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重新捡起来。那些斑驳铁甲上的刀剑伤痕,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他们似乎已经拿不起那把刀,举不起那面旗,吹不响那声号角,喊不出那句声嘶力竭的口号。

    诚然,正如朱景焕所言,这是一场交易。为何李存勖将他留至今日,便是为了这一场看似荒诞,却能发挥关键作用的交易。或许当初,在李存勖继位之时,便已然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朱景焕,却已将当年先辈的骁勇,彻底散落,在市井流年中。

    但那一箭,本不该射中的一箭,却不偏不倚射在了纳兰的胸口,一股殷红涌出,就连身旁的零陵都吓了一跳。纳兰顺势倒下,身后的追兵瞧见此景,更加怒不可遏。他们怎能容忍,仇人在眼前就这么死去。

    祸水东引,木已成舟!

    纳兰低头浅笑,那不过是一出以退为进的伎俩。零陵搀扶着纳兰快步撤走,留下两方人马,正面交锋。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待两方人马酣战之时,他们便可悄悄潜入河洛城,等待火恕率兵前来。到那时,河洛城便是明月楼囊中之物。

    朱景焕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疑虑和不安,他原以为能够算计李存勖,却不知这之中出了什么岔子,让那一众追兵如洪水猛兽般涌来。按道理来讲,主帅负伤就会退走,可这一箭却激发了这一众凶神恶煞之人的血性,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歇斯底里,更加疯狂嗜血。

    一直守在朱景焕身旁朱仁策,怎会不明白眼前的一切。看着朱景焕惨白的面容,他那张蜡黄的脸上不久前才浮现出的一丝血色,也逐渐消失不见。“难道就这么灭了吗?”

    就在朱仁策惶恐不安的时候,朱景焕突然向前一步,站上城墙,高举长剑朗声道:“儿郎们,多年悲凉今朝葬,让我等用这一次的鲜血,洗涤曾经的荣耀!”

    这一句说的慷慨激昂,若是换做以往,自然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层波涛汹涌澎湃,可此时却并无一人回应,一众兵士皆畏畏缩缩,似乎惧怕着眼前的一切,不敢轻易交锋。

    兵临城下,千钧一发。

    朱景焕满脸怒容,不断呵斥着这一众养尊处优,毫无战力的窝囊废,而城下的追兵,已开始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没有丝毫情面可言,当云梯搭上城墙,朱景焕才明白这一切早已预谋。

    而他不过是这一场预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罢了。他却妄想蜉蝣撼树,简直可笑……

    但他不甘心,这么多年的隐忍,不能在一朝尽覆。所以,他试着激荡起残存的军魂,哪怕有一丝一毫,都不会就此败退。可未等他再有动作,就被朱仁策一把拖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还未等朱景焕回过神来,朱仁策便一脚踩在他身上,怒色道:“诸位,眼下形势危急,皆因此人而起。若是抵挡,必会葬身于此,不如开门投降,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朱景焕想要挣扎起身,却无能为力。此时又有几人过来将他压住,似乎想要用他来换取一城人的性命。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兵临城下的背叛,朱景焕发出一声怒吼,艰难问道:“为何?为何要如此?”

    朱仁策眼中最后一抹不忍终于在此时荡然无存,只见他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指着已沦为阶下囚的朱景焕冷嘲热讽道:“不过一条丧家犬,也敢在此时耀武扬威?你可知,明月楼早已与我暗中有通,此事不过逢场作戏,怎料你竟然认了真,只能将你擒下,免得误了我的前程!”

    “朱仁策,你不配姓朱,你这奸佞小人,你不得好死!”在朱景焕苦苦挣扎,悲痛欲绝之际,两人从不远处缓缓走来,正是刚才中箭退走的纳兰和零陵。

    纳兰此时面带淡然笑意,依旧处变不惊。似乎对眼下形势并无太多顾虑。在刚才这不过半个时辰之间,已获悉火恕率兵压来。只是没想到,朱景焕还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而才授意朱仁策动手。

    纳兰瞧着被踩在脚下的朱仁策,望着一众满脸惊愕的兵士,抬手安抚道:“诸位莫急,事有转机,等着便是。”

    “他撒谎,他想将尔等一网打尽,此时若是不拼死一搏,尔等今日必成黄土!”朱景焕虽被踩在脚下,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声呼喊,喷溅弥漫的烟尘,也未能阻止他的连声喝骂。

    纳兰终于回身望向这两人,先朝着朱仁策淡淡一笑,然后才蹲下身望着朱景焕说道:“现在若是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呢?”

    朱景焕闻言一滞,突然哑然。他不知眼前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知道此人必然没安好心。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逞皮肤之勇只能招来杀身之祸。良久沉默后,朱景焕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要我屈服也可以,先杀了眼前这奸佞小人!”

    纳兰点点头,笑着站起身。可这一切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朱仁策,突然紧张起来。“楼主大人,景焕已怒火攻心,糊涂了,此言不可信啊。”

    可未等朱仁策想出后手,

    纳兰身旁的女子已酣然出刀,一手抓住朱仁策的发髻,一刀挥砍而过,将他的头提了起来。只见朱仁策蜡黄面容迅速变成血红一片,或许因为出刀太快,双手还在颤抖,细长双目不住颤抖,嘴中还有细微之声,说着“不要杀我”。

    那些压着朱景焕的兵士如见鬼一样跳开,望着朱景焕那张有些惨白的面容,纳兰依旧淡然笑道:“城主还有力气起来吗?”

    朱景焕摇摇晃晃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面容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不知明月楼主要如何解决眼下之困呢?”

    纳兰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了几分欣赏,上前帮忙掸掉那残留的灰尘,这让手拿人头的零陵也有几分动容。“城主别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朱景焕面色淡然,心中却是激荡不已。本以为此次必死的他,却因为这临死前的一句,挽回了自己的性命。纳兰上前望向城下的追兵,对眼前的交战置若罔闻,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城主可是想问,为何会留你性命?”

    朱景焕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只是双眼无神地低头沉默。纳兰并未在意,反倒快步向城下走去。就再纳兰身影将要消失的时候,朱景焕终于开口说道:“楼主是可怜我这条贱命吗?”

    这句话说的极其平静,却激起了在场一众兵士的激愤。“城主何出此言?”“城主,我等与你共进退!”“朱家曾经的辉煌,我等还未忘却。”这些沉默了太久的兵士,你一言我一语,还是呱躁起来。

    纳兰没有回答,零陵将人头往城下一丢,只听嗖的一声,一枚羽箭将人头不偏不倚的钉在了地面。而箭来的方向,并非城墙之上,而是从右侧树丛之中。马蹄声骤起,一头红发格外惹眼的火恕,一马当先杀将而来。

    冲入追兵阵中,将原本气焰嚣张的追兵冲的七零八落。朱景焕远远听见,连忙望去,这时心中忧虑稍解,一下子跌坐在地,长叹了一口气。城墙之上的兵士犹豫不前,不知该如何是好。零陵望见笑着说道:“看戏便是。”

    众人却不敢放下手中兵刃,警惕地守在城墙之上,望着城下的血肉横飞。他们本以为这一次必将在劫难逃,可谁曾想到,这不过也是一场早已算计好的阴谋罢了。

    终究在一阵阵厮杀声中归于平静,朱景焕被人搀扶着走下城头。终于,曾经听着父亲说着“铁甲冰河入梦来”,当他独自面对的时候,却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惧意。他心中的慷慨激昂,在这一瞬被恐惧侵蚀,不见天日。

    果然,现实的残酷在心中蔓延开来。朱景焕开始庆幸,庆幸自己能够在必死之局中活下来。活着不就有了希望吗?他将先辈的荣耀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正在他曾经藏身的地方等着他。

    接下来还将经历什么,不得而知,但想必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再也预见不到终局……

第四百六十九章 步步为营

    来时的意气风发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耳畔依旧嗡嗡作响,但脚步却一刻也不敢有停留,快步向着看似奢华依旧,却隐隐又蒿草冒出的城主府。

    当他走到大门外,身后的兵士不再前行,朱景焕扭头回望,并未从这几人脸上看出任何的神采。也许他们早已麻木,也许在刚才的厮杀中被吓破了胆,也许他们从那一日放下手中刀剑后,就再也没有拿起来过。

    朱景焕轻声叹息,试着抬脚走入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门槛,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那袭白衣站在刚才他站立的位置,做着他一直在做的事。门内一旁传来几声轻笑,已经无力抬起的胳膊被人扶住,可此时的朱景焕,却不敢抬头。

    他的手微微颤抖,慌忙起身,耳畔响起刚才那女子涉声音,“请城主快一些,楼主还在等着您呢。”

    若是换作往常,他早已面露不悦,将眼前之人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他已沦为丧家之犬,一切都要小心,不然刚才那一刀,或许就会再一次落到他的脖颈之上。

    池塘之中的锦鲤依旧欢腾着,它们不知投食者为何人,只是拼命追逐着从天而降的一颗颗饵料。就像此时九渊之中的流民,任谁给他们施舍,他们都会趋之若鹜。

    那一袭白衣的纳兰,将手中最后的一把饵料撒入池塘之中,抬眼望向这年轻人,亦步亦趋地向着他走来。

    朱景焕紧紧握着那把长剑,已经弯下的身躯再也直不起来。他心中有太多狐疑和猜测,可此时成王败寇,一切都无济于事。只是保住了性命的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

    待走到近前,零陵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后便退到了一边,彻底隐去了踪迹。纳兰望了半晌,似觉有些无趣,回身走入廊亭,选了西北方位坐下,这才柔声笑道:“刚才可是吓到城主大人了?在下确实唐突了。”

    朱景焕心中七上八下,却不得不颤声应道:“谢楼主驰援之恩!”

    纳兰点头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阴寒,抬手朝着朱景焕招了招,“快些过来,在下还有些事想问城主大人。”

    朱景焕身躯一阵,但还是没有丝毫耽搁,快步走上前抱拳行礼,将姿态拿捏的分毫不差。纳兰见状连连摆手,“城主大人无需如此,在下与你通朝为官,平辈相交便是了。”

    朱景焕口称不敢,又往后退了一步,扑通跪倒,就要给纳兰行大礼。可这头还为磕下去,就被纳兰一把扶住双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煞在下吗?”

    朱景焕一时间不再该如何是好,就由着纳兰,坐到了廊亭椅凳上。

    少了锐气和底气的他,此时更像不世出的世家子,知晓天下大事,却不知袖里乾坤。纳兰并没有继续纠缠在刚才之事上,反倒宽慰道:“俱往矣,还是聊聊当下吧。不知城主可知淬鸦谷?”

    朱景焕有些错愕地抬头,正好迎上了纳兰柔和的目光,似乎心中芥蒂淡去几分,连忙应

    声,“自然知道,这些年往来通商,打过多次交道。不知楼主问来作甚?”

    “那你可知,这淬鸦谷中,有何秘闻?”纳兰这一问,却是将朱景焕难住了。

    “此事却是不知,淬鸦谷并非辖地,又是成名百年的江湖门派,只知此间有医者能人,却不知还有何秘闻。”纳兰瞧朱景焕言辞诚恳,便也不再故意刁难,直接点破,“那若是在下想要借河洛城的军队,奔袭淬鸦谷,不知城主可否首肯啊?”

    朱景焕自然猜到,纳兰来此并非只是闲庭一遭,定有图谋。刚才一役,原本以为接管河洛城之后,便会让他们就此休养生息,没想到是想用河洛城的守军,去当那劳什子“先锋”。身死是小,结仇是大。若真如此,今后与淬鸦谷恐怕就将水火不容了。

    朱景焕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起身后退一步,抱拳歉声道:“楼主大人有所不知,河洛守军皆是老弱病残,实在不堪大用,还望大人三思。”

    纳兰闻言一皱眉,立马将朱景焕吓得跪了下去。就再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是一名满头红发的髯须壮汉,在门外抱拳朗声道:“启禀楼主,追兵已全歼,已接管河洛城,还请令示。”

    纳兰故意卖了个关子,望着火恕斥声道:“没看见城主大人在此吗?这般言语,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火恕虽生得五大三粗,却心思细腻,自然猜到此时楼主意有所为,立即跪地回道:“是属下疏忽了,可这追兵乃是李存进将军麾下,属下恐河洛有失,便自作主张,还请楼主责罚。”

    朱景焕怎会瞧不出这幕“苦肉计”,既然河洛城已被明月楼接管,也再做无畏的挣扎也是徒劳,便也抱拳说道:“河洛城有楼主保护,定能万无一失。对于刚才请求,还请楼主斟酌。”

    纳兰这才望向火恕,“起来吧,还不感谢城主宽宏大量?”

    火恕连忙起身,对着朱景焕朗声道:“如此,便承了城主恩情,火恕没齿难忘。”说完便一抱拳,也退到一旁,不再言语了。

    此时的朱景焕,已是心如死灰。没想到祖上百年基业,会在今日毁于一旦。而他的千般算计,在眼前人面前,不过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纳兰不再看下朱景焕,却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今后还请城主呆在此处,若没有别事,还是不要踏出城主府,以免生出事端。城中之事,自然有人替你担着。”说完便快步走向大门,零陵和火恕也随即跟上,消失在大门之外。

    纳兰并没有走入城中,而是径直走向城门处。火恕跟在其后,沉声道:“属下来时,将高姑娘安置在扎营处,还请楼主放心。”

    “无碍,倒是顾醒几人,需要多多提防。零陵,你且去一趟泽州府,无比要查清楚这几人的落脚之处,若是有必要,可先斩后奏!”纳兰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不再理会两人。

    零陵抱拳领命,并未立即跟上。而是突然回头,似乎察觉到有人

    在盯着他们。良久之后,零陵这才回头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疑惑,但念着楼主之命,也不敢多有耽搁,快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在零陵走后不久,有两人从不远处的酒肆中探出身形。两人并未互望,而是紧盯着零陵离去的方向。良久之后,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才站起身,走到风韵犹存的女子跟前,悄声说道:“看来,家主和顾醒危矣,我们是不是……”

    女子立即抬手打断汉子接下来的话,“不可!家主交代了,待泽州府事了,自然会来此处与我等汇合。先行准备好船,以备不时之需。”

    汉子漠然点头,两人又装作无事的开始吃喝起来,像从未有事发生过一样。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从小道而行,不过半日光景便来到了泽州府。但此时泽州府外重兵把守,城门紧闭,无法通行。两人猫着身子藏匿在不远处草丛中,观察良久却未瞧出破绽,只得继续耐着性子等下去。

    就在此时,一骑从远处绝尘而来,临近城下翻身下马,却未能立稳,重重摔在了地上。而那匹马也因长途奔袭,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巡逻兵士一看此景,立马上前将那来人架起,同时吩咐其余人等,加强戒备。

    陈浮生眼见于此,不由嘀咕道:“难道是河洛城出事了?”

    顾醒闻言恍然,心中泛起一丝焦虑,“若真是出事了,那我俩现在困守于此,岂不是坐以待毙?”

    陈浮生却神秘一笑,“不然,若是我所料不差,城中此时定然戒备森严,但粮草紧缺,你我若是乔装打扮一番,便可趁机入城。”

    顾醒闻言一喜,但随即又泄下气来,“这方圆三里之内,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哪来的东西让我等乔装打扮?”

    陈浮生却对顾醒比了个手势,凑到近前悄声道:“来人必然是前方探子,带了了可靠消息。若是城中有暗桩,定然要传递消息出去。到那时,我俩便可入城。”

    “那若是城中没有暗桩呢?”顾醒有些不解的问道。

    “若真没有,那到时候也会有人出手,切莫担心。别忘了,倾城夫人、易别、二丫头和魏无忌,可都在此城中。我来时已飞书一封,他们见我俩未至,必然会现身找寻,那时便可接上了。”见陈浮生说的信心满满,顾醒只好将心放回肚,不再纠结。而是全神贯注地望向城门处,瞧着眼前守军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刚才送人入城的守军又奔了出来,几人言语了几句,似乎都有些焦虑。几人又合计了一番后,兵分四路,开始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快步奔来。

    陈浮生瞧见此景,一拍手笑道:“看吧,转机来了!”

    “浮生,你莫不是想……”顾醒有些担心的问道。

    “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啊。”瞧着陈浮生阴险的笑容,顾醒突然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前方将有无穷无尽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第四百七十章 他乡故人

    危机尽头便是转机,守军四人同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还有一个切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那便是如何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逐个击破,并乔装打扮一番。

    顾醒正要起身,却被陈浮生一把拉住,还未开口,就瞧见陈浮生抬手指向城门处,似乎又有变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本是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一众兵士分列两队,一人骑高头大马缓步而出。两人相隔甚远,加之已渐黄昏并未瞧的太过真切,但此时出城,定有要事。

    那名将领并未有丝毫逗留,只是对两旁兵卒吩咐了几句,便扬鞭往前疾驰而去。瞧着方向,似乎是向着龙首郡。

    顾醒心中一惊,失声道:“难道是去求援?泽州府要彻底跟两方撕破脸?”

    陈浮生沉吟片刻,笃定说道:“阿醒,事出突然,尚未定论,切不可自乱阵脚。或许这只是泽州府的‘声东击西’之计。刚才先行四人,可是朝着四个方向,若此人真往龙首郡,那这出伎俩也太过拙劣了。”

    顾醒点头,两人继续望去。那两列兵士并未回到城中,反倒左右分列而开,站立于泽州府北城门外,不知意欲何为。而那扇打开的城门,至始至终都未关上。远远望去,只见城中透着点点火光,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动作。

    陈浮生拉了拉顾醒衣衫,两人反身退走,但并未如刚才说言,陈浮生只是找了一处高大树木,一下子窜了上去,藏在枝叶中,观察起周围的动向来。顾醒一头雾水,也学着陈浮生爬上相邻树木,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泽州府外目之所及处,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短兵相接。从规模来看,绵延数十里,恐有万人之众。但因相隔甚远,不能看清来犯之人的身份,但从泽州府的举动来看,刚才四名兵士,必是前往前线的探子,此时泽州府已处于戒备之中。

    如此,事情就越发微妙了……

    …………

    顾醒和陈浮生所见火光之处,正又两队兵马正在酣战。被迫迎战的,正是此次跟随纳兰赶来的洛阳守军。而前来进犯的,却非李存进的残兵,而是龙首郡的援兵。彼时晋城突逢大难之时,立即派人火速向龙首郡求援。或许是早有准备,龙首一役后,休养生息半载,也有了反抗之心。当龙首郡冉郡守闻听洛阳被围时,就暗中派出万余人前往设伏,想要趁着洛阳腹背受敌时,来一出“落井下石”。

    龙首郡领军之人,正是明月楼的弃子平常。此时的他,不再是江湖之中的散人,受到冉麒重用,统帅先锋营万人之众,要为袁嵩报仇雪恨。直到顾醒离开龙首郡时,平常才想明白,这一次潜入,乃是必死之局。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龙首郡突逢巨变,而他能够在这场硝烟中得以保全,去践行尚未完成的使命。当他率众来到洛阳城外,大战已了,只剩下被烟火洗礼的斑驳城墙,还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驻防守军。

    洛阳经此一役,加强了守卫,同时将周围郡县驻军悉数调回,让此时洛阳固若金汤。平常亲自摔先锋来探,权衡再三之后,只能放弃突袭的念头。但又不甘心就此打到回府,便缓慢回撤,希望出现转机。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回撤途中,多次遭遇流寇袭击,反倒听闻一些江湖传闻,直言李嗣源蠢蠢欲动,要打晋城的主意。正犹豫之际,接到龙首飞书而来,信上言之凿凿,将传闻坐实,并让平常伺机而动,务必驰援晋城。

    平常心中大喜,连夜拔营奔袭,却还是晚了一步。李存进已率众来犯,可不知为何,却没讨到半点便宜,反倒损兵折将。只是经此一役后,晋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传闻晋城盛北书还与一人结成血盟,赠予虎符,不知真假。

    平常心中疑窦丛生,却也深蕴行军布阵之道,并未急于探明虚实。而是将大军分散安置,以掩人耳目。数日之后,才派人趁夜潜入晋城,面见盛北书,说明来意,也将心中疑窦逐一打开。

    此时晋城城防空虚,为表心意,特将部分兵马留下驻防,同时送上冉麒亲笔书信,让晋城宽心。本无心参与乱世之争的晋城,却糊里糊涂被卷入,还成为洛阳的一颗心头刺。

    此时洛阳李存勖,早已知晓这几城动作,只是一直隐忍,按兵不动。并非他胸怀坦荡,而是此时洛阳城防空虚,实在不宜在大动干戈。而李嗣源趁此机会派李存进偷袭晋城,却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让李存勖心中更是一阵狂喜。

    当得知李存进择道前往淬鸦谷,这才明白李嗣源意不在此。随即派出亲信纳兰,势必要将淬鸦谷和三城一举拿下。只是世事难料,纳兰在淬鸦谷中本已胜券在握,却被顾醒的突然出现改变了初衷,更是不惜翻脸也要将其带走。只是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平常却顺藤摸瓜,趁着洛阳无暇他顾之际,先行前往淬鸦谷外,想要截住了溃不成军的李存进。可不知是李存进运气太好,还是洛阳守军运气太差,竟是阴差阳错之下遇上。

    平常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这下倒好,就好拿这一群无帅之兵开刀。纳兰此时身在河洛城中,自然对这一切并不知晓。而准备潜入泽州府的零陵,还未与守军汇合,便已是惊得魂飞天外。

    平常以逸待劳,加之洛阳守军分兵河洛城,本就人数不占优势,此时更是岌岌可危。零陵并不心忧守军全灭,而是担心此时在营中的高潜展。此人乃是高家唯一血脉,若是命丧于此,恐怕接下来的计划都得付诸东流。

    只是这一战会如此顺利,就算是平常也未料到。本以为洛阳守军战力超群,却不曾想只是一队乌合之众,在得知大军压来后,便想着拔营而逃。平常自然没有给他们可乘之机,分兵两路进行包夹,这才有了战火绵延数十里不绝的场景。

    顾醒和陈浮生观察良久,终于决定前往前线一探究竟。并非他俩要以身犯险,而是那四人出而不归,那将领更是了无音讯。而城中大门却在此时骤然关闭,城中更是一片死

    寂,就连那一星半点的光亮,都消默于黑寂之中。

    陈浮生一马当先在前,顾醒在后跟随断后,两人循着火光方向,慢慢靠近。而另一处的零陵,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两边心境,截然不同。

    当陈浮生和顾醒来到离前线不过数里之遥的距离,已是尸横遍野,血腥之气更是弥漫此间,久久不散。陈浮生没有多做停留,顺着这条残肢断臂堆砌的血路,一路前行,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可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也未曾见着一人,只是远远依旧能看见火光,还有喊杀声。顾醒正想起身,突然被人从背后用刀架住了脖子,陈浮生似有所察觉,反手回击,将那暗中偷袭之人立毙当场。

    两人上前查看,此人满身血污,双目赤红,并非早早在此。或是经历大战之后,落于此处,听闻有人经过,才想要继续杀敌。看着此人的袍甲,应是洛阳守军,只是此时的他,只能双目无神地望着漆黑夜空,无望生还。

    陈浮生眉头紧皱,快步上前,只见一队兵马正在追赶一群散兵游勇。为首之人身着黑甲,手持一根扁担,却是杀气横生。顾醒心中一震,连忙说道:“这为首的将军我识得,是一位旧人。”

    陈浮生扭头望向顾醒,“阿醒你可别看错了,若非旧人,我俩恐怕凶多吉少。”

    “为何?”

    “你自己看吧……”陈浮生无奈耸肩,慢慢站起身。此时两人不知不觉已陷入包围之中,周边皆是潜伏的暗兵,两人一路行来,却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名手持扁担的将军策马而来,待到近前翻身下马,厉声喝问道:“尔等是何许人,在此作甚?”说着就要上前,可当他走到两人面前,突然愣住,手中的扁担也慢慢放下。

    顾醒虽瞧不清眼前将军的面容,但眼前的将军却是将顾醒瞧的清清楚楚。这位将军将手中扁担往地上一戳,抬手在袍甲上使劲擦了擦,这才上前一把按在顾醒肩上,语调豪迈,“顾小兄弟,好久不见啊!”

    顾醒依旧有些疑虑,试探地问道:“这位将军,可是平常大叔?”

    那位将军闻言朗声大笑,一把揭掉头甲,满脸感触,“顾小兄弟,许久不见,不知过的还好吗?”

    顾醒连忙退后一步,抱拳行礼,却被平常一把拦住,“过命交情,何须如此。只是不知顾小兄弟为何出现在此处,难道是被洛阳守军追杀不成?”

    陈浮生心中的石头落地,站在一旁上下打量此人。这名将军面容普通,跟一名普通农者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杀气外泄。跟刚才马上判若两人。

    顾醒将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并说明来意,让平常好一阵感慨,“没想到顾小兄弟经历这般离奇,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啊。不过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请先行回营,我去去就来。”

    顾醒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陈浮生拦下。两人望着平常远去的背影,不由地生出一丝感触……

第四百七十一章 生死契阔

    人与人之间的缘,就是这么奇妙。越不想遇见,却偏偏能够相见。越想相见,经历一番挫折,到头来只能天各一方。顾醒和陈浮生随军回营,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却失去了入城最佳的机会,只能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就听见营帐外传来一阵欢呼声,还有酒坛搬动的响动,打破了此间难得的寂静。两人正百无聊赖,顾醒闻听账外响动就要起身出去查看,却不料未等走出营帐,就被人捷足先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言“去去就来”的平常。此时的他气息平稳,只是袍甲上被鲜血浸透,尚未干涸,想来刚才必然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但从他面容来看,却是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看似不过寻常走了一遭,忙了些分内之事,就匆匆折返。

    平常见差点与顾醒撞了个满怀,连忙抬手搭在顾醒肩上,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说道:“不错!不错!”

    顾醒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狐疑地问道:“平常大叔,哪里不错,说来听听?”

    平常笑着将顾醒推到右侧案台坐下,又不忘招呼站在两人身后的陈浮生,“这位兄弟,快些入座,今日高兴,与两位开怀畅饮!”说完也不等顾醒两人有所反应,扯着粗哑的喉咙对着营帐外吼道:“儿郎们,快些抬酒进来。”

    话音未落,一阵灌鼻酒香从营帐外如潮水般涌来,顿时充斥满整座营帐,让顾醒和陈浮生有些睁不开眼睛。并非两人没见过世面,对着军中饮酒格外忌惮。而是这行军打仗对饮酒最为忌讳,不到功成之时绝不会如此大肆庆祝。况且此时尚未两军对垒之际,如此托大莫非另有安排?

    未等顾醒将个中玄机想通透,一坛子窖藏老酒就已搁在顾醒面前的桌案上。陈浮生正想开口拒绝,另一坛也摆了上来。平常也不客气,搬来一张椅凳摆在两人跟前,便见一众兵士如“蚂蚁搬家”,将一坛坛窖藏老酒摆在平常身后,然后又快步退了出去。

    顾醒和陈浮生被眼下窖藏老酒熏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顾醒便急眼道:“平常大叔,这是何意?”

    平常见顾醒有些愠怒,也不在意,反倒是抬起一坛子老酒灌了一口,连呼好酒。陈浮生眼见此举,倒不像顾醒一般急躁。一来毕竟是外人,没有这层关系,二来他似乎嗅到了一丝端倪,心中正在暗自盘算。

    平常并没有催促两人饮酒,只是自顾自在那豪饮,但并没有任何上脸的迹象,这让顾醒起了疑心。待平常三大口酒下肚,顾醒终于想明白各种玄机,神秘兮兮地问道:“今夜可有安排?”

    平常故作不知,打起了马虎眼,“哪有啥安排,那一队伏兵已溃不成军,向着河洛城方向逃去,实在入不了我的眼。”

    顾醒心中猜测并未得到印证,一时有些彷徨无措。倒是陈浮生抓住漏洞,直言不讳道:“敢问这位将军大人,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何事?”

    平常头也没抬,只顾着盯着坛中酒,“兵贵神速!”

    陈浮生点头一笑,“既然将军知道,那这些酒恐怕不是你们从龙首郡带出来的吧?”

    平常闻言来了兴趣,抬头望向眼前这位英俊少年,“何以见得?我就好这口,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按道理,将军与阿醒乃是旧识,阿醒自然知晓将军的脾气秉性,想来将军也不是喝酒误事之人。当年龙首郡一别,再次重逢,欣喜之情自然无以言表,但并非一定要用饮酒来庆祝。更何况……”说道此处,陈浮生突然噤声,双目撇过平常,望向营帐外的方向。

    平常耳廓微动,正欲出手。陈浮生已从其身侧掠过,探手一抓,将一名兵士给拖了进来。

    平常只是随意一撇,并未有任何举动。倒是顾醒一下跨了过去,指着这名被陈浮生捂住嘴的兵士问道:“可是潜入此间的细作?”

    陈浮生漠然点头,“有一必有二,看来此处军营之中,并非只有这一只‘老鼠’,还得小心为上。”

    平常放下酒坛,回身伸手掐住这名兵士的咽喉,笑骂道:“早知道尔等不会善罢甘休。用这窖藏老酒做饵,趁机潜入我军中。快说,是何居心?”

    那名兵士将行踪暴露,开始拼命挣扎。怎料平常手劲奇大,竟是挣脱不得。未等再有动作,便被平常随手摔在了地上。陈浮生见状上前,一指点在潜伏兵士的风池穴,顿时让此人动弹不得。

    平常见陈浮生出手果断,不觉暗赞了一声,又一拳轰在此人胸口,一口污血从嘴中渗出,却不见此人再有丝毫动作。

    顾醒凑上前来,连忙问道:“死了?”

    “哪能这么轻易便宜他,不过是略施手段,看他何时屈服。”平常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站起身,一脚将身旁窖藏老酒踹烂,骂骂咧咧,“这等伎俩也敢在我面前用,岂非忘了我曾是江湖人?”

    陈浮生并未多言,只是给顾醒递了个颜色,顾醒随即心领神会,“平常大叔,今夜千万小心,想必此时纳兰已知晓此事,会派人星夜前来。”

    “来的好,就怕他不来。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免得杀的不过瘾,让我浑身不舒服。”平常双手互相积压,指关节发出“咔咔”响声,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无奈叹息。

    可不知为何,在三人揪出这名探子后,再也无人有所动作。军营之中也秩序井然,并未再有人生出事端。平常并未刻意加派人手,只是与顾醒两人一番商讨,这才将在淬鸦谷缺失的部分给找补了回来。

    当他得知还有一队兵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兴奋起来,让顾醒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平常,与他当初认识的平常简直判若两人。曾经的平常大叔不苟言笑,难得见他说几句话。倒是其余两人更为豪爽,总觉

    得此人心中藏着事,不善于表达。

    但眼下的平常,却成了一个十足的话痨。对一切充满了狂热的兴趣,尤其得知又可大展拳脚后,变得越发兴奋起来。顾醒不知一个人为何会有这么大转变,只能傻愣愣地望着他,心中满是疑惑不解。

    平常瞧着顾醒憨傻模样,扯了扯嘴角,沉声道:“顾醒,有件事不知当讲不讲讲?”

    顾醒连忙摆手,“平常大叔你说吧,无事不可对人言。”

    平常收敛了狂热的神态,变得越发深沉,这倒是跟顾醒当初认识他时一样。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人一下子转不过神来。夜风骤起,刮疼了营帐,也吹散了酒香。没有再去在意脚下一坛坛窖藏老酒,只有三人对望,两两无言。

    陈浮生似乎感受到一股子悲伤在蔓延,这种透彻骨髓的悲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浸透他的躯体,慢慢腐蚀他的心智,将他拖入悲伤的深渊。平常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却让两人一时间惶恐不安。

    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让早已饱尝世事艰辛的两人心中早已尘封的记忆,被一块一块的撕扯开来,露出那血淋淋的过往。平常一把将顾醒抱住,眼泪滴落在顾醒肩头,从未见过平常谈笑的他,何时见过他哭泣。

    似乎只是为了发泄,平常在顾醒想要安慰的时候将他推开,抹掉眼泪,漠然说道:“张弥勒死了……”

    顾醒脑中轰然炸响,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平常继续说道:“他临死前还惦记着那把刀,说今后若能再遇见你,定要找你讨回来。可惜,可惜他没能得到这一天。你可知,当我确定眼前人是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顾醒郑重地点了点头,抬手握住平常粗糙的手掌,感觉粗糙开始在手心蔓延,却不愿就这么逃脱。“我明白,在这世间,认识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终究还是遇见一人,丢掉一人……他是怎么死的,可以告诉我吗?”

    顾醒脑海中的记忆飞速旋转,张弥勒那猥琐的身影跃然眼前。只不过,此时的他已悄然远处,记得彼时从龙首郡离开时,张弥勒身受重伤,但重不至死。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就……

    平常擦掉本不该出现在他脸庞上的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替我死的……”顾醒想要继续问下去,可平常漠然闭上眼睛,将“张弥勒之死”彻底划上了休止符。

    这也许是他心中最后的创伤吧,他不提没人知道,但他说出来,或许是希望顾醒能够替他分担一些不易察觉的痛苦。陈浮生有些愕然,不知顾醒与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也经历过这种痛苦,痛彻心扉。

    平常打破了沉默,“所以我才力争军功,在龙首郡中开始往上爬,本已阔别军伍多年,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雪恨。”

    “难道又是明月楼所为?”顾醒瞪大了眼睛,一脸怒容的问道。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探虚实

    平常面色逐渐铁青,双拳紧握,双目圆睁,已是血红一片,“若非明月楼搅动九渊风云,怎会再起烽烟?”平常恨不得将心中苦闷全被倒出,顾醒和陈浮生就这么漠然听着,听着明月楼在这九渊七国之中的所作所为。

    却不知,自洛阳一别后,后唐并未伤筋动骨,反倒让久居深宫,看似不问世事的李存勖得以重出江湖。这一切顾醒亲身经历,自然深蕴其中原委。李存勖不过是想借他人之手剪除阻碍,才好放开手脚,来缓和当前的局势。

    后周不知是提前得知后唐并未元气大伤,在边境占到了微末便宜便立即连夜撤军,没有一点继续逗留之意。而忆楚恐事情败露,也以“国殇”之名,避而不见,抽离事外。自此,便给了后唐真正的喘息之机。李存勖卧榻旁再无他人酣睡,但疆土之上,仍有孤狼虎视眈眈。

    龙首郡一役,冉麒破釜沉舟拥兵自立。李嗣源虽未派人结盟,但却变相示好,主动让出坊州百里,意在先礼后兵。冉麒自然没有放过这等机会,与李嗣源“眉来眼去”,闹得周遭几城人心惶惶。还在并未有接下来的动作,这才稳住了民心。

    但后唐其他州郡硝烟四起,凤翔郡淮幽府康君立,意在向朝堂请功,率兵征伐,初见成效。怎料后院失火,被后周暗中偷袭,险些丢了性命。好在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少年兵士率众突围,击退了后周奇袭敌军,这才保住了凤翔郡。

    自此,漠北一带更加危机四伏,惶惶不可终日。就再这水深火热时,洛阳城中再出“奇招”,明月楼招揽天下能人异士为己所用。沉寂半月后倾巢而出,人人手持赦令,不从者死!

    自此,江湖之中再掀腥风血雨。此前谣传迟迟未至的“血祭江湖”,终于拉开帷幕。诚然,江湖门派并不简单,但也并不复杂。他们根植于后唐土地,与各方势力必有纠缠。

    而这些所谓的能人异士,手持“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己内劲修为对江湖门派大肆打压。稍有不从,便会赶尽杀绝。若是问起,还会标榜乃是奉后唐国主和明月楼之命,江湖之中亦是怨声载道。

    本就是流民充斥的天下,越发动荡。而一众江湖门派,从一开始的恍神中回转,纷纷就此结成同盟,势必要与明月楼一较高下。其中以孤啸山庄最为激烈,多次交锋之中,明月楼均未占到丝毫便宜。

    随着孤啸山庄的奋起反击,江湖中逐渐形成以其为首的逆月盟。明月楼不再是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厉害角色,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几方蠢蠢欲动的势力,在保持静默数月之后,也纷纷揭竿而起。

    其中李嗣源最为活跃,但却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先派人赶往晋城,想要给洛阳来一出“下马威”。只是没想到,棋差一招,不仅没有拿下晋城,险些还丢了拿下淬鸦谷的资本。

    眼下形势扑朔迷离,龙首郡派出平常一方面是为了驰援晋城,顺带探查下此间虚实,若是能够拿下泽州府和河洛城

    ,那更是天大的好事。若不能拿下,给洛阳李存勖添点麻烦,也不是不可以。

    但顾醒和陈浮生听完平常的一席话,皆心生感慨,“这好端端的江山,却被明月楼搅合成了一锅粥!”平常伸手去抓酒坛,想要缓解心中的激愤,却被顾醒一把拽住,“平常大叔不可,这酒有毒。”

    平常闻言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之色漠然叹息道:“我又怎会不知,但这种毒又能耐我何。只想一解心中愁苦,待过半个时辰,就要前压出征了。”

    陈浮生嗅出其中端倪,一语中的,“莫非意指泽州府?”

    平常平静点头,“泽州府城防空虚,晋城此时更是惊弓之鸟。若能突围而入,便可以逸待劳。届时龙首大军压境,泽州府便可两面牵制,就算他纳兰有三头六臂,能奈我何!”

    陈浮生暗暗吃惊,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疑虑,“好一步富贵险中求,只是不知眼下万余人,能够坚持龙首援兵到来……”

    平常瞧着陈浮生紧皱的眉头,一拍陈浮生的肩膀,“小兄弟,你与顾醒相熟,与我也无需芥蒂。我知你所忧何事,但我可以保障。若是入城,三月必不可破。”

    陈浮生闻言大喜,“既如此,那事不宜迟,先行前往泽州府!”

    正欲动身,平常却纹丝未动,顾醒和陈浮生皆投去目光,平常却露出一副神秘模样,“稍安勿躁,半个时辰后,再行出发不迟。”

    顾醒闻言打趣道:“莫非是有人夜观天象?”

    “非也,非也。乃是在下一出奇谋。”平常言到此处,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安抚两人继续在营帐中等候,一会便差人送来袍甲,一道出发。

    待平常走后,顾醒仍旧放心不下,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下,凑到耳边说道:“阿醒,你对这位将军,是否知根知底?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顾醒闻言笑着摆手,“哪能啊,我俩过命的交情,他绝不会坑害于我。”

    “我说的并非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难道是说,这军营之中,依旧还有明月楼的探子,他想用我俩做饵,将潜伏暗中的人钓出来?”顾醒脑中轰然炸响,笑容逐渐在脸上消失不见。

    陈浮生却是看的通透,“放心,这位将军绝不会让伤你分毫,只不过接下来,可就要担惊受怕了。”陈浮生刚说完,一只羽箭穿透营帐激射而来,被陈浮生牢牢握在手中。

    顾醒定睛看去,羽箭上泛着墨绿幽光,显然淬了剧毒。而此时营帐外,平常已率众埋伏周围。他先行走了出来,看似回营帐休息,却另辟蹊径折返而来。身侧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将军,若是顾醒受伤,该如何是好?”

    平常闻言冷声笑道:“就凭这些人,恐怕还近不了他的身。更何况,还有那名少年,我就是想瞧瞧,此人的身手。还有一

    件事,就是明月楼到底有多想顾醒死在此处军帐之中。”

    言毕之后,换来死一般的寂静……

    平常并非不在意顾醒死活,当他更想知道明月楼在此处有多少暗桩。若是带着这些暗桩入了泽州府,那接下来更能以收场。所以他放出风声,将顾醒和陈浮生的踪迹泄漏了出去。这下可好,这群暗桩争先恐后的前来阻杀,他已清理了大半,剩下的就让两人各自解决。

    不过半晌,前后三人来到营帐外。四下查探后当先一人透过营帐射入一枚羽箭,想一探虚实。没想到营帐之中并无动静,随后两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见依旧没有动静,便也钻了进去。

    怎料才踏入军帐不过半刻,就被人一拳给轰了出来,倒在地上,眼见是活不成了。平常远远望见,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顾醒的内劲进步神速,已到了这等地步。”

    可他不知的是,出手之人并非顾醒,而是陈浮生。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年郎,出手果决狠辣,眼下不过营帐之隔,若是亲眼瞧见,想必平常一定会惊为天人。他通过刚才的只言片语,便已笃定此人有谋学之才,绝非普通人。

    加之此人与顾醒关系贴近,想必有所图。所以,平常还生出了一分心思,那便是“借刀杀人”。怎料要杀之人铜皮铁骨,而那些“刀”把把锈迹斑斑,眼见几波人进去,皆没有建功,倒是让平常更加疑惑起来。

    而此时营帐之中的顾醒和陈浮生,却是游刃有余。顾醒坐在椅凳上优哉游哉,陈浮生一次次出手将来犯者击退,也不出声,不给外面藏匿之人任何可乘之机。

    三四波人马之后,顾醒终于有些坐立不安,连忙问道:“浮生,你说会不会是……”

    “不会。若是刚才,可能还会又几分猜忌,但此时完全可以笃定,不会是那位将军暗中下手,跟可能是此人想将暗桩一网打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顾醒急急问道。

    “只不过这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这位将军就这么放心,你不会有任何差池?我现在非常怀疑,此人与你,是否如你所说‘关系匪浅’?还是不过萍水相逢。”陈浮生展颜笑着说道,就这插科打诨之间,又出手击碎一名擅闯者的头颅。

    顾醒双手抱头,使劲摇了摇,“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按理说,平常大叔为人不坏,与我俩讲了这么多,怎会用这等手法,难道杀人诛心不成?”

    “那就行了,据我推测,再来三波,那位将军就会坐不住,闯进了查看你是否安好,到那时你大可装作受伤倒地,看下他的反应,便能豁然开朗。”陈浮生给顾醒出了主意,顾醒思量片刻,也觉得这样最为妥帖。

    果不其然,三波之后,门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有人高呼,“贼子休走”,随后便是一连串脚步声。顾醒顺势倒在地上,陈浮生也扑上去装作哭泣模样,等待着门外的将军闯进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志在必得

    营帐门帘一掀,来人立马变了脸色。平常顾不得之前的算计,几步冲到顾醒跟前,一把将陈浮生推开,扑将上前,查看起来。未等陈浮生开口,平常已对着营帐外高声呼道:“速去截杀,一个不留。”

    说完又转向顾醒,担忧之情再也兜不住,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陈浮生见状立即说道:“将军无忧,阿醒只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不妨事。”

    平常眼中担忧依旧,但手上的抖动减缓了许多,慢慢向着脉门摸去,这才将心放了下来。陈浮生顺势上前扶住顾醒,佯装渡气,顾醒也顺势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两人。

    这本是一出“苦肉计”,却是没想到,平常居然表现的如此激动,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瞧见顾醒无碍,平常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将顾醒交予陈浮生。起身走出营帐,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只是手上多了两套袍甲,递到两人面前,沉声说道:“从此刻起,你二人就是我的亲卫,务必做到形影不离,听明白了吗?”

    顾醒和陈浮生齐齐点头,平常这才轻哼了一声,转身大跨步离去。两人迅速换装,快步跟了上去。瞧见平常已翻身上马,身后还有两名兵士牵马等待,不知何故。

    两人不敢怠慢,也迅速翻身上马,平常这才开口说道:“可知此行何处?”

    顾醒佯装不知,故意卖了个关子,“莫非是去追击溃兵?”陈浮生却是抿嘴轻笑,未曾点破。

    平常高举马鞭,重重打下。胯下骏马一声嘶鸣,朝着前方疾驰而去。顾醒和陈浮生手拽缰绳也挥鞭跟了上去。趁着这个当口,顾醒歪头笑问道:“浮生,为何不点破?”

    陈浮生举鞭遥指泽州府方向,“目之所及处,便是答案。”

    顾醒顺着望去,只见刚才还是一片寂静的泽州府,此时竟然已是火光冲天。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瞧着方向应是从城门处传来。待两人快马加鞭钻入树林,就被近前拒马拦下,拒马最前之人,正是先行一步的将军平常。

    此时的他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冲天火光,高高昂起的头颅久久没有放下。顾醒翻身下马,快步走了上去,两旁兵士想要伸手阻拦,却被平常抬手拦下。当顾醒走到近前,这才看清眼前一切。火光不过是泽州府混淆视听的幌子,此时泽州府城门外,已倒下数百人,皆是死于陷阱和箭矢。

    陈浮生此时也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身后,心平气和的说道:“此处若称之为炼狱,也不为过。”

    此时泽州府外,空无一人,只剩下匍匐在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各处。而城中火光冲天,还有战马嘶鸣和兵士喊杀声,却未见有一人从城中突围而出。

    平常收回了视线,回身望向陈浮生,“少年郎,你怎知这是陷阱,而不是有人捷足先登?”

    陈浮生摸了摸鼻梁,眯眼一笑道:“显而易见,这就是泽州府布的一个局。将军

    想必已知晓,不然不会在此,坐那壁上观。”

    平常目光如炬,盯着陈浮生。陈浮生倒也不惧,回望平常。两人僵持半晌后,平常朗声大笑,翻身下马走到陈浮生身前,“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少年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襟,前途不可限量。”

    “将军缪赞,在下诚惶诚恐。不过这并非推测,而是有切实的证据,可供将军一观。”说着陈浮生便从怀中摸出那半块虎符,递了过去。

    平常接过半块虎符,先是一惊,随即问道:“这可是晋城盛家的虎符?”

    陈浮生点点头,只是默默观察着平常的神情变化。顾醒一直蹲在拒马前望着泽州府,不知是瞧出了什么端倪,还是仍有未解之事,对两人的言谈毫不关心。

    平常将虎符拿在手中反复掂量了数次,双手握住搓了又搓,这才又将虎符递还给陈浮生,“东西倒是真的,只是半块,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陈浮生笑着接过虎符,抱拳说道:“将军有所不知,眼下形势变幻莫测。但从虎符推断,泽州府坑杀之人并非晋城守军,而是其他势力。倘若洛阳驻军败走,已形成不了气候,那么这一堆尸体,只能是李存进亲率的兵卒了。”

    此时顾醒似乎看到了什么,招呼两人上前,一同望去。只见紧闭城门突然打开,从中涌出数十名披甲兵士,人人手持铁钩,将那些散落在地的尸体勾住,拖回了城中。

    此举让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若是猜的不错,城中此时正在燃烧的,就是这些枉死之人的尸体。如此循环往复,少说已有百人之众,可却迟迟不见有人攻城,这才是最大的困惑所在。

    就再这一次拖拽之间,周围突然有飞羽急射而来。那些兵士始料未及,被纷纷射杀当场。泽州府城头设有暗哨,见出城兵士遇险,立马鸣鼓市井。不过片刻功夫,城墙之上已列队排阵,严阵以待。

    一轮飞羽过后,周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三人以为伏兵要立即发起冲锋的时候,周围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甚至再也没有一根箭矢飞射而出。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幻象,迷惑众生。泽州府内的火光更甚,似乎有意挑衅。而另一边却视若不见,不知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

    此时三人进退两难,泽州府近在眼前,却不能贸然现身,倘若一着不慎,便会沦为众矢之的,两边夹击之下,只会白白牺牲。但战场瞬息万变,一分耽搁就可能延误战机,眼下形势逼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再三人踌躇之际,泽州府城头突然鼓声大震,城中火光瞬息之间化为虚无。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之中。城门本未关闭,三人只瞧见又数人从城门潜出,朝着飞羽射来方向疾驰而去。

    在城头鼓声的作用下,这些兵士完美掩护了行踪,想必是去执行一场“有去无回”的暗杀。

    平常当机立断,招来两名亲卫,“你二人各率

    百人,前往查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说完转向陈浮生,“少年郎,有一事拜托你。”

    陈浮生抱拳沉声道:“将军请讲。”

    “此行前往晋城不过数十里之遥,请你跑一趟,将半块虎符还回去,若是能带来千人,在下感激不尽。”

    陈浮生猜到平常有所动作,但没想到会孤注一掷,“将军此举,可是要一举拿下泽州府?”

    平常双目如炬,在漆黑夜幕中耀目如昼,抬手遥指泽州府,“若能将此城拿下,在此困守三月又何妨?”

    陈浮生仍旧有些犹豫,顾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浮生你走一趟,这边又平常大叔照看,出不了什么乱子。”

    陈浮生见顾醒如此笃定,只能露出一丝苦笑,“不知不觉,还未分开过。你顾好自己,切莫冲动,又被那些女子害了性命。”

    平常闻言扭头,面露古怪之色,不知这其中又发生了多少故事,却是不能对他言说。陈浮生也不再迟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临行前高呼,“最迟不过两个时辰,定能率兵返回,务必等我。”

    顾醒郑重点头,“浮生快去,等你。”

    等到陈浮生身影消失不见,平常才诧异问道:“若是不知你二人者,还以为你俩皆有龙阳之好。只是他生的这般‘倾国倾城’,若是位女子,该有多好。”

    顾醒面容一滞,打了个哈哈,“大叔不知,浮生已有多名‘红颜’对他痴心不改,只是他一心一意陪我游历江湖,并未对任何一人动心罢了。”

    “哦?竟有此事?看来我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此人心机深沉,又懂得权衡之道。长久留在你身边,不得不防啊。”平常语重心长,道出心中之惑,似乎对顾醒经历这么多坎坷,仍旧不长心气恼不已。

    顾醒却是笃定说道:“大叔不知,浮生救了我数次,若是想要加害于我,何必等到现在。如今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既然你能如此待我,我为何不能如此待人?”

    平常摆了摆手,“说不过你,算了不说了。眼下我派人前去查探,估计凶多吉少。待人马折返,若是泽州府依旧没有丝毫动静,我便要先行破城了。”

    “就不能再等一等?”顾醒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眼前的平常大叔,眼中有着难以的压抑的执着,对拿下泽州府志在必得。

    “时不与我,你的朋友能带来援兵的机会太过于渺茫。就算带来了,不过也只是锦上添花,眼下形势于任何人,都是一个机会,我不会将唾手可得的机会,拱手让人。”平常从马旁抽出扁担,转身往驻军所在处走去。

    顾醒突然有些猜不透眼前的人了,难道人真能这么轻易改变吗?当身在其位,必然要与之荣辱与共,只是这般投入,真的是想要的结果吗?来不及猜测,平常已在不远处朝着顾醒招手,两人即将再一次踏上征程……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来势汹汹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道灿若惊鸿的白练划过天际,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顾醒站在平常身侧,注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当他环视身后的兵士,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麻木,对这一场志在必得的攻城,显得并没有那么上心。

    不知是顾醒的错觉,还是平常表现的太过激进。眼下形势并非如他所说那么乐观,隐藏在暗处的伏兵,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一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已被老兵油子念的稀碎,但每当危机出现,又会浮现在每一个年轻兵士的脑中。

    只是,他们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平常抬手将扁担深深插入脚下泥土中,深秋溢出的寒气,让这一众长途奔袭而来的兵士,有些感同身受。他们或许开始想念家乡,想念曾经在龙首郡的悠闲岁月。或许他们也曾想过,这无休止的争斗,何时才能终结。

    至少,不是现在……

    平常想要等,等排出去的百人中,哪怕有一人归来也好。可天空中惊雷呼啸,却依旧等不来归人。难道,这一去真如顾醒担心的那样,一去不复返?终于还是有些忐忑,但已经说出的话不可能收回。

    顾醒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期待着他们的归来。终于,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中,有人朝着此处跑来。跑的并不快,还有些警惕,看来并非溃逃,而是探查到了消息,前来禀报。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刚才派出先锋中的一人,平常闻声急转,几步上前迎下,沉声问道:“如何?”

    来人稳住心神,急切答道:“回禀将军,后方西北方向三十里外,有大军集结。刚才不过是先遣试探,我方未与敌军正面交锋,正在等候将军令示。”

    平常心中一凛,握紧双拳怒声道:“纳兰,岂敢欺我!”

    顾醒见状连忙上前,“大叔切莫冲动,明月楼率众来势汹汹,看来已将河洛城拿下,此时泽州府正希望我等撞上,好坐收渔翁之利。刚才城外陷阱就是挑衅,此时我方还未暴露,不妨静观其变。”

    平常并非油盐不进之人,只是急于拿下泽州府,一时有些拿捏不稳,就想快刀斩乱麻。只是心中越急,反倒失了分寸。

    众人耳畔再次传来惊雷炸响,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平常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听从顾醒的建议,开始耐着性子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突然间,身后燃起冲天火光,原本沉寂的大地传来阵阵呼喊。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火光之中传来阵阵呼喊,向着泽州府方向,一往无前。

    平常立即让众兵士隐蔽身形,随着阵阵夜风起舞的蒿草,将深夜不眠的兵士,全都拥入了怀抱。

    不知是否也如平常一般,太想拿下泽州府。或是一开始就没想与之正面交锋,这

    些从河洛城奔袭而来的洛阳驻军,此刻已兵临城下。泽州府城头的灯笼被突然熄灭,眼前再无一点光亮。而来犯者高举的火把,也在同一时间全数熄灭。

    此时任谁也知道,一点光亮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轻易葬送在敌人手中。但此时双方都明白,谁先动手,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城下已列兵阵,当先之众约莫又四五十人,手持盾牌高举过头顶,向前快速移动。而在他们身后不过数丈之处,有一队弓弩手,等待着场中将领的命令。

    大战一触即发!

    随着一声急促的“破”字出口,弓弩手齐刷刷瞄准城头,射出第一轮箭雨。箭雨在此时呼啸的疾风骤雨中袭来,却收效甚微。城头之上早已做好的防备,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一轮箭雨收入囊中。

    但城下将领并未有惊异表露,先行兵卒此时已紧贴城墙,开始弃盾打钉,往上爬去。

    城墙之上没有丝毫懈怠,一阵焦油味弥漫开来,平常揉了揉鼻子,一脸鄙夷,“看来这泽州府,花样繁多啊。”

    顾醒正要开口,只见城墙之上顿时燃成一片火海,哀嚎坠地声接连传来。但先行兵卒并未退缩,而是选择了孤注一掷的前赴后继。他们或许知道,等待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与其被袍泽斩杀,不如为家眷多挣些抚恤银子,来的跟好些。

    谁又想就这么简简单单死去呢?但战争就是如此,总有人牺牲,才能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城墙上的火光依旧,映衬着城下一张张怒色的面孔。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不过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慷慨赴死,这群死士完成了宿命,而他们也将拼命去赢下这场胜利。

    终于,当裹着抗火铁甲的兵士爬上城头,撞入早已等待着他们的包围,这场攻城之战才真正拉开帷幕。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双方的余兵都已陨半,两边阵前对峙着的头领疲惫而决绝,洛阳驻军和泽州府的第一次交锋,已沦为这些麻木兵卒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

    泽州府的主将扯下腰间酒壶,举起仰头灌下,将浑浊的烈酒咽入喉中,随后扔掉它,饮下这壶后劲很足的烈酒,他已有一丝淡淡的醉意。城头上的将领则仰天大笑着挥起袖来,数不清的兵影簇拥着他的轮廓。很快,城下敌军已经在城头越积越多。

    一个又一个的兵士从城头坠下,但没有人关心他们生前属于哪一方,他们是否有兄弟姐妹,他们是否娶了亲,家里还有几口人。他们此时只不过是这场惨烈战役最卑微的牺牲品。

    原本死寂的城头之上转眼变成了一片废墟,残檐断壁般的支离破碎。倒下的人,眼里映出妻孩那浅笑着的模样,随即成为破灭的灰烬。而那还在挥舞着武器砍杀的残兵们,只有绝望的呼喊和幻灭在身盼响起。在那城墙之下,洛阳驻军将领依旧纹丝未动,只是抬头眺望那耀眼火光中的厮杀。

    在火光倒

    映之中的那些士兵,逐渐变得癫狂,余下的人已然忘却了生的眷恋,忘了襁褓中的嗷嗷待哺的孩儿,耕作在田间勤恳的妻子,和渐渐的枯萎了年华的老母亲。他们眼中什么也没有留下,已然困兽般咆哮,要与那恶敌同归于尽。也不知已有多久,烟尘四起间,残留的烽火终于在那一场倾盆大雨之后默默熄灭了。

    置身事外的平常,冷漠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顾醒身躯颤抖,似乎想起了洛阳一役。此时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一缕曙光,陈浮生若能率兵赶来,将会加速这一场鏖战,走向他们期许的胜利。

    平常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平静,甚至庆幸没有像一名莽夫一样,毫无顾忌的冲上去。如果当时一意孤行,那现在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就是他们了。

    顾醒终于在这些兵士脸上看到了一些异样的神采,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亦或是他们知道,他们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这无法抗争的悲惨命运。

    久等未至,耳畔只有呼啸的寒风,稀稀落落的雨滴开始快速坠落,打在每一个人脸上,但没有人去擦拭掉,任由雨水将燥热的身体熄灭。不远处的城墙上的火光已经被雨水浇灭,烧灼的血腥味也被冲淡,洗涤掉这些人曾经的辉煌和罪孽。

    这一切本属于他们的身外之物,此时也如雨水般稍纵即逝,再也握不住。泽州府的城门依旧紧闭,这是多了许多烧灼之后的痕迹,城下的兵卒已死伤大半,城墙之上也寥寥无几,两方皆已元气大伤。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越发急促,但依旧没有人开口,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一场洗礼的终结。

    顾醒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马蹄踏下的水花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扭头仔细听了去。平常此时已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泽州府方向,右手握住粗糙的扁担,一寸一寸的摩擦着,对远处传来的声响丝毫不觉。

    泽州府城门处终于没了动静,两方人马似乎默契休战,酝酿着下一次的交锋。但顾醒确定有人疾驰而来的时候,平常忽然转身从身侧兵士腰间抽出一枚羽箭,朝着来人投掷过去。

    这一击又快又狠,让顾醒也始料不及。倘若来人是陈浮生,那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但羽箭没入黑暗之中再无踪迹,也无人中箭坠马声传来,就在两人疑惑之际,一人一骑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中握着那枚射来的羽箭。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临危受命的陈浮生。

    陈浮生将手中羽箭顺势插回了那名亲卫腰间,翻身下马朗声道:“看来我来的刚刚好,不早不晚。事不宜迟,先下一城!”

    平常没想到,陈浮生如此果决,一把抽出扁担,高举过头顶,“儿郎们,随我杀!”

    此时泽州府城下城头残兵如遭雷击,他们不知竟还有一方兵卒藏在此处,皆以为是对方的援军。泽州府更是孤注一掷,开始朝着城下疯狂洒下箭雨,让准备再次攻城的洛阳驻军,身陷囹圄……

第四百七十五章 引君入瓮

    这一场本该是双方孤注一掷的乱战,却被这本路杀出的伏兵给搅了个正着。城头城下皆不知,这一队人马此时出现,有着怎样的目的。可奈何,城下洛阳驻军还是晚了一步,但其余两方不知的是,这不过是十去其一,并未伤筋动骨。

    但平常已率众袭来,根本不给两方喘息之机,加上陈浮生带来的千余人马策应,让一切变得毫无悬念。城下兵马已全数退走,未能及时抽身的被斩杀当场。平常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刻意留了一线,让这些残兵能够逃出此地。

    城头之上的那名将领正襟危坐,却被城下一人一箭射杀,就这么钉在了墙上,再无声息。平常一声令下,众兵士便发起了冲锋,此前观战已有了准备,这一次冲破城门只是时间问题。

    平常并未随众冲锋,却回头朝着陈浮生一抱拳,“少年郎,好身手!”

    陈浮生抱拳回礼,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一夹马腹,也跟着冲了上去。顾醒却是不甘示弱,他自然知晓陈浮生此时心忧何人,也纵马前冲,向着泽州府冲杀而去。泽州府刚经历了一场战火洗礼,已无力再做更多抵抗,城破之时众守军纷纷丢掉手中兵刃,就这么漠然地望着不该在此时闯入的军队。

    城中一片狼藉,散发这一股尸体烧焦的腐臭,还有一张张因惊恐而不断抽搐的脸,在燃烧的火光中透着彻骨的绝望。平常坐于马上,将一名提刀欲砍的兵卒喝止,一切似乎都在此刻静止。

    陈浮生和顾醒先后下马,快步上前问道:“城中百姓何在?”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城中竟无一盏油灯,更别说还有百姓。只是这些残留下的守军个个面容憔悴,干涸的双目漠然流出泪水,混杂着被烟熏火燎的黑灰,突然跪倒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人与人之间的悲伤难以互通。但陈浮生却随之蹲下身,将面前一人扶起,柔声道:“都结束了,起来吧。”

    扶起一人,身后的守军也慢慢起身,默默让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有点点微光。微光在悲伤的夜里闪烁,像一颗黑夜中的星辰。从微光中走出一人,杵着拐杖,伴随着咳嗽声,让人不忍侧目。

    这些兵士无一人敢抬头望去,只是听着那跟拐杖撞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

    平常立即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来人在微光映照的尽头止步,平常也在微光快要照到的尽头停了下来。似乎有着一种难得的默契,平常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一招,让兵士将城门关上。

    微光开始慢慢聚拢,映衬出一张惨白的面容。这张脸的主人佝偻着身体,有些干瘦,双目却炯炯有神。若不是他从出现一直未能停止的咳嗽,恐怕会给人更加绝望的压迫感。

    但此时的他,只是一名垂死挣扎的患者,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敌人,束手无策。

    来人终于开口,却不似苍老,语调平静,像是平湖官话,只是此刻听来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壮,“不知将军是何许人?可否告知?”

    平常将扁担往身后一抛,抱

    拳笑道:“不如老先生先说?”

    “老先生?哈哈哈哈哈”来人闻言一阵大笑,又伴随着咳嗽声,像极了顾醒与陈浮生初见的时候。正在平常疑惑之际,来人往后退了几步,让围观聚拢在他脸上,又沉声问道:“将军可瞧清楚了?”

    平常定睛看去,只见一名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躬身站在那里,许是多年积劳成疾,才会成了这般模样,刚才未曾瞧见就断言,实在有些唐突。平常并不想与此人废话,若是强行拿下,恐日后生变,为了能在此熬过三个月,只能将此人底细摸清楚,才有进行下一步计划。

    平常望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道:“阁下不像本地人,不知在这泽州府,官拜何职?”

    那人瞪大眼睛,状若铜铃,沉声说道:“成王败寇,就算将军知道了,又能如何?只要保全他们的性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醒本无意开口,却看见一众丢掉朴刀的兵士脸上有了几分动容,似乎想做那最后一搏。陈浮生自然也瞧见了此景,想来眼前之人定然是城中的掌事之人,否则也不会想凭借一己之力,保全这所有人。

    但平常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厉声喝道:“阁下若是继续这般有恃无恐,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着就要上前将来人擒下。

    本已放弃抵抗的守军突然窜到来人跟前,脸上仍有惧色,却依旧不肯退让一步,让平常一时僵在那里。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却被人“仗势欺人”,这让平常有些骑虎难下。

    陈浮生见状立即上前朗声道:“诸位,我等并非敌人,而是援兵。”

    那来人冷笑出声,“尔等已坐收渔翁之利,还妄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泽州府,不会觉得太可笑了吗?”

    陈浮生也不气恼,继续说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接到晋城求援,才星夜兼程赶来,不曾想晋城已元气大伤,这才贸然追赶,正好解了泽州府之围。只是不知,这城中百姓,此时身在何处,可否告知?”

    那杵着拐杖的年轻人又是一阵猛烈咳嗽,有些将信将疑,“问来作甚!我最后说一次,保全他们性命,我任由处置。”

    陈浮生还欲继续劝说,却被平常抬手挡住,“此人如此油盐不进,少年郎,不必在于他废话。既已拿下泽州府,还怕他翻了天不成。”

    平常右手已举过头顶,就待落下。却不曾想城中走出一人,拍手笑道:“顾公子,陈公子,好久不见啦。”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微光中又走出一人,看身形极为熟悉,却一时间未能看清面容。平常抬手将落未落,来人倒也不含糊,快步走了上来,继续说道:“还请诸位化干戈为玉帛,此时泽州府内忧外患,还请入府一叙。”

    但两人看清来人,不由一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兵分三路前往泽州府的易别。只是不知他如何在短短时间内跟泽州府搭上关系,似乎还参与其中,关联极深。

    平常见状,缓缓将手放下,莫名问道:“认识?”

    顾醒笑望回头,“大叔可知太平客栈?”

    平常摇头,但却对身后吩咐道:“守住重要关卡,可疑人等全数扣下,审问清楚。”未等顾醒开口,平常又继续说道:“走吧?”

    易别倒是没想到,此人会这么爽快,一把揽过顾醒和陈浮生,大步向着微光方向走去。那名佝偻年轻人,也没有丝毫逗留之意,转身跟了上去。人墙散开,守军退到一旁低头默不作声,平常快步跟上,他倒想看看这群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几人来到微光处,并非想象中的别院,只是一座廊亭,一名女子端坐其中,正悠闲品茶,似乎对刚才大战浑然不觉,对来人也置若罔闻。

    顾醒仔细望去,将端坐其中之人并非倾城夫人,不觉诧异道:“易兄,不知倾城夫人身在何处?”

    易别闻言轻声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这佝偻咳嗽的青年,就是倾城夫人不成?

    易别似乎猜到两人所想,摆手笑道:“两位莫要猜了,家母正在湖上泛舟,故而才如此说。”听闻此言,两人这才发现前方湖上有一名女子,正撑着竹篙前来,在众人注视中,跃上廊亭,坐在了饮茶女子左手边。

    那名佝偻青年走入廊亭,坐在了饮茶女子右手边。坐定后,才开口说道:“这位将军,请进。”

    平常丝毫不惧,跨步而入。易别却将顾醒和陈浮生挡在了廊亭外,只是挤了个眼色,也不多言。此时那名饮茶女子终于放下茶盏,缓缓抬头,顾醒悄悄望去,竟是一位年方二八的佳人,明眸皓齿,语笑嫣然。

    平常自然处变不惊,沉声问道:“尔等引我前来,意欲何为?”

    那名女子掩面轻笑,“将军就是攻占泽州府之人?有勇有谋,让小女子佩服。”

    平常对女子夸赞并未有丝毫动容,继续咄咄逼人,“尔等休要故弄玄虚,莫要忘了,泽州府已尽在我手。”

    女子闻言轻笑出声,“是吗?”

    这一句不仅让平常心忧,更让顾醒和陈浮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城中突然灯火通明,本是漆黑无人的街道,不知何时钻出数百之众,将入城兵士悉数缴械。平常此时才知中计,暗叫一声不好,正欲转身逃跑,却被那女子抬手拦下,“将军,与我做一场交易如何?”

    平常自知要逃也是伤筋动骨,见女子有结盟之意,便也收敛神情,坐到了女子对面,“不知阁下想如何做?”

    女子答非所问,“刚才将军没有率先攻城,保全了实力,此是其一。入城未屠城,只是缴械,此是其二。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是其三。如此,正是小女子寻觅之人。”

    “阁下还未点破,因何结盟?”平常语调缓和,似乎也不着急离开了。

    那女子掩面轻笑,“引君入瓮,便是要一击破敌。”女子用戏腔唱来,煞是好听。

第四百七十六章 苦不堪言

    平常被眼前这人扰的不甚其烦,但又碍着形势不便发作,只能又问了一句,“还请说来!”

    那女子也不再拐弯抹角,“将军可知,泽州府与晋城最大的不同为何?”

    平常却是没想到,眼前女子看似荒诞,却能一语点在点在上,思量再三才回答,“若抛开‘唇亡齿寒’,那便执掌之人的区别了。晋城盛家父子坚韧,不愿屈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在下实在钦佩。而泽州府以逸待劳,计谋层出不穷,也让在下大开眼界。”

    “将军倒是说到了关键,却未点透,不妨让我来说,如何?”

    女子说完,平常摆了个请开口的手势,双臂环胸,也不言语,就这么默默盯着眼前人。顾醒不断朝着易别使眼色,可后者却是置若罔闻,似乎在等待着双方的谈判结果。

    自入城后,顾醒便觉着有些不对劲。按道理讲,此时泽州府内防空虚,怎会有伏兵在城?而他们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就算疏忽,平常也是身经百战之属,也被这般蒙蔽,恐怕事情并没有眼下瞧着这么简单。

    更进一步言,易别和倾城夫人与泽州府执掌之人交情匪浅,或许自太平客栈败逃而出时,便有了这等打算。若是如此,那么还有一人也对此处了如指掌,反倒成了当下最大的隐患。

    晋城虽暂时保全,但明月楼依旧虎视眈眈。河洛城若已沦陷,那水道恐怕已落入洛阳之手,那晋城和泽州府已成两座死城,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可眼下入城初衷,便是牵制洛阳。却深陷其中,还要结盟,这倒是让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醒在一旁干着急,陈浮生倒是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多加留意眼下众人,心中已有了盘算。那女子将平常没有言语,抬手一拍,两名兵士自亭外走了进来,将一张生绢宣纸摆在了桌案上,又退了出去。

    平常不明所以,却瞧见纸上写着盟约二字,不禁皱眉。相对而坐的女子乘势开口,“将军未点透的是,晋城之主乃是男子,而泽州府却是女子当家!”

    “这有何异?夫人还是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直入主题吧!”平常似有恼怒,还是保持着足够的涵养,没有当场发作。

    此时女子不再言语,倒是一旁的佝偻青年开口说道:“我们县尉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将军能够‘委身下嫁’,成百年之好!”

    此言一出,不仅是平常,就连顾醒和陈浮生也是吃了一惊。那佝偻青年见状却没有丝毫惊讶,反倒又幽幽说道:“若是将军答应,自然是好事。若不不肯也无妨,但话既然说出口,便要做下去。龙首郡与泽州府倘若结盟,那便荣辱与共,届时将军还得在城中多多帮衬才是。”

    平常终于听明白话中之意,抬手搭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起来,似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眼下形势已在明显不过,结亲是假,结盟是真。只是出师有名,需要一个切实的理由,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沦为别人的话柄,反倒弄巧成拙。

    就在众人等待平常开口之际,陈浮生却笑着说道:“既然有此等好事,将军不妨应下来,别辜负了县尉大人的芳心才是。”

    那女子闻言目中寒芒一闪,但却没有动手,只是起身婉转身形,用那不似京淮的戏腔唱道:“若能以此为成百年,便是欢喜。不知爱郎意如何?”

    平常心中一沉,沉声应道:“那便如此吧!”说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顾醒见状也跟了上去,陈浮生却立在一旁也不挪步,只是眯缝着眼睛瞧着易别和倾城夫人,似乎猜到了他们的打算。

    “这是早已谋划好的计策?”陈浮生开门见山,问向众人。

    易别笑着拍手说道:“陈公子何时瞧出来的?”

    “一开始也是蒙在鼓里,但入城后种种异象让人实在难以相信城中遭逢大难。加之守城兵卒故做不敌,引大军入城,却能丝毫不乱,这时便猜到了二三。其后你和倾城夫人竟然能在短短数日成了泽州府的座上宾,想来此前便有往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现在拉到龙首郡强援,想来今后数月可高枕无忧了。”

    陈浮生说完,嘴角含笑地望着众人,等待着明确的答复。

    那名女子婉转回头,嫣然一笑,“此前听闻陈公子才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县尉大人好算计,在下甘拜下风。”陈浮生故意客套两句,脚步却往后退了一步。

    易别见陈浮生有意疏离,连忙起身圆场,“陈公子莫怪,数日前兵分三路。我等没有言明,实在又难言之隐,还请见谅。”

    “那不知现在可否告知呢?”陈浮生一副静待解惑的模样望着众人,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易别望向其他人,面露尴尬之色。那名佝偻青年倒是没有丝毫尴尬,反倒艰难抬起头,面露阴邪之意,“那敢问陈公子,想听什么呢?实话逆耳,假话唬人。”

    陈浮生也不气恼,假意沉吟后才说道:“那不妨先听听假话,如何?”

    佝偻青年闻言大笑,“假时真来真亦假,简而言之就是倾城夫人承诺,若能引尔等入城,便能保全泽州府。不知阁下可还满意?”

    陈浮生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冷漠,摇了摇头,“那真话恐怕更不堪入耳吧?”

    佝偻青年没有继续开口,慢慢将头低了下去。一旁的倾城夫人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没有真假之分,彼时我等并不知顾醒与那位将军有旧,只想引君入瓮,好稳固城防。没想到你俩也混在其中,便将计就计了。”

    “那夫人怎知,我等一定会来这泽州府?”陈浮生心中已了然,只是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若是不来,我与易别也会找机会取道此处,毕竟太平客栈倾覆,只能依附最值得信任的盟友身边。至于为何,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倾城夫人说完,易别走上前,拍了拍陈浮生肩膀,“放心,二丫头和魏无忌安然无恙,也不必担心会用来要挟你们。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想想如何抵抗来自洛阳的怒火吧。”

    易别说完,在场众人皆起身,走出廊亭,走入黑暗之中。

    陈浮生立在廊亭中,也不答话,只是漠然注视着这群人离开。易别却没有跟上,似在陪着陈浮生,亦或还有话要讲。

    待人影消失不见,易别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必陈公子有些累了,来,我引你去休息。”

    陈浮生也不推辞,跟着易别走了出去。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不久前才经历生死,想来不会加害。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恐怕背后另有阴谋,还是先寻到顾醒再说。”

    易别没有回头,却不忘跟陈浮生闲聊,“陈公子不必担心,顾公子好那位将军此时已安顿,一切静待明日再说。”

    陈浮生继续沉默,似乎对易别之言没有半分兴趣。两人之间除了易南星之外,再无联系。此时易南星也不在此处,不知倾城夫人是否有意东山再起。但眼下李存进和纳兰皆有意拿下此城,反倒让事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易别没有停步,脚步却越发沉重,似乎有意放慢速度,有话要讲。但陈浮生却故作不知,对易别的旁敲侧击置若罔闻,只是默默跟着,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终于,在一处拐角,易别四下张望后将陈浮生一把推进了狭道之中。陈浮生早料到有此一出,也不声张,只是漠然望着神情紧张的易别,等待着他的答案。

    易别稳住心神,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又探出头四下张望了片刻,这才回转身小声说道:“陈公子,大事不好了。”

    陈浮生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可嘴上却依旧淡漠,“易兄别急,慢慢说来,看在下能否帮忙?”

    易别见陈浮生丝毫不乱,自然猜到此人心中有了盘算,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我等现在皆被困此处,轻陈公子救命啊。”

    陈浮生心中最后一丝疑惑彻底打消,嘴上却依旧故作不知,“怎么,易兄是在说笑吗?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快快带我前往住处。对了,再让人帮忙烧点热水,这一天奔波,可把我累坏了。”

    易别几乎快要哭出来,一把抱住陈浮生就要往下跪。却被陈浮生拖住双臂,僵在当场。易别见陈浮生“心口不一”,继续求道:“陈公子莫怪,刚才只是权宜之计。既然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便实话实说了。”

    “哦?易兄难道隐瞒了什么事?快快说来。”陈浮生也无意逗弄易别,多次试探之后并无异常,这才不继续推诿,连忙问道。

    易别也顾不上许多,将他们几人来到泽州府,拜会县尉大人的经过说了一遍,还将倾城夫人想要趁机夺权之事也一并告诉了陈浮生。只是当下事情败露,若不是刚才有敌军滋扰,恐怕两人早已命丧黄泉了。

    陈浮生听完摸了摸鼻子,笑着问道;“易兄,可真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第四百七十七章 环环相扣

    易别的脸一下子拉的老长,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若不是骑虎难下,怎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原本想着入城一番运作,便能拿下泽州府。却没想到原来的县尉大人大人早已归西,接替他的是一直深藏不露女子。

    此女乃是老县委大人一脉单传,一直不问世事,对权谋之争更是从未染指,更谈不上兴趣。深居闺中只知花草,不知天下乱局。倒是那佝偻青年一直热衷权势,但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老县尉在的时候,偶尔出出主意罢了。

    倾城夫人与泽州府素有往来,渊源极深。双方皆是知根知底,但太平客栈背后的势力却并未显露分毫,这也是双方往来多年,一直未能政治“交心”的原因。但太平客栈被李存进率先覆灭,江湖之中多有传闻,但却无人异动,反倒让这藏于背后的神秘势力,隐藏更深。

    倾城夫人一路讨来,早已打定了主意。假意投靠泽州府,乘势结盟,实则鸠占鹊巢。可不知是泽州府早早得到了风声,还是一开始就识破了两人的诡计。在两人毫无察觉之下,先行将带来的两个孩子藏了起来,再对两人兴师问罪。

    好在倾城夫人和易别抵死不认,泽州府也不愿就此撕破脸,只能缓和下来。加之城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才有了这么一出。先前派出的兵马,便是为了刺探虚实。或许是天不亡地不收,在千钧一发之际,竟遇上了顾醒和陈浮生,事情才有了转机。

    “那按照易兄的意思,泽州府此举并非为了等待这一路人马,而是任谁来都将被坑杀在城中?”陈浮生明知故问道。

    易别叹了口气,点点头。抬头望了望天色,觉着时间不早,连声急促道:“陈公子,先行回房,顾公子和那位将军也在一处。只是此处又驻军把守,想必那位将军留有后手,只要能出城求援,事情便还有转机。”

    说完便将陈浮生推了出去,嘴上还骂骂咧咧,“懒牛懒马屎尿多。”

    陈浮生闻言已是哭笑不得,但面上还要装作讨饶模样,“易兄莫怪,许是刚才着急吃坏了肚子,这不……”

    “休要多言,快些跟上!”说完便大跨步向前走去。

    陈浮生一路跟上,并未留意前方,反倒留意起两边的房舍来。泽州府距洛阳百里,风土已同化,房舍却大相径庭。不知是有意保留还是此间未曾过问,一直沿袭盛唐旧制,与后唐的规制格格不入。

    脚下并非青石板路,而是用鹅卵石铺就而成。若是穿寻常布鞋,走在其上难免有些膈应。后唐盛行天圆地方的规制,此处亦未得见。只有三三两两的坊市和狭道夹杂其中,远远瞧去竟是看不真切。

    更让陈浮生奇怪的是,此处走来竟无一盏晚灯,四处漆黑一片,若是又歹人出没,还真不易追查。但如刚才所见,廊亭倒是有四五座之多,庭中有微光,却不见有人坐于其中。

    易别无意解释,一路上不再与陈浮生言语,反倒加快了脚步,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落脚之处。这处并非寻常城中别院,倒像是一座军营,甚至可以说,是一座监牢。

    借着悬挂其上的微

    弱火光,陈浮生眼前赫然出现三座大门,门内皆有重兵把守,看来这样的安排,才能让此处执掌之人安心。

    易别示意陈浮生走进最左边的大门,临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浮生也不说话,径直走了进去。易别送走陈浮生,转身快步离开,走到尽头时突然被人拦下,来人正是刚才那名佝偻青年。

    “事情都办好了吗?”佝偻青年冷笑着问道。

    “您请放心,已将陈浮生关入黑牢,想来他又通天本领,都插翅难飞。”易别眼神中有些犹豫,但还是笃定说道。

    佝偻青年没有抬头,似乎他的身体难以支撑他久站。听完易别之言,快步转身离去,临行前撂下一句,“这几天就别到处乱跑了,免得小命不保。”

    易别恭敬抱拳施礼,但低下的面容却逐渐变得阴冷,双手也因为积压咔咔作响。待佝偻青年走远,易别才选了另外一个方向,冲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却说被骗入黑牢的陈浮生,丝毫不觉的走入大门,不知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不愿当面撕破脸,除了重兵把守,此处与寻常之处并无不同。或许就是那压抑的环境让陈浮生有些不适应吧。

    此处名为“黑牢”,实则跟监牢并无太大关联,至少从外看来,不像寻常监牢。但此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处“死牢”,曾经又许多人折戟在此,再也没走出来过。

    刚才易别曾言,顾醒和平常也在此处,莫非……

    陈浮生手中把玩一物,正是刚才易别临行前故意“拍”给自己的物件。此时仔细瞧了,原来是一把钥匙。

    陈浮生快步走到墙边阴影,轻轻叩了三声,墙那边却没有半点回应。就在陈浮生准备撤走的时候,墙那边也回扣了三声,陈浮生闻听大喜,看来顾醒定然也被囚于此处。

    眼下并无更好的机会,门外巡逻兵士不似会朝着房中望来,虽只有一扇窗户可见,但若是暴露,就得身死于此。陈浮生苦于不知该如何下手,手中钥匙却给了他可乘之机。

    门外巡逻兵士绕过他门前,陈浮生迅速走上前,掏出钥匙将锁打开,猫着腰走了出来,窜到旁边房间,钻了进去。

    此时顾醒正端坐于前,百无聊赖,瞧见陈浮生立马来了精神,“浮生,你可来了。”

    “怎么?你你们刚才一走出廊亭就……”陈浮生说道此处,有些惊讶。

    顾醒一脸无奈,“本不至于被擒,但不知从何处突然涌出数十人将我和平常大叔团团围住,并劝说前往此地休息,明日再议。我等心中中计,也是有苦说不出。听听,平常大叔正在旁边砸墙呢。”

    陈浮生听完简直哭笑不得,不禁笑骂道:“瓜怂,怎会这般轻易上当?不过还有补救之法,只是需要你我二人配合。”

    顾醒脑瓜一热,立马扑腾起来,“如何配合?”

    未等顾醒反应过来,陈浮生已来到门口朝他招手。顾醒快步走了过去。却不料陈浮生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还不忘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有刺客!”

    顾醒瞪大了眼睛还为回过神来,瞧见陈浮生已将平常救出。一把拉起顾醒,就朝着牢外冲去。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顾醒本以为陈浮生会悄悄进行,没想到如此大胆,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陈浮生高声呼喊引来了巡逻兵士,瞧见三人皆已逃跑,立马追了上来。陈浮生故意保持距离,将追兵“绑在身后”,望向平常笑问道:“将军在城中有多少兵马?”

    平常不知陈浮生意欲何为,却也没有丝毫怠慢,立即答道:“不过三千人。”

    陈浮生暗中一合计,“够了,此时三千人足矣。”

    顾醒不知何故,连忙追问,“难道浮生你想动手?”

    陈浮生闻言止步,抬手一指,“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平常倒是听明白陈浮生话中深意,只是心神不安,“此时身在城中,若是贸然出手……”

    “将军莫忧,依循此举,定能一举拿下。”陈浮生说完,也不顾身后追兵,将心中谋划告知两人。平常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快步向着驻军方向奔去,陈浮生则是和顾醒,笑脸迎向来人。

    追兵不过数十人,却个个披甲带刀,凶神恶煞。见两人未逃,恶狠狠说道:“还不束手就擒!”

    未等两人开口,远处突然燃起火光,平常已率众杀来,吓得追兵掉头就跑。待与陈浮生和顾醒汇合,三人没有任何停留,朝着县尉府快步冲去。

    陈浮生路上之言,此举虽有些冒险,但却是此时的权宜之计。若是到了明日,那三人便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当三人率兵来到府外,府中却是空无一人,只有那名佝偻青年,孤零零地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彼时嚣张气焰已荡然无存。

    陈浮生目光跳过佝偻青年,望向府邸中,易别吹着口哨走了出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此时众人身后,突然火把高举,显然落入了眼前之人的包围圈中。

    易别拍手赞叹道:“不愧是陈公子,竟能想到这一层,不过还是棋差一招。”

    陈浮生却是没有丝毫慌乱,“早已料到你用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赶尽杀绝。”

    “此一时彼一时!尚在太平客栈时,我便动了杀心。可时机尚未成熟,才拖到了现在。对了,有件事忘了说,这一出请君入瓮,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们三人的深浅,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倾城夫人踱步而出,廊亭的那名女子随身搀扶,形势如何已昭然若揭。

    顾醒瞪大了眼睛,指着倾城夫人喝问道:“为何如此?不是才经历生死吗?”

    倾城夫人朗声大笑:“顾醒,你还是太天真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你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顾醒正欲发作,却瞧见易别在朝着他使眼色,而陈浮生已有了动作。

    在此时毫无防备之际,两步跃至来人身前,将倾城夫人抢了出来。易别顺势一脚踹在佝偻青年面门,形势突然急转……

第四百七十八章 烽烟再起

    顾醒随着三人急退而走,虽有疑虑,但却碍着眼前形势并未吐露半句。陈浮生和易别一人一边架住倾城夫人,倾城夫人没有任何挣脱之意,只是催促两人快些逃离。

    平常已率兵逼近此处,瞧见四人急退而来,只是互望点头,便手持扁担冲了上去。

    原本寂静如墨的夜色中凭添了一撮撮烈火,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泽州府城内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此刻也涌出数百伏兵。此时顾醒才明白,这是一出环环相扣的“计中计”。

    似乎此时有了喘息之机,两人这才放开倾城夫人,靠在一处楼柱前大口喘着粗气。想来陈浮生不止于此,却没想到他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刚才,我险些信了你的话。”

    这一句自然是对易别说的,这一波三折的跌宕起伏,顾醒瞧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至始至终都不愿相信,易别和倾城夫人会做出卖友求荣的事来。更何况,眼前的倾城夫人,与阿娘还是旧识,绝不会让他陷入险地。

    易别打了个哈哈,下意识望向倾城夫人。此时的倾城夫人依旧绷紧了神经,眺望着夜空中一团团升起的火光,嘴中呢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醒和陈浮生不解其意,但易别却是身躯一震,慢慢低下头去。不知这一句中,到底蕴含了多少哲理,或是又触动了谁的心弦。

    四人伫立原地,久久未能挪步。本以为这是一场速战速决的碾压,却没有想到遭到了泽州府守军的负隅顽抗。原来,城头的一幕不过是“引君入瓮”的苦肉计,城中精锐尚在,双方就此陷入死战之中。

    城外留存的守军不知何故,只瞧见城中火光四起,料想定是出了乱子,便也朝着泽州府奔袭而来。殊不知,此举正中此时尚在河洛城中之人的下怀。彼时一役,不过只是小小试探,此时得知泽州府遇袭,纳兰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眼前女子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楼主,此时还不出兵,恐会延误良机啊!”

    纳兰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慢慢转身望向桌上的茶盏,笑着问道:“零陵,你看着茶盏,像什么?”

    零陵心中焦急,倒不是忧心泽州府,反而是牵挂着城中的某个人。厢房旁还有一名女子,一直附耳偷听,只是纳兰并未点破,有意让她知晓罢了。在厢房外站立着一名红发男子,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绝望。此刻的他,密切留心着身后房内的一举一动,等待着那白衣男子的命令。

    零陵心中纳兰不会平白无故问自己这种问题,便仔细瞧去。纳兰含笑望着零陵,似乎在等待着他道出心中的答案。但零陵瞧了半晌,也未曾看出端倪。眼前一壶茶具,周围三只茶盏。三只茶盏中只有一杯满溢,其余皆空。

    纳兰抬手放在满溢的茶盏上,茶盏中的水开始剧烈沸腾,却没有一滴溅出。零陵突然恍然大悟道:“楼主是想让他们觉得,死战之后便能定输赢?”

    纳兰含笑不语,端起茶壶往一只空茶盏中导入茶水,至至装满才停。零陵心中大骇,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望向纳兰手中的茶壶。

    “你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当前局势,并非一团乱麻,而是有迹可循。你知泽州府中乱局已现,却不知这两只空杯中,随时会被人加满。只是,这提壶之人,并非只有我。但当下,却是我握住了这只壶。你可知意味着什么?”纳兰循循善诱,道出了眼下至关重要的道理。

    零陵惊讶之余,也不忘回答道:“莫非,可掌控战局?”

    “不过一时而已……”纳兰点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而是站起身推开房门,走到火恕身旁,轻声吩咐道:“洛阳援军,何时能到?”

    “从飞书上所见,不出三日,可到晋城。不过……”火恕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纳兰依旧云淡风轻,纵然遥遥望见火光冲天,但依旧面不改色。他心中这一夜必定会有胜负,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火恕思来想去,还是道出实情,“楼主不知,来者乃是郁天风麾下家将,并扬言先取晋城,再破泽州府,似乎与之前所谋不合。”

    “郁天风?”纳兰目露疑色。

    火恕连忙补充道:“郁天风率兵奇袭龙首郡,却中途取道直奔岚州,眼下已跟李嗣源对上了。”

    “声东击西?好计谋!难怪龙首郡能腾出手来玩这么一出?那此人率兵,是国主之意?”纳兰继续轻描淡写的问道。

    这一次火恕并未接口,而是零陵解惑,“听宫中暗桩回报,乃是此人自告奋勇,意在立威。”

    “很好!不过只要不碍事,其他都随他去吧。”纳兰抬头指向泽州府,火恕和零陵抱拳领命,快步离去。

    纳兰并未转身回到房内,而是挪步走到另一间厢房外,柔声道:“往事不可追,他若能活过今晚,你再期盼着与他再续前缘吧……”

    门内寂静无声,等到纳兰走后,才隐隐传来啜泣声。那房中女子,念着远方的故人,肝肠寸断……

    …………

    却说此时泽州府城外,已被龙首郡留手兵卒挤满,这一众兵卒正奋力撞击着大门,试图支援。而城内浴血奋战的平常等人,却是没想到,泽州府内竟是这等诡异。城中早已没有了寻常百姓,只有藏在暗处的伏兵。似乎一开始便做好了准备,要与来犯者决一死战。

    而此时在府邸之中的两人,神情却是阴晴不定。佝偻青年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一旁椅凳上喘着粗气,看来刚才易别的那一脚,踹的不轻。那名接替县尉之职的女子,再也没了之前那从容不迫,满脸怒不可遏,直呼“该死!”

    他们又怎会不知此时门外一切,但眼下形势逆转,只能坐以待毙。只是希望守军能够躲争取一点时间,好让他们能够躲苟延残喘一时。

    就在他们近乎绝望之际,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外四五人鱼贯而入,冲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拉起,就往门外跑去。佝偻青年不知何故,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些人拖着着,像一条死狗。

    而那名女子,却是拼命挣扎呼喊,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抓住一点生机。却没想到,拖着的兵士反手给了女子一巴掌,低

    声喝道:“县尉大人,冷静点,我等不是贼人!”

    女子被这一把扇的有些懵,闻言看去,瞧见一张熟悉脸庞,这才定下心来。佝偻青年闻言也慢慢站起身,声音颤抖道:“可是来救我等的?”

    来人急切说道:“我等是老县尉的家臣,一直藏在暗处,就是为了应对眼下情况。请两位随我来,我们几人先护送两位大人前往晋城,再行打算。”

    “可现在该从哪里出去呢?”佝偻青年顾不得脖颈疼痛,艰难抬头急声说道。

    其中为首一人四下张望了片刻,快步走到一处院墙边,拨开丛生杂草,指着墙下洞口说道:“从这里走!”

    那名女子明显神情一滞,“尔等让我钻狗洞?”

    那名为首之人脸上泛起怒意,“眼下形势危急,还请县尉大人事急从权。”

    就在两相僵持的当口,佝偻青年已挣脱开来,朝着洞口飞扑而去,也不顾旁人目光,试图逃生。院门再一次被撞击,门外喊杀声也越来越近。女子将心一横,咬着牙快步朝着洞口冲去。

    可未等她来到洞口,院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平常提着扁担一跃而入,看清眼前几人后,大喝一声,举起扁担冲了过来。平常身后还有数十兵士,个个浑身浴血,满眼通红。

    本以为可兵不血刃,没想到却落入别人的圈套,怎不叫他们怒火攻心。那几名老县尉的旧部,立马迎了上去。可这几人纵然武功高强,又怎会是杀红了眼的兵士对手,不过数招便被砍杀当场。

    那女子已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往洞内钻去。不知是佝偻青年钻的太慢,还是故意用什么挡住了去路,女子钻到一半卡在洞中,前进不得。平常上前抓住她的衣衫,一把将其扯了出来。

    女子瞧见平常,惊叫出声,跟他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平常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拖拽着女子往府外走去。

    泽州府城门终破,龙首郡驻军涌入其中,却瞧见满地尸骸。当他们来到火光处,便瞧见平常已将那名女子高高吊起,正欲顾醒等人说着话。

    “眼下形势,原本预估的三月,恐怕只能坚持一月,劳烦几位走一趟,前往龙首郡送一封书信,让郡守切莫驰援。”平常说完,抬手按在顾醒肩上,一副重任所托的模样。

    顾醒郑重点头,正要开口,却闻听易别说,“平常将军,眼下形势,恐怕坚持半月,都是万幸。此处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洛阳不派兵围剿,于情于理皆不合啊。”

    平常长叹一声,“纵然来犯者千万,我也会死守此处一月!”

    顾醒闻言惊道:“为何?”

    平常憨厚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到了龙首郡自会明了,快去吧。”

    陈浮生没有动身,而是望向倾城夫人,“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我与易别先行前往河洛城,待与易南星汇合后,再行商定。”倾城夫人说的斩钉截铁,没有给他们一点转圜的余地。陈浮生本想相邀一道,没想到早已打了定了主意,只能无奈摇头,拉起顾醒向着城外走去。

第四百七十九章 猎风如疾

    看似决绝,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顾醒摸着怀中的信件,心中泛起一丝惆怅。两人来到城外,从守城兵士手中接过马缰绳,竟是没有回望一眼,径直朝着龙首郡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水道已被洛阳掌控,相较而言,陆道的威胁小了很多。只是陈浮生一路行来未曾吐露一言,这让顾醒有些疑惑不解。

    两人并马疾行,不知是为了送信,还是想要逃离,手上的马鞭挥舞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跑出数十里,陈浮生慢慢勒紧了缰绳,顾醒也减缓了速度。待跑到一处小溪畔,两人默契下马,驻足回望。

    顾醒隐约中猜到陈浮生想要说什么,但后者至始至终没有吐露一个字。当第一缕炙阳冲破黑夜,陈浮生才长叹一声,转过身走到溪盘,捧起一汪水,盖在脸上。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清醒却会让人陷入更深的忧虑之中。

    顾醒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听着耳畔风声乍起。清晨的风本该柔和,却如猎风,席卷而来,带来无尽的惆怅。此时再想回望,却瞧不真切,晚秋临冬泛起的白雾,将来时的路毫不留情的吞没,没有一丝怜悯。

    顾醒终于还是开口,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询问,而是用一种刻意的平静诉说道:“平常大叔是在赶我们走,对吧……”

    陈浮生愕然抬头,眼前刘海上还挂着水滴,挂落脸颊,随风飘散。陈浮生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顾醒肩膀,柔声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们只是选择了属于他们的命运。”

    “那你的命运,又是什么呢?”顾醒神情依旧淡然,只是眉宇之间的感伤,再也压抑不住,要在这一刻涌出。

    陈浮生试图拨开眼前的迷雾,但雾气却越来越大,试图将两人隔开。未等回答,便一把将顾醒推上马背,自己也纵身一跃,扬鞭疾呼,“先行上路,边走边说。”

    这突然其来的白雾让顾醒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是在何处见过,亦或是亲身经历过。但这些破碎的画面只存在于记忆中,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抓住一点一滴。

    两人扬鞭疾冲,与身后还未曾熟悉的城镇渐行渐远。但两人终于冲破迷雾时,眼前只剩下满眼的荒凉。陈浮生并未停下,只是调转马头,朝着另一处扬鞭疾行,还催促着顾醒跟上。

    顾醒抬头望了望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轻叹一声,不再回望。那一处,正是洛阳。

    从泽州府向南疾行不过百里,便是洛阳。两人不愿从城中穿行,只能择道而行。陈浮生刻意调整速度,好让顾醒能够跟上,待他来到身旁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并非驱赶,而是告别……”

    “告别?为何要告别?”顾醒心中一动,虽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口。

    “记得走之前,屏厂家将军言道,‘切莫驰援’,为何要让你去送这一封有去无回的信,你仔细想过吗?”陈浮生一语点破,没有半点隐瞒之意。

    顾醒突然一勒马缰绳,就要调转马头,却被陈浮生拦住,“此时去,无异于送死!”

    “那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城破人亡?”顾醒几乎吼了出来,但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语调稍微平缓些。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古怪,“阿醒多虑了,只不过是两军对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顾醒突然提高了嗓门,“刚才你不是才说,他们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吗?”

    陈浮生闻言,转身遥指身后洛阳方向,“一路行来,据我观察,洛阳出兵平乱至少需要三日。眼下泽州府和河洛城皆是兵困马乏,就算双方再起事端,也只是互相挑衅,不会道不死不休的程度。”

    “那等洛阳援军到了,又当如何?”

    “若是到了,三方对垒,还真不好说。”

    “为何是三方?”

    “阿醒,你难道忘了还有李存进了吗?他一直躲在暗处,便是想做搜渔翁之利。但在晋城一役中吃了闷亏,此时必然施加报复。想必已与纳兰在河洛交手,若是纳兰胆敢出兵进犯泽州府,李存进必然会铤而走险,拿下河洛城。”陈浮生说完,望着顾醒,“现在明白了吗?”

    “这就是倾城夫人一定要去河洛城的理由?”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并非一定,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此时易叔和涵姨皆在河洛城,我等此时又不便前往。若是倾城夫人和易别不去,那谁给他们通风报信呢?难道坐以待毙?”陈浮生点出了关键所在。

    “那他们两人又把握混进去?”顾醒仍是有些担心的说道。

    “没有十成十,十之七八总是有的。别忘了,还有一人,仍在暗处,尚未现身。”陈浮生说完,顾醒脸上泛起一丝苦楚。那日在药池之中,与此人也有了瓜葛,只是后来诸多是非后,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莫非……

    陈浮生轻叹一声,“此人定然在三城之中,只是不知纳兰交办他做什么事,一直未曾谋面,但隐约能感觉到,他就再附近,未曾离开过。”

    “暂且不论此人,若真如浮生你所说,那岂不是这三城会乱成一锅粥?”顾醒瞪大了眼睛,惊异道。

    “岂止是乱成一锅粥,或许后唐的大部分注意力,将从漠北转移至此处。想来九渊其余六国,喜闻乐见吧……”陈浮生若有所思的说道。

    …………

    送别两人,城中只剩下倾城夫人、平常和易别。平常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倾城夫人抬头望着被吊在府邸外的县尉,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极力表现出镇定,没有任何言语,转身离开。

    被吊起的县尉突然放声大笑,“倾城,你就是个缩头乌龟,你不得好死!”

    易别脸上泛起怒容,却被倾城夫

    人一把拦下,两人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径直想城门走去。但两人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平常突然开口问道:“若是我等没能抢下泽州府,你会怎么做?”

    这一句显然是问向快要走出视线的倾城夫人,城中兵卒并未有任何动作,但没有人脸上都再次泛起杀意。

    吊起的县尉闻言再次狂笑不止,“还能怎么做,杀了你们呗。”

    倾城夫人没有转身,亦未理会此人的冷嘲热讽,只是淡然说道:“太平客栈一朝倾覆,我自然想东山再起。但时不与我,我亦不求。”

    说完再次动身,没有再继续停留之意。而被吊起的县尉却拼命嘶吼,“你就这么放她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平常却只是默默注视着倾城夫人离去的方向,不远处一人快步奔了,跪地便报,“启禀将军,有大军自河洛而来,不出半个时辰将至城下。”

    平常并未慌乱,而是笑着说道:“来的好快啊,那就让他们尝尝真正的厉害。”

    被吊起的县尉大人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也不再言语。她深知无论谁拿下泽州府,她都不会再有生还的可能。

    平常正准备离开,突然抬头望了她一眼,随意说道:“将她放下,押送城头,用以示威!”

    没有任何抵抗和挣扎,县尉大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继续完成着她应尽的使命。而平常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又一场血腥厮杀。

    河洛城中来犯者,兵分两路。一路由火恕率领,先行而来,另一路则由零陵率领,佯装包抄,断其后路。殊不知,还有一队兵马藏于暗处,正等待着河洛城空虚之时。

    两方皆以为元气大伤的李存进,竟然实力尚存。吃了多次闷亏后收敛许多,没有再贸然突进。此时的他,手握淬鸦谷的支持,自然对眼下三城虎视眈眈。但据探子回报,洛阳方面又有援兵将至,便也耐着性子等了下来。没想到,还真给他逮到了机会。

    眼下泽州府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晋城援军也在此处,若是对上,必然会付出巨大代价。李存进心中如是思量,看着眼前兵马绝尘而去。

    但纳兰怎会给李存进机会,此时还有一人,自淬鸦谷而出就一直偷偷跟在李存进身后,等待着纳兰的指令。他阔别明月楼已久,要想回去,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眼下正是他表现的大好机会。

    眼前虽是雄师,但饿狼未尝不可一试。危名虎率领数十人猫在不远处,瞧着河洛城中人马疾驰,心中也有了盘算。

    李存进没有贸然动身,而是先等着天色渐晚时再行动。但河洛城中的纳兰,却先行一步开始布局。

    纳兰来此,虽是承了李存勖的命令,但援军却是郁天风的家臣,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了几分嫌隙。若是来人将他一并赶尽杀绝,恐怕连叫苦的地方都没有。而他楼中精锐此时深入江湖,皆不再身侧,只能见机行事,将计就计了……

第四百八十章 针锋相对

    纳兰没有动,只是让零陵和火恕前往泽州府。他并非有必胜的把握,但这并不是眼下他最关心的事,他在等待一位“故人”。

    自淬鸦谷一别,不过数日,却闹出了这么多动静,想必李存进身后的那位,也会坐立不安吧。纳兰此时站在河洛城中最高处,凭栏远眺,望向目不可及的远方,那里有着他曾经的过往,还有始终未曾放下的人。

    此时此刻,城中此处唯有他一人,城外厉兵秣马,他知却丝毫不惧。并非有把握能够抗下李存进的怒火,但拖延的时间,足够让这场乱局,有个定数。他既已加入这场历史的洪流,就断然没有悄然离开的道理。

    此时的河洛城中,人影攒动,却没有一人注意到高楼之上还有一袭白衣。他们被留在城中,只属意驻守,但几位骁骑校尉心中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被抛弃的死士罢了。

    前往泽州府,或九死一生。但留守城中,必然尸骨无存。但他们想活下去,虽然被抛弃,但他们还想再挣扎,试着抓住仅存生的希望。

    河洛城城中的百姓,皆已闭门不出,平日间熙攘的街道,在此刻也变得越发冷清。他们经历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历程,这场硝烟之中,他们是无辜的,但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破旧的门栏被冷风刮出沙哑的声响,坊市巷道中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不得不承受与这个年纪难以扛起的担当。孩子身后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咳嗽声,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那人心窝狠狠戳了进去,忘了拔出来。

    坊市一处破旧门栏后站着的孩子,用劲全身力气将门抵住,任凭狭长小道上冷风呼啸,也不曾挪动一步。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还有急促的敲门声和咒骂声,“快开门,把钱粮都叫出来。”

    孩子抵住破旧木门的弱小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捂住一只耳朵,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止,却在下一刻被人凶狠地拖拽了回来,使劲摔在地上来回蹂躏。

    孩子假意不知,但门外的敲门声却让他浑身颤抖。身后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似乎在极力忍受着着,但却不得不在恐惧面前低头。弱小的身体怎能抵挡住强有力的臂膀,破旧木门被推开,涌入三人,分列而立。

    孩子在木门被推开的一瞬跌坐在地,在三人进来的瞬间还试着爬起来,却被为首一人重重踩在脚下。孩子在此刻突然忘记了流泪,只是拼命呼喊着,“不要碰我阿娘,求几位军爷了。”

    声音孱弱却坚毅,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是从一名不到七岁的孩童口中发出。背靠土墙的妇人,依旧在极力压抑着咳嗽的**,颤抖着双手想要抓住那名被人踩在脚下的孩子,却悬停在了半空,久久为能落下。

    她也许也曾憧憬着未来,跟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但

    自己的依靠不知第几次踏出这个门槛的时候,那夜的黄昏里,再也没有那条拉的长长的影子,只剩下一盏快要燃尽的孤灯。

    孩子慢慢长大,也慢慢开始变得沉默。以往不到天黑就找不到人的孩子,日日早早出门,却会在黄昏将尽的时候归来。那条长长的影子变成了小小的影子,却为这个濒临绝望的家,带来了希望。

    寒风呼啸着掠过,灌入了这座只能遮蔽的坊市破屋。不知是哪一位军爷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天气”。孩子使劲撑开了踩在身上的脚,冲向了卧榻上的娘亲。可在一声绝望的“呼嚎”声中,孩子终于跌入了娘亲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他只觉着后背一热,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冰寒,灌入了他单薄的衣衫中。那名妇人依旧压抑着咳嗽,但却用沙哑的嗓音发出悲戚的怒嚎,抱住尚有余温的身体,拼命的摇晃。

    三名来人面面相觑,为首一人反手给了身旁亲随一记耳光,“谁让你动手的?”那名亲随不敢顶撞,却用恶狠狠地目光注视着卧榻上的妇人,要将他生吞活剥。为首兵士似乎不愿在看下去,催促身后两人赶紧离开。那名动手的兵士,最后转身,啐了口唾沫,冒了句狠话,匆忙离去。

    那名绝望的母亲已经听不见那人的话语,只是抱住怀中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孩子的小名,“木听,我苦命的孩子啊。”

    本未掩上的房门外,突然闪过一袭白衣,门轰然关上,挡去了大半冷风。那名妇人艰难抬头,神情漠然,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来带木听走的吗?”

    来人没有言语,只是漠然地盯着这对苦命的母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妇人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似乎想唤醒远在天边,却不知尸骨何处的丈夫。但最终还是徒劳地倒下,耳边听见那人轻轻说了句,“活着只能是痛苦的根源,去吧……”

    妇人黯然离世,生前的悲喜在生死的瞬间烟消云散。正如那袭白衣所言,活着有的只是痛苦,唯一的希望在此刻破灭,那不如随之一起,共赴黄泉。纳兰握住妇人的手,想要搬开,将那孩子抱出来。

    可就如他,也没能在这一瞬……一声叹息,孩子被纳兰抱在了手上,妇人仍旧保持着怀抱的姿势,慢慢冰冷。纳兰拉开房门,疾风满袖。

    纳兰循着那三人的脚步跟了上去,沿途也许多类似的场景,他却已不再关心。当他出现在三名兵士面前时,为首兵士还想上前喝问,却被此处守军统领一脚踹翻在地。

    其他人不识得,可他却识得。只是他不知,为何此人会出现在此处,手中还抱着一名熟睡的孩童。纳兰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淡淡消逝,仅存的耐心也在这一瞬化为灰烬。

    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了那名守军校尉,往前一步,抬手轻取那名不知死活的兵士头颅。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大敌当前,阵前杀将,无异于自乱阵脚。可

    纳兰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在场兵士无不动容。

    “想有个家吗?他们也想有个温暖的家。可却被人轻易剥夺,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白白葬送了性命。敢问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纳兰说完,就手中人头往人群中一抛,厉声喝道:“不想死的,就跟上。”

    守军校尉闻言一愣,但还是望向一众满脸错愕的兵士,大声呵斥道:“没听见吗?快跟上。”

    还处在浑浑噩噩的一众兵士,木然地抬起沉重的脚,走向等待他们的深渊。只是这群兵士身上,被战火烧灼殆尽的人性,在此刻却成为他们苟延残喘的唯一机会。

    暮色西沉,城内城外皆是一片萧索……

    城头之上,是那一袭刺眼的白衣。任由晚风扯动他的衣角,手中的长剑不颤自鸣。身旁守军校尉上前,一脸犹豫,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纳兰并没有理会此人的窘态,只是立于当前,巍然不动。

    突然间,一只冷箭骤然射来,被纳兰一指夹住。随即折成两段,抛落城下,“众将士听令,敌军来犯,敌众我寡。唯有死守,方有一线生机。若是谁不战而退,当如此箭!”话落之时,纳兰手中寒芒一闪,刚才断成两截的冷箭,化为齑粉。

    此时相对而战的李存进,坐于马背之上,手中弓弦微颤。两侧兵马已摩拳擦掌,就待将军一声令下。不知为何,李存进迟迟不肯下令,不知是这一箭并未建功,还是这一箭暴露了行踪。

    一旁亲卫抱拳沉声道:“将军,让属下率百人先行,为将军探路!”

    李存进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漠然吐出一个字,“滚!”

    那名亲卫不解其意,进退两难。李存进举鞭遥指河洛城,意有所指的问道:“你们瞧见了谁?”

    “只有一袭白衣立于城墙之上,难道是要出城投降?”另一名亲卫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说道。

    怎料那只马鞭不偏不倚打在此人头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此人好一阵吃痛,“若真是投降,明月楼主就不必亲至了!”

    “什么!此人是明月楼楼主,就是让如今江湖都闻风丧胆的纳兰?”

    “他不应该出现在洛阳吗?怎会在这里?”

    “淬鸦谷一役后,纳兰败走,坑杀我军数千人,这个仇一定要报!”

    李存进一夹马腹,率先动身,“仇一定要报,但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唐龙章,蓝沁回来没有?”

    那名被李存进敲头的彪形大汉立马抱拳回答道:“启禀将军,尚未归来。”

    “那由你当先锋,切记,不可贸然攻城,探明情况,速去速回!”李存进目中寒芒一闪,唐龙章手腕一抖,纵马而去。李存进心中暗道:“吃一堑长一智,纳兰,我们手底下见真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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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介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医能逝者骨生肌,毒能尽灭天下敌。纵世间千难万险,我亦无惧。这一世,我要搅动风云震九渊;这一世,我要执指之手永不弃;这一世,我要名垂青史万人颂;这一世,在这乱唐,我要篆刻只属于我自己的历史乱唐诡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诡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诡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